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散文集 》 全三国文 》
卷五十·魏五十
严可均 Yan Kejun
◎ 嵇康(四)
◇ 释私论
夫称君子者,心无措乎是非,而行不违乎道者也。何以言之?夫气静神虚者,心不存于矜尚;体亮心达者,情不系于所欲。「矜尚不存乎心,故能越名教而任自然;情不系于所欲故能审贵贱而通物情。物情顺通,故大无违;越名任心,故是非无措也。是故言君子则以无措为主,以通物为美;言小人则以匿情为非,以违道为阙。何者?匿情矜吝,小人之至恶;虚心无措,君子之笃行也。是以大道言:「及吾无身,吾又何患?」无以生为贵者,是贤于贵生也。由斯而言夫至人之用心,固不存有措矣。是故伊尹不惜贤于殷汤,故世济而名显;周旦不顾嫌而隐行,故假摄而化隆;夷吾不匿情于齐桓,故国霸而主尊。其用心岂为身而系乎私哉!故《管子》曰:「君子行道,忘其为身。」斯言是矣!君子之行贤也。不察于有度而后行也;任心无邪,不议于善而后正也;显情无措,不论于是而后为也。
是故傲然忘贤,而贤与度会;忽然任心,而心与善遇;傥然无措,而事与是俱也。故论公私者,虽云志道存善,□无凶邪,无所怀而不匿者,不可谓无私;虽欲之伐善,情之违道,无所抱而不显者,不可谓不公。今执必公之理,以绳不公之情,使夫虽为善者,不离于有私;虽欲之伐善,不陷于不公。重其名而贵其心,则是非之情不得不显矣。是非必显,有善者无匿情之不是,有非者不加不公之大非。无不是则善莫不得,无大非则莫过其非,乃所以救其非也。非徒尽善,亦所以厉不善也。夫善以尽善,非以救非,而况乎以是非之至者,故善之与不善,物之至者也。若处二物之间,所往者必以公成而私败。同用一器,而有成有败。
夫公私者,成败之途而吉凶之门也。故物至而不移者寡,不至而在用者众。若质乎中人之性,运乎在用之质,而栖心古烈,拟足公涂,值心而言,则言无不是;触情而行,则事无不吉。于是乎同之所措者,乃非所措也;俗之所私者,乃非所私也。言不计乎得失而遇善,行不准乎是非而遇吉,岂公成私败之数乎?夫如是也,又何措之有哉?故里凫显盗,晋文恺悌;勃号罪,忠立身存;缪贤吐衅,言纳名称;渐离告诚,一堂流涕。然数子皆以投命之祸,临不测之机,表露心识,犹以安全;况乎君子无彼人之罪,而有其善乎?措善之情,亦甚其所病也。「唯病病,是以不病」,病而能疗,亦贤于疗矣。
然事亦有似非而非非,类是而非是者,不可不察也。故变通之机,或有矜以至让,贪以致廉,愚以成智,忍以济仁。然矜吝之时,不可谓无廉,情(「情」一作「猜」。)忍之形,不可谓无仁;此似非而非非者也。或谗言似信,不可谓有诚;激盗似忠,不可谓无私,此类是而非是也。故乃论其用心,定其所趣;执其辞而准其理,察其情以寻其变。肆乎所始,名其所终。则夫行私之情,不得因乎似非而容其非;淑亮之心,不得蹈乎似是而负其是。故实是以暂非而後显,实非以暂是而後明。公私交显,则行私者无所冀,而淑亮者无所负矣。行私者无所冀,则思改其非;立功者无所忌,则行之无疑,此大治之道也。故主妾覆醴,以罪受戮;王陵庭争,而陈平顺旨。于是观之,非似非非者乎!明君子之笃行,显公私之所在,阖堂盈阶莫不寓目而曰:「善人也!」然背颜退议而含私者,不复同耳!抱□而匿情不改者,诚神以丧于所惑,而体以溺于常名;心以制于所慑,而情有系于所欲,咸自以为有是而莫贤乎己。未有功期之惨,骇心之祸,遂莫能收情以自反,弃名以任实。乃心有是焉,匿之以私;志有善焉,措之为恶。不措所措,而措所不措,不求所以不措之理,而求所以为措之道。故明时为措而暗于措,是以不措以致为拙,措为工。唯惧隐之不微,唯患匿之不密。故有矜忤之容,以观常人;矫饰之言,以要俗誉。谓永年良规,莫盛于兹;终日驰思,莫窥其外。故能成其私之体,而丧其自然之质也。
于是隐匿之情,必存乎心;伪怠之机,必形乎事。若是,则是非之议既明,赏罚之实又笃。不知冒阴之可以无景,而患景之不匿;不知无措(《御览》四百二十九作「无情」,下句放此。)之可以无患,而患措之不巧,岂不哀哉!是以申侯苟顺,取弃楚恭;宰耽私,卒享其祸。由是言之,未有抱隐顾私(《艺文类聚》二十二作「抱伪怀奸」,《御览》亦作「抱伪」。)而身立清世,匿非藏情而信著明君者也。是以君子既有其质,又观其鉴。贵夫亮达,希而存之;恶夫矜吝,弃而远之。所措一非,而内愧乎神;贱隐一阙,而外惭其形。言无苟讳,而行无苟隐。不以爱之而苟善,不以恶之而苟非。心无所矜,而情无所系,体清神正,而是非允当。忠感明天子,而信笃乎万民;寄胸怀于八荒,垂坦荡以永日。斯非贤人君子高行之美异者乎!
或问曰:「第五伦有私乎哉?曰:『昔吾兄子有疾,吾一夕十往省,而反寐自安;吾子有疾,终朝不往视,而通夜不得眠。』若是,可谓私乎非私也?」答曰:「是非也。非私也。夫私以不言为名,公以尽言为称,善以无名为体,非以有措为负。今第五伦显情,是非无私也;矜往不眠,是有非也。无私而有非者,无措之志也。夫言无措者,不齐于必尽也;言多吝者,不具于不言而已。故多吝有非,无措有是。然无措之所以有是,以志无所尚,心无所欲,达乎大道之情,动以自然,则无道以至非也。抱一而无措,而无私无非,兼有二义,乃为绝美耳。若非而能言者,是贤于不言之私,非无情,以非之大者也。今第五伦有非而能显,不可谓不公也;所显是非,不可谓有措也;有非而谓私,不可谓不惑公私之理也。」(本集,又略见《晋书》本传,《艺文类聚》二十二)
◇ 管蔡论
或问曰:「案《记》:管、蔡流言,叛戾东都。周公征讨,诛以凶逆。顽恶显著,流名千里。且明父圣兄,曾不鉴凶愚于幼稚,觉无良之子弟;而乃使理乱殷之弊民,显荣爵于藩国;使恶积罪成,终遇祸害。于理不通,心无所安。愿闻其说。」
答曰:「善哉!子之问也。昔文武之用管、蔡以实,周公之诛管、蔡以权。权事显,实理沈,故令时人全谓管、蔡为顽凶。方为吾子论之。夫管、蔡皆服教殉义,忠诚自然。是以文王列而显之,发旦二圣,举而任之。非以情亲而相私也。乃所以崇德礼贤。济殷弊民,绥辅武庚,以兴顽俗,功业有绩,故旷世不废,名冠当时,列为藩臣。逮至武卒,嗣诵幼冲。周公践政,率朝诸侯;思光前载,以隆王业。而管、蔡服教,不达圣权;卒遇大变,不能自通。忠于乃心,思在王室。遂乃抗言率众,欲除国患;翼存天子,甘心毁旦。斯乃愚诚愤发所以徼祸也。成王大悟周公显,复一化齐俗,义以断恩。虽内信如心,外体不立。称兵叛乱,所惑都广。是以隐忍授刑,流涕行诛。示以赏罚,不避亲戚;荣爵所显,必锺盛德;戮挞所施,必加有罪,斯乃为教之正。今之明议也,管、蔡虽怀忠抱诚,要为罪诛。罪诛已显,不得复理。内必幽伏,罪恶遂章。幽、章之路大殊,故令奕世未蒙发起。然论者承名信行,便以管、蔡为恶,不知管、蔡之恶,乃所以令三圣为不明也。若三圣未为不明,则圣不恶而任顽凶顽凶也不容于时世,则管、蔡无取私于父兄;而见任必以忠良,则二叔故为淑善矣。今若本三圣之用明,思显授之实理,推忠贤暗权,论为国之大纪,则二叔之良乃显,万显三圣之用也有以,流言之故有缘,周公之诛是矣。且周公居摄,邵公不悦。推此言则管、蔡怀疑,未为不贤。而忠贤可不达权,三圣未为用恶,而周公不得不诛。若此,三圣所用信良,周公之诛得宜,管、蔡之心见理,尔乃大义得通,内外兼叙,无相伐负者,则时论亦得释然而大解也。(本集)
◇ 明胆论
有吕子者,精义味道,研核是非。以为人有胆可无明,有明便有胆矣。嵇先生以为明、胆殊用,不能相生。论曰:
夫元气陶铄,众生禀焉。赋受有多少,故才性有昏明。唯至人特锺纯美,兼周外内,无不毕备。降此已往,盖阙如也。或明于见物,或勇于决断。人情贪廉,各有所止。譬诸草木,区以别矣。兼之者博于物,偏受者守其分。故吾谓明胆异气,不能相生。明以见物,胆以决断;专明无胆,则虽见不断;专胆无明,则违理失机。故子家软弱,陷于弑君;左师不断,见逼华臣,皆智及之,而决不行也。此理坦然,非所宣滞。故略举一隅,想不重疑。
吕子曰:「敬览来论,可谓诲亦不加者矣。折理贵约而尽情,何尚浮秽而迂诞哉?今子之论,乃引浑元以为喻,何辽辽而坦谩也!故直答以人事之切要焉。汉之贾生,陈切直之策,奋危言之至。行之无疑,明所察也,忌鹏作赋,暗所惑也。一人之胆,岂有盈缩乎?盖见与不见,故行之有果否也。子家、左师,皆愚惑浅弊,明不彻达,故惑于暧昧,终丁祸害。岂明见照察而胆不断乎?故霍光怀沈勇之气,履上将之任,战乎王贺之事。延年文生,夙无武称,陈义奋辞,胆气凌云,斯其验欤?及於期授首,陵母伏剑,明果之俦,若此万端,欲详而载之,不可胜言也。况有睹夷途而无敢投足,阶云路而疑于迄泰清者乎?若思弊之伦,为能自托幽昧之中,弃身陷井之间,如盗跖窜身于虎吻,穿窬先首于沟渎,而暴虎冯河,愚敢之类,则能有之。是以余谓明无胆,无胆能偏守,易了之理,不在多喻,故不远引繁言。若未反三隅,犹复有疑,思承后诲,得一骋辞。」
夫论理性情,折引异同,固寻所受之终始,推气分之所由。顺端极末,乃不悖耳。今子欲弃置浑元,捃摭所见,此为好理纲目,而恶持纲领也。本论二气不同,明不生胆,欲极论之,当令一人播无刺讽之胆,而有见事之明。故当有不果之害,非中人血气无之,而复资之以明。二气存一体,则明能运胆,贾谊是也。贾谊明胆,自足相经,故能济事。谁言殊无胆独任明以行事者乎?子独自作此言,以合其论也。忌鹏暗惑,明所不周,何害于胆乎?明既以见物,胆能行之耳。明所不见,胆当何断?进退相挟,可谓盈缩?就如此言,贾生陈策,明所见也;忌鹏作赋,暗所惑也。尔为明彻于前,而暗惑于后,有盈缩也。苟明有进退,胆亦何为不可偏乎?子然霍光有沈勇而战于废王,此勇有所挠也。而子言一人胆岂有盈缩,此则是也。贾生暗鹏,明有所塞也。光惧废立,勇有所挠也。夫唯至明能无所惑,至胆能无所亏耳。苟自非若此,谁无弊损乎?但当总有无之大略,而致论之耳。
夫物以实见为主。延年奋发,通义凌云,此则胆也。而云夙无武称,此为信宿称而疑成事也。延年处议,明所见也。壮气腾厉,勇之决也。此足以观矣。子又曰言明无胆,无胆能偏守。案子之言,此则有专胆之人,亦为胆特自一气矣。五才存体,各有所生。明以阳曜,胆以阴凝。岂可为有阳而生阴,可无阳邪?虽相须以合德,要自异气也。凡余杂说,於期、陵母、暴虎云云,万言致一,欲以何明邪?幸更详思,不为辞费而已矣。(本集)
◇ 难张辽叔自然好学论
夫民之性,好安而恶危,好逸而恶劳,故不扰而其愿得,不逼则其志从。洪荒之世,大朴未亏。君无文于上,民无竞于下。物全理顺,莫不自得。饱则安寝,饥则求食。怡然鼓腹,不知为至德之世也。若此,则安知仁义之端,礼律之文?及至人不存,大道陵迟,乃始作文墨以传其意;区别群物,使有类族;造立仁义,以婴其心;制为名分,以检其外;勤学讲文,以神其教。故六经纷错,百家繁炽,开荣利之涂,故奔骛而不觉。是以贪生之禽,食园池之梁菽;求安之士,乃诡志以从俗。操笔执觚,足容苏息;积学明经,以代稼穑。是以困而后学,学以致荣;计而后习,好而习成。有似自然,故令吾子谓之自然耳。推其原也,六经以抑引为主,人性以从容为欢。抑引则违其愿,从欲则得自然。然则自然之得,不由抑引之六经;全性之本,不须犯情之礼律。故知仁义务于理伪,非养真之要术;廉让生于争夺,非自然之所出也。由是言之:则鸟不毁以求驯,兽不群而求畜。则人之真性无为,正当自然耽此礼学矣。
论又云:嘉肴珍膳,虽所未尝,尝必美之,适于口也。处在暗室,睹烛之光,不教而悦得于心,况以长夜之冥,得照太阳,情变郁陶,而发其蒙。虽事以末来,情以本应,则无损于自然好学。
难曰:夫口之于甘苦,身之于痛痒,感物而动,应事而作,不须学而后能,不待借而后有,此必然之理,吾所不易也。今子以必然之理,喻未必然之好学,则恐似是而非之议。学如一粟之论,于是乎在也。今子立六经以为准,仰仁义以为主,以规矩为轩驾,以讲诲为哺乳。由其途则通,乖其路则滞;游心极视,不睹其外;终年驰聘,思不出位。聚族献议,唯学为贵。执书レ句,俯仰咨嗟;使服膺其言,以为荣华。故吾子谓六经为太阳,不学为长夜耳。今若以□堂为丙舍,以诵讽为鬼语,以六经为芜秽,以仁义为臭腐,睹文籍则目瞧,修揖让则变伛,袭章服则转筋,谭礼典则齿龋。于是兼而弃之,与万物为更始,则吾子虽好学不倦,犹将阙焉。则向之不学,未必为长夜,六经未必为太阳也。俗语曰:乞儿不辱马医,若遇上古无文之治,可不学而获安,不勤而得志,则何求于六经,何欲于仁义哉?以此言之,则今之学者,岂不先计而后学?苟计而后动,则非自然之应也。子之云云,恐故得菖蒲菹耳!
◇ 难张辽叔宅无吉凶摄生论
夫神遐远,吉凶难明,虽中人自竭,莫得其端,而易以惑道。故夫子寝答于来问,终慎神怪而不言。是以古人显仁于物,藏用于身,知其不可,众所共非,故隐之。彼非所明也。吾无意于庶几,而足下师心陋见,断然不疑,系决如此,足以独断。思省来论,旨多不通,谨因来言以生此难。方推金木,未知所在,莫有食治,世无自理之道,法无独善之术。「苟非其人,道不虚行。」礼乐政刑,经常外事,犹有所疏,况乎幽微者邪?纵欲辨明神微,祛惑起滞,立端以明所由,□断以检其要,乃为有徵。若但撮提群愚,□□蚕种,忿而弃之,因谓无阴阳吉凶之理,得无似噎而怨粒稼、溺而责舟楫者邪?
《论》曰:「百年之宫,不能令殇子寿;孤逆魁冈,不能令彭祖夭。」又曰:「许负之相条侯,英布之黥而後王,皆性命也。」应曰:此为命有所定,寿有所在,祸不可以智逃,福不可以力致。英布畏痛,卒罹刀锯;亚夫忌馁,终有饿患。万物万事,凡所遭遇,无非相命也。然唐虞之世,命何同延?长平之卒,命何同短?此吾之所疑也。即如所论,虽慎若曾颜,不得免祸;恶若桀跖,故当昌炽。吉凶素定,不可推称,而古人何言「积善之家,必有余庆」,「履信思顺,自天之」?必积善而后福应,信著而后来,犹罪之招罚、功之致赏也。苟先积而后受报,事理所得、不为暗自遇之也。若皆谓之是相,此为决相命于行事、定吉凶于智力,恐非本论之意,此又吾之所疑也。又云:「多食不消,必须黄丸」。苟命自当生,多食何畏,而服良药?若谓服药是相之所一,宅岂非是一邪?若谓虽命犹当须药自济,何知相不须宅以自辅乎?若谓药可论而宅不可说,恐天下或有说之者矣。既曰寿夭不可求,甚于贵贱,而复曰善求寿强者,必先知灾疾之所自来,然後可防也。然则寿夭果可求邪?不可求也。既曰「彭祖七百、殇子之夭皆性命自然」,而复曰不知防疾致寿去夭,「求实于虚,故性命不遂」,此为寿夭之来、生于用身;性命之遂,得于善求。然则夭短者何得不谓之愚,寿延者何得不谓之智?苟寿夭成于愚智,则自然之命,不可求之论,奚所措之?凡此数者,亦雅论之矛盾矣。
《论》曰:「专气致柔,少私寡欲,直行情性之所宜,而合养生之正度,求之于怀抱之内而得之矣。」又曰:「善养生者,和为尽矣!」诚哉斯言。匪谓不然,但谓全生不尽此耳。夫危邦不入,所以避乱政之害;重门击柝,所以避狂暴之灾;居必爽岂,所以远风毒之患。凡事之在外能为害者。此未足以尽其数也。安在守一和而可以为尽乎?夫专静寡欲,莫若单豹,行年七十而有童孺之色,可谓柔和之用矣!而一旦为虎所食,岂非恃内而忽外邪?若谓豹相正当给厨、虽智不免,则寡欲何益,而云养生可得?若单豹以未尽善而致灾,则辅生之道不止于一和。苟和未足保生,则外物之为患者,吾未知其所齐矣。
《论》曰:「师占成居则有验,使造新则无徵。」请问占成居而有验者,为但占墙屋邪?占居者之吉凶也?若占居者而知盛衰,此自占人,非占成居也。占成居而知吉凶,此为宅自有善恶,而居者从之。故占者观表而得内也,苟宅能制人使从之,则当吉之人,受灾于凶宅;妖逆无道,获福于吉居。尔为吉凶之致,唯宅而已,更令由人也。新便无徵邪?若吉凶故当由人,则虽成居、何得而云有验邪?若此果可占邪?不可占邪?果有宅邪?其无宅也?《论》曰:「宅犹卜筮,可以知吉凶而不能为吉凶也。」应曰:此相似而不同。卜者,吉凶无豫,待物而应将来之兆也;相宅不问居者之贤愚,唯观己然有传者、己成之形也。犹睹龙颜而知当贵,见纵理而知饿死。然各有由,不为暗中也。今见其同于得吉凶,因谓相宅与卜不异,此犹见琴而谓之箜篌,非但不知琴也。纵如《论》,宅与卜同,但能知而不能为,则吉凶已成,虽知何益?卜与不卜,了无所在。而古人将有为,必曰问之龟筮,吉以定所由差,此岂徒也哉!此复吾之所疑也。武王营周,则云「考卜惟王,宅是镐京。」周公迁邑,乃卜涧,终惟洛食。又曰:「卜其宅兆而安厝之。」古人修之于昔如彼,足下非之于今如此,不知谁定可从。
《论》曰:「为三公宅,而愚民必不为三公,可知也!「或曰:「愚民必不得久居公侯宅,然则果无宅也。」应曰:不谓吉宅能独成福。但谓君子既有贤才又卜其居,复顺积德,乃享元吉。犹夫良农,既怀善艺,又择沃土,复加耘耔,乃有盈仓之报耳。今见愚民不能得福于吉居,便谓宅无善恶,何异睹种田之无十千,而谓田无坏脊邪?良田虽美,而稼不独茂;卜宅虽吉,而功不独成。相须之理诚然,则宅之吉凶未可惑也。今信徵祥则弃人理之所宜,守卜相则绝阴阳之吉凶,持智力则忘天道之所存,此何异识时雨之生物、因垂拱而望嘉谷乎?是故疑怪之论生,偏是之议兴,所托不一,鸟能相通?若夫兼而善之者,得无半非冢宅邪?
《论》曰:「时日谴祟,古盛王无之,季王之所好听。」此言善矣,顾其不尽然。汤祷柔林,周公秉圭,不知是谴祟非也?「吉日惟戊,既伯既祷。」不知是时日非也?此皆足下家事,先师所立,而一朝背之,必若汤周未为盛王。幸更详之。又当知二贤何如足下邪?
《论》曰:「贼方至,以疾走为务;食不消,以黄丸为先。子徒知此为贤于安须臾与求乞胡,而不知制贼病于无形,事功幽而无跌也。夫救火以水,虽自多于抱薪,而不知曲突之先物矣。况乎天下微事,言所不能及,数所不能分,是以古人存而不论。神而明之,遂知来物,故能独观于万化之前,收功于大顺之后。百姓谓之自然,而不知所以然。若此岂常理之所逮邪?今形象著明、有数者留成尚滞之,天也广远,品物多方,智之所知,未若所不知者众也。今执辟谷之术,谓养生已备,至理已尽,驰心极观,齐此而还;意所不及,皆谓无之,欲据所见,以定古人之所难言,得无似蟪蛄之议冰邪?欲以所识,而□□□之所弃,得无似戎人问布于中国,观麻种而不事邪?吾怯于专断,进不敢定祸福于卜相,退不敢谓家无吉凶也。(本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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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选集】全上古三代秦汉三国六朝文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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