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世态人情 》 紅樓復夢 》
第四十八回 榮國府分金睦族 大觀園對畫傷情
陳少海 Chen Shaohai
話說王夫人要到祝府去,坐上車剛到大門,見兩個人走到車邊跪下請安。王夫人定睛一看,原來是賈環同賈蘭叔侄兩個回來了,心中大喜,問道:“你們路上不辛苦嗎?學堂裏東西都帶回來沒有?可曾謝過先生?”賈環道:“已辭謝了先生並同窗朋友,學堂裏一切物件全交李貴收拾妥當,俱帶回來。”
王夫人道:“交給林之孝,先發下船去,衹留隨身行李。咱們二十起身,你同着蘭哥兒進去,大嫂子在傢。四姐姐同六妹妹都是我的女兒,你們應該見個禮。我這會兒要到祝二姨媽傢去。你兩個在傢歇一會兒,叫董升跟着到祝府裏來拜見二姨夫同二姨媽。”賈環連聲答應。王夫人吩咐已畢,傢人們扶着車出門去了。
賈環叔侄兩個進來,大奶奶瞧見十分歡喜,叔嫂見禮之後,蘭哥兒給母親磕頭請安。見過友姑娘、薛寶月姑娘、巧姑娘、蓉大奶奶。珠大奶奶拉着蘭哥兒,娘兒兩個說了一會傢中事務。
榮府內外大小男女,都知道環三爺同蘭大爺回來,趕着上來請安問好,熱鬧了半日,方纔完結。珠大奶奶叫環兄弟帶着蘭哥兒到寧府拜祖先,給大老爺、大太太衆人請安,再到祝府裏去。
賈環命李貴跟着,同賈蘭到寧府去拜祖不提。
且說王夫人到了祝府,問過親傢的病,同柏夫人敘些閑話。
柏夫人命芙蓉將傢書取來給大姨媽瞧。王夫人笑道:“你竟念給我聽吧。”芙蓉站在王夫人旁沿兒,從頭至尾念了一遍。王夫人心中大喜,說道:“夢玉好運氣,承繼給我薛傢二妹妹,給他娶了個媳婦。王三舅母又娶鄭姑娘與他。一同都在鎮江,蒙老太太相待親熱,留住不放。夢玉將我金陵屋子收拾的過於體面,這孩子傻氣,仔嗎的修掉一萬多銀子?等我回去慢慢謝他。”柏夫人道:“自傢的孩子,說什麽謝呢?給丈母出個力,也是本分。”王夫人道:“真個是至親關切,令人心感。”老姐妹彼此說笑了一會,伺候的擺上早飯。兩位太太用過,正在吃茶,媳婦們進來回道:“大姨太太的三爺同小大爺來了。”
王夫人對柏夫人道:“你三外外同外孫兒今兒纔到,過來請安。”柏夫人聽說,趕忙叫請進來。嫂子們答應,去不多會,同着賈環叔侄進來。柏夫人瞧他叔侄兩個差不多的年紀,都生得十分清秀,心中早已喜歡。賈環先給姨媽磕頭請安,接着蘭哥兒過來磕頭。祝太太很樂,扶他起來,拉着叔侄兩個看了又看,贊不絶口,說着:“真是大傢子弟,將來都是翰林清貴。”
王夫人道:“托姨媽的鴻福。”命賈環見過芙蓉妹妹,蘭兒拜見姑姑。柏夫人笑道:“芙蓉真造化,有這樣好哥哥、侄兒,真便宜他。”王夫人笑道:“做姑姑的不便宜,還要折本!”
柏夫人笑着道:“那自然,這麽好做的姑姑,也得要破費破費。”
命芙蓉:“領着三哥同你侄兒去見老爺。”芙蓉答應,三個人來到上房。叔侄請過安,站在炕前。祝大人瞧見很為贊美,將他兩個拉在身旁坐下,講了一會詩書學問。晚間就陪着親傢老爺在屋裏吃飯。這天是給王夫人餞行,送了一席去請大奶奶們,差芙蓉去作陪。兩邊府裏直熱鬧到半夜方散。賈環們回傢,又見了寶二奶奶同四姑娘。
次日,祝府裏差人送禮來,是祝大人、祝夫人給環三爺同蘭大爺的,還有芙蓉姑娘給蘭哥兒的東西,王夫人都叫收入。
飯後命寶釵、珍珠、友梅三姐妹到祝府去謝酒,將隨身箱裏存下祝府的二千兩別敬,芙蓉二百兩,四位姨娘每人一百兩,另有三百兩賞祝府內外大小男女衆人,交給祝太太,按着他們職事等第分派。寶釵叫李貴進來交給他,先着人挑到祝府去等着。
李貴道:“二奶奶同兩位姑娘共三輛車,可以分着帶去,又還省事。”珍珠說:“倒也不錯,再叫兩個人來幫着搬去罷。”
李貴答應,出去同着幾個跟班的進來,將銀子都搬到三輛車上。
寶釵姐妹三個辭了太太們,各帶一個丫頭出去上車。王夫人命賈環兩叔侄,到王公侯伯文武各官宅裏辭行。
林之孝夫妻們連日辛苦,將宅裏的事務料理明白。這幾天是大老爺那邊派人到船上照應。榮府的零碎東西,盡給人拿了個幹淨。大奶奶發明日大廚房裏辦酒席費用、海菜,吩咐柳嫂子先上船去照應,管理路上伙食;同平兒斟酌,將用不着的丫頭、媳婦們先派些去船上照應。這些人一個個搬的搬,運的運,一會兒工夫去了一大陣。
到上燈時候,寶釵們回來說:“幹媽們都再三致谢,說今兒心裏不自在,也想不出什麽說話,等着見面再謝罷。”王夫人道:“你媽媽昨日好好的,怎麽今日又不自在?”珍珠道:“昨晚上太太回來之後,幹爹瞧見幾個人來請上任,打半夜後就有些發迷,到這會總還是半醒半睡的。幹媽很着急,今兒愁的什麽似的。芙蓉妹妹說:‘自從接着三叔叔的信兒,這兩晚上很有響動。昨晚上杜姨娘、許姨娘正是老爺發迷的時候,他兩個剛到上房臺階,瞧着像是老爺走出來,後面還跟着兩三個人。兩個姨娘趕忙讓開,看見走了出去。他們今兒也不敢對太太說。’看起來,衹怕幹爹的病竟有些費事!”王夫人聽了,十分嘆息,狠狠的替祝太太憂慮,說道:“你們忘了那年咱們老爺去世的那幾天,也不是見神見鬼的?這個也說看見老爺,那個也說看見老爺,嚷不多幾天,真個老爺不在了。你瞧着祝親傢,衹怕總在早晚要去。倒不知他的壽器辦了沒有?”寶釵道:“今兒聽見門上的在那兒說,還了八百銀他還不賣,想來說的是這件東西。”珠大奶奶道:“我聽見那天林大奶奶說是誰傢要等着銀子使,情願將一副陰沉板賤賣。我還笑道,誰要這樣東西?這會兒既是二姨夫要備這件東西,不如叫林之孝來問明白了。太太寫封書子,通知二姨媽買下他的,這倒是一舉兩得。”王夫人點頭道:“這倒使得。”忙着人去叫林之孝。
衹見賈環同蘭哥兒來到上房,王夫人問道:“你們兩個今日走了幾傢?”賈環道:“上半天,我同大侄兒各人分路,到下半晚兒在道兒上遇着,一同又走了二十幾傢,在劉公爺宅裏吃晚飯回來。兩個人也走了有一百多傢,都是要緊的。明日一早再到各處走幾傢,晌午回來陪客。”王夫人道:“你們到傢也沒有歇歇,又騎了一天的牲口,各人去睡罷。明日還有多少事呢!”叔侄兩個答應,各人到屋裏去了。
嫂子們帶林之孝進來,王夫人就將珠大奶奶方纔說陰沉板的話問他。林之孝說道:“前幾天有位宋少爺,因輸了幾百銀的賭帳,叫人逼住要的很緊。他的父親也是老爺同衙門相好,在外做了幾年外官,很有點子宦囊。這位大老爺不在了,衹生一位少爺,愛嫖愛賭,不多幾年將一分傢私鬧的精光,房子也賣掉了。這副陰沉板原是他老太太的壽器,那年他老太太不在了,他們隨便買了一口材裝殮,就留下這副板來。起初要賣三千二千,後來減到一千五百,這會兒輸的不像樣兒,有幾百銀也就賣了。那天他特意到奴才傢裏來托這件事,務必要給他找個主顧,我應他衹好留心。既是親傢大人要備辦這件東西,這倒很好,替他賣掉了倒是兩全其美。”王夫人嘆息道:“人傢積下金銀田産,原要留與子孫去受享。這樣看起來,子孫可以不必要,傢私也可以不必有。你衹想他的父親,也不知費了多少心血,千方百計弄下這些傢私,白遭了多少人的怨駡!都叫這位少爺替他還了一個幹淨,真是可憐的。既如此,你就去問一問,同他說明價銀,趕着去見二姨太太,就說我叫你過去說的,請二姨太太趕着就辦了罷。”林之孝答應,趕忙去辦。
王夫人們又談論一會,上房的鐘已交亥正。寶釵道:“夜已不早,請太太安置,明日又要辛苦。”王夫人道:“你們也連日過乏了,都去睡吧。”太太卸妝安寢,奶奶們也歸房,一宿晚景休提。
次日早晨,賈環們進來請過安,稟明都去辭行。林之孝進來回太太:“昨晚上到二姨太太那兒去,已將那件事辦妥了,說定七百銀,今兒一早交代,板已發到西來寺去動手趕辦呢。二姨太太叫謝謝太太的關切。”王夫人道:“這叫姻緣板,該是誰的,再也不能勉強,真也是個奇事。”王夫人嘆息了一會,問道:“你今兒還有事沒有?”林之孝道:“今兒還有好些零碎同連日收下來的禮物,都趕着發下船去。剩了明日一天,省得手忙腳亂的,倒來不及。”王夫人點頭道:“倒也罷了,一會兒老爺、太太們到齊了,人不夠使,到大老爺那邊去叫幾個來伺候。”林之孝答應,出去照看料理不提。
這裏王夫人們趕着用過早飯,到晌午些兒,賈府閤族男女老少以及各傢親戚都陸續到了。此時,外面是珍大爺父子同着環三爺叔侄四處分陪;裏面是王夫人、璉二奶奶、寶二奶奶、四姑娘連着邢夫人婆媳三個,作四處分陪;珠大奶奶同月姑娘、友姑娘、巧姑娘在各處照應,來往忙個不祝那些太太、奶奶、姑娘們沒有一個不依依不捨,眼淚汪汪的敘談不了。到晌午以後,內外都已到齊,將些傢人、媳婦們忙的手腳不停。不一會,都擺上酒席。王夫人同着奶奶、姑娘們安席送酒,十分熱鬧。
酒至數巡,王夫人命林傢的帶領着媳婦們,將封好的別金照着簽子,先由本族以及親戚,按着酒席一位一位送去。此時內外親族無不歡喜感謝。喜不自己。王夫人道:“不過是代我老爺稍伸未盡之心,兼以志別。從此南北分飛,相逢難必。將來兒孫輩進京,諸望照應,實為深感。”衆太太、奶奶們都連連答應,無不感佩流淚。這一天,直吃到半夜方散。
珍珠、寶釵、友梅三姐妹,是王夫人叫他們偷空兒輪着去看祝大人的病勢,總說是十分沉重,王夫人們都很惦記。次日十九,是寧府餞行。早上太太領着大奶奶,都到祝府辭行。雖是隔兩三月就要見面,這會兒倒像要別幾年的樣子。老姐妹兩個說不了的話,兼着芙蓉這些小姐妹們難捨難分,還有四個姨娘也拉着哭的傷心。王夫人對柏夫人道:“我看妹夫的病勢有些難愈,這是各人壽數,難以勉強。倘有不測,你身子要緊,千萬不要過於悲苦,趕緊料理起身。我不能在這兒給你分憂幫忙,總望你節哀保重,千急千急!”柏夫人含淚點頭,王夫人又囑咐姨娘同芙蓉們:“倘若老爺有些什麽,你們務要解勸太太,別苦壞身子。諸事要你們當心出力。”衆人都掩面嗚咽,點頭答應。柏夫人備了早飯,王夫人們那裏吃得下,隨便用了點子。又在上房坐了一會,看着祝大人總是昏昏沉沉,似睡非睡。寶釵、珍珠站在炕邊,不勝悲楚。王夫人見天已將晚,衹得含悲辭別,對着柏夫人道:“我明日一早上船,不但妹妹不用去送,就是蓉姑娘同衆人都不用去,橫竪至多不過三個月就見面。咱們比不得桂三妹妹有幾年離別,有那些別愁離恨。我同你免了這一條兒罷。”柏夫人點頭流淚。
兩位太太在堂屋裏彼此哭拜。大奶奶們也過來拜辭,寶釵、珍珠抱着柏夫人,傷心的不能仰視。柏夫人那裏還說得出一句話來,趕忙扶起大奶奶、薛寶月,拉着寶釵、珍珠、友梅哭個不止。璉二奶奶拜辭完結,巧姑娘同兩個奶子抱着慧哥兒、毓哥過來磕頭。可憐柏夫人這會傷心難解,也不知對那個說話纔好。王夫人道:“天已晚了,咱們就此一別。”正要出去,有祝府的老管傢婆領着嫂子、姑娘、丫頭們上來給大姨太太磕頭謝賞,王夫人吩咐他們些說話,衆人都連聲答應。接着門上老傢人張本、陸賓率領衆傢人、小子叩謝姨太太同各位親傢太太、姑娘的賞。王夫人又俱一一吩咐,說道:“若是老爺有些什麽,你們都要求太太別過於悲苦,也就趕着起身,諸事全仗你們料理。”張本們都一齊答應道:“姨太太衹管請放心,奴才們世受祝府的恩典,自當竭力圖報。設或老爺有點什麽,也自然趕着起身,再耽擱下去,恐其凍河難走。”王夫人點頭道:“是極。你們看光景去辦就是了。”說畢,辭別出去上車。柏夫人拉着道:“姐姐到鎮江且住幾時,等我到傢再回金陵。”王夫人含淚點頭道:“我自然也耽擱幾天,等妹妹來傢,我再來同你多住幾時。我多年沒有回傢,也要去上上墳。將傢務料理料理,交給大奶奶們,我就一點兒事也沒有,帶着寶釵、珍珠、友梅、巧姑娘都到妹妹傢來住一年半載,橫竪我同你相離不過三四百裏,朝夕可以見面的。”太太們說着,已來到大廳。王夫人再三說道:“妹妹明兒千急別叫人來,我一早就起身,到傢再見吧。”柏夫人點頭,不勝悲感。大奶奶們拉住芙蓉哭個不了,璉二奶奶也是依依不捨,彼此千叮萬囑,不得已挨次上車。
柏夫人同芙蓉瞧着王夫人們車出大門,這纔進去。說不盡那一番的離情別恨。來到上房,派陸賓夫妻兩個明日一早到船上送大姨太太,下去一站回來。陸賓夫妻答應,自去收拾不提。
且說王夫人帶着奶奶、姑娘們坐在車中,都是悲悲切切,十分難捨。走了一會,來到寧府。此時邢夫人們正等的着急,天色已晚,媳婦們進來回說:“二太太來了。”珍大奶奶領着蓉大奶奶趕忙去接,剛走出垂花門,正遇着王夫人們進來。珍大奶奶笑道:“怎麽二嬸子這會兒纔來?叫咱們太太等的着急。”王夫人笑道:“你親傢姨兒再也說不完的話,又兼着你親傢那樣兒,衹怕就在早晚,越叫人瞧着心裏難忍,衹得同二姨兒多坐一會子。”說着,來到上房。見邢夫人在大院子裏站着,笑問道:“怎麽這會兒纔來?”老姐妹兒拉着手來到上屋,彼此見禮,讓王夫人坐下。珠大奶奶、寶二奶奶、薛姑娘、四姑娘、六姑娘先給邢夫人請安,讓璉二奶奶同巧姑娘過來請安。兩個奶子抱着慧哥兒、敏哥兒過來給奶奶請安。邢夫人見他弟兄兩個裝扮的一個樣兒,十分可愛。將兩個都抱在懷裏,親香一會。珍大奶奶婆媳兩個也給王夫人請安,同珠大奶奶一班姐妹見禮。熱鬧了好一會,這纔完結。丫頭、媳婦們送上茶來,兩個奶子將哥兒們抱去。
邢夫人問道:“環兒同蘭哥兒不同你們在一堆兒嗎?”
王夫人道:“還有兩處去辭辭行,衹怕是劉大人留住他們兩個吃飯罷。本來要交代房子,叫他們今兒就着人來收管一切東西,不然明日一早咱們衹顧起身,誰還有人去給他照應呢?”邢夫人點頭說道:“這是要緊的。你明日起身也不用過早,在我這兒吃了早飯,慢慢上車,不過四十裏就到了船上,橫竪後日纔開船呢。咱們這一別要隔幾年見面,多坐會子也好。昨晚上大老爺在這裏提起,過一半年也要回去。說起剪子巷的房子,也難以收拾。他的意思也要在你們清溪裏的左近找一所房子,不過幾十間的就夠了,要那大房子幹什麽?”邢夫人正在說着,媳婦們回道:“老爺上來見二太太。”王夫人聽見趕忙站起,賈赦進來見過禮。衆人又俱請安,依次坐下,丫頭們送過茶。
王夫人道:“一傢手足,何必拘禮?又要費事,叫咱們過來吃飯。”賈赦道:“不過是一杯水酒,給弟太太潤潤行色,請過來坐坐,也還有事相托。我自從戍上回來,老而多病,精力日見衰頽。像二兄弟那樣的強壯,尚然去世,何況我老年衰朽,更難自料。倘若有個長短,又要費珍兒們的大事。所以我近來亦很念家乡,打諒着過年秋間我老夫妻兩個也回南去,這裏留珍兒夫妻兒女在此供職。我到傢,橫竪有璉兒媳婦同孫子孫女兒,我老夫妻很不寂寞。況祖宗墳墓也有多少年未曾祭掃,心中甚是不安。不趁我這會兒還支持得住,趕着回傢,將來回去就費事了。衹是那年二兄弟送老太太靈柩回來,說起我剪子巷的房子已坍塌不堪,聽說大半皆成空地。我想想造起來也很費事,況我也要不了多少房屋,衹要夠住,就是再有一個小園圃兒,可以栽花種竹,足以娛老,也就是老年的福氣,還想什麽少年的熱鬧嗎?我奉托弟太太,到傢之後,叫他們就在你們清溪裏左近,給我找一處房子。請弟太太去瞧,如果合式,衹管買下,不必寫信問我,往返倒耽擱日子。至多衹要三十來間房子,多了也是白閑着。”王夫人連連答應。邢夫人道:“天晚了,咱們吃了飯再說罷。”賈赦道:“我外面還請着客,也要去陪他坐席。”說着,辭了王夫人出去不提。
珍大奶奶吩咐媳婦們點燈擺席,寧榮兩府的丫頭、媳婦們都是伺候慣的,一聲答應,立刻紅燭高燒,珠燈爛熳,就在外間碧紗縵裏設下兩席。今日是給王夫人們餞行,大開筵宴,水陸並陳,十分富麗。兩府的太太、奶奶、姑娘們彼此開懷暢飲,十分親熱,直熱鬧到五更方回榮府。
誰知賈環叔侄也叫幾位公侯的小爺們拉去一夜未回。王夫人們都因身子睏乏,又兼過醉,到傢後趕忙睡覺,不暇細問。
直到紅日三竿,方纔起來梳洗,吩咐媳婦們收拾行李等物,一箍腦兒先上船去,衹留下跟班服侍的男女傢人。衆人的行李都早已上車,就等的是太太、奶奶、姑娘、爺們行李。傢人們進來一齊動手,一會兒就捆好搬了出去。珠大奶奶、璉二奶奶帶着丫頭、媳婦四下裏搜尋細看,並無遺下物件。
王夫人問道:“寶釵、珍珠仔嗎半天不見?”抱琴回道:“到大觀園去了好一會子。”平兒笑道;”他兩個想來又到怡紅院去做夢呢!”珠大奶奶道:“咱們也去瞧瞧。”說着,同平兒、友姑娘、月姑娘四人走進大觀園來,到怡紅院門口,聽見他兩人大放悲聲,哭的凄慘,大奶奶們心中也有些悲感。
到了屋裏,見寶釵、珍珠坐在寶玉炕上,手中拿着一幅畫,在那裏哭個不祝平兒們一齊流淚,說道:“太太等着上車,你們再哭一會,我也要大哭起來。”寶釵、珍珠慢慢止住哭聲,對他們說道:“你看這是寶玉的手筆,上面有我和林妹妹題的詩,是四姑娘貼在壁上。如今我們同這間房子要長別了,想起寶玉當年光景,我們在這間屋裏一番相聚,而今物在人亡,真叫人肝腸俱碎矣!不能不對此一哭。”平兒道:“我也想起心事,讓我暢哭兩聲,消消胸中的悲感。”李紈道:“罷呀,你也哭,我也哭,就哭他一年也是無益,白耽擱工夫。”正在說着,見抱琴急忙忙跑來,請道:“太太已到垂花門等着上車,請奶奶、姑娘們快些去罷!”大奶奶們聽見,趕忙一齊出了園門。來到上房,又到各處屋裏看了一遍,十分難捨。寶釵、珍珠瞅着自傢的房屋,一陣傷心,又縱聲大哭,珠大奶奶同着友姑娘、巧姑娘再三勸祝接着平兒也到自傢屋裏哭個不住,好容易勸了出來。太太已出去上車,丫頭、媳婦們不住來催,衹得一同出去上車。到了大門外,有兩邊街坊的男女老少都到車邊道謝送行。王夫人叫傢人同媳婦們兩邊致意,謝謝這幾十年的街坊照應。衆人都依依不捨,彼此說了些話,再三辭了他們,這纔到寧府一齊下車進去。
王夫人領着衆人,先到祠堂裏拜辭了宗祖傢廟,然後來到上房,給大老爺、大太太們都辭了行。珍大爺父子、婆媳一早已先上船去,等着候送。王夫人們在寧府趕着吃過早飯,又叮嚀了多少別話,這纔同大老爺、大太太灑淚哭別,一齊上車離了寧府。沿途俱有男女送行,一直四十裏來往不絶。
到了碼頭上,有劉大人差人搭棚預備酒席,又親自到船相送。賈府的親戚朋友、公侯六部大小各官以及一切各項男女老少,並鐵檻寺的和尚、饅頭庵妙空師徒等衆,還有東莊上工部石匠頭劉長者,無一不到。此時碼頭上河下數千人,都是劉大人、珍大爺兩處備飯。王夫人吩咐林之孝,帶領各傢人將今日送行各車夫、馬夫一並俱給飯錢。直到晌午大錯,王夫人恐誤衆人進城,衹得吩咐趕着開船。
此刻,賈環同賈蘭在祝府辭行,又在榮府交代完結,辭過大老爺、大太太,飛攆出城,隨便吃了些東西,在棚底下磕頭拜謝衆人。王夫人們都在船頭上拜謝了衆位太太、奶奶、姑娘及一切來送的女眷、姑子並有幾個面生的美人們。衹聽見鑼聲大振,鞭炮喧天,十七號船一齊拉篷起橛,齊聲打起號子,登時將船撐開碼頭。那來送的女眷們,無不齊聲大哭,望着水光帆影渺渺而去。不知衆人怎樣進城,且聽下回分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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