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国经典 儒林外史會校會評本   》 第四十七回 虞秀纔重修元武閣 方????商大鬧節孝祠黃評:????商而大鬧節孝祠,不必看後文,其可惡已可見      吳敬梓 Wu Jingzi

  話說虞華軒也是一個非同小可之人。天二評:虞莊杜三人之後,又出色寫一虞華軒,以見天下人才未嘗斷絶,雖黃茅白葦中,亦自有軼群之品,窮而在下,又嫉於薄俗,故為矯激之行,不及諸君之渾厚。蓋世運愈衰而賢者亦不免與化推移也。作者行文至此亦不覺淋漓透發,正如太史公作《貨殖傳》,嬉笑怒駡,極情盡致,機調一變他自小七八歲上就是個神童。後來經史子集之書,無一樣不曾熟讀,無一樣不講究,無一樣不通徹。到了二十多歲,學問成了,一切兵、農、禮、樂、工、虞、水、火之事,他提了頭就知到尾;文章也是枚、馬,詩賦也是李、杜。況且他曾祖是尚書,祖是翰林,父是太守,真正是個大傢。無奈他雖有這一肚子學問,五河人總不許他開口。黃評:非贊虞華軒,極言任是如此學問也不足奇,惟方、彭是希奇之物
  五河的風俗:說起那人有品行,他就歪着嘴笑;說起前幾十年的世傢大族,他就鼻子裏笑;說那個人會做詩賦古文,他就眉毛都會笑。問五河縣有甚麽山川風景,是有個彭鄉紳;問五河縣有甚麽出産希奇之物,是有個彭鄉紳;問五河縣那個有品望,是奉承彭鄉紳;問那個有德行,是奉承彭鄉紳;問那個有才情,是專會奉承彭鄉紳。齊評:筆勢如飄風急雨之驟至,如輕車駿馬之奔馳。黃評:痛寫一番,評者比之糞蛆,妙矣。可知方、彭亦是溷厠中物卻另外有一件事,人也還怕,是同徽州方傢做親傢。還有一件事,人也還親熱,就是大捧的銀子拿出來買田。
  虞華軒生在這惡俗地方,又守着幾畝田園,跑不到別處去,因此就激而為怒。他父親太守公是個清官,當初在任上時過些清苦日子。虞華軒在傢省吃儉用,積起幾兩銀子。此時太守公告老在傢,不管傢務。虞華軒每年苦積下幾兩銀子,便叫興販田地的人傢來,說要買田、買房子。講的差不多,又臭駡那些人一頓,不買,以此開心。齊評:妙極一縣的人,都說他有些痰氣,黃評:惟有此法。“痰氣”者,正佯狂玩世也。所以餘大先生傢無此等人到底貪圖他幾兩銀子,所以來親熱他。
  這成老爹是個興販行的行頭。那日叫管傢請出大爺來,書房裏坐下,說道:“而今我那左近有一分田,水旱無憂,每年收的六百石稻。他要二千兩銀子。前日方六房裏要買他的,他已經打算賣給他,那些莊戶不肯。”虞華軒道:“莊戶為甚麽不肯?”成老爹道:“莊戶因方府上田主子下鄉,要莊戶備香案迎接,欠了租又要打板子,黃評:寫方????商之橫。天二評:又在成老爹口中寫方傢之法所以不肯賣與他。”天二評:據此言可知五河縣惡俗,鄉戶亦然,田主無氣勢則反見欺矣虞華軒道:“不賣給他,要賣與我?我下鄉是擺臭案的?我除了不打他,他還要打我?”齊評:快如並州剪,爽如哀傢梨成老爹道:“不是這樣說。說你大爺寬宏大量,不像他們刻薄,而今所以來惣成的。不知你的銀子可現成?”虞華軒道:“我的銀子怎的不現成?叫小廝搬出來給老爹瞧!”當下叫小廝搬出三十錠大元寶來,望桌上一掀。那元寶在桌上亂滾,成老爹的眼就跟這元寶滾。齊評:用筆亦如走盤之珠。天二評:連心肝都跟着元寶滾。黃評:先生遊戲,卻不怕閱者腸子要笑斷虞華軒叫把銀子收了去,嚮成老爹道:“我這些銀子不扯謊麽?你就下鄉去說,說了來,我買他的。”成老爹道:“我在這裏還耽擱幾天才得下去。”虞華軒道:“老爹有甚麽公事?”成老爹道:“明日要到王父母那裏領先嬸母舉節孝的牌坊銀子,黃評:想並無嬸母節孝之事,故後來節孝祠進主並未到,不過要拉到王父母順便交錢糧。後日是彭老二的小令愛整十歲,要到那裏去拜壽。外後日是方六房裏請我吃中飯,要擾過他,纔得下去。”虞華軒鼻子裏嘻的笑了一聲:“罷了”。黃評:鼻子裏笑,已知方傢中飯是假的留成老爹吃了中飯,領牌坊銀子、交錢糧去了。
  虞華軒叫小廝把唐三痰請了來。這唐三痰因方傢裏平日請吃酒吃飯,衹請他哥舉人,黃評:“他哥”連着“舉人”二字,妙不請他,他就專會打聽:方傢那一日請人,請的是那幾個。他都打聽在肚裏,甚是的確。虞華軒曉得他這個毛病,黃評:好毛病,卻偏有用處那一日把他尋了來,嚮他說道:“費你的心去打聽打聽,仁昌典方六房裏外後日可請的有成老爹?打聽的確了來,外後日我就備飯請你。”唐三痰應諾,去打聽了半天回來說道:“並無此說。外後日方六房裏並不請人。”虞華軒道:“妙!妙!齊評:真是妙,妙你外後日清早就到我這裏來吃一天。”黃評:倒便宜了三痰送唐三痰去了,叫小廝悄悄在香蠟店托小官寫了一個紅單帖,上寫着“十八日午間小飯候光”,下寫“方杓頓首”。拿封袋裝起來,貼了簽,叫人送在成老爹睡覺的房裏書案上。天二評:華軒是有作用人,卻喜使乖,此其不及前輩處成老爹交了錢糧,晚裏回來看見帖子,自心裏歡喜道:黃評:好歡喜“我老頭子老運亨通了!偶然扯個謊,就扯着了,又恰好是這一日!”歡喜着睡下。
  到十八那日,唐三痰清早來了。虞華軒把成老爹請到廳上坐着。黃評:先請到廳上看看見小廝一個個從門外進來,一個拎着酒,一個拿着雞、鴨,一個拿着腳魚和蹄子,一個拿着四包果子,一個捧着一大盤肉心燒賣,都往廚房裏去。黃評:偏叫他先看,毒成老爹知道他今日備酒,也不問他。齊評:可謂得意極矣。天二評:意在方老六傢,故不問也,然而已心焉數之虞華軒問唐三痰道:“修玄武閣的事,你可曾嚮木匠、瓦匠說?”唐三痰道:“說過了。工料費着哩!他那外面的圍墻倒了,要從新砌,又要修一路臺基,瓦工需兩三個月。裏頭換梁柱、釘椽子,木工還不知要多少。但凡修理房子,瓦、木匠衹打半工。他們衹說三百,怕不也要五百多銀子纔修得起來。”成老爹道:“玄武閣是令先祖蓋的,卻是一縣發科甲的風水。而今科甲發在彭府上,該是他傢拿銀子修了。你傢是不相幹了,還衹管纍你出銀子?”虞華軒拱手道:“也好。費老爹的心嚮他傢說說,幫我幾兩銀子。我少不得也見老爹的情。”黃評:還要可惡,妙在華軒並不怒,反如此說,真是乖子。天二評:此答非書呆所能成老爹道:“這事我說去。他傢雖然官員多、氣魄大,但是我老頭子說話,他也還信我一兩句。”齊評:說得不亢不卑虞傢小廝又悄悄的從後門口叫了一個賣草的,把他四個錢,叫他從大門口轉了進來說道:“成老爹,我是方六老爺傢來的。請老爹就過去,候着哩。”成老爹道:“拜上你老爺,我就來。”天二評:自然遵教那賣草的去了。
  成老爹辭了主人,一直來到仁昌典,門上人傳了進去。主人方老六出來會着,作揖坐下。方老六問:“老爹幾時上來的?”黃評:劈頭一句成老爹心裏驚了一下,答應道:“前日纔來的。”方老六又問:“寓在那裏?”成老爹更慌了,黃評:笑殺答應道:“在虞華老傢。”小廝拿上茶來吃過。成老爹道:“今日好天氣。”方老六道:“正是。”成老爹道:“這些時,常會王父母?”方老六道:“前日還會着的。”彼此又坐了一會,沒有話說。黃評:方知華軒趣甚又吃了一會茶,成老爹道:“太尊這些時,總不見下縣來過。若還到縣裏來,少不得先到六老爺傢。太尊同六老爺相與的好,比不得別人。其實說,太爺闔縣也就敬的是六老爺一位,那有第二個鄉紳抵的過六老爺?”齊評:獨不怕彭老五怪乎?如此會說,還沒得吃,如何不氣!黃評:少奉承罷方老六道:“新按察司到任,太尊衹怕也就在這些時要下縣來。”成老爹道:“正是。”又坐了一會,又吃了一道茶,也不見一個客來,也不見擺席。天二評:虞傢此時坐席了成老爹疑惑,肚裏又餓了,黃評:寫餓了,方見後文之妙衹得告辭一聲,看他怎說。因起身道:“我別過六老爺罷。”方老六也站起來道:黃評:主人也站起來,是無望矣“還坐坐。”成老爹道:“不坐了。”即便辭別,送了出來。成老爹走出大門,摸頭不着,心裏想道:“莫不是我太來早了?”又想道:“莫不他有甚事怪我?”又想道:“莫不是我錯看了帖子?”猜疑不定。黃評:三者必有之情,斷不疑為戲也又心裏想道:“虞華軒傢有現成酒飯,且到他傢去吃再處。”天二評:我亦代成老爹算着這一路救兵一直走回虞傢。
  虞華軒在書房裏擺着桌子,同唐三痰、姚老五和自己兩個本傢,擺着五六碗滾熱的餚饌,正吃在快活處,齊評:用筆亦寫到快活處見成老爹進來,都站起身。虞華軒道:“成老爹偏背了我們,吃了方傢的好東西來了,好快活!”黃評:不等他開口,妙,毒便叫:“快拿一張椅子與成老爹那邊坐,黃評:妙在遠遠的放一張椅子,不讓他入坐泡上好消食的陳茶來與成老爹吃。”天二評:何妨使他近些,聞聞香氣也好。不但沒得吃,還要替他消食,真是禍不單行。黃評:消食陳茶,趣小廝遠遠放一張椅子在上面,請成老爹坐了。那蓋碗陳茶,左一碗,右一碗,送來與成老爹。成老爹越吃越餓,肚裏說不出來的苦。天二評:此時不知成老爹肚裏蛔蟲作何樣子?或曰正似厠裏蛆蟲翻上翻下。黃評:令人肚腸笑斷看見他們大肥肉塊、鴨子、腳魚,夾着往嘴裏送,氣得火在頂門裏直冒。黃評:此時生氣,方知其戲他們一直吃到晚,成老爹一直餓到晚。黃評:問你還可惡、還扯謊否等他送了客,客都散了,悄悄走到管傢房裏要了一碗炒米泡了吃。進房去睡下,在床上氣了一夜。黃評:已知其戲,故生氣,又說不出來。華軒虐甚,趣甚次日辭了虞華軒,要下鄉回傢去。虞華軒問:“老爹幾時來?”成老爹道:“若是田的事妥,我就上來;若是田的事不妥,我衹等傢嬸母入節孝祠的日子,我再上來。”說罷辭別去了。
  一日,虞華軒在傢無事,唐二棒椎走來說道:“老華,前日那姓季的果然是太尊府裏出來的,住寶林寺僧官傢。方老六、彭老二都會着。竟是真的!”齊評:奇哉!天二評:此數句正註下文方老六同厲公子在竜興寺吃酒鬧戲子,正是姓季的牽頭虞華軒道:“前日說不是也是你,今日說真的也是你。是不是罷了,這是甚麽奇處!”黃評:還他冰冷唐二棒椎笑道:“老華,我從不曾會過太尊。你少不得在府裏回拜這位季兄去,攜帶我去見見太尊,可行得麽?”虞華軒道:“這也使得。”過了幾日,雇了兩乘轎子,一同來鳳陽。到了衙裏,投了帖子。虞華軒又帶了一個帖子拜季葦蕭。衙裏接了帖子,回出來道:“季相公揚州去了,太爺有請!”黃評:了季葦蕭二位同進去,在書房裏會。會過太尊出來,兩位都寓在東頭。太尊隨發帖請飯。唐二棒椎嚮虞華軒道:“太尊明日請我們,我們沒有個坐在下處等他的人老遠來邀的。黃評:有何不可處明日我和你到府門口竜興寺坐着,好讓他一邀,我們就進去。”虞華軒笑道:“也罷。”
  次日中飯後,同到竜興寺一個和尚傢坐着,衹聽得隔壁一個和尚傢細吹細唱的有趣。唐二棒椎道:“這吹唱的好聽,我走過去看看。”看了一會回來,垂頭喪氣,嚮虞華軒抱怨道:“我上了你的當!齊評:真是畫都畫不出,不知作者何能形容到此,不亦酷乎?天二評:自請跟來,又云上當,奇哉!黃評:反說上了他的當你當這吹打的是誰?就是我縣裏仁昌典方老六同厲太尊的公子,備了極齊整的席,一個人摟着一個戲子,在那裏頑耍。天二評:可知季葦蕭訪事衹是鬍哄過去他們這樣相厚,我前日衹該同了方老六來。若同了他來,此時已同公子坐在一處。天二評:飛去飛來公子旁如今同了你,雖見得太尊一面,到底是個皮裏膜外的帳,有甚麽意思!”黃評:寫勢利,至此方是入骨,卻虧他說得出口虞華軒道:“都是你說的,我又不曾強扯了你來!他如今現在這裏,你跟了去不是!”唐二棒椎道:“同行不疏伴,我還同你到衙裏去吃酒。”說着,衙裏有人出來邀,兩人進衙去。太尊會着,說了許多仰慕的話,又問:“縣裏節孝幾時入祠?我好委官下來致祭。”兩人答道:“回去定了日子,少不得具請啓來請太公祖。”吃完了飯,辭別出來。次日,又拿帖子辭了行,回縣去了。
  虞華軒到傢第二日,餘大先生來說:“節孝入祠,的於出月初三。我們兩傢有好幾位叔祖母、伯母、叔母入祠。我們兩傢都該公備祭酌,自傢閤族人都送到祠裏去。我兩人出去傳一傳。”虞華軒道:“這個何消說。寒捨是一位,尊府是兩位。兩傢紳衿共有一百四五十人。我們會齊了一同到祠門口,都穿了公服迎接當事,也是大傢的氣象。”黃評:先寫得極熱鬧餘大先生道:“我傳我傢的去,你傳你傢的去。”
  虞華軒到本傢去了一交,惹了一肚子的氣,回來氣的一夜也沒有睡着。清晨餘大先生走來,氣的兩衹眼白瞪着,問道:“表弟,你傳的本傢怎樣?”虞華軒道:“正是,表兄傳的怎樣?為何氣的這樣光景?”餘大先生道:“再不要說起!我去嚮寒傢這些人說,他不來也罷了,都回我說,方傢老太太入祠,他們都要去陪祭候送,還要扯了我也去。我說了他們,他們還要笑我說背時的話。你說可要氣死了人!”虞華軒笑道:“寒傢亦是如此,我氣了一夜。明日我備了一個祭桌,自送我傢叔祖母,不約他們了。”餘大先生道:“我也衹好如此。”相約定了。
  到初三那日,虞華軒換了新衣帽,叫小廝挑了祭桌,到他本傢八房裏。進了門,衹見冷冷清清,一個客也沒有。八房裏堂弟是個窮秀纔,頭戴破頭巾,身穿舊襴衫,出來作揖。天二評:此窮秀纔未往方傢亦難得虞華軒進去拜了叔祖母的神主,奉主升車。他傢租了一個破亭子,兩條扁擔,四個鄉裏人歪擡着,黃評:歪擡着,如見也沒有執事。亭子前四個吹手,滴滴打打的吹着,擡上街來。虞華軒同他堂弟跟着,一直送到祠門口歇下。遠遠望見也是兩個破亭子,並無吹手,餘大先生、二先生弟兄兩個跟着,擡來祠門口歇下。
  四個人會着,彼此作了揖。看見祠門前尊經閣上挂着燈,懸着彩子,擺着酒席。那閣蓋的極高大,又在街中間,四面都望見。戲子一擔擔挑箱上去,擡亭子的人道:“方老爺的戲子來了!”齊評:擡亭子人亦有恨不得擡方老太太的意思又站了一會,聽得西門三聲銃響,擡亭子的人道:“方府老太太起身了!”黃評:用擡亭子人說,最妙。蓋羨慕之至,又急於要看熱鬧須臾,街上鑼響,一片鼓樂之聲,兩把黃傘,八把旗,四隊踹街馬,牌上的金字打着“禮部尚書”、“翰林學士”、“提督學院”、“狀元及第”,都是餘、虞兩傢送的。黃評:氣人不氣人執事過了,腰鑼、馬上吹、提爐,簇擁着老太太的神主亭子,邊旁八個大腳婆娘扶着。齊評:真好看。黃評:我想老太太衹怕也是大腳方六老爺紗帽圓領,跟在亭子後。後邊的客做兩班:一班是鄉紳,一班是秀纔。鄉紳是彭二老爺、彭三老爺、彭五老爺、彭七老爺,其餘就是餘、虞兩傢的舉人、進士、貢生、監生,共有六位,都穿着紗帽圓領,恭恭敬敬跟着走。黃評:鄉紳不可失體統,故“恭恭敬敬”一班是餘、虞的秀纔,也有六七十位,穿着襴衫、頭巾,慌慌張張後邊在趕着走。黃評:“慌慌張張趕着走”,確是秀纔,妙筆如是鄉紳末了一個是唐二棒椎,手裏拿一個薄子在那裏邊記帳;秀纔末了一個是唐三痰,手裏拿一個簿子在裏邊記帳。天二評:兩唐競爽,不愧二難。黃評:得記帳簿為幸那餘、虞兩傢到底是詩禮人傢,也還厚道,黃評:還說“詩禮人傢”,還說“厚道”,嫉之甚矣,偏以譏誚語寫之,愈見沉痛走到祠前,看見本傢的亭子在那裏,竟有七八位走過來作一個揖,齊評:七、八位何其多也。天二評:蓋亦庸中矯矯矣便大傢簇擁着方老太太的亭子進祠去了。隨後便是知縣、學師、典史、把總,擺了執事來。吹打安位,知縣祭、學師祭、典史祭、把總祭、鄉紳祭、秀纔祭、主人傢自祭。祭完了,紳衿一哄而出,都到尊經閣上赴席去了。齊評:原來為此
  這裏等人擠散了,纔把亭子擡了進去,也安了位。虞傢還有華軒備的一個祭桌,余家衹有大先生備的一副三牲,也祭奠了。擡了祭桌出來,沒處散福,算計藉一個門鬥傢坐坐。餘大先生擡頭看尊經閣上,綉衣朱履,觥籌交錯。方六老爺行了一回禮,拘束狠了,寬去了紗帽圓領,換了方巾便服,在閣上廓沿間徘徊徘徊。便有一個賣花牙婆,黃評:千古奇談,所謂“大鬧”矣姓權,大着一雙腳,走上閣來,哈哈笑道:“我來看老太太入祠!”方六老爺笑容可掬,同他站在一處,伏在欄桿上看執事。黃評:偷來執事,衹好嚇賣花婆方六老爺拿手一宗一宗的指着說與他聽。權賣婆一手扶着欄桿,一手拉開褲腰捉虱子,捉着,一個一個往嘴裏送。黃評:寫到如此不堪,令閱者幾不欲觀,而先生不遺餘力,窮形盡相,豈非禹鼎鑄姦,欲少有天良者一醒悟耶。天二評:尊經閣上有賣花婆拉開褲腰捉虱子吃,亦千載一時餘大先生看見這般光景,看不上眼,說道:“表弟,我們也不在這裏坐着吃酒了。把祭桌擡到你傢,我同捨弟一同到你傢坐坐罷。還不看見這些惹氣的事。”便叫挑了祭桌前走。他四五個人一路走着。在街上,餘大先生道:“表弟,我們縣裏,禮義廉恥,一總都滅絶了。黃評:“禮義廉恥,一總滅絶”,八字盡之也因學宮裏沒有個好官。若是放在南京虞博士那裏,這樣事如何行的去!”餘二先生道:“看虞博士那般舉動,他也不要禁止人怎樣,衹是被了他的德化,那非禮之事,人自然不能行出來。”黃評:安得不以為書中第一人。天二評:回竜顧祖虞傢弟兄幾個同嘆了一口氣,一同到傢,吃了酒,各自散了。
  此時玄武閣已經動工,虞華軒每日去監工修理。那日晚上回來,成老爹坐在書房裏。虞華軒同他作了揖,拿茶吃了,問道:“前日節孝入祠,老爹為甚麽不到?”成老爹道:“那日我要到的,身上有些病,不曾來的成。黃評:大約自知上不得臺盤,故不敢來捨弟下鄉去,說是熱鬧的很。方府的執事擺了半街,王公同彭府上的人都在那裏送。尊經閣擺席唱戲,四鄉八鎮幾十裏路的人都來看,說:“若要不是方府,怎做的這樣大事!’你自然也在閣上偏我吃酒。”齊評:這是一定之理。黃評:歆羨之至虞華軒道:“老爹,你就不曉得我那日要送我傢八房的叔祖母?”成老爹冷笑道:“你八房裏本傢窮的有腿沒褲子,你本傢的人,那個肯到他那裏去?連你這話也是哄我頑,你一定是送方老太太的。”黃評:競以為不去便非人情華軒道:“這事已過,不必細講了。”吃了晚飯,成老爹說:“那分田的賣主和中人都上縣來了,住在寶林寺裏。你若要他這田,明日就可以成事。”虞華軒道:“我要就是了。”成老爹道:“還有一個說法:這分田全然是我來說的,我要在中間打五十兩銀子的‘背公’,要在你這裏除給我。我還要到那邊要中用錢去。”虞華軒道:“這個何消說,老爹是一個元寶。”黃評:衹管許他當下把租頭、價銀、戥銀、銀色、雞、草、小租、酒水、畫字、上業主,都講清了。黃評:一一細寫,始見後文之趣
  成老爹把賣主、中人都約了來,大清早坐在虞傢廳上。成老爹進來請大爺出來成契。走到書房裏,衹見有許多木匠、瓦匠在那裏領銀子。虞華軒捧着多少五十兩一錠的大銀子散人,黃評:成老爹眼睛又苦了一個時辰就散掉了幾百兩。成老爹看着他散完了,叫他出去成田契。虞華軒睜着眼道:“那田貴了,我不要!”黃評:竟似痰氣,令我閱之稱快不絶成老爹嚇了一個癡。虞華軒道:“老爹,我當真不要了。”便吩咐小廝:“到廳上把那鄉裏的幾個泥腿替我趕掉了!”黃評:問你還敢可惡否成老爹氣的愁眉苦臉,天二評:此氣比十八夜裏更兇衹得自己走出去,回那幾個鄉裏人去了。衹因這一番,有分教:身離惡俗,門墻又見儒修;客到名邦,晉接不逢賢哲。畢竟後事如何,且聽下回分解。
  【臥評】
  此篇重新把虞華軒提出刻畫一番,是文章之變體。提清薄俗澆灕,色色可惡,惟是見了銀子,未免眼熱,衹此一端,華軒頗可以自豪,以伏後文不買田之局。是國手布子,步步照應。
  成老爹往方傢吃飯一段,閱者雖欲不絶倒不可得已。
  寫唐二棒椎真能入木三分。看他既會太尊,又以不得同公子謔飲為恨,此人脾胃真難調攝,不知追逐勢利場中,如之何而後可以言得意也。
  入節孝祠一段,作者雖以謔語出之,其實處處皆淚痕也。薄俗澆灕,人情冷暖,烏衣子弟觸目傷心。文中處處輓虞博士,是通身筋節。
  【齊評】
  書中如鶯脰湖一番雅集,即有西湖一會俗氣以襯之。湖亭品花案,風流跌宕,復有登高餞別圖博雅雍容以配之;泰伯祠禮樂彬彬之度,又有此回節孝祠俗塵擾擾之狀以形之。極筆墨互相掩映之妙。
  【黃評】
  寫五河縣,寫方????商,直令人欲捉刀而起。或問何至如此?曰:此等人無恥大膽,如何一日可耐,不如一一了之。或又曰:一一了之未免太過?曰:了之不盡則此種此根斷不能除;若無虞、餘兩傢,吾尚思一炮轟之,方為快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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序跋
第一回 說楔子敷陳大義 藉名流隱括全文
第二回 王孝廉村學識同科 周蒙師暮年登上第
第三回 周學道校士拔真纔 鬍屠戶行兇鬧捷報
第四回 薦亡齋和尚契官司 打秋風鄉紳遭橫事
第五回 王秀纔議立偏房 嚴監生疾終正寢
第六回 鄉紳發病鬧船傢 寡婦含冤控大伯
第七回 範學道視學報師恩 王員外立朝敦友誼
第八回 王觀察窮途逢世好 婁公子故裏遇貧交
第九回 婁公子捐金贖朋友 劉守備冒姓打船傢
第十回 魯翰林憐纔擇婿 蓬公孫富室招親
第十一回 魯小姐製義難新郎 楊司訓相府薦賢上
第十二回 名士大宴鶯脰腹溯 俠客虛設人頭會黃評:“鶯脰”對“人頭”,奇而趣
第十三回 蘧駪夫求賢問業 馬純上仗義疏財
第十四回 蘧公孫書坊送良友 馬秀纔山洞遇神仙
第十五回 葬神仙馬秀纔送喪 思父母匡童生盡孝黃評:“葬神仙”三字妙
第十六回 大柳莊孝子事親 樂清縣賢宰愛士黃評:真以孝子許,重惜之也
第十七回 匡秀纔重遊舊地 趙醫生高踞詩壇
第十八回 約詩會名士攜匡二 訪朋友書店會潘三
第十九回 匡超人幸得良朋黃評:潘三不良,然於匡二則良朋也 潘自業橫遭禍事黃評:自作孽也
第二十回 匡超人高興長安道 牛布衣客死蕪湖關
第二十一回 冒姓字小子求名 念親戚老夫臥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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