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国经典 匯評證道西遊記   》 第四十七回聖僧夜阻通天水 金木垂慈救小童      吳承恩 Wu Chengen

  【李本總批:他兩人能替人性命,真是大俠;然又談笑而為之,不動一毫聲色,真聖也!】
  【澹漪子曰: 外道已除,雙關已過,則吾身真水自可通天,又何畏乎通天之河也。夫孰意通天河畔,乃有吃童男女之靈感大王乎?男女既以童為名,便與吾身之嬰兒、奼女無異,何物金魚,乃敢恣意呾啖?心猿於此,雖欲不救而不可得矣。至於吃男女不得,轉而思吃唐僧,是因嬰兒、奼女之故,嫁禍於黃婆也。揆之情理,愈覺難恕。大士魚籃之法,猶覺失之太寬。
  西天路十萬八千,到通天河邊,恰走過五萬四千,已有一半功程矣。然八十一難中,纔經歷三十六難耳。看到此處,當一面為唐僧恭喜,一面為唐僧擔憂。】
  卻說那國王倚着竜床,淚如泉涌,衹哭到天晚不住。【李本旁批: 世上自不乏這等癡人。】行者上前高呼道:“你怎麽這等昏亂!見放着那道士的屍骸,一個是虎,一個是鹿,那羊力是一個羚羊。不信時,撈上骨頭來看。那裏人有那樣骷髏?他本是成精的山獸,同心到此害你。因見氣數還旺,不敢下手。若再過二年,你氣數衰敗,他就害了你性命,把你江山一股兒盡屬他了。幸我等早來,除妖邪救了你命。你還哭甚!哭甚!急打發關文,送我出去。”國王聞此,方纔省悟。【李本旁批: 醒悟得太速些。】那文武多官俱奏道:“死者果然是白鹿、黃虎,油鍋裏果是羊骨。聖僧之言,不可不聽。”國王道:“既是這等,感謝聖僧。今日天晚,”教:“太師且請聖僧至智淵寺。明日早朝,大開東閣,教光祿寺安排素淨筵宴酬謝。”果送至寺裏安歇。
  次日五更時候,國王設朝,聚集多官,傳旨:“快出招僧榜文,四門各路張挂。”一壁廂大排筵宴,擺駕出朝,至智淵寺門外,請了三藏等,共入東閣赴宴,不在話下。
  卻說那脫命的和尚聞有招僧榜,個個欣然,都入城來尋孫大聖,交納毫毛謝恩。這長老散了宴,那國王換了關文,同皇后嬪妃,兩班文武,送出朝門。衹見那些和尚跪拜道旁,口稱:“齊天大聖爺爺!我等是沙灘上脫命僧人。聞知爺爺掃除妖孽,救拔我等,又蒙我王出榜招僧,特來交納毫毛,叩謝天恩。”行者笑道:“汝等來了幾何?”僧人道:“五百名,半個不少。”行者將身一抖,收了毫毛,對君臣僧俗人說道:“這些和尚,實是老孫放了。車輛是老孫運轉雙關,穿夾脊,捽碎了。那兩個妖道也是老孫打死了。今日滅了妖邪,方知是禪門有道。嚮後來,再不可鬍為亂信。望你把三教歸一:也敬僧,也敬道,也養育人才。我保你江山永固。”【證道本夾批: 公平正大之言,允宜奉為蓍蔡。】國王依言,感謝不盡,遂送唐僧出城去訖。
  這一去,衹為殷勤經三藏,努力修持光一元。曉行夜住,渴飲饑餐,不覺的春盡夏殘,又是秋光天氣。【證道本夾批:秋。】一日,天色已晚。唐僧勒馬道:“徒弟,今宵何處安身也?”行者道:“師父,出傢人莫說那在傢人的話。”三藏道:“在傢人怎麽?出傢人怎麽?”行者道:“在傢人,這時候溫床暖被,懷中抱子,腳後蹬妻,自自在在睡覺;我等出傢人,那裏能夠!便是要帶月披星,餐風宿水,有路且行,無路方住。”八戒道:“哥哥,你衹知其一,不知其二。如今路多險峻,我挑着重擔,着實難走,須要尋個去處,好眠一覺,養養精神,明日方好捱擔;不然,卻不纍倒我也?”行者道:“趁月光再走一程,到有人傢之所再住。”師徒們沒奈何,衹得相隨行者往前。
  又行不多時,衹聽得滔滔浪響。八戒道:“罷了!來到盡頭路了!”沙僧道:“是一股水擋住也。”唐僧道:“卻怎生得渡?”八戒道:“等我試之,看深淺何如。”三藏道:“悟能,你休亂談,水之淺深,如何試得?”八戒道:“尋一個鵝卵石,拋在當中。若是濺起水泡來,是淺;若是骨都都沉下有聲,是深。”行者道:“你去試試看。”那呆子在路旁摸了一塊頑石,望水中拋去,衹聽得骨都都泛起魚津,沉下水底。他道:“深!深!深!去不得!”唐僧道:“你雖試得深淺,卻不知有多少寬闊。”八戒道:“這個卻不知,不知。”行者道:“等我看看。”好大聖,縱筋鬥雲,跳在空中,定睛觀看,但見那:
  洋洋光浸月,浩浩影浮天。
  靈派吞華嶽,長流貫百川。
  千層洶浪滾,萬迭峻波顛。。
  岸口無漁火,沙頭有鷺眠。
  茫然渾似海,一望更無邊。
  急收雲頭,按落河邊道:“師父,寬哩!寬哩!去不得!老孫火眼金睛,白日裏常看千裏,兇吉曉得是。夜裏也還看三五百裏。如今通看不見邊岸,怎定得寬闊之數?”
  三藏大驚,口不能言,聲音哽咽道:“徒弟啊,似這等怎了?”沙僧道:“師父莫哭。你看那水邊立的,可不是個人麽。”行者道:“想是扳罾的漁人,等我問他去來。”拿了鐵棒,兩三步,跑到面前看處,呀!不是人,是一面石碑。碑上有三個篆文大字,下邊兩行,有十個小字。三個大字乃“通天河”,十個小字乃“徑過八百裏,亙古少人行”。行者叫:“師父,你來看看。”三藏看見,滴淚道:“徒弟呀,我當年別了長安,衹說西天易走;那知道妖魔阻隔,山水迢遙!”。
  八戒道:“師父,你且聽,是那裏鼓鈸聲音?想是做齋的人傢。我們且去趕些齋飯吃,問個渡口尋船,明日過去罷。”三藏馬上聽得,果然有鼓鈸之聲。“卻不是道傢樂器,足是我僧傢舉事。我等去來。”行者在前引馬,一行聞響而來。那裏有甚正路,沒高沒低,漫過沙灘,望見一簇人傢住處,約摸有四五百傢,卻也都住得好。但見:
  山通路,傍岸臨溪。【李本夾批:此時入夜矣。】處處柴扉掩,傢傢竹院關。沙頭宿鷺夢魂清,柳外啼鵑喉舌冷。短笛無聲,寒砧不韻。紅蓼枝搖月,黃蘆葉鬥風。陌頭村犬吠疏籬,渡口老漁眠釣艇。燈火稀,人煙靜,半空皎月如懸鏡。忽聞一陣白蘋香,卻是西風隔岸送。
  三藏下馬,衹見那路頭上有一傢兒,門外竪一首幢幡,內裏有燈燭熒煌,香煙馥鬱。三藏道:“悟空,此處比那山凹河邊,卻是不同。在人間屋檐下,可以遮得冷露,放心穩睡。你都莫來,讓我先到那齋公門首告求。若肯留我,我就招呼汝等;假若不留,你卻休要撒潑。汝等臉嘴醜陋,衹恐唬了人,闖出禍來,卻倒無住處矣。”行者道:“說得有理。請師父先去,我們在此守待。”
  那長老纔摘了鬥笠,光着頭,抖抖褊衫,拖着錫杖,徑來到人傢門外,見那門半開半掩,三藏不敢擅入。聊站片時,衹見裏面走出一個老者,項下挂着數珠,口念阿彌陀佛,徑自來關門,慌得這長老合掌高叫:“老施主,貧僧問訊了。”那老者還禮道:“你這和尚,卻來遲了。”三藏道:“怎麽說?”老者道:“來遲無物了。早來啊,我捨下齋僧,盡飽吃飯,熟米三升,白布一段,銅錢十文。你怎麽這時纔來?”三藏躬身道:“老施主,貧僧不是趕齋的。”老者道:“既不趕齋,來此何幹?”三藏道:“我是東土大唐欽差往西天取經者。今到貴處,天色已晚。聽得府上鼓鈸之聲,特來告藉一宿,天明就行也。”那老者搖手道:“和尚,出傢人休打誑語。東土大唐,到我這裏,有五萬四千裏路。【證道本夾批: 好了,好了,十萬八千裏恰恰走了一半。】你這等單身,如何來得?”三藏道:“老施主見得最是。但我還有三個小徒,逢山開路,遇水迭橋,保護貧僧,方得到此。”老者道:“既有徒弟,何不同來?”教:“請,請,我捨下有處安歇。”三藏回頭,叫聲:“徒弟,這裏來。”。
  那行者本來性急,八戒生來粗魯,沙僧卻也莽撞,三個人聽得師父招呼,牽着馬,挑着擔,不問好歹,一陣風闖將進去。那老者看見,唬得跌倒在地,口裏衹說是“妖怪來了!妖怪來了!”三藏攙起道:“施主莫怕。不是妖怪,是我徒弟。”老者戰兢兢道:“這般好俊師父,怎麽尋這樣醜徒弟!”三藏道:“雖然相貌不終,卻倒會降竜伏虎,捉怪擒妖。”老者似信不信的,扶着唐僧慢走。
  卻說那三個兇頑,闖入廳房上,拴了馬,丟下行李。那廳中原有幾個和尚念經。八戒掬着長嘴,喝道:“那和尚,念的是甚麽經?”那些和尚,聽見問了一聲,忽然擡頭:
  觀看外來人,嘴長耳朵大。
  身粗背膊寬,聲響如雷咋。
  行者與沙僧,容貌更醜陋。
  廳堂幾衆僧,無人不害怕。
  闍黎還念經,班首教行罷。
  難顧磬和鈴,佛象且丟下。
  一齊吹息燈,驚散光乍乍。
  跌跌與爬爬,門檻何曾跨!
  你頭撞我頭,似倒葫蘆架。
  清清好道場,翻成大笑話。
  這兄弟三人,見那些人跌跌爬爬,鼓着掌哈哈大笑。那些僧越加悚懼,磕頭撞腦,各顧性命,通跑淨了。三藏攙那老者,走上廳堂,燈火全無,三人嘻嘻哈哈的還笑。唐僧駡道:“這潑物,十分不善!我朝朝教誨,日日叮嚀。古人云:‘不教而善,非聖而何!教而後善,非賢而何!教亦不善,非愚而何!’汝等這般撒潑,誠為至下至愚之類!走進門不知高低,唬倒了老施主,驚散了念經僧,把人傢好事都攪壞了,卻不是墮罪與我?”說得他們不敢回言。那老者方信是他徒弟,急回頭作禮道:“老爺,沒大事,沒大事,纔然關了燈,散了花,佛事將收也。”八戒道:“既是了帳,擺出滿散的齋來,我們吃了睡覺。”老者叫:“掌燈來!掌燈來!”傢裏人聽得,大驚小怪道:“廳上念經,有許多香燭,如何又教掌燈?”幾個僮僕出來看時,這個黑洞洞的,即便點火把燈籠,一擁而至。忽擡頭見八戒、沙僧,慌得丟了火把,忽抽身關了中門。往裏嚷道:“妖怪來了!妖怪來了!”
  行者拿起火把,點上燈燭,扯過一張交椅,請唐僧坐在上面。他兄弟們坐在兩旁。那老者坐在前面。正敘坐間,衹聽得裏面門開處,又走出一個老者,拄着拐杖道:“是甚麽邪魔,黑夜裏來我善門之傢?”前面坐的老者,急起身迎到屏門後道:“哥哥莫嚷,不是邪魔,乃東土大唐取經的羅漢。徒弟們相貌雖兇,果然是山惡人善。”那老者方纔放下拄杖,與他四位行禮。禮畢,也坐了面前,叫:“看茶來。排齋。”連叫數聲,幾個僮僕,戰戰兢兢,不敢攏帳。
  八戒忍不住問道:“老者,你這盛價,兩邊走怎的?”老者道:“教他們捧齋來侍奉老爺。”八戒道:“幾個人伏侍?”老者道:“八個人。”八戒道:“這八個人伏侍那個?”老者道:“伏侍你四位。”八戒道:“那白麵師父,衹消一個人;毛臉雷公嘴的,衹消兩個人;那晦氣臉的,要八個人;我得二十個人伏侍方彀。”老者道:“這等說,想是你的食腸大些。”八戒道:“也將就看得過。”老者道:“有人,有人。”七大八小,就叫出有三四十人出來。
  那和尚與老者,一問一答的講話,衆人方纔不怕。卻將上面排了一張桌,請唐僧上坐;兩邊擺了三張桌,請他三位坐;前面一張桌,坐了二位老者。先排上素果品菜蔬,然後是面飯、米飯、閑食、粉湯,排得齊齊整整。唐長老舉起箸來,先念一捲《啓齋經》。那呆子一則有些急吞,二來有些餓了,那裏等唐僧經完,拿過紅漆木碗來,把一碗白米飯,撲的丟下口去,就瞭瞭。【李本旁批: 凡形容八戒飲食處,都俗且重複,可厭。】旁邊小的道:“這位老爺忒沒算計,不籠饅頭,怎的把飯籠了,卻不污了衣服?”八戒笑道:“不曾籠,吃了。”小的道:“你不曾舉口,怎麽就吃了?”八戒道:“兒子們便說謊!分明吃了;不信,再吃與你看。”那小的們,又端了碗,盛一碗遞與八戒。呆子幌一幌,又丟下口去就瞭瞭。衆僮僕見了道:“爺爺呀!你是‘磨磚砌的喉嚨,着實又光又溜!’”那唐僧一捲經還未完,他已五六碗過手了。然後卻纔同舉箸,一齊吃齋。呆子不論米飯面飯,果品閑食,衹情一撈亂噇,口裏還嚷:“添飯!添飯!”漸漸不見來了!行者叫道:“賢弟,少吃些罷。也強似在山凹裏忍餓,將就彀得半飽也好了。”八戒道:“嘴臉!常言道:‘齋僧不飽,不如活埋’哩。”行者教:“收了傢火,莫睬他!”二老者躬身道:“不瞞老爺說。白日裏倒也不怕,似這大肚子長老,也齋得起百十衆;衹是晚了,收了殘齋,衹蒸得一石面飯、五鬥米飯與幾桌素食,要請幾個親鄰與衆僧們散福。不期你列位來,唬得衆僧跑了,連親鄰也不曾敢請,盡數都供奉了列位。如不飽,再教蒸去。”八戒道:“再蒸去!再蒸去!”
  話畢,收了傢火桌席。三藏拱身,謝了齋供,纔問:“老施主,高姓?”老者道:“姓陳。”三藏合掌道:“這是我貧僧華宗了。”老者道:“老爺也姓陳?”三藏道:“是,俗傢也姓陳。請問適纔做的甚麽齋事?”八戒笑道:“師父問他怎的!豈不知道?必然是‘青苗齋’、‘平安齋’、‘了場齋’罷了。”老者道:“不是,不是。”三藏又問:“端的為何?”老者道:“是一場‘預修亡齋’。”八戒笑得打跌道:“公公忒沒眼力!我們是扯謊架橋,哄人的大王,你怎麽把這謊話哄我!和尚傢豈不知齋事?【李本旁批: 若曉得些齋事,還像個和尚。】衹有個‘預修寄庫齋’、‘預修填還齋’,那裏有個‘預修亡齋’的?你傢人又不曾有死的,做甚亡齋?”
  行者聞言,暗喜道:“這呆子乖了些也。——老公公,你是錯說了。怎麽叫做‘預修亡齋’?”那二位欠身道:“你等取經,怎麽不走正路,卻蹡到我這裏來?”【證道本夾批: 寬寬說來,口吻畢肖。】行者道:“走的是正路,衹見一股水擋住,不能得渡;因聞鼓鈸之聲,特來造府藉宿。”老者道:“你們到水邊,可曾見些甚麽?”行者道:“止見一面石碑,上書‘通天河’三字,下書‘徑過八百裏,亙古少人行’十字,再無別物。”老者道:“再往上岸走走,好的離那碑記衹有裏許,有一座靈感大王廟,你不曾見?”行者道:“未見,請公公說說,何為靈感?”那兩個老者一齊垂淚道:“老爺啊!那大王:
  感應一方興廟宇,威靈千裏祐黎民。
  年年莊上施甘露,歲歲村中落慶雲。”
  行者道:“施甘雨,落慶雲,也是好意思,你卻這等傷情煩惱,何也?”那老者跌腳捶胸,哏了一聲道:“老爺啊!
  雖則恩多還有怨,縱然慈惠卻傷人。
  衹因要吃童男女,不是昭彰正直神。”
  行者道:“要吃童男女麽?”老者道:“正是。”行者道:“想必輪到你傢了?”老者道:“今年正到捨下。我們這裏,有百傢人傢居住,此處屬車遲國元會縣所管,喚做陳傢莊。這大王一年一次祭賽,要一個童男,一個童女,豬羊牲醴供獻他。他一頓吃了,保我們風調雨順;若不祭賽,就來降禍生災。”行者道:“你府上幾位令郎?”老者捶胸道:“可憐!可憐!說甚麽令郎,羞殺我等!這個是我捨弟,名喚陳清。老拙叫做陳澄。我今年六十三歲,【李本旁批:說六十三歲,敘事處緣何又是五十八?差錯無疑。】他今年五十八歲,兒女上都艱難。我五十歲上還沒兒子,親友們勸我納了一妾,沒奈何,尋下一房,生得一女。今年纔交八歲,取名喚做一秤金。”八戒道:“好貴名!怎麽叫做一秤金?”老者道:“我因兒女艱難,修橋補路,建寺立塔,布施齋僧,有一本帳目,那裏使三兩,那裏使五兩;到生女之年,卻好用過有三十斤黃金。三十斤為一秤,所以喚做一秤金。”
  行者道:“那個的兒子麽?”老者道:“捨弟有個兒子,也是偏出,今年七歲了,取各喚做陳關保。”行者問:“何取此名?”老者道:“傢下供養關聖爺爺,因在關爺之位下求得這個兒子,故名關保。我兄弟二人,年歲百二,止得這兩個人種,不期輪次到我傢祭賽,所以不敢不獻。故此父子之情,難割難捨,先與孩兒做個超生道場,故曰‘預修亡齋’者,此也。”【證道本夾批: 聞此一篇,令我亦不覺淚下。】
  三藏聞言,止不住腮邊淚下道:“這正是古人云:‘黃梅不落青梅落,老天偏害沒兒人。’”行者笑道:“等我再問他。老公公,你府上有多大傢當?”二老道:“頗有些兒,水田有四五十頃,旱田有六七十頃,草場有八九十處,水黃牛有二三百頭,驢馬有三二十匹,豬羊雞鵝無數。捨下也有吃不着的陳糧,穿不了的衣服。傢財産業,也盡得數。”行者道:“你這等傢業,也虧你省將起來的。”老者道:“怎見我省?”行者道:“既有這傢私,怎麽捨得親生兒女祭賽?拚了五十兩銀子,可買一個童男;拚了一百兩銀子,可買一個童女,【李本旁批: 雌價倍雄價一半,亦可思。】連絞纏不過二百兩之數,可就留下自己兒女後代,卻不是好?”二老滴淚道:“老爺!你不知道。那大王甚是靈感,常來我們人傢行走。”行者道:“他來行走,你們看見他是甚麽嘴臉?有幾多長短?”二老道:“不見其形,衹聞得一陣香風,就知是大王爺爺來了,即忙滿鬥焚香,老少望風下拜。他把我們這人傢,匙大碗小之事,他都知道。老幼生時年月,他都記得。衹要親生兒女,他方受用。不要說二三百兩沒處買,就是幾千萬兩,也沒處買這般一模一樣同年同月的兒女。”
  行者道:“原來這等,也罷,也罷,你且抱你令郎出來,我看看。”【證道本夾批: 救人之心動矣。】那陳清急入裏面,將關保兒抱出廳上,放在燈前。小孩兒那知死活,籠着兩袖果子,跳跳舞舞的,吃着耍子。行者見了,默默念聲咒語,搖身一變,變作那關保兒一般模樣。兩個孩兒,攙着手,在燈前跳舞,唬得那老者謊忙跪着唐僧道:“老爺,不當人子!不當人子!這位老爺纔然說話,怎麽就變作我兒一般模樣,叫他一聲,齊應齊走!——卻折了我們年壽!請現本相!請現本相!行者把臉抹了一把,現了本相。那老者跪在面前道:“老爺原來有這樣本事。”行者笑道:“可象你兒子麽?”【李本旁批: 妙猴,趣猴。】老者道:“象!象!象!果然一般嘴臉,一般聲音,一般衣服,一般長短。”行者道:“你還沒細看哩。取秤來稱稱,可與他一般輕重。”老者道:是,是,是,是一般重。”行者道:“似這等可祭賽得過麽?”老者道:“忒好!忒好!祭得過了!”。
  行者道:“我今替這個孩兒性命,留下你傢香煙後代,我去祭賽那大王去也。”那陳清跪地磕頭道:“老爺果若慈悲替得,我送白銀一千兩,與唐老爺做盤纏往西天去。”行者道:“就不謝謝老孫?”老者道:“你已替祭,沒了你也。”行者道:“怎的得沒了?”老者道:“那大王吃了。”行者道:“他敢吃我?”老者道:“不吃你,好道嫌腥。”行者笑道:“任從天命,吃了我,是我的命短;不吃,是我的造化。我與你祭賽去。”
  那陳清衹管磕頭相謝,又允送銀五百兩那陳清衹管磕頭相謝,又允送銀五百兩;惟陳澄也不磕頭,也不說謝,衹是倚着那屏門痛哭。【李本旁批: 描畫逼真。】行者知之,上前扯住道:那陳清衹管磕頭相謝,又允送銀五百兩;惟陳澄也不磕頭,也不說謝,衹是倚着那屏門痛哭。行者知之,上前扯住道:“老大,你這不允我,不謝我,想是捨不得你女兒麽?”陳澄纔跪下道:“是是,捨不得,敢蒙老爺盛情,救替了我侄子也彀了。但衹是老拙無兒,止此一女,就是我死之後,他也哭得痛切,怎麽捨得!是,捨不得,敢蒙老爺盛情,救替了我侄子也彀了。但衹是老拙無兒,止此一女,就是我死之後,他也哭得痛切,怎麽捨得!”行者道:“你快去蒸上五鬥米的飯,整治些好素菜,與我那長嘴師父吃,教他變作你的女兒,我兄弟同去祭賽,索性行個陰騭,救你兩個兒女性命,如何?”那八戒聽得此言,心中大驚道:“哥哥,你要弄精神,不管我死活,就要攀扯我。”行者道:“賢弟,常言道賢弟,常言道:‘雞兒不吃無工之食。’你我進門,感承盛齋,你還嚷吃不飽哩,怎麽就不與人傢救些患難?”八戒道:“哥啊,你便會變化,我卻不會哩。”行者道:“你也有三十六般變化,怎麽不會?”唐僧叫:“悟能,你師兄說得最是,處得甚當。常言‘救人一命,勝造七級浮屠。’一則感謝厚情,二來當積陰德。況涼夜無事,你兄弟耍耍去來。”八戒道:“你看師父說的話!我衹會變山,變樹,變石頭,變癩象,變水牛變大胖漢還可,【證道本夾批:大肚漢變他何用。】若變小女兒,有幾分難哩。”行者道:“老大莫信他,抱出你令愛來看。”那陳澄急入裏邊,抱將一秤金孩兒,到了廳上。一傢子,妻妾大小,不分老幼內外,都出來磕頭禮拜,衹請救孩兒性命。那女兒頭上戴一個八寶垂珠的花翠箍;身上穿一件紅閃黃的紵絲襖,上套着一件官緑緞子棋盤領的披風;腰間係一條大紅花絹裙;腳下踏一雙蝦蟆頭淺紅紵絲鞋,腿上係兩衹綃金膝褲兒;也袖着果子吃哩。【李本旁批: 敘得逼真。】行者道:“八戒,這就是女孩兒。你快變的象他,我們祭賽去。”八戒道:“哥呀,似這般小巧俊秀,怎變?”行者叫:“快些!莫討打!”八戒謊了道:“哥哥不要打,等我變了看。”
  這呆子念動咒語,把頭搖了幾搖,叫“變!”真個變過頭來,就也象女孩兒面目,衹是肚子胖大,郎伉不象。行者笑道:“再變變!”八戒道:“憑你打了罷!變不過來,奈何?”行者道:“莫成是丫頭的頭,和尚的身子?【李本旁批: 如今反是和尚的頭、丫頭的身子得多。】弄的這等不男不女,卻怎生是好?你可布起罡來。”他就吹他一口仙氣,果然即時把身子變過,與那孩兒一般。便教:“二位老者,帶你寶眷與令郎令愛進去,不要錯了。一會傢,我兄弟躲懶討乖,走進去,轉難識認。你將好果子與他吃,不可教他哭叫;恐大王一時知覺,走了風訊。等我兩人耍子去也!”
  好大聖,吩咐沙僧保護唐僧,他變作陳關保,八戒變作一秤金。二人俱停當了,卻問:“怎麽供獻?還是捆了去,是綁了去?蒸熟了去,是剁碎了去?”八戒道:“哥哥,莫要弄我。我沒這個手段。”老者道:“不敢!不敢!衹是用兩個紅漆丹盤,請二位坐在盤內,放在桌上,着兩個後生擡一張桌子,把你們擡上廟去。”行者道:“好!好!好!拿盤子出來,我們試試。”那老者即取出兩個丹盤。行者與八戒坐上,四個後生,擡起兩張桌子,往天井裏走走兒,又擡回放在堂上。行者歡喜道:“八戒,象這般子走走耍耍,我們也是上臺盤的和尚了。”八戒道:“若是擡了去,還擡回來,兩頭擡到天明,我也不怕;衹是擡到廟裏,就要吃哩,這個卻不是耍子!”行者道:“你衹看着我。剗着吃我時,你就走了罷。”八戒道:“知他怎麽吃哩?如先吃童男,我便好跑;如先吃童女,我卻如何?”老者道:“常年祭賽時,我這裏有膽大的,鑽在廟後,或在供桌底下,看見他先吃童男,後吃童女。”八戒道:“造化!造化!兄弟正然談論,衹聽得外面鑼鼓喧天,燈火照耀,同莊衆人打開前門,叫:“擡出童男童女來!”這老者哭哭啼啼,那四個後生將他二人擡將出去。
  端的不知性命何如,且聽下回分解。
  【悟元子曰:上回結出諸多旁門外道,到老無成,終歸大化者,皆由不得真傳,而不知有三教一傢之理耳。故仙翁於此回先提出三教一傢之旨,使學者急求明師,討問出個真正不死之方,以歸實地耳。
  行者除去“三力”,國王請至智淵寺;是識破旁門之假,而可返智淵之真矣。行者對國王道:“再不可偏心亂信。望你把三教歸一,也敬僧,也敬道,也養育人材。”蓋偏心則道自道,僧自僧,儒自儒,而非精一執中之理,信何有焉?三教歸一,無偏無倚,無過不及,至中不易,信在其中,而大道在望。唐僧道:“今宵何處安身?”行者道:“到有人傢之處再祝”《悟真》雲;“體施巧偽為功力,認取他傢不死方。”子野雲:“藥出西南是《坤》位,欲尋《坤》位豈離人。”他傢人傢,即西南《坤》位。天下迷徒,聞說一己純陰,必求他傢,或疑為婦女,或猜為爐火,或認為幻術,大失古人提攜之苦心。所謂西南《坤》位者。乃陰陽始交之處,天地於此位,人物於此生,仙佛於此成。古人號為玄牝之門,生殺之捨,陰陽之竅,生死之關,三關口,偃月爐,諸般名號,等等不一。總而言之曰他傢。今雲“到人傢之所再妝,可謂超脫一切矣。然此他傢不死之方,若無明師指點,非可強猜而知。
  “師徒們正行處,聽得滔滔浪響,八戒疑為盡頭路。沙僧說是一股水,唐僧道:‘不知!...”俱寫不遇明師,縱大道在望,而當面不識。此提綱所謂“夜阻通天河”也。“石碑上三個篆文大字,乃‘通天河’”。河者,水行之通路,道之脈也。水至通天則徹古今而充宇宙,位天地而育萬物,非尋常之脈可比。曰“篆文”,則源頭必係羲皇以上;流傳至今,非新聞近傳可同。夫金丹大道,精一執中之道也;精一執中之道,即窮理盡性至命之道。性者陰也,命者陽也,盡心知性,安身立命,陰陽混合,性命俱了,是所謂“天命之謂性,率性之謂道”。以之希賢希聖希天而無難,故曰通天河。何為“徑過八百裏,亙古少人行?”東土至通天河,五萬四千裏;東土至西天,十萬八千裏,則通天河係是取徑之中道。中也者,不偏不倚之謂,如月八日上弦,現於天心陰陽平分之象,故曰經過八百裏。這個中,為混成之物,先天而生,後天而藏,人人具足,個個圓成。不待外求,切在當身.以其最近,人多棄之。賢者過之,愚者不及;智者過之.不肖者不及,故曰“亙古少人行”。若有知音者,見到此處,急須問個渡口,尋個法船,則他傢不死之方,遠在千裏,近在咫尺也。
  他傢不死之方為何方?即攢簇五行,和合四象之方。“一簇人傢住處,約模有四五百傢。”即五行攢簇,四象和合之傢。“路頭上一傢兒”,囫圇太極,道之體,無名天地之始也;門外竪一首幢幡”,一氣包含,道之用,有名萬物之母也。“內裏有燈燭熒煌,香煙馥鬱。”萬理紛紜,無物不備,玄之又玄,衆妙之門也。夫衆妙之門,即玄牝之門。“那門半開半掩”,《乾》闔,《坤》闢,玄牝之門,是謂天地根也。“裏面走出一個老者,挂着數珠,口念阿彌陀佛出來。”𠔌神不死,是謂玄牝也。然欲不死,其中有體有用,有火有候。體用本諸卦象,火候準夫爻銖,一毫不得有差。若非明師口傳心授,訣破𠔌神不死之妙,則此玄牝之門,終久關閉而未易打開,雖道在邇,而求諸遠矣。
  “三藏道:‘貧僧問訊了。’那老者道:‘你這和尚來遲了。’”正所謂拜明師問方兒,下手速修猶太遲也。老者造:“來遲無物了。早來啊,我捨下齋僧,盡飽吃飯,熟米三升,白布一段,銅錢十文。你怎纔來?”蓋長生不死之道,人人有分,不論賢愚,個個傢下有熟成的三升米,足以充饑;有樸素的一段布;足以護體;有十全的真法財,足以運用。若不及早醒悟,錯過時光,未免在世空來一場,所謂“趁早不尋安樂地,日落西山奔誰傢”也。
  三藏道:“貧僧是取經的,今到貴處天晚,聽府上鼓鈸之聲,特藉一宿,天明就行。”釋典雲;_“乾坤之內,宇宙之間,中有一寶,秘在形山,諸人還識的否?”“貴處”,即中有一寶之處;“中”,即玄關一竅;“寶”,即先天一氣,水中之金。不識此處,便是天晚,急宜尋藉宿處;既識此處,便是天明,還當猛力行持。然行持之法,非一己孤修,須人我共濟。故老者道:“你這單身,如何得來?”三藏道:“還有三個小徒保護,方得到此。”夫人我共濟之道,乃陰陽交感之道。說着醜,而行着妙,如呼𠔌傳聲,立竿見影,寂然不動,感而遂通。其中有降竜伏虎之真本領,捉怪擒妖之大手段。彼一切肉眼凡夫,見此真相,嚇的戰戰兢兢,疑其是妖而不信;念經和尚,聞此大道,驚得跌跌爬爬,撞滅燈火而跑淨者。真是輪回種子,地獄孽根,而未識得此超凡入聖之功果,能不為有識者嘻嘻哈哈所笑乎?
  “行者點上燈燭,扯交椅請唐僧上坐,兄弟坐在兩旁,老者坐在前面,老者與和尚一問一答的講話。老者姓陳,唐僧也姓陳,那裏有個預修亡齋,這也與我們取經一般,多費跋涉。”總以見一陰一陽,為取經之妙道,執中為取經之正路也。“二老道:‘你等取經,怎麽不走正路,卻蹌到我這裏來?’行者道:‘走的是正路,衹是一股水擋住,不能得渡。’”通天河為至中之道,為取經之正路;陳傢莊為陰陽之道,是執中之正路。認不得陰陽,即識不得中道,欲行中道,先合陰陽,此理之一定不易者。但執中之道,貴乎認得陰陽,尤貴乎識得先天真一之精。此精至虛至靈,寂然不動,鹹而遂通,在先天而生陰陽,在後天為陰陽所生。陰陽合,則元神不昧,能以生物;陰陽背,則識神藉靈生妄,能以傷物。曰:“雖則恩多還有怨,縱然慈惠卻傷人。衹因好吃童男女,不是昭彰正直神。”何等清切!
  “陳傢莊係車遲國元會縣所管,大王一年一次祭賽,要一個童男,一個童女獻他。”元者,二人;會者,交會。識得此真陰真陽交會之地,方能入得正路,出的車遲國交界。否則,身經其他,而不能保全真陰真陽,即是順從大王任食男女,不敢違例,乖和失中,賭勝賽強,仍是車遲國“三力”局面,何能入得正路?原其故,皆由一味清澄,而不知配合丹元。雖有真陰真陽,適以成魔口之食己耳,將何所貴?“一秤金八歲,陳關保七歲。”七八一十五,月圓之象。“衹得兩人種”,一陰一陽之謂道,關睢天保,人倫造化,生生之道在是。彼不知修養,輪流祭賽,而自送其死,預修亡齋,末到超生早已尋亡者,可不嘆諸?“三藏止不住腮邊流淚”,可謂哭盡一切矣。夫世人不肯專心修道者,必疑神仙須天生,金丹頂神授,而非凡人所可能。殊不知萬物之中人為貴,可以與天地並立三纔,而參贊化有。
  “捨下有吃不着的陳糧,穿不着的衣服,傢財産業也盡得數。”若肯善捨其財,即可買得長生之路。昔道光得杏林之傳,杏林囑曰:“此道非巨富大力者不能,汝急往通邑大都,依巨富有力者為之。”後道光復俗一了大事,是依財而了大事也。又丹經云:“凡俗欲求天上事,尋時須用世間財。若他少行多慳吝,千萬神仙不肯來。”是非財而天寶難求也。二老傢當頗有,可謂巨富矣。“行老道:虧你省將起來”,可謂大力矣。“五十兩可買一個童男”,五行攢簇,可以救真陽而保命;“一百兩可買一個童女”,抱元守一,可以救真陰而了性。“不過二百兩之數。可就留下自己兒女後代,卻不是好?”修性修命,兩段功夫,即可陰陽如一,而長生不死,其好為何如?噫!真陰真陽,人豈易知?施法施財,人豈易行?更有一等地獄種子,不知法財兩用之訣,或認為買女鼎,或猜為買金石。此輩當死後,托生臭蟲,永不得人身矣。“老者滴淚道:‘你也不知。’”正以哭迷徒,不知有此真陰真陽、法財並用之道也。
  “大王甚是靈感,常來人傢行走”,“此般至寶傢傢有”;“也不見其形”,“自是愚人識不全”也。“衹聞一陣香風,就知是大王,爭忙焚香下拜,他把匙大碗小之事都知道。老幼生時年月都記得,衹要親生兒女,他方受用。”“縱識硃砂與黑鉛,不知火候也如閑”也。“不要說二三百兩,就是幾千萬兩,也沒處買這一模一樣,同年同月的兒女。”“大都全藉修持力,毫發差殊不作丹”也。“陳清入裏面,將關保抱放燈前,小兒那知死活,籠兩袖果子,吃着耍子。”“恍惚之中尋有象,沓冥之內覓真精”也。“行者見了,變作關保一般模樣,兩個攙手燈前亂舞。”“有無從此自相入,未見如何想得成”也。此等真訣,有無一致,兩傢同心,見之的而行之當。“一抹而現了本相”,全以神運,不着形色,大機大用,莫可思議。
  “老者跪在面前道:“老爺原來有這本事’。”吾亦跪在面前道:原來有這本事。不知天下後世學人,亦肯跪在面前道:原來有這本事否?然有此本事,須要於此本事處,一步步腳踏實地,從有為而入無為,方是性命雙修之道。若僅有為,不能無為,僅了其命,未了其性,是衹知其一,不知其二,未免命基上堅固,而於性體上有虧。故行者道:“可像你兒子麽?”老者道:“像!像!像!果然一般無二。”猶言了命,衹可完得陽之一般,而未全的陽之二般也。
  行者道:“這等可祭賽的過麽?”老者道:“忒好!忒好”祭得過了。”《敲爻歌》雲。“達命宗,迷祖性,恰似鑒容無寶鏡。壽同大地一愚夫,權握傢財無主柄。”性者陰也,命者陽也,陽極而不以陰濟之,命立而不以性成之,則忒好而不好。祭過而不中,終非金丹陰陽混成之道。“陳清磕頭相謝”,乃謝其救真陽而了命也;“惟陳澄也不磕頭,也不說謝”,尤望其救真陰而了性也。“倚着屏門痛哭”,正以見了命不了性,乃是偏倚之見,中道不通。哭者,正哭其不了性而僅了命,不得到超凡入聖之地位也。
  “行者叫八戒變女兒,索性行個陰騭,救兩個兒女性命。”觀此而知修命為陽,修性為陰,性命雙修,方可祭的靈感,而靈感莫大矣。“一則感謝厚情”,了命也;“二來當積陰德”,了性也。“陳澄抱出一秤金女兒到廳上,一傢子不拘老幼內外,都來磕頭禮拜,衹請救孩兒性命。”真陰一見,匹配其陽,方是一傢完成。不偏不倚,兩國俱全,二八一斤之足數矣。“女兒穿的花花緑緑也,拿着果子吃。”緑者,陽也;花者,陰也。性命懼了,陰陽歸真,渾然一氣,圓成太極。大丹凝結,正在此時。前抱出關保籠着兩袖果子吃,是還丹陰陽中之果,乃結丹之事;今抱出秤金也拿着果子吃,是大丹陰陽中之果,乃凝胎之事。還丹是後天中返出之先天,從陰陽中取,故云籠了兩袖果子;大丹是先天中之一氣,從太極中化,故云拿着果子吃。此等處不可不知。
  “八戒變女兒變過頭,變不過身”,了性而必須了命;“八戒步罡,行者吹一口仙氣,果然把身子變過,與女兒一般”,了命更須了性。性命雙修,有無一致,陰陽混化,形神俱妙之道。學者若能見到此地,寶眷完全,真陰真陽,可以留得矣。曰:“不放他哭叫,恐大王一時知覺,走了風訊”者,內則陰陽相合,防危慮險以助外;“曰:等我兩人耍子去”者,外則金木相並,施為運用以保內。三豐雲:“類相同,好用功,內藥通時外藥通。”正是此意。
  然此內外合一之道,皆出自然,並非強作,倘誤認為強作,便是一己之明,而非廓然大公之理。“捆了去,綁了去,蒸熟了去,剁碎了去。”明示強製之法,可一概盡去,而不用也。
  “兩個紅漆丹盤,請二位坐在盤內,放在桌上擡上廟去。”還丹大丹兩段功夫,必須性命雙修,方成妙道。“四個後生,擡着二人,往天井裏走走,又擡回放在堂上。”先天後天,四個陰陽,還當內外並用,纔為上乘。“先吃童男”,當先進陽火而了命超凡;“後吃童女”,後須運陰符而了性入聖。噫!說到此處,內外造化,詳明且備,這已是響響亮亮、明明朗朗。打開前門,擡出真寶,哭哭啼啼,為後生指示端的。奈何“欲嚮人間留秘訣,未逢一個是知音。”此仙翁所以不得不哭耳。
  詩曰:
  執中精一有真傳,藥物工程火候全。
  金木同功離坎輳,後天之內復先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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