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释家类 》 習禪錄影 》
朱教授
南懷瑾 Na Huaijin
朱教授!你要死下心來,多少年來你一點都沒有死。什麽沒有死?心沒有死下來。萬緣放下!商量個屁!沒有什麽的,非常簡單,放下就是。你們沒有真正地放下,死下心來嘛!若要人不死,除非死個人;真正死下來,身心放下。你看,和尚從來沒有這樣死下心來拜佛。還要死下來,身心放下,誠誠懇懇地拜,馬上自己就不同了。所以道非常簡單。你懂了佛就懂了儒傢,意誠而後心正,心正而後身修。天天講儒傢《大學》、《中庸》,講飛起來了,可是你意不誠。《大學》怎樣告訴你?“誠其意也,毋自欺也”。這不是解釋了嗎?什麽叫做誠意呢?不要自欺,是慎獨也。它不是替你解釋得清清楚楚?“十目所視,十手所指,儼然如對鬼神。”儼然如對仙佛,這就誠起來了。你們讀書不留意嘛!身心沒有放下,沒有死下來。平常許多習慣知見還存在,不是自欺是什麽?緻知而後物格。什麽叫緻知?知道了這個,認識了這個,就是物格了,就可以轉物了。物格而後意誠,意誠而後心正。你沒有緻知,處處都在自欺。儒傢文化、東方文化、傳統文化,是什麽文化?是內省的、自覺的、頂天立地的,完成一個人,一個人完成了就是佛,就是聖賢。
所以密宗有大威德金剛,今天早晨與你們修的什麽法?大威德金剛法。一頓臭駡,駡下來,就是大威德金剛法。你看那喇嘛大師修大威德金剛法時“嗡隆嗡隆……”念了大半天,還不如我這個大威德金剛。金剛努目,菩薩低眉,都是佛法。你們要把自己的大威德振起來。什麽叫做妄想不能斷?大英雄要斷就斷,放下就是,自己在那裏姑息。我可沒有那麽難法,修行打坐學佛我沒有那樣難法。有人學密宗幾十年觀想不能起來,其實要他觀想起來就觀想起來了。並不是佛道難,功夫難,都是你難,你做不到,做到了就行。《論語》講仁,並不難。“我欲仁,斯仁至矣。”心欲仁,仁就在這裏,哪裏要嚮外面找?孔顔樂處,宋儒天天在找,樂處在哪裏呢?樂處就在這裏。顔回是簞瓢陋巷,“人不堪其憂,回也不改其樂”。孔子贊嘆顔回三月不違仁,其餘的人是“日月至焉而已”,有時候一個月中偶然碰到這個清淨境界。學菩薩要學個好菩薩,你們專門學個快嘴菩薩。佛是“寂滅”,“寂然不動”,是吧!
正起身來。耶穌衹有十二個門徒,就弘開了;釋迦牟尼真正也衹有十幾個人啊。孔子三千門弟子,七十二賢人,真正了不起能夠弘揚的也衹有十幾個人啊,顔回子貢這些人而已,不在於多的。林林總總的衆生,庸庸碌碌,因人成事。你們啊,也是碌碌庸纔,別人成功了,你們也跟着成功了,別人失敗,你們也跟着失敗,非丈夫也。應該自己頂天立地,自己闖出來,要做就做,婆婆媽媽就沒有用,絶對沒有用。我也看了幾十年,所以求質精,不求量多,如何求質呢?從你自己下手,死下心來,誠其意者,毋自欺也。不要怨天,不要尤人,不要駡這個世界了,駡了半天,駡了自己,你也不行嘛!你若行,為什麽自己不去做呢?與其批評他人,不如自己起而行之,好好死下心來搞一下,變化這個氣質。
和尚八點半開始拜佛的,現在這衹拜了一個鐘頭佛,不纍的,年輕人,還早得很咧,拜到精疲力倦,你看你把命根子拜斷了,萬緣放下!當下現成。誠誠懇懇放下心來拜,不要姑息自己,這個色殼子本領大得很,色殼子就是這個業力的大本營。
蕭先生把身體擺端正,睜開眼睛看看自己,將身體擺得四平八穩,放而行之,勉而行之,睏而行之。“正其威儀,肅其瞻視。”你們看清自己的程度,應該拿的(聽取之意),趕緊拿;程度不到,聽取了變成毒藥了,程度到了而不註意拿取,就是放棄機會了。
真正見到了這一面,還要知道那一面,這一面的空也,那一面的有也。如何有呢?你試試看,你觀想一個東西,你用意造出來,或者單提一念,看提得往否。一念萬年,萬年就是這一念,能夠定得住否,就真正證明你見道了沒有。凡夫是做不到的。在沒有見道以前,他都是妄念紛飛。雖然能夠見到這一面空了,要單提一念觀想一個光明點,應該也觀想得起來,也不難。所謂觀想不起來,又是搞錯了。譬如說你看過小電燈泡的,看到過一個金剛鑽的戒指的,看到過一個發光的玻璃的,這些都看到過,就是這麽一點,假想起來,就定住了,這總做得到呀?夏醫官不要亂聽,瞪起眼睛又撿拾這些爛渣子,你拾去就是爛渣子,人傢拾去就是法寶。你就是愛聽這些。
那麽,觀得起來,一念萬年,萬年一念,心一境性,心在一個境上。這個境是你造的,沒有關係,愛造它就造它,你那個能造之性沒有變。見道了纔可以,不見道不好修定。定久了,不管定在身體上哪一個部位都好,不在外也好,不在內也好,不在中間也好,可以在外,可以在內,可以在中間都好,反正都可以定住,適當的。這個適當看你巧妙了,現在不給你點破,自己試試觀想,巧妙定住了,心一境性,一念萬年,萬年一念,自然會定生喜樂。所以功夫發起得慢,是功用不能到呢?還是見地不能透徹呢?此理也要明白透過來,把它定住。你不要認為這是玩弄妄想,就要玩弄它。你要是能觀想得起來定住了,慢慢你就曉得真正妙有之用了。
有見地的人要註意這句話,做不起來,那就不對。自己要註意檢察,為什麽觀不起來,唯心所造嘛,為什麽造不起來?不是太用力了,就是太不用力了,不是加了一點,就是減了一點,再不然就是幻想。什麽叫幻想呢?認為觀想是另外想一個東西。其實你衹要就現成的亮光是什麽,隨便想象,有如記憶一樣,等於你看過的書,看過的人,一想就想起來了,就是這樣。觀起來就把它定住,一定要觀這光明點,定住了,一念萬年,萬年一念,你那個靈靈明明的,知道自己定住的那一個不受妨礙。現在假如有一個定住了,同時也知道一切聲音、一切想頭、一切什麽,覺得自己定住沒有定住,這個覺知也在,是呀!一身有那麽多的妙用,你就看清楚了,這個定住了,心一境性,心放在一個境上,久定,就定生喜樂了。最初的就是最後的。
所以說,見道以後如何?正好修行!平常你不能生一念萬年,萬年一念,不能在一念上,這一念定住就一萬年,萬年就是一念,係心一緣。變動就不是,不要變動。變動,就是你不對,就是你沒有定住,此乃定慧等持之法。不是任何人可以修。我講的話有個道理,要見道以後的人便成定慧等持。何以是慧呢?知道本自性空,這個境界還在,本自性空,也知道我在造它。那個我呢?不在這個境上,那個作用,有一個境在,這個境就定住,一念萬年,萬年一念,此乃定也,亦乃慧也,是定慧等持。
講淨土宗,永明壽禪師的淨土宗,就是真淨土宗,所以他說有禪有淨土,好比戴角虎。他見道了以後,他不作觀想,就定住在一念“南無阿彌陀佛”一句佛號上,孤零零的這句佛號始終存在,一念定住,所以他是淨土,他是真禪真淨土。普通的人你不要假藉這句話,什麽淨土?什麽土你也找不到,鼻子粘到泥土的時候纔後悔。要定這個,一念萬年,萬年一念,心一境性,定生喜樂,我都嚮大傢點過啊!我不是說自己沒見到袁老師以前,自己一個人在靈岩寺閣樓上修XX法,剎那之間這一點靈光自己把他觀起來了,靈靈明明,一下就幾個鐘頭下去了。有人修密宗說觀想多麽難,我一點也不難,此乃理也,也就是事也,修什麽法,是什麽法。
大威德金剛,第一步他叫你剎那之間,一彈指(以手彈指作聲)二十剎那,有說六十個剎那,反正隨便說,很快在剎那之間你本身就要觀想成大威德金剛(九頭--表大乘九部契經,二角--表真俗二諦,頭髮竪立--表度一切苦厄而得圓滿,三十四手--加身、語、意,表三十七助道品,十六足--表十六空,右足所蹈人獸等八物--表八成就,左足所蹈鷲等八禽--表八自在,裸形表無挂礙)。所以學密宗的人,我問他們有哪個能剎那之間觀得成功?都觀不起來,修了幾十年也觀不起來。
我在四川時候遇到一個學密宗的大居士,不得了,在茶館中都在搖鈴子,是北大地質係畢業的,我問他學密宗學什麽?他說:“大威德金剛,你也曉得?”我說:“我曉得大威德金剛在儀規上第一步就叫你剎那之間變成大威德,你觀不觀得起來?”他說:“啊!觀不起來。”我問他修了幾年了?“九年了。”我說:“那你不是白搞!”他問我觀不觀得起來?我說:“我早就觀起來了,我現在和你講話,就已經觀起來了。”他就:“咦,這是佛法,不能打妄語。”我說:“誰和你兩個打妄語啊。”他問怎麽觀的?我說:“你曾在北大念過書是不是?”他說:“是,當年在北大念書。”我問:“你去故宮玩過沒有?”他說:“當然去玩過。”我說:“我現在告訴你,現在我講故宮,你馬上想到吧?”他說:“當然想到了,玩過的,我一邊談話,一邊就現出來了,在意境上就有這個!”我說:“你剎那之間就把那麽大的故宮觀想起來了,何以剎那之間不能轉成大威德金剛?”嚇!歡喜贊嘆,他問要怎樣修?我說:“你先要把禪宗瞭解纔對,如何呢?”他說:“啊,那不行,修密宗的人一天停止了修法,有無間地獄之罪。”我說:“你把鈴子和杵交給我,有罪我替你負擔,行不行?我先在佛前為你頂禮,我為你負責。”結果那個傢夥還算膽量很大,將鈴子與杵就放下交給我。我說:“你參話頭,參什麽?參‘萬法歸一,一歸何處?’”為什麽叫他參這個話頭,因為他是學密學觀想的,萬法不能歸一,所以他不能定,不能觀得起來,所以叫他參這個話頭。“萬法歸一,一歸何處?”是呀!這些道理劉女士昨天她都會了,她真會了?是假會。現在我再告訴她,她纔懂了,萬法歸一,喏!就歸在這一點上,一切念提起到這一點上,可以忘了外緣。一歸何處?這個一也就在動靜上,一無歸處,提起便用,放下便休。這纔真正懂了一點。一個人定在這上面,久而久之,就發天眼通了。
朱教授:我有幾點感想,每次七會坐到第三天來一次檢討,非常好,在檢討會上很容易看出一個人的細行來。這個細行就是遮蓋光明的一個東西,所以我感覺到不管是好的壞的,都是對於修道有妨礙的。這次的檢討,我沒有蒙老師的開示,指示缺點。我覺得一個人的修道,先應該突破一切。過去我固執一個見解,就是沒有把業習一點一點弄掉,光明不能顯現的,這是我自己的一個感想。第二點是,這一次打七,在聽了老師講解以後,我在理路方面瞭解得多,而在修證方面太差了,可以說沒有用上功夫,這是我自己的看法。老師今天早晨說過的定慧等持的修法,我自己在理路上有一個瞭解,這可以說光要修慧的話,可以無所謂,若要修定慧等持的話,必須這麽作。不知道對不對。這與夾山的相同,就是說,船子曾問他:“垂絲千尺,意在深潭,離鈎三寸,子何不道?”結果夾山要說的時候,被一竿子打下水去,最後他就點頭三下。這一個是不是和老師說的有關係?這是我的一個看法,不知對不對,希望老師給我一個開示。
師雲:我在這一點要告訴你的,你看魯居士那麽大年紀,在這個法會中可以說他跟我最久,認識最早,他特別效法挨駡證道的那些人,你看我嚴厲地打他棒子,我曉得他受得了,他還要誠懇地接受,一般朋友們經常開他的玩笑,知道他受得了。我們認識多年,我沒有嚴厲打過你的棒子,因為我看你身心都受不了。你感情豐富而脆弱,身體也很脆弱,個性卻很強,過剛則易折。誠然,在你內心對我無比的恭敬,而在我也很寄望於你,始終我不打你的棒子,問題是怕你受不了。你這多年來修道,一直違反這個道,不管佛傢、道傢、儒傢,不管東方西方,求真理,你沒有好好依我的方法求證,這是你一大遺憾。浪費時間,衹是增加思想知見,這種事情搞不完的。人類歷史少說一點也有四千年。多少的人類,不論東方西方搞思想搞不完。證道了,思想上愛怎麽搞就怎麽搞,一通百通,我希望你成為這樣一個人。可是閣下並沒有真切去修持。當然啦!這幾天給你明棒暗棒,無形中都給你棒子。再看你,從昨天到今天之間,貢高剛強,也有點軟化,不是說你什麽軟化,而是心境比較寧靜,比較柔和,你看你自己氣色也變了,身體精神也好了。你平常總是多思多慮,所見甚小,一點家庭小瑣事也放不開,表面上呢?非常謙和,實際上呢--內心剛強化不掉的,胸襟狹窄,害得自己百病叢生。
啊!你要痛切反省,痛切地懺悔。在佛傢救世救人類是我們共同的志嚮,我想在座諸位都有這個抱負,各個都為國傢天下蒼生着想,乃至出傢的法師,亦復如是。可是這一班人為什麽不見之於行動之間,何嘗不能見呢?先從個人自我做起,慢慢來,這些事情談不完,這些事愈談愈多,我所寄望你,求證、修定,就是這樣答復你。一切妄念放開,好好地求證。還有,你剛纔問我一句話,你說聽到他們觀明點,你要觀一點光。可以啊,你能夠意境形成,放在中宮,因為你的胃有病。慢慢地,不忘不助,好好地坐一枝香。怎麽你拿《指月錄》、禪宗公案,東扯西扯又扯到那邊去了。好,我告訴你,差不多就是這樣,“垂絲千尺,意在深潭”。你能夠先做到這樣,這一點一念孤明,歷歷不昧,靈明覺知自然會現前,以後不會有大妄念。不然你看你每次打七,都當作休息休息,好玩一樣,開一點玩笑一樣,搞得還很彆扭,好好說你一頓呢?怕你受不了,你是一個好人。不說你一頓呢?我受不了,怎麽受不了,一心覺得辜負了你,就是這樣。好,現在你能夠痛切的反省,痛切的懺悔。懺悔什麽?妄用心機,你們來是為學道求證的,大丈夫的精神,即使上當,也不過這七天的功夫。我要你怎樣做,你就聽我的,連上當的精神都沒有,還能做成什麽救世界救人心的事情嗎?孫中山先生革命的時候,很多人藉口做革命的工作嚮他要錢,他明知其偽,仍然照給不誤,或問其故,他說:“他們一次兩次騙我的錢,不做事,三次、五次,甚至九次十次以後,到有一次良心發現,總要做一點工作罷!一人如此,多人如此,合起來這個力量就可觀了。”你們看,因為他有如此肯上當的偉大精神,所以才能做出這麽偉大的事業,你們衹要少講理論,理論是說不完的。理論說到現在到底救了些什麽人?我今天連吃奶的力量都拿出來,大膽地,打你一記棒子,還不是軟棒子,更不是硬棒子。
朱教授:老師說完了,我想講一句,我不知道是自己不瞭解自己,還是老師怕什麽?我是最容易接受人傢的意見的,也許當時有些衝動,但事後非常感激的。
師雲:不是你非可造之才,而是你第二句話對,真是怕你,你曉得今天我說這話,是要多大的勇氣,對他們要打棒子就打棒子,要駡就駡,但對你,我是猶豫再三,再三地猶豫,但總算示辜負我的良心。
朱教授:就是這一點我不滿意老師。
蕭先生:今天情形很不錯。
師笑曰:大傢都這樣坦白,很好很好……
---聚散雲師兄錄入
请欣赏:
请给我换一个看看! 拜托,快把噪音停掉!我读累了,想听点音乐或者请来支歌曲!
|
|
|
一九七五年: 事前講話 | 第一天 | 第二天 | 第三天 | 第四天 | 拾遺記要 | 片段殘記 | 一九六零年: 第一天 | 第二天 | 第三天 | 第四天 | 第五天 | 第六天 | 第七天 | 一九六二年: 第一天 | 第二天 | 第三天 | 第四天 | 第五天 | 第六天 | 第七天 | 一九六二年: 第一天 | 第二天 | 第三天 | |
| 第 [I] II [III] 頁
|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