中国经典 》 汇评三国志演义   》 第四十九回　七星坛诸葛祭风　三江口周瑜纵火      罗贯中 Luo Guanzhong

　　【毛批：曹操假病，吉平以药药之而不死，不知其假也；周郎真病，孔明以不药药之而得生，独识其真也。北军之病，病在畏水，庞统镇以金而平其水，至水症平而火症发，则水不能制矣；周郎之病，病在畏风，孔明顺其气而疏其风，使寒风息而温风生，则风适为用矣。病若周郎，人所莫识；医如孔明，亦世所罕闻。
　　吾尝读《易》，观风火之为《家人》，火风之为《鼎》，窃以为可与赤壁之战相况也。惟孙、刘合为一家，而鼎足之形成。孙之合于刘，亦如火之合于风，风因火力而风愈扬，火藉风力而火乃烈。瑜之不可无亮，犹亮之不可无瑜耳。
　　孔明之祭风，其孔明之用兵乎？杖剑登坛，号令严肃，仿佛与命将相似；按二十八宿与六十四卦，仿佛与布阵相似；下一层以青红黑白分列四方旗帜，仿佛与四路奇兵相似；中一层又以五色间杂分布八方，仿佛与八路奇兵相似；上一层以四人分左右两翼，又仿佛与两阵奇兵相似。虽未用兵，而有同于用兵者：只一百二十人，不异千军万马之势。其视彼八十三万大军，不啻如腐草败苇，继而折之，真不费力矣。
　　写周郎用兵，不于既战时写之，正于将战未战时写之：一写其东风未发之前，各处打点，各人准备，秣马厉兵，治舟束甲，未战而已勃勃乎有欲战之势；一写其东风既发之后，诸将听令，各军赴敌，按部分班，星驰电走，将战而已森森然有必战之形。盖用兵之胜，决之于将战未战之时，而不待于既战之后也。若但观其战，不过某人射某人于水中，某人砍某人于马下而已，又何以见江东士气之壮，周郎兵略之善哉！
　　周郎赤壁一战，未调破曹操之兵，而先调取孔明之兵；以水陆十二队分取八十三万人，而独以两队当孔明一人，盖以孔明一人为大敌，又在八十三万人之上也。乃八十三万人可胜，而孔明终不可胜。知其不可胜而欲杀之，人以病周郎之刻；知其不可胜而强欲杀之，吾以笑周郎之愚。
　　赤壁之火，不自赤壁始也，其下种在二回之前矣。以大江为灶，而黄盖其担柴者也，阚泽其送炭者也，庞统其添油者也；况更有蒋干之乞薪于人以佐其炊，二蔡之采樵于外以资其爨者乎！迨乎孔明执扇而从之，周瑜因人而热之，而风伯施威，祝融凭怒，殆又其后事云。
　　周郎调兵分作两段，诸葛调兵亦分作两段，如周郎于调兵之先另取孔明，而孔明亦于调兵之后别命云长是也。然周郎既不知玄德之当结，又不知孔明之不死，则不知人而亦不知天；孔明既知曹操之不死，而又知云长之必释，则能知天而更能知人：由是观之，则周郎之不及孔明也远甚。
　　写风写火，此回可谓奇矣。而定谋之初，则机密之至。周郎命各书一字于掌中，孔明亦暗写一方于纸上。而不知纸上之风，风之始也；掌中之火，火之原也。从来燎灭之威，必始于炎炎之细；土囊之口，必始于青苹之末，其犹此夫！
　　此回写风之将来，有无数曲折；写风之既至，又有无数点染。所云曲折者：如孔明上坛三次，下坛三次，并无动静是也；又如等到天晚，不见风起，周瑜疑惑，言此时安得有东风是也；又如等到三更，先听风声响，出帐视之，旗带忽飘西北是也；又如周瑜叹诧为奇，而曹操一边见之，又以为一阳初生，偶亦有之，不足为奇是也。所云点染者：如丁奉、徐盛迎风而走，守坛将士当风而立是也；又如赵云扯篷，其船如飞，小校望见远帆，忽而孔明已到是也；又如曹操见月射波浪，金蛇万道是也；又如黄盖隔二里放火；又如风声正大，不听得弓弦响是也。至于此回有风，却于前回先写雾，于后回又写雨；其余写月、写星、写云，不一而足：俱与风相映像。吾尝叹今之薣画者，能画花、画云、画月，而独不能画风；今读七星坛一篇，而如见乎丹青矣。】
　　却说周瑜立于山顶，观望良久，忽然望后而倒，口吐鲜血，不省人事。左右救回帐中。诸将皆来动问，尽皆愕然相顾曰：“江北百万之众虎踞鲸吞。不争都督如此，倘曹兵一至，如之奈何？”慌忙差人申报吴侯，一面求医调治。【毛夹批：北军求医，周瑜又求医。】
　　却说鲁肃见周瑜卧病，心中忧闷，来见孔明，言周瑜卒病之事。孔明曰：“公以为何如？”肃曰：“此乃曹操之福，江东之祸也。”孔明笑曰：“公瑾之病，亮亦能医。”【毛夹批：北军之病，庞统医之；周瑜之病，必须孔明治之。】【钟眉批：先生善验症，亦善下药。】肃曰：“诚如此，则国家万幸！”即请孔明同去看病。肃先入见周瑜。瑜以被蒙头而卧。【渔眉批： 蒙头敢是怕风。】肃曰：“都督病势若何？”【毛夹批：鲁肃是真问病。】周瑜曰：“心腹搅痛，时复昏迷。”肃曰：“曾服何药饵？”瑜曰：“心中呕逆，药不能下。”肃曰：“适来去望孔明，言能医都督之病。现在帐外，烦来医治，何如？”瑜命请入，教左右扶起，坐于床上。孔明曰：“连日不晤君颜，何期贵体不安！”【毛夹批：孔明是假问病。】瑜曰：“‘人有旦夕祸福’，岂能自保？”孔明笑曰：“‘天有不测风云’，人又岂能料乎？”【毛夹批：一语道着心病。巧绝，妙绝。】【贽眉批： 打着心上事矣。二人借病说哑谜，人亦知之乎？】【渔眉批： 对伏凑巧说着病源。】瑜闻失色，乃作呻吟之声。【钟眉批：打着心上事矣。】孔明曰：“都督心中似觉烦积否？”瑜曰：“然。”孔明曰：“必须用凉药以解之。”瑜曰：“已服凉药，全然无效。”孔明曰：“须先理其气；气若顺，则呼吸之间，自然痊可。”【毛夹批：都是隐语、妙语。】【渔眉批： 绝妙隐语。】【钟眉批：两人借病说哑谜，更趣。】瑜料孔明必知其意，乃以言挑之曰：“欲得顺气，当服何药？”【毛夹批：大家借病说哑谜，写来真是好看。】孔明笑曰：“亮有一方，便教都督气顺。”【毛夹批：此等顺气方，谅用不着陈皮几分，乌药几钱也。】瑜曰：“愿先生赐教。”孔明索纸笔，屏退左右，密书十六字曰：
　　欲破曹公，宜用火攻；万事俱备，只欠东风。【毛夹批：直是四句药性歌，恐《难经》、《脉诀》，万病回春，未必有此奇方。】【渔眉批： 四语直当补入药性赋内。】
　　写毕，递与周瑜曰：“此都督病源也。”【毛夹批：此等病源，近世医家写不出。】【钟眉批：这等病症，果不似作寒作热，小可郎中医得。】瑜见了大惊，暗思：“孔明真神人也！早已知我心事！只索以实情告之。”乃笑曰：“先生已知我病源，将用何药治之？事在危急，望即赐教。”【毛夹批：特求急救良方。】孔明曰：“亮虽不才，曾遇异人，传授奇门遁甲天书，可以呼风唤雨。【毛夹批：云从龙，风从虎。孔明为卧龙，又为啸虎矣。】【渔眉批： 句句有关会。】都督若要东南风时，可于南屏山建一台，名曰七星坛，高九尺，作三层，用一百二十人手执旗幡围绕。亮于台上作法，借三日三夜东南大风，助都督用兵，何如？”【毛夹批：病贵驱风，今反以风治病，盖三日之风，胜于七年之艾矣。】瑜曰：“休道三日三夜，只一夜大风，大事可成矣。只是事在目前，不可迟缓。”【毛夹批：不欲迟而多，但愿速而少，今人服药，往往如此。】孔明曰：“十一月二十日甲子祭风，至二十二日丙寅风息，如何？”【毛夹批：周以甲子兴，纣以甲子亡；赤壁之战，几同牧野之师。】瑜闻言大喜，矍然而起。【毛夹批：只因“其风肆好”，遂尔“勿药有喜”。】便传令差五百精壮军士，往南屏山筑坛；拨一百二十人执旗守坛，听候使令。
　　孔明辞别出帐，与鲁肃上马，来南屏山相度地势，令军士取东南方赤土筑坛，【毛夹批：东南巽地，与风相取；色尚其赤，与火相照。】方圆二十四丈，每一层高三尺，共是九尺。下一层插二十八宿旗：东方七面青旗，按角、亢、氐、房、心、尾、箕，布苍龙之形；北方七面皂旗，按斗、牛、女、虚、危、室、壁，作玄武之势；西方七面白旗，按奎、娄、胃、昴、毕、觜、参，踞白虎之威；南方七面红旗，按井、鬼、柳、星、张、翼、轸，成朱雀之状。【毛夹批：前回曹操用兵，用五色旗号以按五方；今孔明祭风，亦用四方旗号以按列宿：前后正相映像。】第二层周围黄旗六十四面，按六十四卦，分八位而立。【毛夹批：曹操调兵，以黑、白、青、红列前后左右，而以黄旗立于中央；孔明祭风，以黑、白、青、红列台下四面，而以黄旗立于中层：前后又复映像。】上一层用四人，各人戴束发冠，穿皂罗袍，凤衣博带，朱履方裾。前左立一人，手执长竿，竿尖上用鸡羽为葆。以招风信；前右立一人，手执长竿，竿上系七星号带，以表风色；后左立一人，捧宝剑；后右立一人，捧香炉。【毛夹批：曹操调兵，分水陆二处；孔明祭风，分上中下三层。曹操于水军五队、旱军四队之外，又添设两队；孔明于二十八宿、六十四卦之上，又设立四人。前后又相映像。】坛下二十四人，各持旌旗、宝盖、大戟、长戈、黄旄、白钺、朱幡、皂纛，环绕四面。【毛夹批：第一层用四人，第二层六十四人，第三层二十八人，今又加以二十四人，恰好是一百二十人之数。看他调度，井然不乱，参差有法，或按八方，或按七星，虽一百二十人，如有千军万马之势。】【钟眉批：筑坛救病，古今罕见。虽然，受这病，吃这药，呵呵。】孔明于十一月二十日甲子吉辰，沐浴斋戒，身披道衣，跣足散发，来到坛前。吩咐鲁肃曰：“子敬自往军中相助公瑾调兵。倘亮所祈无应，不可有怪。”【毛夹批：反说一句，愈衬下文之奇。】【渔眉批： 反衬一句，愈显后文之奇。】鲁肃别去。孔明嘱咐守坛将士：“不许擅离方位，【毛夹批：嗄。】不许交头接耳，【毛夹批：嗄。】不许失口乱言，【毛夹批：嗄。】不许失惊打怪。【毛夹批：嗄。】如违令者斩！”【毛夹批：嗄。○孔明筑坛祭风，与韩信登坛点将一样声势。】【渔眉批： 即是军令。】众皆领命。孔明缓步登坛，观瞻方位已定，焚香于炉，注水于盂，仰天暗祝。下坛入帐中少歇，令军士更替吃饭。【钟眉批：孔明先生有此药法，卢医扁鹊俱不可及矣。】孔明一日上坛三次，下坛三次。却并不见有东南风。【毛夹批：先反写一句，妙。】【渔眉批： 又反衬一句。】
　　且说周瑜请程普、鲁肃一班军官，在帐中伺候，只等东南风起，便调兵出；【毛夹批（渔眉批）：写周瑜一面等候，十分声势。】一面关报孙权接应。【毛夹批：好。】黄盖已自准备火船二十只，船头密布大钉，船内装载芦苇干柴，灌以鱼油，上铺硫黄、焰硝引火之物，各用青布油单遮盖。船头上插青龙牙旗，船尾各系走舸。在帐下听候，只等周瑜号令。【毛夹批（渔眉批）：又写黄盖一面准备，又十分声势。】甘宁、阚泽窝盘蔡和、蔡中在水寨中，每日饮酒，不放一卒登岸。【毛夹批：妙。】周围尽是东吴军马，把得水泄不通：只等帐上号令下来。【毛夹批（渔眉批）：又写甘宁、阚泽一面打点，十分周密，十分声势。】【钟眉批：用计亦甚周密。】周瑜正在帐中坐议，探子来报：“吴侯船只离寨八十五里停泊，只等都督好音。”【毛夹批（渔眉批）：又写孙权一面等候，更觉十分声势。】瑜即差鲁肃遍告各部下官兵将士：“俱各收拾船只、军器、帆橹等物。号令一出，时刻休违。倘有违误，即按军法。”【毛夹批：又写鲁肃传令遍告，又是十分声势。】【渔眉批： 又写鲁肃传告军士齐备，加倍声势。】众兵将得令，一个个磨拳擦掌，准备厮杀。【毛夹批：又写众兵将一句，加倍声势。】
　　是日看看近夜，天色清明，微风不动。【毛夹批：再反写一句，以见下文之奇。近日道士祈雨，反祈出晴来，此不能学七星坛上下半夜之孔明，只学得上半日之孔明也。】【贽眉批： 万一此时无风，奈何？日牛和尚笑曰：南风从来极盛，不必虑也。】瑜谓鲁肃曰：“孔明之言谬矣。隆冬之时，怎得东南风乎？”【毛夹批：再借周瑜口中极力反写一句，以见下文之奇。○万一此时无风奈何？或笑曰：从来南风极盛，必不虑也。】肃曰：“吾料孔明必不谬谈。”将近三更时分，忽听风声响，旗幡转动。瑜出帐看时，旗脚竟飘西北，霎时间东南风大起。【毛夹批：将写风起，先写声响，次写旗脚，以渐而来，妙甚。】瑜骇然曰：“此人有夺天地造化之法、鬼神不测之术！若留此人，乃东吴祸根也。及早杀却，免生他日之忧。”【毛夹批：才借得风来，便欲杀借风之人，周郎可谓狠矣。不知风尚能借，杀岂不能远乎？】【贽眉批： 周郎忌诸葛，真对手真知己也。不比今为吠声之犬耳，本不知其人若何贤，若何圣也。】急唤帐前护军校尉丁奉、徐盛二将：“各带一百人。徐盛从江内去，丁奉从旱路去，【渔眉批： 一支旱军，一支水军。】都到南屏山七星坛前，休问长短，拿住诸葛亮便行斩首，将首级来请功。”【毛夹批：未调各路破曹操之兵，先调两路杀孔明之兵，周郎之视孔明，重于曹操，重于八十三万大兵也。○今日道士求得雨，便要谢将；孔明借得风来，周郎却以斩首为谢将：可发一大笑。】【钟眉批：囗囗（周瑜）忌诸葛，非为知己也。】二将领命。徐盛下船，一百刀斧手荡开棹桨；丁奉上马，一百弓弩手各跨征驹：往南屏山来。【毛夹批：读书至此，为孔明捏一把汗。】于路正迎着东南风起。【毛夹批：但于有火处写风，不于无火处写风，则疏矣。今去杀孔明，初不赖风力，而于此处闲写一句，正见叙事笔法之密。】【渔眉批： 又点东南风一句。】后人有诗曰：
　　七星坛上卧龙登，一夜东风江水腾。不是孔明施妙计，周郎安得逞才能？
　　丁奉马军先到，见坛上执旗将士，当风而立。【毛夹批：又写一句风，妙甚。】丁奉下马提剑上坛，不见孔明，慌问守坛将士。答曰：“恰才下坛去了。”【毛夹批：周瑜旱路一军无用。】【渔眉批： 旱路一军无用了。】丁奉忙下坛寻时，徐盛船已到。二人聚于江边。小卒报曰：“昨晚一只快船停在前面滩口。适间却见孔明披发下船，那船望上水去了。”【毛夹批：周瑜水路一军无用。】【渔眉批： 水路一军又无用了。】丁奉、徐盛便分水陆两路追袭。徐盛教拽起满帆，抢风而使。遥望前船不远，徐盛在船头上高声大叫：“军师休去！都督有请！”【毛夹批：读书至此，又为孔明一急。】只见孔明立于船尾大笑曰：“上覆都督：好好用兵；诸葛亮暂回夏口，异日再容相见。”【毛夹批：写得孔明从容不迫，的是妙人。】【钟眉批：孔明虽（早）有神算，周郎空费奸计。】徐盛曰：“请暂少住，有紧话说。”孔明曰：“吾已料定都督不能容我，必来加害，预先教赵子龙来相接。将军不必追赶。”【毛夹批：第一次不说破，第二次方才说破。妙甚。】【渔眉批： 妙在第二次方说破。】徐盛见前船无篷，【毛夹批：妙。】只顾赶去。看看至近，赵云拈弓搭箭，立于船尾大叫曰：“吾乃常山赵子龙也！奉令特来接军师。你如何来追赶？本待一箭射死你来，显得两家失了和气。教你知我手段！”【毛夹批：孔明妙在第二次方说破，赵子龙妙在第三次方说出来。】言讫，箭到处，射断徐盛船上篷索。【钟眉批：好个赵子龙。】那篷堕落下水，其船便横。赵云却教自己船上拽起满帆，【毛夹批：更妙。】乘顺风而去。其船如飞，追之不及。【毛夹批：不是写篷，是写风。既借风破曹兵，又借风归夏口，可谓一事两得。】岸上丁奉唤徐盛船近岸，言曰：“诸葛亮神机妙算，人不可及。更兼赵云有万夫不当之勇，汝知他当阳长阪时否？【毛夹批（渔眉批）：又将前事一提。】吾等只索回报便了。”于是二人回见周瑜，言孔明预先约赵云迎接去了。周瑜大惊曰：“此人如此多谋，使我晓夜不安矣！”【毛夹批：周瑜第一次调拨两路军出去，而丁、徐二人空身来见，竟无成功。是曹操可胜，八十三万大兵可胜，而孔明一人必不可胜也。】鲁肃曰：“且待破曹之后，却再图之。”【钟眉批：囗囗囗囗囗有心。】
　　瑜从其言，【毛夹批：此处按下孔明一边，以下单叙周郎调拨之事。】唤集诸将听令。先教甘宁：“带了蔡中【毛夹批：妙甚。】并降卒沿南岸而走，只打北军旗号，直取乌林地面，正当曹操屯粮之所。深入军中，举火为号。【毛夹批：第一队旱路火军。】【渔眉批： 第一队火军去了。】只留下蔡和一人在帐下，我有用处。”【毛夹批：只蔡和、蔡中二人，分作两处用之。妙甚。】第二唤太史慈吩咐：“你可领三千兵，直奔黄州地界，断曹操合淝接应之兵，就逼曹兵，放火为号。只看红旗，便是吴侯接应之兵。”【毛夹批：第二队旱路火军。】【渔眉批： 第二队火军去了。】这两队兵最远，先发。【毛夹批（渔眉批）：又总叙一句，做一顿。】第三唤吕蒙领三千兵去乌林接应甘宁，焚烧曹操寨栅。【毛夹批（渔眉批）：第三队旱路火军。】第四唤凌统领三千兵，直截彝陵界首，只看乌林火起，以兵应之。【毛夹批（渔眉批）：第四队旱路火军。】第五唤董袭领三千兵，直取汉阳，从汉川杀奔曹操案中，看白旗接应。【毛夹批（渔眉批）：第五队旱路火军。】第六唤潘璋领三千兵，尽打白旗，往汉阳接应董袭。【毛夹批（渔眉批）：第六队旱路火军。】六队船只各自分路去了。【毛夹批：又总叙一句，做一顿。】【渔眉批： 又总叙一句作顿，然后黄盖第一队水路火军。】却令黄盖安排火船，使小卒驰书约曹操，今夜来降。【毛夹批：以上先调旱路放火之军，此处却是水路先锋，第一个放火的。】一面拨战船四只，随于黄盖船后接应。【毛夹批：为下文黄盖下小船捉曹操张本。】第一队领兵军官韩当，第二队领兵军官周泰，第三队领兵军官蒋钦，第四队领兵军官陈武：四队各引战船三百只，前面各摆列火船二十只。【毛夹批：将水路火军四队一齐叙出，又换一样笔法。】周瑜自与程普在大艨艟上督战，徐盛、丁奉为左右护卫。【毛夹批：以上旱军六队。水军连黄盖与周瑜亦是六队，共是十二队；与前回曹操水军五队、旱军六队，正复相对。】只留鲁肃共阚泽及众谋士守寨。程普见周瑜调军有法，甚相敬服。【毛夹批：忙中又与前文映合。】
　　却说孙权差使命持兵符至，说已差陆逊为先锋，直抵蕲、黄地面进兵，吴侯自为后应。【毛夹批：此处写孙权又是两队。只五六万兵，叙得严整有法，隐然有百万之势。】瑜又差人西山放火炮，南屏山举号旗。各各准备停当，只等黄昏举动。【毛夹批：甲子日夜半有风，至乙丑日黄昏发火。黄昏以前，却是周瑜一一调拨。】
　　话分两头。且说刘玄德在夏口专候孔明回来，【渔眉批： 此一段单叙刘玄德。】忽见一队船到，乃是公子刘琦自来探听消息。玄德请上敌楼坐定，说：“东南风起多时，子龙去接孔明，至今不见到，吾心甚忧。”小校遥指樊口港上：“一帆风送扁舟来到，必军师也。”【毛夹批：遥指而便到，是写风之顺也。】玄德与刘琦下楼迎接。须臾船到，【毛夹批：须臾亦是风顺。】孔明、子龙登岸。玄德大喜。问候毕，孔明曰：“且无暇告诉别事。前者所约军马战船，皆已办否？”【毛夹批：不说上项事，正作者补点上项事也。妙甚。】【渔眉批： 摹写情事缓急，口吻甚肖。】玄德曰：“收拾久矣，只候军师调用。”孔明便与玄德、刘琦升帐坐定，谓赵云曰：“子龙可带三千军马，渡江径取乌林小路，拣树木芦苇密处埋伏。【毛夹批：第一队亦取乌林，与周瑜相合。】今夜四更已后，曹操必然从那条路奔走。【毛夹批：算定四更，则非周瑜之所及也。】【渔眉批： 第一队取乌林，亦与周郎相合，但算定四更，非周郎之所及也。】等他军马过，就半中间放起火来。虽然不杀他尽绝，也杀一半。”【毛夹批：第一队旱路火军。○说捉不得曹操，正为下文关公伏笔。】【钟眉批：俱已算定。】云曰：“乌林有两条路：一条通南郡，一条取荆州。不知向那条路来？”孔明曰：“南郡势迫，曹操不敢往；必来荆州，然后大军投许昌而去。”【毛夹批（渔眉批）：料如指掌。】云领计去了。又唤张飞曰：“翼德可领三千兵渡江，截断彝陵这条路，去葫芦谷口埋伏。【毛夹批：第二队亦取彝陵，与周瑜相合。】曹操不敢走南彝陵，必望北彝陵去。来日雨过，必然来埋锅造饭。【毛夹批：预知有雨，更非周瑜之所及也。】【渔眉批： 第二队取夷陵，亦与周郎相合，但预知有雨，非周郎之所及也。】只看烟起，便就山边放起火来。虽然不捉得曹操，翼德这场功料也不小。”【毛夹批：第二队旱路火军。○又说捉不得曹操，正为下文关公伏笔。】【钟眉批：料敌如神。】飞领计去了。又唤糜竺、糜芳、刘封三人各驾船只，绕江剿擒败军，夺取器械。【毛夹批（渔眉批）：第一队水军。】三人领计去了。孔明起身，谓公子刘琦曰：“武昌一望之地。最为紧要。公子便请回，率领所部之兵，陈于岸口。【渔眉批： 第二队水军。】操一败，必有逃来者，就而擒之，却不可轻离城郭。”【毛夹批：第二队水军。】刘琦便辞玄德、孔明去了。孔明谓玄德曰：“主公可于樊口屯兵，凭高而望，坐看今夜周郎成大功也。”【毛夹批：前遣过两路旱军，两路水军，却于此处故作一顿，独留一队旱军在后，与前周瑜调拨大是不同。】【渔眉批： 似调兵已毕，不知尚有一队在后。】
　　时云长在侧，孔明全然不睬。【毛夹批：本要重用他，却反不睬他。妙甚。】云长忍耐不住，乃高声曰：“关某自随兄长征战，许多年来未尝落后。今日逢大敌，军师却不委用，此是何意？”【毛夹批：待关公自问，妙甚。无此愤激，不见后文之奇。】【钟眉批：必待云长自言，而后使之，此善调弄处。】孔明笑曰：“云长勿怪！某本欲烦足下把一个最紧要的隘口，怎奈有些违碍，不敢教去。”【毛夹批：不即一口说出，妙甚。然无此留难，却不见后文之奇。】云长曰：“有何违碍？愿即见谕。”孔明曰：“昔日曹操待足下甚厚，足下当有以报之。今日操兵败，必走华容道。若令足下去时，必然放他过去。因此不敢教去。”【毛夹批：言公必放者，不是激之使不放，正料定其必不肯不放也。】【渔眉批： 或曰：孔明既明知曹操不该死，何故又遣关公？然孔明总为成就关公是个义人。】云长曰：“军师好心多！当日曹操果是重待某，某已斩颜良，诛文丑，解白马之围，报过他了。今日撞见，岂肯放过！”【毛夹批：前既愤激，此又辨白，愈显后文之奇。】孔明曰：“倘若放了时，却如何？”云长曰：“愿依军法！”孔明曰：“如此，立下文书。”云长便与了军令状。【毛夹批：此写关公之决。】云长曰：“若曹操不从那条路上来，如何？”孔明曰：“我亦与你军令状。”【毛夹批：此写孔明之智。】【贽眉批： 孔明妙处只是不欲杀害老瞒，知天不可违也。而云长仁慈，圣也，佛也，不可及也。而孔明先知之，此人亦仙也。】云长大喜。孔明曰：“云长可于华容小路高山之处，堆积柴草，放起一把火烟，引曹操来。”【毛夹批：周郎既以火逐之，孔明又以火迎之。周郎善于用火，孔明更工于用火也。】【渔眉批： 来一队火军。】云长曰：“曹操望见烟，知有埋伏，如何肯来？”孔明笑曰：“岂不闻兵法虚虚实实之论？操虽能用兵，只此可以瞒过他也。他见烟起，将谓虚张声势，必然投这条路来。【毛夹批：奇绝，妙绝。】将军休得容情。”【毛夹批：前既留难，此又切嘱，愈显后文之奇。】【渔眉批： 此又切嘱，孔明调拨，至此方定。】云长领了将令，引关平、周仓并五百校刀手，投华容道埋伏去了。【毛夹批：前写周瑜调拨，后写孔明调拨，至此方完。】玄德曰：“吾弟义气深重，若曹操果然投华容道去时，只恐端的放了。”【毛夹批：不惟孔明料之，玄德已料之矣。】孔明曰：“亮夜观干象，操贼未合身亡。留这人情，教云长做了，亦是美事。”【毛夹批：孔明既知人，又知天。】【贽眉批： 玄德、孔明俱有先见，不比今人恶之欲其死也。】【渔眉批： 确有先见，不似今人恶之欲其死者。】【钟眉批：孔明不杀老瞒，知天不可违也。】玄德曰：“先生神算，世所罕及！”孔明遂与玄德往樊口，看周瑜用兵，留孙干、简雍守城。【毛夹批：此俗谚所云“云端里看厮杀”也。】
　　却说曹操在大寨中，与众将商议，只等黄盖消息。当日东南风起甚紧。程昱入告曹操曰：“今日东南风起，宜预提防。”【毛夹批：程昱亦甚精细。】【渔眉批： 北军未尝无人。】操笑曰：“冬至一阳生。来复之时，安得无东南风？何足为怪。”【毛夹批：若曹操见风而惊，便不奇矣。正妙在处之泰然，乃见后文之出其不意也。】【贽眉批： 只为晓得道理，所以最为误呈。】【渔眉批：若是曹操见风就惊，便不奇矣。】军士忽报江东一只小船来到，说有黄盖密书。操急唤入。其人呈上书。书中诉说：“周瑜关防得紧，因此无计脱身。今有鄱阳湖新运到粮，周瑜差盖巡哨，已有方便。好歹杀江东名将，献首来降。只在今晚二更，船上插青龙牙旗者，即粮船也。”【毛夹批：火军当插红旗，而用青旗者何也？曰：水生火也。曹军黄旗居中，而以青旗胜之，木克土也。】操大喜，遂与众将来水寨中大船上，观望黄盖船到。
　　且说江东。天色向晚，周瑜唤出蔡和，令军士缚倒。【渔眉批： 又叙入周瑜。】和叫：“无罪！”瑜曰：“汝是何等人，敢来诈降！吾今缺少福物祭旗，愿借你首级。”【毛夹批：送箭人情，已令江东拜赐；祭旗福物，又承曹操馈来。】【渔眉批： 曹操当日借头，周瑜亦曰借头，有出处。】和抵赖不过，大叫曰：“汝家阚泽、甘宁亦曾与谋！”【毛夹批：可发一笑。】【贽眉批： 痴人痴人，还不知么？】瑜曰：“此乃吾之所使也。”蔡和悔之无及。瑜令捉至江边皂纛旗下，奠酒烧纸，一刀斩了蔡和，用血祭旗毕，便令开船。黄盖在第三只火船上，独披掩心，手提利刃，旗上大书“先锋黄盖”。盖乘一天顺风，望赤壁进发。【毛夹批：周瑜既献了活三牲，黄盖便去烧顺风纸矣。】是时东风大作，波浪汹涌。【渔眉批： 处处点出风来，妙。】操在中军，遥望隔江，看看月上，照耀江水，如万道金蛇，翻波戏浪。【毛夹批：偏有闲笔写月、写波，以点染风势。】操迎风大笑，自以为得志。【毛夹批：此时老奸尚在梦中。】【渔眉批： 先形容一番快活光景，忽然祸到，甚有节拍。】忽一军指说：“江南隐隐一簇帆幔，使风而来。”操凭高望之。报称：“皆插青龙牙旗。内中有大旗，上书先锋黄盖名字。”操笑曰：“公覆来降，此天助我也！”来船渐近。程昱观望良久，谓操曰：“来船必诈。且休教近寨。”【毛夹批（渔眉批）：北军未尝无人。】操曰：“何以知之？”程昱曰：“粮在船中，船必稳重；今观来船，轻而且浮。更兼今夜东南风甚紧，倘有诈谋，何以当之？”【毛夹批：可惜知觉得迟了。】【贽眉批： 迟了。】【钟眉批：□（昱）是能□，只迟了些。】操省悟，【毛夹批：有曹操大笑，乃见下文之奇；有曹操省悟，更见下文之奇。】便问：“谁去止之？”文聘曰：“某在水上颇熟，愿请一往。”言毕，跳下小船，用手一指，十数只巡船随文聘船出。聘立于船头，大叫：“丞相钧旨：南船且休近寨，就江心抛住。”众军齐喝：“快下了篷！”言未绝，弓弦响处，文聘被箭射中左臂，倒在船中。【毛夹批：受了十万枝箭后，先有此一箭回礼。】【渔眉批： 受了十万箭，方才还得一箭。】船上大乱，各自奔回。南船距操寨止隔二里水面。黄盖用刀一招，前船一齐发火。火趁风威，风助火势，船如箭发，烟焰涨天。【渔眉批： 好光景，作者观者俱有风发火腾之意。】二十只火船，撞入水寨，【毛夹批：写火猛、风猛、船猛、人猛，十分声势。】曹寨中船只一时尽着；又被铁环锁住，无处逃避。【毛夹批：方见连环计之好。】隔江炮响，四下火船齐到，但见三江面上，火逐风飞，一派通红，漫天彻地。【毛夹批：适才见万道金蛇，此时却变作千条火龙矣。】【钟眉批：火攻之计，妙哉！伤哉！惨哉】曹操回观岸上营寨，几处烟火。黄盖跳在小船上，背后数人驾舟，冒烟突火，来寻曹操。操见势急，方欲跳上岸，忽张辽驾一小脚船，扶操下得船时，那只大船，已自着了。【毛夹批：前以五十只小船为往来巡警之用，至此却为曹操救命之用。】张辽与十数人保护曹操，飞奔岸口。黄盖望见穿绛红袍者下船，料是曹操，乃催船速进，手提利刃，高声大叫：“曹贼休走！黄盖在此！”操叫苦连声。张辽拈弓搭箭，觑着黄盖较近，一箭射去。【钟眉批：此箭答□。】此时风声正大，黄盖在火光中，那里听得弓弦响，正中肩窝，翻身落水。【毛夹批：正写曹操被火，忽写黄盖落水。正快意时，又见此不快意事，令人阅至此，不得不急欲看后文也。】正是：
　　火厄盛时遭水厄，棒疮愈后患金疮。
　　未知黄盖性命如何，且看下文分解。
　　【李贽总评：孔明、公瑾，的是对手棋子，只是孔明饶得公瑾一个先耳。
　　孔明不可及处，只是见得到，算得定耳。凡天下事，只要见得到，算得定，便是矣，别无他法也。】
　　【钟敬伯总评： 赤壁之役，大得力于东南风，正是闲中一着，全局都胜也。公瑾棋虽高，还不如孔明无敌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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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选集】话说三国
序言读三国志法
第一回　宴桃园豪杰三结义　斩黄巾英雄首立功第二回　张翼德怒鞭督邮　何国舅谋诛宦竖
第三回　议温明董卓叱丁原　馈金珠李肃说吕布第四回　废汉帝陈留践位　谋董贼孟德献刀
第五回　发矫诏诸镇应曹公　破关兵三英战吕布第六回　焚金阙董卓行凶　匿玉玺孙坚背约
第七回　袁绍盘河战公孙　孙坚跨江击刘表第八回　王司徒巧使连环计　董太师大闹凤仪亭
第九回　除暴凶吕布助司徒　犯长安李傕听贾诩第十回　勤王室马腾举义　报父仇曹操兴师
第十一回　刘皇叔北海救孔融　吕温侯濮阳破曹操第十二回　陶恭祖三让徐州　曹孟德大战吕布
第十三回　李傕敦汜大交兵　杨奉董承双救驾第十四回　曹孟德移驾幸许都　吕奉先乘夜袭徐郡
第十五回　太史慈酣斗小霸王　孙伯符大战严白虎第十六回　吕奉先射戟辕门　曹孟德败师淯水
第十七回　袁公路大起七军　曹孟德会合三将第十八回　贾文和料敌决胜　夏侯惇拔矢啖睛
第十九回　下邳城曹操鏖兵　白门楼吕布殒命第二十回　曹阿瞒许田打围　董国舅内阁受诏
第二十一回　曹操煮酒论英雄　关公赚城斩车冑第二十二回　袁曹各起马步三军　关张共擒王刘二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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