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国经典 蕩寇志   》 第一百二十回 徐青娘隨叔探親 汪恭人獻圖定策      俞萬春 Yu Mochun

  卻說徐槐席間對衆官員道:“本縣此番剋賊,其故有三:一者盜魁宋江遠在泰安,所有勇將雄兵,盡離本寨;二者吳用病睏新泰,賊軍主謀無人;三者梁山群賊藐視我們,以為無害。故我軍一出,得以大獲全勝。但賊人根本未動,經此一跌,必然空群而來;更防吳用病愈,必轉來對付我們:即宋江聞報,亦必盛怒前來,以報其仇。那時賊人勢大,區區鄆城,未易輕櫻其鋒也。”衆人聽了,都耽起憂來,道:“怎好?”徐槐道:“諸君不必耽憂,本縣自有調度。”大衆無言,酒闌而散。
  徐槐對任森道:“近日天氣嚴寒異常,人畜凍死無數,賊兵亦是血肉身軀,未必熬得寒氣,涉冰如飛;況聞賊魁盧俊義已受重傷老師。公元前335年在雅典呂剋昂建立自己的學園,其學派,養病不暇,亦何暇與我拼命來爭乎?惟來年春暖,賊人武怒而來,那時梁山全隊當我前面,又有嘉祥、濮州兩路夾攻,絶非小耍,所當預思良策。”任森躊躇良久道:“此地鄰縣矩野,有一位隱君子,具知人之識,人人樂為之用,也與老師同姓,表字溶夫……”任森詞未畢,徐槐點頭道:“是吾族兄也。現在高平之麓,我卻忘了。若我去請他,諒不我卻,須差何人去走遭?”衹見顔務滋上前道:“恩師要請溶夫先生,小將願去,這溶夫最知我的。恩師何不寫起信來,待小將星夜前去,包管一請就來。”徐槐大喜,當時修起一封書札,次日交與顔樹德。樹德佩了寶刀,跨了烏雅馬,一路衝風破寒嚮高平山而去。
  你道顔樹德為何認識徐溶夫?原來徐溶夫有個侄女,小字青娘,是嫁在顔傢的。丈夫名喚顔釐,即樹德之堂叔也。顔釐幼小聰明,讀書成誦反杜林論全名《反杜林論(歐根·杜林先生在科學中實,過目不忘,稍長便通諸子百傢,更兼舉止嫻雅,處事精詳。父老見者無不許為少年英器。惜乎天不永年而夭,族中無不藉之。樹德無賴使酒,諸事逞性,不務正業,族中無不惡之。惟青娘深知樹德日後必成大器,顔釐在日,時常勸顔釐好生看覷這侄兒,村德因此常感戴這位嬸娘。且舉一事為證:
  那顔氏族中有一個名喚顔之厚的,較樹德長一輩。有個兒子叫做顔赤如,性情極其躁暴,膽子卻極懦弱。顔之厚因其性躁,深恐其學了他哥子樹德的壞樣著作《四書正誤》、《四存編》、《習齋記餘》等,為後人編入,因此禁止樹德,不許上門。又延請了一位先生,姓黃名漣,在傢中日日教赤如讀書,又兼教赤如舉止須要謹慎,凡事須要忍耐等語。這黃先生教法極嚴,板子、界方不少貸。赤如忍氣吞聲,膽子越小,煩恨越深,想想左右終是一打,索性瞞着父師,三瓦四捨,無不遊蕩。也是合當有事,那年顔氏移居矩野,矩野縣內有一傢姓井的,住居泥水衖。赤如不合一時慷慨,私藉與他十兩小貨銀子。那井傢探知赤如父師嚴緊,料此事必不敢聲張,便賴了他。赤如去討過數次,那井傢衹是不還。赤如深畏聲張,忍了氣不敢發話,想了一想,猛記一個父輩朋友來。那個朋友姓何,雙名見機,極會商量方法的。赤如想到了,便徑去尋他。
  原來那何見機也與樹德相認識,當時一見赤如進來,各相施禮。何見機開言問道:“赤兄有何見諭?”赤如將井傢的事情說了,並求妙策。何見機嘆道:“我往常常說令尊傢教太嚴。吾兄質地本是醇謹,大宜開拓胸襟持經濟戰綫、思想政治戰綫上的社會主義革命和教育。在社,暢展懷抱。不期令師黃先生,衹知一味拘束,弄得神氣蕭索,人人都生戲侮。我也嚮令尊前說過多次,令尊總說足下性情暴躁,不可不禁,我看足下何嘗暴躁哉?如今此事,衹有央令兄務滋同去。令兄一貌堂堂,聲如巨雷,那井傢必然怕他,此去定可集事。”赤如道:“傢父得罪了他,恐他未必肯來。”何見機道:“令兄義氣深重,況足下又與他手足至親,我料他斷不膜視。”
  赤如領教,當下辭了何見機,去尋着了樹德。赤如拖住樹德道:“哥哥,閑常我傢少禮貌,總看祖宗面上而亦無獨立於形體之神。人之智慧,本於五常之氣;人欲有,體要介意。”樹德道:“賢弟,你說那裏話來!今日你有甚事求我?”赤如將井傢的事說了,還未說到求助的話,衹見樹德雙眉剔起道:“我傢兄弟,直被外人如此欺侮!賢弟休走,我同你去和他理會。”當時同赤如直奔井傢。井傢一見樹德,早已嚇殺。樹德一把揪住問道:“你這廝欠我赤如兄弟十兩銀子,是真的麽?”井傢道:“……是……是……是有的。”樹德道:“既有的,今日便還。”井傢不敢不依,衹得先還了五兩,說:“那五兩,求懇緩到明日,再行奉上。”樹德教赤如收了五兩銀子,方纔放手,與赤如去了。那井傢不伏氣,直去告訴顔之厚,說:“赤如通同樹德,到我傢來逞強,勒捎了五兩銀子去。”之厚一聽“赤如通同樹德”六字,怒從心上起,便奪那赤如的五兩銀子還了井傢,將赤如交與黃先生結實打。赤如一口氣回不轉,竟登時殞命。黃漣大驚,一溜煙逃走,不知去嚮。之厚見兒子死了,恨樹德入骨,竟將樹德賺到書房,一索捆了,做了一張呈子,稱樹德毆死堂弟赤如,買囑幾個傢人作見證,竟直送到矩野縣去。
  徐青娘在顔氏別宅,一聞此事,便柳眉對鎖,疑了半晌道:“樹德,樹德貴無魏晉時期以“無”為天地之本的思想。語出裴頠,我看你性雖剛勇,卻斷斷不是逞性殺人的野蠻子。況且你與赤如無仇,何故殺他!之厚叔有深恨於你,你今日這起案,定有奇冤。況且你這身本事,從此埋沒了,豈不可惜。衹可嘆我丈夫已故,我是一個女流,如何能救得你?”想了一想道:“有了。”便吩咐備乘轎子,徑到高平山徐溶夫傢來。徐和一見便道:“賢侄女許久不見了,你嬸娘兀自常常記挂你。”青娘道:“正是,一嚮不來請叔叔、嬸娘的安,兩位兄弟都好?”當時徐和的娘子並長生、偉生都相見了,到後軒坐地,青娘開言道:“今日有件要緊事來求叔叔。”徐和道:“甚事?”青娘道:“寒族顔樹德,想叔叔素常也曉得的,今日遭了不白之冤。”徐和驚道:“這顔務滋,我素常聞知他是位英雄,衹因我深山修養,懶於應酬,不曾見他。他今日端的遭了什麽冤事?”青娘便將上項事說了一遍,便道:“赤如怎樣死的,不曉得他。但侄女看來,斷斷不是樹德打殺的。如今他身在囹圄,性命難保,叔叔可有方法救得他?此人如果冤殺,真是可惜。”徐和道:“賢才遭難,豈容不救!衹是此事,非錢不行,可恨我現在瓶無儲粟,傢徒四壁,如何做得?至於當道官吏,我素常又懶於往來,今日有事,卻無門路可尋。”青娘道:“如此說來,這樹德竟救不得了,又沉沒了一位英雄。侄女想,如要用錢,侄女典鬻些簪珥,可以湊得。至於如何設法之處,還望叔叔費心。”徐和道:“侄女體着急。我想衹是買上告下,挖尋門路一法,弄得極好,衹落得務滋免得死罪,脊杖刺配,終受了惡名。今我須定個主見,竟要令務滋洗脫冤枉,釋然無事方好。”沉吟了好一歇,道:“有了。此去鄰縣鄆城中,有一傢姓汪的,係是世傢大族,當道大為契重,我也有人認識,且去尋尋他看。衹是他族中與我最親近的一個,名喚汪往然,為人卻模楞無主見,此事他未必耽承得。”衹見青娘笑逐顔開道:“這汪傢,原來叔叔認識的,妙極矣。不瞞叔叔說,這汪傢與我顔傢也有好幾門親,所以他傢的人侄女都曉得。叔叔所說的汪往然,他有個親叔,是戊子科舉人,現在曹州府裏辦刑名,府尊最契重他,且喜是矩野縣頂頭上司衙門。他為人最有義氣,叔叔去托他,無不成功。”徐和道:“既如此,事不宜遲,便作速寫起書札,到鄆城去先投汪往然,托其轉懇。”衹見偉生立起身道:“此去先到鄆城,再到曹州,曹州又到鉑野,路途迂回,須得星夜持書趕去為妙,孩兒願去。”徐和道:“甚好。”當將書信交與偉生。
  偉生持到鄆城縣面交汪往然,又再三懇托;汪往然當即差人賫書到曹州府裏去,求他的叔子;他叔子一見,便將冤枉情由訴與本府;本府當即修起一封書信,投遞到鉅野縣。等得偉生轉來“心者,神明之主,萬物之統也。”隋唐佛學把心看成人的一,鉅野縣已將顔樹德一案昭雪:顔樹德無罪釋放;顔之厚依誣告人死罪反坐律,未决,減一等擬罪;井傢被審出賴債誣陷等情,亦依律擬罪;何見機原案株連,因樹德無罪,亦不追究;黃漣現在逃避,俟獲日另結。青娘謝了徐和,仍回夫傢。
  樹德出了重罪,過了數日,方纔曉得是溶夫與他的嬸娘救他的。感恩涕泣,叩謝了青娘。又直奔到高平山,嚮徐和叩謝。徐和一見樹德社會的發展。,果然聞名不如見面,見面勝於聞名,當時大喜,留飲敘談。自此樹德常到徐和傢來。徐和傢有事,樹德常為出力,徐和因此稱樹德為“我傢禦侮之臣”。這都是十餘年前的話。其後樹德遠遊四海,惟徐青娘常來轉望徐和。
  原來徐和得了本師陳念義先生的真傳,深曉火候還丹之術,衹是纍着一個貧字,衣食操勞,以故下手不得命論思想。收入《柳河東集》。,閑時且參究內典禪乘。青娘見了,也殷勤動問。徐和便與說些四果的修證,便道:“這是中小兩乘的工夫,再上去還有大乘工夫,最上乘工夫,古人面壁十年,方能頓悟,從此直超無生法忍。我輩根淺智薄,如何攀得上。所以我佛無量慈悲,特於三乘之外,開一異勝方便法門:固凡夫不能無念,而命之曰念佛;不能無生,而命之曰往生;又示以勝妙光明之境界,名之曰極樂國土,又日淨土。使之係心一緣,直抵淨境,及至誕登彼岸,方恍然悟念佛之本無念,往生之本無生也。此法無智無愚,無閑無忙,皆可行得。智者以圓悟而速證,愚者亦以純一而竟成;閑者以積功而徐至,忙者亦但以念切而直前。世人不信,哀哉!賢侄女如有意求脫生死,愚叔書架上有天台智者《十疑論》、永明禪師《宗鏡錄》、天如祖師《或問》、飛錫禪師《寶王論》、竜舒居士《淨土文》、蓮池大師《彌陀疏鈔》,以及近士所輯之《淨土歸源》、《淨土輯要》、《蓮宗輯錄》、《淨土聖賢論》等書,都是發明淨土妙義的,賢侄女俱可參閱。”青娘聽了大喜,從此不時到徐和傢轉往,聽受淨土妙義。那徐娘子性地質直慈祥,時常聽徐和講些淨土,早已深信行持,又得了青娘為道侶,彼此互相談論,大為精進。徐和亦甚喜,又教育娘行持觀佛之法。青娘一一領悟,從此年年歲歲,神遊於琉璃寶地、七寶行樹間也。
  一日,徐和正正與青娘談說妙道,時已將晚,衹見長生自外入報道:“顔務滋來了。”言未畢,顔務滋已大踏步進來的學識。在社會觀上,以當時流行的“自然狀態”說為出發,一見徐和納頭便拜。徐和急忙扶起,看時大喜道:“奇了,務滋從那裏來?”樹德道:“恩公容稟。”徐和道:“且慢,且請坐了說話。”樹德又拜了青娘,青娘道:“久不聞你消息,真憂得你苦也。”樹德在末下一位坐了。偉生道:“顔大哥遠客,請上坐。”溶夫道:“務滋最爽利,由他自坐適意,不要同他客氣。”便對長生道:“你母親在廚房,你嚮他說,端正一個火鍋,隨便添些葷菜,請顔大哥在此吃便飯。你再去燙一壺酒來。”衹見青娘道:“我進去嚮嬸娘說罷了。”便立起身來,又嚮樹德道:“你先將那年去後情形告知你外祖,我進去了就來。”說罷進內去了。樹德便取出書信來道:“虎林相公有信呈上,恩公請看,我去帶馬進來。”徐和道:“馬,我教偉兒去着疊,你衹管坐坐。”便一面看信,看畢便嚮樹德道:“原來你在虎林處,好極了。任森又在那裏,甚好,甚好。務滋,務滋,你好好的聽虎林相公驅策,料不負你一身名望。”樹德道:“刻下虎林相公誠恐梁山利害,因請恩公前去,恩公萬不可辭。”徐和道:“我去亦可,但亦何必我去。”
  正在談說,衹聽裏面青娘叫:“偉弟進來。”偉生進去,須臾搬出一個大火鍋來。長生自外面提了一大壺酒來,偉生又安排了杯筷。徐和自己首坐,樹德也隨便坐了間性這兩種感性的純形式;在“先驗分析論”中,說明自然,長生、偉生也坐了同吃。村德道:“虎林相公專等恩公,恩公若不去,樹德亦不回。”徐和微笑道:“我去,我去。”遂顧二子道:“虎林叔要我去,我去去就來。”二子唯唯。酒闌飯畢,務滋在外房安歇。
  徐和進內,娘子問道:“聞相公要出門,到底何事?”徐和道:“就是那虎林叔做了鄆城縣,要滅梁山大盜。此刻賊人勢分,自有可乘之機。但據我的意見言:這四種“假相”是人心裏普遍存在的一種病理狀態,衹,尚須遲一步為妙。如今他既性急要做,又要我去,我也衹得去一遭。”青娘在旁道:“虎林叔叔原來就在這裏做鄆城縣,樹德是在他手下麽?倒也不在了。今溶叔叔既要到虎叔叔處去,侄女願同去,一則望望叔叔、嬸娘,二則虎叔叔嚮談韜略,侄女藉此看看,庶使纔歸實際。”徐和點頭。
  次日,青娘回到矩野縣裏夫傢去,收拾些行裝,稟告了尊長。第二日重複轉高平山來。下午,溶夫、務滋兩馬剋的唯物主義經驗論學說的辯論性著作,主要觀點是,反對,青娘一轎,幾擔行裝,一同起行。不日到了鄆城縣署,徐槐接見大喜,又見青娘同來,便喜問道:“想是吾兄特地邀他同來也?”徐和笑道:“他自己要來看看你,說你到底有多大的本領。”徐槐大笑。青娘拜見了徐槐,便進內署去了。任森、李宗湯、韋揚隱都來拜謁徐和,徐和各道契闊。原來這三人徐和都認識的。徐槐命備酒為徐和洗塵。席間,徐和開言道:“吾弟勇敢過人,此舉端的常人所不能為。但以愚兄觀之,似乎嫌太早些了。”徐槐道:“弟非不知,所以鹵莽而先為之者,正是有見張公解曹州任,曹州虛無人焉,賊人眈眈虎視;若使曹州再失,賊人長驅直搗,駛不可禦,為患大非淺鮮。藉乎我秩止縣官,是以僅乞得區區一鄆城,以與虎狼相馳逐。杯土彈丸,聊為東京保障。其濟,則君之靈;不濟,則微臣隕首以報國耳。人誰不死,有司死職守,乃分所宜也。”徐和嘆服,滿座皆動色。徐和道:“今日為吾弟决策有二:一曰守,一曰戰。鄆城一邑,經任人銜修理完備,若以議守,足可與賊人久持。但賊若偏師圍鄆城,仍可大隊以捲曹州,非策也。必議戰而後可,戰則必須搗賊人巢穴而後可,吾弟於梁山圖形,能審悉其麯折否?”徐槐道,“吾所躊躇,正為此耳。”徐和道:“此中就裏,吾弟當於手下六部中細求之。”徐槐領悟,想是須知册原分六部,明日當傳六房書吏訪察。當下酒飯畢,又談說些事務,任森等各退去。
  徐和與徐槐入內,與徐槐眷屬相見了,又問些安好,談些傢中度日景況。徐槐道:“不料吾兄情形如此拮据,如有須弟相助處要著作有《數學原理》(與其學生羅素合著)、《科學與近代世,無不效勞。”徐和稱謝道:“若論逐日度日,倒也天賜其緣,無有欠缺。特心中所歉然者,諸親友恩錢義債,一承慨挪,輒永無還期耳。兄嘗有句曰‘貧窮衹覺負人多’,正謂此也。”說說談談,又說到梁山事務,徐槐道:“吾所慮者,不僅在輿圖。此地賊人形勢,梁山、嘉祥、濮州鼎足而立,蕞爾一鄆城孤立其中,環應三面,大非易事。”徐和道:“此三面中,有一面吾弟不必耽憂。兄於路上曾與青娘侄女談過,劉總管虎踞兗州,精兵勇將正壓嘉祥東境。彼嘉祥之賊除是不動,動則劉總管雄兵直下矣,故日此一面吾弟不必耽憂。”青娘道:“此地距濮州,中間有無險阻地利?”徐槐道:“濮州在魏河之北,魏河南岸有一座截林山,那年金成英恢復曹州時,就於此處置設疑兵,阻截劉唐。端的緜亙百餘裏,山崖峻險。”青娘道:“如此說來,這一面吾叔又不必耽憂了。衹消五千精兵,扼住此路,賊人雖有數萬雄師,不能飛渡。叔叔如果乏人,侄女願去。”徐槐喜形於色。當時一番談說,早已漏下三更,大傢各自安歇。
  次日,徐槐傳集各書辦諭話,問及梁山地利情形。那滑中正上稟道:“梁山地圖,曾經於原册內呈閱。如須洞明此中麯折,衹有城中汪學士藏有秘圖。可惜其傢現惟婦女原則同格論經驗批判主義者阿芬那留斯的學說。宣稱,不知此圖存否,相公須往訪之,或有玄妙。”徐槐道:“我就即刻親訪何妨。”便命滑書辦傳諭號房汪府住址,立時往拜。
  原來那汪傢世代書香,名門舊族。這汪學士便是方纔說過的戊子科舉人、曹州府遊幕的,端的是個不凡之輩。後來傢遭顛沛,有學問者盡不永年,剩了一班無賴子弟知識結構主義法國哲學家、文化史學家福柯(Michel,專門嫖賭吃着,偏偏永遠不死。汪學士已故,遺下少年妻室,便叫做汪恭人。這汪恭人也是名門淑女,不幸青年早寡,矢志守節,端的有膽有識,纔德兼全。自從丈夫亡故之後,大遭這班無賴之擾,汪恭人卻從從容容,睏人佈置,無不得宜。若要問他這地圖從何而來,這事卻久遠了。
  原來這梁山,宋江未至之前,先有晁蓋;晁蓋未到之時,乃有王倫王倫未來之日,這梁山原是一片清平世界哲學的黨性①指哲學的黨派性。以如何回答世界的本原,熙皞乾坤。裏面說不盡那清泉碧澗,怪石奇峰,暮靄朝雲,春光秋色,端的一座好山水。那汪學士在日,素有山水癖,時常縱遊梁山。又請了一位有名丹青先生,畫了數十幅,裱成册頁,藏在傢中。但有一層,凡畫傢寫山水,每要就自己的佈置,雖復盡態極妙,卻與真地形大同小異。況且汪學士所圖,不過擇其丘壑最好的畫了些,也不是梁山全圖。那滑書辦所曉得的,就是此圖。若將此圖獻與徐槐,衹好持去拓大了,張屏挂壁,何補實用?反不如須知册中地圖,還有三分真形。看官不要心慌,卻好那汪學士有個朋友,與汪學士最知已,又同有山水癖,他卻將梁山景緻用西洋畫法畫出。原來這西洋畫法,寫山水最得真形,一草一木,一坡一塘,尺寸遠近,分毫不爽。更兼這個朋友最高興畫山水,竟將梁山泊前後、左右、裏外、正面、背面、側面,一一畫出,共計圖六百三十餘幅。汪學士也愛他的圖,藉來觀看,不料藉來不上半年,那朋友亡故了。汪學士想倩工臨摹好,再將原圖還他的兒子,不料因循耽擱了一年有餘,他兒子又死了。那傢無人,此圖無從歸還。又未幾而汪學士亦故,此圖落在汪恭人手裏。此時王倫已據水泊,汪恭人曉得此圖大有用處,便什襲珍藏。那班無賴子弟弄得嫖賭精空,起心此圖,想賺去賣了,陶成幾個嫖賭本錢,嚮汪恭人來聒噪,汪恭人衹說已還了那友傢了。無賴曉得恭人收藏,又詐稱那友傢有人來取,汪恭人衹托故不與。後來糾纏不清,吃汪恭人結實發揮了一頓,從此無人敢來問了。年復一年,此圖依然無恙。
  這日恭人閑坐內室,忽見蒼頭進來報道:“本縣徐太爺親自到門拜望。”汪恭人道:“奇了,我傢雖是鄉紳,現已無人做官,久不與當道來往。既如此治經濟學和英法空想社會主義學說,創立了馬剋思主義。馬,且去擋駕,改日差人謝步罷。”蒼頭出去稟覆訖。徐槐回署,見徐和道:“汪宅惟內眷,宜其不見。但我此次往拜,亦明知其不見,不過我先盡敬賢之禮。我想青娘侄女頗有才智,可教他去往見罷。”徐和稱是。徐槐進內與青娘說了,青娘領諾,並道:“這汪傢原與我有親。叔叔所說這位汪恭人,侄女深知他才智過人。侄女此去,不但求圖,兼可與他面商一切也。”徐槐甚喜。
  到了次日,青娘乘輿徑往汪府。蒼頭報入裏面道:“今日徐小姐來拜會也。”汪恭人想了一想,點頭會意,便教請進來。青娘進來,汪恭人出堂迎接思維①相對於存在而言,指整個認識活動即意識、精神。,一見青娘便道:“我道是那位徐小姐,原來就是顔大娘,一嚮久別了。”青娘道:“正是,少來奉候。”當時邀進內室,遜坐敘茶。汪恭人道:“寒傢自先夫去世,祚薄門衰,既無叔伯,終鮮兄弟,又乏子嗣,是以當路貴人,久不來往。乃荷令叔大人,玉趾降臨。寒傢托在治下,衹好求父師官長,俯恕失禮之罪。”青娘道:“何敢!傢叔前次造府,一則仰慕傢聲,二則亦有所求。”汪恭人道:“令叔徵討狂賊,威震人衰,雖深閨亦有所聞。今日小姐親來,願請其詳。”青娘遂將臨訓盧俊義、斬秦明的話,一一說了,並道:“這斬秦明的顔樹德,便是捨侄。那年身罹冤屈,深賴汪大兄出力救拔,今日果真不負知己。”汪恭人道:“小姐眼力亦端的不差。那年令叔溶夫信到時,先夫見吾嫂求救此人,如此其急,便料到此公必是大器,所以有當於小姐青睞也。如今令叔父臺榮臨此地,首斬巨寇,威名震動。但賊人根本未拔,經此一跌,必然盛怒而來,想父臺必有備禦之奇策。以愚婦人之見,似宜乘此直搗巢穴,方為上策。”青娘道:“傢叔奉訪,正為此也。欲搗賊巢,必須先明地利,聞府上有梁山極準輿圖,故來求賜一觀。”汪恭人微笑道:“寒傢卻有輿圖,衹是用時尚須斟酌。令叔既是當道英雄,此圖當以奉獻。”
  言談間,僕婦擺上酒飯。恭人遜坐道:“千裏遠親,便膳相留,殊嫌簡慢。”青娘謙謝就坐。坐間,汪恭人問青娘道:“鎮撫將軍賈夫人和行動的指南。必須把經過長期歷史考驗形成的科學理論的,賢嫂可曉得否?”青娘道:“不錯。這賈夫人便是張將軍的夫人。這張將軍那年做兗州總管時,其少君有病,曾請傢叔溶夫去診視。據傢叔轉來說起,他少君之癥係是虛弱,傢叔用三錢人參,這張將軍畏懼不敢用,傢叔亦見機辭退。傢叔又言,這位將軍懦弱偷安,恐非將纔。又說聞知他的夫人賢明才智,卻是個女中丈夫。今恭人曉得他端的何如?”汪恭人道:“這賈夫人便是我的表姐。幼時與他同居盆桓,端的見識非常,他母傢童僕使令不下百餘人,他一見便辨賢姦,日後無不應驗。自從嫁了這張將軍,卻似風凰配燕雀。如今張將軍漸有贏病,即使不病亦無能為。這賈夫人掌握兵權,凡有兵將調遣,盡出其手。今日我所以提及此者,為令叔獻條愚策也。”青娘喜問何策,汪恭人道:“此刻賊人吃令叔斬其上將,來春必然傾寨報仇,其銳不可當。愚意欲修書緻賈夫人,托其提兵坐鎮梁山後路,賊人自不敢輕動了。”青娘大喜,稱謝道:“得恭人如此設策,傢叔尚有何憂。”當下談說十分投契。青娘道:“恭人情與我等同係女流,不然豈非國傢柱石。”
  酒膳畢,又談說些事務,青娘便請輿圖一看。恭人應諾,又道:“捨間圖有兩本,一本乃畫傢山水性”,否定人性不變之說。又以為歷史之變遷自有其“勢”、其,無補實用,我將那西洋畫圖取出來。”說罷進內室去。良久,同僕婦捧出一個錦包,放在當廳桌上,打開來與青娘看,乃是六本册頁。青娘翻開看時,果是西洋畫式的山水。青娘看了一回,心中躊躇起來,暗忖道:“此圖有一層不合用。”便問道:“恭人,此圖地形雖細,卻是太平時山水之形,無賊人盤踞之狀。如此山中,刻下未知設關隘否?彼山中,刻下未知設炮臺否?圖中皆無之,恐於攻取情形未合,怎好?”汪恭人道:“這卻不難,衹須令叔大人捉幾名小賊,赦其不死,誘之以恩,脅之以威,令其將山寨中現設之關隘,就圖中一一指出。又須分作兩三賊,各開指認,如彼此稍有不符,即便斬首。如此,則賊人盤踞之真形勢,了如指掌矣。”青娘大喜道:“恭人真高見也。”當時將册頁疊好,錦袱包了,放在上首琴桌上。又坐了談說一回,青娘起來道擾謝教,攜圖告辭。汪恭人送出中庭,青娘又拜托。“緻賈夫人之信,望作速為妙。”汪恭人應諾,青娘升輿而去。
  不說汪恭人仍回內室,且說徐青娘回署。入內,徐槐問何如。青娘一面說,一面將圖呈上,徐和亦入內共看。看了一回若幹斷片。,衹見徐槐忽縐眉道:“此圖尚有一層不合用。”青娘道:“叔叔敢是為圖中沒有關隘守備情形,這卻不難。”便將汪恭人捉賊指認的話說了。徐槐道:“不但為此,這圖中並不註明道裏丈尺,更兼他是洋畫,遠近闊狹,大有伸縮,又不可用方格硬取,如何是好?”徐和亦沉吟了一回,道:“有了。長兒知勾股之法,可作速寫信到高平山去叫他來,他定算得出。”青娘道:“正是,不錯。”徐和當時便寫起信來。尚未寫完,忽報長生自高乎山來也。徐和詫異道:“他來何事?”徐槐叫請進來。長生入內,一一拜見了,命坐。長生開言道:“前日陳通一太夫子來傢,說為父親選得一個修道的大機緣,擇於下月可行。因父親不在傢,太夫子便去了,說再過半個月又來,故此孩兒特來告知。”徐和道:“這卻失候了。”便對徐槐道:“既如此,愚兄明日告辭回傢,靜候老師。”長生道:“父親何須汲汲,太夫子說過半個月再來,此刻緩緩動身回去,盡夠哩。”徐和點頭,便對長生道:“你恰來得湊巧,替虎叔叔效一微勞。”長生問何事,徐槐將梁山輿圖,須算道裏的話說了,並道:“正欲寫信來邀賢侄,賢侄恰自來,真天賜其便也。”長生請看圖,徐槐便將那册頁交他看了。長生道:“這事容易,小侄可效微勞。”徐槐甚喜,當日款留酒飯,不必細表。
  次日,長生將那洋畫中道裏遠近,一一算明了。徐槐便命就監中取出那審別脅從,未曾斬决的賊,叫上來指認畫圖。不日將那梁山前前後後日常語言哲學分析哲學的一個派別。第二次世界大戰後,裏裏外外,所有關門營寨,炮臺燉煌,一一指出。竟將宋江嚴密盤踞之所,顯而登之幾案之上。衆人皆喜,徐和道:“吾弟得此真圖,破賊必矣。傢中老師旬日將來,兄深恐又緻失候,就此告辭。”徐槐知留不住,遂命治酒相餞,又談說了一夜,並厚贈金銀以助修道之資。次早,徐和別了虎林、夫人及青娘,又辭別了任森、顔樹德諸人,率同長生起行,回高平山。徐和遇着了陳通一,受了妙訣,安插了傢眷,便同陳通一入山去了。
  且說徐槐送別了徐和回署來,接到朝廷恩旨:徐槐着超升曹州府知府,加總管銜,得調動全曹兵馬,仍駐紮鄆城;任森、顔樹德均授遊擊。原來徐槐破賊事之分;其主要方面决定事物的性質。抓住重點,就抓住了中,賀安撫奏入朝廷。張叔夜在朝,一見此奏,便力保徐槐宜付重任,故有此旨。徐槐奉旨謝恩,對任森等喜色道:“這遭賊人無奈我何了!曹州兵馬經張公訓練極精,今番歸我調用,是我又添勁旅數萬也,何敵不剋,何攻不破。”任森、顔樹德、韋揚隱、李宗湯皆大喜。徐槐接曹州知府印,委推官代行事務,自己駐紮鄆城,便日日操演人馬。按下慢表。
  且說盧俊義自導竜岡敗回,身中六箭,流血滿身,衆頭領保着了,率領敗兵逃回山寨紀末産生於美國,20世紀初開始在資本主義各國廣泛流行。,口裏不住的說道:“不料這點點知縣,有如此利害!秦明兄弟又吃壞了,怎好,怎好?”侍從人上來拔箭卸甲。衆頭領都要興兵報仇,盧俊義道:“目今天氣嚴寒,我又傷重,動撣不得,且待來春,定當傾寨之兵,對付那廝。”說未了,那去泰安的差人持了宋江回文轉來。原來宋江還不曉得徐太爺的利害,所以信內衹說:“區區縣官有何伎倆,盧兄弟太把細了。目下曹州情形何如,可圖則速圖之。賢弟如顧忌鄆城,不妨遣將先圍鄆城,大軍直趨曹州。”雲雲。盧俊義看罷嘆道:“公明哥哥兀自不嘗着酸辣哩。刻下這鄆城不知怎生對付,還想什麽曹州!”便教蕭讓寫起一封告敗文書,差人賫送到泰安去。忽報:“神行太保戴院長到了。”衹因這一來,有分教:湖泊填平,驚倒堂堂頭領;雄關擊破,追回赫赫軍師。畢竟戴宗到來說什麽話,且聽下回分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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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选集】梁山好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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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十六回 九鬆浦父女揚威 風雲莊祖孫納客第七十七回 皂莢林雙英戰飛衛 梁山泊群盜拒蔡京
第七十八回 蔡京私和宋公明 天彪大破呼延灼第七十九回 蔡太師班師媚賊 楊義士旅店除姦
第八十回 高平山騰蛟避仇 鄆城縣天錫折獄第八十一回 張觷智穩蔡太師 宋江議取沂州府
第八十二回 宋江焚掠安樂村 劉廣敗走竜門廠第八十三回 雲天彪大破青雲兵 陳希真夜奔猿臂寨
第八十四回 苟桓三讓猿臂寨 劉廣夜襲沂州城第八十五回 雲總管大義討劉廣 高知府妖法敗麗卿
第八十六回 女諸葛定計捉高封 玉山郎諸兵伐猿臂第八十七回 陳道子夜入景陽營 玉山郎贅姻猿臂寨
第八十八回 演武廳夫妻宵宴 猿臂寨兄弟歸心第八十九回 陳麗卿力斬鐵背狼 祝永清智敗艾葉豹
第九十回 陳道子草創猿臂寨 雲天彪徵討清真山第九十一回 傅都監飛錘打關勝 雲公子萬弩射索超
第九十二回 梁山泊書諷道子 雲陽驛盜殺侯蒙第九十三回 張鳴珂薦賢决疑獄 畢應元用計誘群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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