音乐 》 流動的光影聲色：羅展鳳映畫音樂隨筆   》 第51節：再談黑澤明：映畫音樂對位法(2)      羅展鳳 Luo Zhanfeng

　　所謂"對位法"（counterpoint），就是一種多旋律的重疊。對位法與和聲的不同之處在於，每一聲部均為嚴格意義之旋律，各旋律極為獨立，放在一起又極為和諧，是故又稱為復音音樂。放在黑澤明電影的影像裏，這種"對位法"的電影音樂處理，就是將完全相反的元素，通過音樂與影像作對立、對比去發展故事的手法。以這段蒙太奇為例，就是由一連串細膩的影像與音樂以"對位法"結構而成，電影中，勘治原本美麗的回憶（影像），都基於當下不快的經驗，藉音樂呈現出傷痛的啓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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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黑澤明電影裏的音樂對位法，是一幕幕愉悅的場面交織着悲哀的樂聲，是一首首快樂的歌麯交織着一張張哀愁的臉，看得人驚心動魄，充滿了諷喻意味。
　　看勘治與萍水相逢的潦倒小說匠（伊藤雄之助飾）在居酒屋碰上，然後，小說匠帶他一夜走遍了各式遊樂場所：銀彈珠遊樂場、酒館、夜總會、舞廳、脫衣舞場……周遭是燈紅酒緑，聲色犬馬，音樂盡是輕鬆慵懶，一片享樂氛圍：無論是Old Josephine Baker錄音版本的《J'ai Deux Amours》、曼波音樂（Mambo Music）《Take it Away》、熱情澎湃的《Come on á My House》，又或者是舞女們在出租車上的浮誇歌聲……穿插的卻是勘治一張苦情鬱結的幹削臉，他瞪大眼睛，目睹生平所忽略的喜樂世界，像極了在夾縫中尋求生趣，偷換回最後的反叛歲月，然而愈是着急，卻更形惶恐虛空。正如當他在舞廳點唱着《生命多短促》時，板着的臉與悲慟的歌聲叫舞廳裏一衆年輕人不知如何是好，那是一首上世紀二十年代的日本情歌--
　　生命多短促，少女快談戀愛，趁紅唇還沒褪色前，趁熱情還沒變冷，誰都不知明天事。生命多短促，少女快談戀愛，趁黑發還沒褪色前，趁愛情火焰還沒熄滅，今天一去不復來……生命多短促……
　　來自一把不合拍的沙啞歌喉，儘管字正腔圓，衹是青春不再，唱着有關青春的歌麯，吃力而不討好。當是享樂之地，歌者卻唱着叫人心酸的麯目，流着豆大的淚。
　　太多例子，叫人對黑澤明的電影音樂留下印象，尤其是他跟早坂文雄的合作，從不讓人失望。《野良犬》是出色例子，《留芳頌》亦然。無法忘卻勘治與年輕女同事小田（小田切美善飾）巧合碰上一起玩樂的片段--二人或溜冰，或看電影，或同吃小食……畫外音或畫內音盡是連續數首像花般燦爛的浪漫樂麯，像要為勘治打入年輕的荷爾蒙，帶來短暫的亢奮。
　　然而，最叫人深刻的，大抵是二人相約在時尚餐廳共進晚餐的那夜，黑澤明與早坂文雄再度用上"電影音樂對位法"，令人眼界大開。那夜，前景是勘治與小田，後景是慶祝生辰的年輕男女，餐廳播放着波爾迪尼（Poldini）的《跳舞的洋娃娃》（Poupee Valsante/Dancing Doll），甜蜜如軟糖的輕快樂麯，如夢如幻。對比一班年輕人的天真臉頰與歡愉氣氛，勘治依然是那鬱悶的木訥表情，滿懷心事。一邊是年輕健康，充滿活力；一邊是鬱抑沉重，愁雲慘霧。音樂繼續在這裏作出強烈的對比抗衡，並愈益擴展。
　　當勘治跟小田說出自己被胃癌纏身時，餐廳內接着播放的是剛烈又雄赳赳的《木頭兵大遊行》（Parade of the Wooden Soldiers），充滿朝氣的陽光旋律，對比着勘治滿帶怨憤的話語，還有桌上可愛的小兔玩具，構成了一幅怪異畫面，配合愈加響亮的樂聲，形成了一種意料之外的張力。然而，以音樂把情緒推得更高的，莫過於當小田提議勘治為自己想一點事情去作時，勘治哭得淚眼蒙蒙，念念有詞（"不會沒可能，我也可以做事"），然後急步落級離去。同一時間，一衆年輕男女繞着梯級合唱生日歌麯，本是迎接拾級而上的女壽星，這裏反倒"錯配"，成了勘治的打氣者，生日歌輕輕轉化成勘治的勵志歌。
　　可以說，因為絶癥降臨，造就了勘治生命的開端，他决意要為自己做點什麽。是喜樂？是悲哀？是鼓舞？是無奈？鏡頭所見，在平行交錯的歌聲與影像配置下，是含苞待放的年輕人，還有行將就木的老人，畫框內是二人分別嚮上（生日女子）與嚮下（老邁的勘治）的行走樓級動作，象徵着年歲導致了"上揚"與"淡出"之景況。生與死，一度如此貼近，幾可觸及，踫上，最後又各走兩端。音樂在這裏既為勘治的未來作出積極性的鼓舞作用，卻又不可避免地加添一份遲來的感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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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節：聲畫聯姻 文/周黎明第2節：基耶斯洛夫斯基的《十誡》及其音樂裏的終極關懷(1)
第3節：基耶斯洛夫斯基的《十誡》及其音樂裏的終極關懷(2)第4節：基耶斯洛夫斯基的《十誡》及其音樂裏的終極關懷(3)
第5節：基耶斯洛夫斯基的《十誡》及其音樂裏的終極關懷(4)第6節：基耶斯洛夫斯基的《十誡》及其音樂裏的終極關懷(5)
第7節：基耶斯洛夫斯基的《十誡》及其音樂裏的終極關懷(6)第8節：基耶斯洛夫斯基的《十誡》及其音樂裏的終極關懷(7)
第9節：基耶斯洛夫斯基的《十誡》及其音樂裏的終極關懷(8)第10節：基耶斯洛夫斯基的《十誡》及其音樂裏的終極關懷(9)
第11節：流動的光影聲色：塔可夫斯基的音樂色彩與本質(1)第12節：流動的光影聲色：塔可夫斯基的音樂色彩與本質(2)
第13節：流動的光影聲色：塔可夫斯基的音樂色彩與本質(3)第14節：流動的光影聲色：塔可夫斯基的音樂色彩與本質(4)
第15節：流動的光影聲色：塔可夫斯基的音樂色彩與本質(5)第16節：流動的光影聲色：塔可夫斯基的音樂色彩與本質(6)
第17節：流動的光影聲色：塔可夫斯基的音樂色彩與本質(7)第18節：流動的光影聲色：塔可夫斯基的音樂色彩與本質(8)
第19節：流動的光影聲色：塔可夫斯基的音樂色彩與本質(9)第20節：流動的光影聲色：塔可夫斯基的音樂色彩與本質(10)
第21節：流動的光影聲色：塔可夫斯基的音樂色彩與本質(11)第22節：流動的光影聲色：塔可夫斯基的音樂色彩與本質(12)
第23節：以音樂裝飾長鏡頭的夢：安哲羅普洛斯映畫音樂史詩(1)第24節：以音樂裝飾長鏡頭的夢：安哲羅普洛斯映畫音樂史詩(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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