通史 青銅時代的蕨類戰爭   》 第十章 破韓滅趙(244B.C.—229B.C.)      瀟水 Xiao Shui

  (一)
  話題還要回到呂不韋當政的時候,具體哪一年說不準,大約是在公元前244年左右。呂不韋為了孤立趙國,就派蔡澤去趙國以北的燕國聯絡感情,以便燕與秦一起,形成北、西兩面夾擊趙國之勢。
  蔡澤在燕國那裏做了多年的斡旋工作,終於說服燕王喜與秦國結盟,並送太子丹到鹹陽為人質,這樣就形成了秦燕同盟。它猶如“美日同盟”,使得秦國在中國北方就有了一個親秦的據點。
  “秦燕同盟”,可以形成對趙國的戰略半包圍態勢。其中,秦想結燕,是出於遠交近攻的一貫國策的考慮。燕願意接受秦的該計劃,是因為燕國也憎恨趙國,剛剛前面燕國曾被趙國胖揍過一頓,就是燕四十萬大軍被廉頗擊破那事,還記得吧。
  同時,燕國要求秦國派一名大臣到燕國當相國,這樣可以從行動上落實秦燕同盟,有效地實現燕國與秦國協調政策共同對付趙國。(這就像從前齊、秦合作的時候,齊派孟嘗君入秦為相一樣,是兩國結盟友好的表現與措施。)
  呂不韋想了想,派秦將張唐去燕國為相比較恰當。占卜了一下,神仙也這麽認為。不料張唐知道了,以為蔡澤蓄意害他,托病不出,叫道:“去燕國必須經過趙國領土,自長平之戰以來,趙人恨死我們了,哪能讓我過境?剛成君(蔡澤)有本事,讓他幹去吧1
  呂不韋再三勸說,張唐像老鱉一樣,死活不出頭。
  這時候,呂不韋的門客裏邊有一個正處於青春前期的小孩,名叫甘羅——是從前秦國名將甘茂的孫子——目前已經十二歲,不尿床了,他拿着一個古代航模,跑進來找呂不韋。
  我們知道,戰國小孩們發明了直升飛機,他們用一根小棍作軸,軸頂有蠃旋槳狀排列的羽毛。小手把小棍一搓,羽片切入氣流,産生升力,小棍就嚮上飛升。這是古代直升飛機,戰國兒童的玩具。甘羅拿着古代直升飛機對相國呂不韋說:“聽說張唐這個老鱉不肯出任燕國相國,讓您如此unhappy。請允許我為您分憂勸勸張唐吧1
  呂不韋說:“這是誰傢的孩子,傢長也不管管。大人的事不要小孩來管1
  “相國想必知道,項橐七歲就當了孔子的老師,是孔子的teacher。在下已經十二歲了,比項橐還要older五歲呢。而且我已經不尿床了。嘻嘻。”甘羅學過少兒英語,所以夾雜使用。他所謂的項橐,是一個不講理的小孩,曾氣死過孔子。有一次項橐和一幫光屁股小孩在馬路中間活尿泥。孔子駕駛着畜力車過來了,叫他讓道。他說:“是應該城躲避車,還是車躲避城?”
  “應該車躲避城。”孔子說。
  “對啊,我們正在用尿泥築城呢,你快開車躲開吧1
  孔子連連稱贊這個小孩懂交規,趕緊作着揖跑開了。子路是駕駛員,非常不忿,要下去揪小孩的耳朵。孔子說:“你不知道新交規頒布了嗎,行人違規被車撞死,司機照樣要付巨額賠償金。所以我說這個小孩懂交規啊,懂禮啊!咱們趕緊減速繞行吧1
  甘羅說呂不韋
  ——這個故事是贊頌孔子的,說孔子不欺負小孩。“君子之約,童叟無欺”就是這麽來的。同時項橐也出了名,成為小孩中的雄者(就像孔融讓梨成了小孩中的雌者一樣)。“呂望使老人奮,項橐使嬰兒矜。”項橐成了小孩們的驕傲。
  甘羅也準備嚮項橐學習,去嚇唬大人。他銜呂不韋之命去說張唐,開門見山就壓迫張唐說:“你老的功績,比白起怎樣?”
  張唐答道:“白起南挫強楚,北威燕趙,戰勝攻取,破城墮邑,不知其數,臣之功不如也。”
  甘羅嚴肅地指出:“白起雖然厲害,但和當時的相國范雎比還是不行。范雎要他進攻趙國,他認為難以取勝,不肯受命出徵,因此被逐出鹹陽七裏,絞而殺之,死得很難看。如今你的功績不如白起,而當今相國呂不韋的權勢卻勝過范雎。呂不韋請你去擔任燕相,結好燕國,你卻裝老鱉,我不知道你死的地方將是在哪裏!是鹹陽七裏還是eight裏1
  張唐霍然而起,精神緊張:“快去幫我求情一下,安排我去吧。”
  “好的,沒有problem。”
  於是張唐就這樣伸出脖子出發去燕國了。
  對於甘羅來說,張唐相燕,衹是談判桌上供他移動的一個籌碼,幹大事還得小孩親自出馬。小孩甘羅又跟呂不韋藉了五輛車子開路,帶着小孩愛吃的餅幹,昂然直赴趙國。
  趙悼襄王(趙孝成王的兒子)一看來者是個髫齡少年,身材瘦小,滿臉稚氣,心裏不免納罕,剛要開口問,甘羅已經先用三句猛話像三塊板磚那樣砸嚮了他:“大王,燕太子丹入秦國為人質,你知道嗎?你的understand?”
  趙悼襄王措手不及,說:“我的知道1
  “秦國派張唐出任燕國相國了,原因是什麽,你understand?”
  “不Understand.”
  “事情很清楚,這兩件事互相呼應,燕太子丹入秦,秦派張唐入燕,就意味着秦燕兩國結盟,互不侵犯。這對夾在中間的趙國來說,可就危險之至了。”(註:就好比德國希特勒和蘇聯斯大林之間笑眯眯地眉來眼去,夾在中間的波蘭就苦了,等着被蘇、德聯合瓜分了。)
  趙悼襄王着急說:“Yes!yes!這是秦人遠交近攻之策,寡人該如何破解呢?”
  “呵呵,這個很easy,衹要大王願意拿出五座城池贈與秦國,秦國願與燕絶交。趙國也就安全了。”
  趙悼襄王想了想:“不好不好,這個主意很不爽,我們的土地奈何就白白贈與秦國呢?”
  甘羅早有準備,嘻嘻一笑:“倘若大王贈秦國五城,秦國願允許大王北上攻燕,攻燕所得的土地,盡入您的口袋,足可彌補五城之失。”(這確實是實話,任何國際軍事行動,都得得到相關幹係國的默許,秦國如果不默許,趙國是無法北上攻打燕國而沒有後顧之憂的。)
  於是,甘羅就和趙悼襄王簽訂了“罪惡”的“慕尼黑協定”:秦國默許趙國北上攻燕,對趙國的軍事行動不加干涉,趙國作為回報,將把五座趙城和攻燕所得的十分之一贈與秦國。
  “協定”簽署後,趙國的攻燕部隊立刻行動。由於有了秦人支持,趙國順利拔取燕國上古地區(張傢口一帶)三十六縣,並把所得的十分之一(3.6個縣)加上五個趙城給了秦國。
  甘羅帶着8.6個城池的地圖意氣揚揚回到鹹陽,秦人無不瞠目結舌:一個小孩幾十天的時間,居然就活生生裹挾回來8.6個城池,真是一人可當萬千兵馬了!按功行賞,小孩甘羅毫無爭議地被封為上卿。這就是甘羅十二歲出使諸侯拜上卿的事跡。強!
  瀟水曰:甘羅小小年紀,真可謂縱橫奇才,是蘇秦這樣縱橫大傢的末流。
  縱橫傢的定義標準,不僅僅是遊走。當時國際形勢有橫有縱。南北為縱,東西為橫,縱橫傢就是分析利用諸侯間這種縱或橫的結盟、陣營關係,拯救或者打擊某個諸侯國。故名縱橫傢。蘇秦是縱橫傢的老大,甘羅是縱橫傢的餘緒。
  縱橫傢擅長在幾種均勢強國之間穿插、結盟和縱橫,不費刀槍,純以“勢”謀“利”——利用大小國,不同陣營的製約、矛盾,來為一國或多國謀求利益,也同時獲得個人的回報。。譬如甘羅就是一個典型的例子,他先是促成秦燕和好,形成秦燕夾擊趙國之“勢”,然後再逼趙國給秦國好處,考慮到趙國不肯自割本土以獻“利”給秦國,所以他還要再敦促趙國攻燕,以所占領地兌現給秦國,達到了使秦國獲利的最終目的。當初秦燕要結好,純粹是為了嚇唬趙國的,秦燕最終並沒有交好,卻變成了秦趙結好。這中間,沒有固定模式,隨勢而動,縱橫機變,圍繞着讓秦國獲利的根本目標,行動不拘一格,馳騁運籌,意氣發揚。這就是縱橫!很費腦筋的吧。
  不過,到了目前的戰國晚期,縱橫傢已經不時髦了。縱橫傢是便於是在幾個相對均勢的國傢之間穿插,去為某國謀求利益,而秦國目前一極獨大,沒有什麽好縱橫的了。從前,齊秦兩強均勢對立,正是縱橫傢活動的黃金時代,成就了一個意氣發揚的蘇秦。如今秦國已是對六國摧枯拉朽之勢,國際均勢已被打破,格局趨於一極化,縱橫傢也就沒有太多活動的空間了(縱橫傢是越亂、越多極,越能造勢求利)。甘羅沒有趕上適合他才能發揮的黃金時代,於是他在史書上,未聞更多建樹——這倒不是後來他長大了就變傻了,而是形勢變得單一了。
  倘使甘羅早生幾十年,趕上更亂的亂世(國際格局多極化),風流或許不遜於蘇秦。蘇秦當時,齊、秦兩極獨大,類似美素對峙格局,其它列國力量之間對比也均衡,可供活動的舞臺空間也大,對縱橫傢最有利,所以蘇秦功業也最盛。看來,時勢造英雄,不虛言也。沒了時勢,影響也衹能老死牖下,泯然衆人也。任是英豪,趕不上時勢,也沒有用。
  另外說一句,縱橫傢並不以遊走為最大特徵,其實,諸子百傢都是遊走的。到處遊走,說官來作,是整個戰國時代布衣從政的總形勢,並非限於縱橫傢。必得以天下之縱橫形勢、厲害關係而陳說者,方是縱橫傢。所以,從前晏子雖然也出使楚國,折說楚靈王,但沒有利用天下縱橫關係發言,不算縱橫傢。
  (二)
  甘羅的一番縱橫外交,看似給秦國賺進了8.6個城池,其實是錯誤的戰略,屬於錯誤的“近交遠攻”的打法:甘羅縱容趙國嚮北進攻燕國,雖然攻燕的戰爭成果一部分轉贈給了秦國,秦國看似賺了,但“損益表”上趙國得了27.4個城,比秦國得的更多,趙國被壯大了。這對秦國是不划算的。這就好比孟嘗君從前也是行這種“近交遠攻”,結連近處的中原韓、魏兩國去攻打秦國,最終被壯大的是韓、魏兩國(戰爭所得土地都進了韓、魏的口袋)。現在甘羅也是如此,秦幫助近處的趙去攻遠處的燕,趙得了27.4個城,秦衹分得了8.6個城。
  從另一個角度去講,當時,秦是最強國,趙是次強國,燕國是弱國。秦國幫着趙國去攻燕,就相當於美國幫着中國去攻日本。中國原本就比日本大,這樣就使得中國更大,日本更校中國於是就更能威脅美國了。從美國利益出發,美國應該扶植相對小的日本,遏製大中國纔對。事實上美國也是這麽做的。同樣,秦國也應該聯絡和扶植弱小的燕以遏製相對大的趙,而不是相反。扶燕遏趙,這麽作,剛好也同時符合地緣上遠交近攻原則。當年,魏、蜀、吳三國鼎立的時候,魏國也是聯絡最弱小的吳,合手遏製蜀國。而從來沒有魏國幫着次強的蜀國,去打吳國的。所以,最後魏國也是先滅蜀,後滅吳,而不是相反。
  甘羅實際上是修改了呂不韋最初計劃的、正確的、遠交近攻的“秦燕結盟、共謀攻趙”的策略,改成了“近結趙國,遠攻燕國”。他其實不是幫到了呂不韋,而是幫倒了呂不韋。
  按照我們做企業考核的理念,甘羅雖然為秦國賺得了土地,實現了考核業績,但他不是按照企業的正確戰略去實現的,也不應該給他上卿的奬賞。
  從秦國的這一戰略失誤上,趙悼襄王嘗到了甜頭,於是為了嘗到更多甜頭,就於公元前237年,親自去鹹陽拜會秦王政。趙悼襄王希望和秦國的這位新統治者建立更長久的戰略合作關係,促使秦國繼續執行“結趙攻燕”的近交遠攻錯誤戰略,從而使趙國繼續嘗攻燕的甜頭,不斷積纍其“損益表”上的益。
  秦王政這時候23歲,年輕無極限,也沒有大腦,就置酒鹹陽招待趙悼襄王,同意趙國繼續攻燕。
  第二年,趙國開始行動了,按照與秦議定的計劃,在秦的默許下,再次派出大將龐暖嚮北攻擊燕國。趙國還是滿有進取心的嘛!
  它攻打燕國,也不是簡單地為了擴張土地,或者報復邯鄲之難以後燕國人頻頻趁火打劫與趙為仇的歷史,而更主要的是意圖劫持燕國,把燕趙大地整合為一,以便西抗強秦(燕國在河北省北部,趙國在河北省南部)。看得出來,趙人暫時與秦人合,是為了麻痹秦人的緩軍之計,以避免自己螳螂捕蟬(攻燕),而秦人黃雀在後的被動局面。
  遺憾的是,秦王政這衹黃雀很快在現實中清醒過來,决定不能容忍趙國在進攻燕國的過程中不斷強大。促使秦黃雀采取幹預行動的,還有蟬先生的遊說和哀求。燕國這衹蟬被打得吱吱叫着受不了的時候,就派出使者前去秦國,希求通過遊說拆除秦趙之合,乃至促秦攻趙,解救燕國。燕使者通過趙的地盤的時候,不料被趙人逮捕了。趙悼襄王大叫:“好你個姦細,死了死了地。I的understand,你敢去秦國,叫秦惹掏我的老窩啊!休想!如今秦趙一體,你膽敢去拆散1
  “大王息怒,在下赴秦,豈敢有拆散秦趙之意。況且,正是方今秦趙一體,貴趙國卻暗中阻攔在下的出使秦國行動,豈不是讓秦人懷疑您與秦國之間是明裏合,暗裏防啊!秦趙中間就此發生隔閡,互不信任,秦人會不會因此就要斷絶與趙國的聯盟合作啊?”
  趙悼襄王是個小腦袋的螳螂,轉不過彎來,衹覺得蟬先生說得滿在理,於是居然擡起緑色的螳臂大刀,放蟬到他身後隨便去見黃雀接洽去了。這真是歷史上少有的蠢螳埃
  燕國使者來到鹹陽,三言兩語就說服了秦王政出兵救燕(這個關節讓我去說也能說通,因為道理一目瞭然),燕使者說:“趙國西南與秦為鄰,嚮北與燕為鄰,南北縱橫三百裏,五十年來與秦相踞,終究不能戰勝秦國之原因,因為趙國地面狹校現金大王允許趙人攻燕,燕屈服於趙,燕趙並立,在下恐怕大王之患,從此而生啊1
  秦王政在燕國使者的陳詞勸說下,很快醒悟過來,决定不再容忍趙國在進攻燕國的過程中不斷強大。是啊,我應該聯燕治趙埃
  於是,秦王政宣佈背信棄義,違背鹹陽置酒時的約定,派出兩股大軍從從西、南兩個方向夾攻趙國的後腰,取名“黃雀行動”。
  “黃雀行動”西路軍由秦國名將王翦統領,南路軍由秦將新星桓齮(念乙)帶領。前者攻破了趙國西側太行山脈上的要塞閼與(西距邯鄲僅130公裏)。後者攻破了邯鄲以南重鎮鄴城(距離邯鄲50公裏)——看得出來,經過歷年無休無止的攻侵,趙國的地盤已經收縮得比較小了。秦王政統一六國也屬於因祖宗而成事,他不過是壓垮駱駝的最後一根稻草罷了。
  秦國兩路大軍殺來,仿佛獅子的兩個爪子,搭在角馬的屁股上,趙國大急。這時,趙國的主力卻偏在北方進攻燕國。
  當龐暖從燕國回師,南下救援的時候,發現趙國南部的漳河流域、西部的太行山要塞、東部的河間各城,全部易手,為秦所有了。趙悼襄王大駡秦國背信棄義,背後捅刀子,又大駡部將龐暖愚不可及,行動遲緩,終於氣病了。又急又恨,一臥不起,轉到鼕天,生命就over了。史書上說,趙悼襄王“不得意而死”。想來死時年歲方勝,故而得了一個“悼”的謚號,是早殤的標志。
  趙悼襄王,生前繼承了邯鄲人的放縱本性,他曾不顧大臣反對,硬和一個酒吧女(娼女)結為夫妻,還聯合生産了一名昏君——趙王遷。等趙悼襄王一死,趙王遷繼位,趙國算是劫數己盡了。
  越明年,趙王遷第一年,公元前234年,秦將桓齮再次進攻趙國南部的平陽、武城(漳河流域),殺死趙將扈輒,斬首十萬。
  又明年,公元前233年,桓齮又從西出發,穿太行山迂回到趙國北側,準備與邯鄲以南的秦占區聯合行動,對趙國邯鄲地區南北夾擊。就在這個危急關頭,趙國一個牛人出現了:趙邊防軍統帥“李牧”慷慨登場,臨危受命,率領二十萬之衆,大破秦軍,走桓齮於燕國,譜寫了燕趙之人行將就滅於歷史長河間的最後一篇光彩詩章。
  (三)
  邊防軍是駐紮在邊疆以匈奴入侵的。一個國傢如果把邊軍都投入到爭霸戰爭,那一定是窮得沒傢底了,就像把門板拆下來當柴燒,不再防賊了(因為也沒什麽可偷的了)。
  趙國邊防軍按劍荷戟,排成長隊,邁着雜沓的步伐,蜿蜒在河北大地上。頭頂上,一塊脊背隆起的雲團,撐在原野巨樹上,天空靜靜空無一物。這些士兵一路嚮南,去趕赴國傢的救亡。他們中的大多數將在未來幾年戰爭中失去生命,但這是一隻有着優良戰績和鐵的紀律的軍隊,為將者正是李牧。
  李牧原在代郡抗匈奴。代郡偏處河北北部恆山地區(當時叫常山,是五嶽中的北嶽,常山多出猛人,趙子竜就是這裏的。宋朝的楊傢將的活動區域也在這裏。當然,著名的恆山懸空寺也在這裏,我大學時候去過)。當年,匈奴就在常山、代郡以北的蒙古草原上活動,血緣脈絡復雜,和以前的鬼方似乎有沾染。他們精於騎術,往來飄忽,使用流行鐵錘之類的邪門武器。
  李牧駐兵代郡,任務是抵禦匈奴,但他卻並不打仗,而是忙於抓伙食:每日錘死幾頭牛,給軍士吃,是他的拿手好戲,好像一個後勤主任。他還在軍營旁建立農貿市場,嚮老百姓收地攤費,以供養軍隊。然後他命令士兵不許與匈奴接戰,否則立斬。戰士們都說:“李主任是個怯夫也1
  朝廷看他一點都不會打仗,就把他撤職了,另派能打仗的將領去,終於送死了很多人。趙卒沒有匈奴的機動性強,被匈奴打得暈頭轉嚮。
  於是朝廷又讓李牧重新出山,李牧說:“出山可以,但我必須還像從前老樣子。”朝廷說:“好吧好吧1於是,李牧又跑到前綫去錘牛和收地攤費。大傢都說,這個怯懦的後勤主任又回來了。
  經過休養,李牧看看條件成熟了,於是挑選出戰車一千三百輛,好馬一萬三千匹(機動性提高了),力能破敵擒將的勇士五萬人,胳膊粗的射手十萬人,日夜加緊訓練。隨後放出老百姓到外面放羊、耕田、擺地攤。匈奴眼睛一亮,紛紜來搶,一頭鑽進李牧佈置的口袋裏。
  李牧三面合圍,並且截斷匈奴後路。趙卒一番奮勇力戰,殺得匈奴人仰馬翻。史書上說:“大破殺匈奴十餘萬騎”。十餘萬匈奴騎士,連人帶馬,差不多全完蛋了,可以算是殺人盈野了。低沉的秋風嗚咽着,滿地的殘骸斷肢使李牧的心中一片憮然。不知李牧心中想些什麽。但現實就是這樣殘酷的,“為什麽”的問題還是交給哲學家去處理吧。
  此後十多年,匈奴聞李牧之名而膽寒,不敢近趙境一步。
  (四)
  公元前233年,秦國名將桓齮繼公元前234年斬趙軍十萬以後,又西出太行山,威脅邯鄲。李牧奉趙王遷命令前來解救。
  李牧的這近二十萬北軍,在匈奴戰爭中獲得鬍騎的大量補充,因而機動性增強。並且,北人雄烈,李牧的這衹北軍戰力悍猛,為中原諸侯所難以匹敵,其間不乏常山趙子竜這樣的北方猛人吧。總之,這是一隻很強的來自北方的狼。他們所騎乘的代馬,聞名於天下。
  李牧原駐地代郡,盛産代馬。代馬是當時中國最好的馬種,“解放鬍鷹逐塞鳥,能將代馬獵秋田”——這是唐人的詩句,就是歌頌代馬的。
  李牧到達邯鄲以北,依托宜安城等重要據點,與洶涌而來的秦軍對峙。李牧又拿出後勤主任的招術,指揮大傢加緊修築宜安城上的工事,以誤導桓齮。桓齮感到,李牧很可能是在仿效長平之戰中的廉頗,堅壁不戰、消耗秦軍。於是他微微一笑,决定分一部分兵力離開李牧所堅守的宜安城,改去襲擊趙軍的另一個據點肥下(河北晉縣),引誘李牧出宜安前來救援肥下。衹要趙軍一上路,秦軍就可以一擁而上,與之展開决戰。這種打法,大約是攻城不逞時的必然作法。
  瀟水曰:桓齮的這種思路,就是解放軍常用的“圍點打援,調動敵人”戰術,目的在於調動敵人,敵人被調動後,我們就獲得了戰場主動權——可以在敵人進行運動時殲滅之(比敵在固守城池時好殲一些)。譬如說,鬼子都佈置在太原城裏,你強攻是攻不下的。於是你去圍附近的武宿機常太原的鬼子勢必出動前來救援,於是你趁這批鬼子在運動中,進行設伏或者多段攔截等辦法,幹掉這批太原鬼子。這就是“圍點打援”。所以,“圍點打援”的用意不在於圍點,而在於打援。
  桓齮在兩千二百年前針對李牧,用的完全就是這種戰術。他去圍肥下,迫使李牧從宜安城出來援救,然後打掉李牧的援兵。
  看見秦軍圍攻肥下,宜安城裏的趙蔥提議派兵前往支援。李牧製止說:“敵攻而我救,是致于人,兵傢所忌。”對啊,孫武子說,致人而不致於人——調動敵人而不是被敵人調動,怎麽能受敵人隨意調動我們呢?
  於是趙牧拒絶支援宜安,而是龜縮在宜安城裏不出來——就像太原城裏的鬼子,不肯出頭去救武宿機常李牧命令守衛肥下的趙軍給我往死裏頂着。肥下趙將聞訊,一邊大駡李牧坐視不救,一邊哭着指揮趙軍登城戍守。
  李牧按着軍事地圖分析道:“秦軍的大本營,就在我們宜安城外邊不遠,他們離開大本營,分兵襲擊我肥下,大本營必然空虛。我們若傾巢而出,襲占秦軍大本營,則桓齮成了孤魂野鬼,不逞之徒,我們就可以重創秦軍。”
  趙軍的行動出乎秦軍意料,打開城門衝出去,一舉襲占了秦軍大本營。李牧事先裝出了怯懦的樣子,高壁不出,麻痹了桓齮。桓齮以為李牧不敢主動出城進攻,所以大本營防備不周而且敢於分兵離開大本營,終於大本營被李牧襲占。另外,李牧軍隊中的騎兵比例較高,其所乘的代馬素質高於中原馬種。李牧充分利用了騎兵善於遠距離機動出擊的特點,在敵人回救之前迅速完成了遠距離劫營任務。
  李牧攻占秦國大本營以後,立即分出左右兩翼,機動地迎擊從肥下方面撤回來營救大本營的秦軍,與之在路途上展開激戰。
  李牧的北方趙卒戰力悍猛,他們奮勇當先,殺入敵陣,白刃翻飛。趙國騎兵也加入進來,騎兵結隊衝鋒,氣勢磅礴,人畏其猛,莫敢對當。秦人的行列遭趙騎兵轟擊,秩序大亂。秦國也有騎兵,但不如趙國多,趙國強。經過反復激戰,秦軍大敗,近十萬秦軍盡被殲俘於宜安附近,史稱“大破之”,實乃秦軍百年戰史上的一次大傷亡,也是戰國末期規模最大的殲滅戰之一,十萬秦軍被殲。
  喜訊傳到邯鄲,趙人同聲慶祝,趙王遷嘉奬李牧,封之為武安君。至此,戰國歷史上受封“武安君”者計有四人:張儀、蘇秦、白起、李牧。李牧輓狂瀾於既倒,和從前的張儀、蘇秦、白起並號,豈不壯哉。
  所謂“武安君”,就是一種封君,意思是“以武力安撫天下”。
  而宜安這個地方,在現在的石傢莊地區。
  武安君
  瀟水曰:“宜安大戰”,頗有長平之戰的翻版的特點,都是調動對方離開壁壘出擊,然後端對方的老窩。衹不過勝負易手,這次是李牧端了冒然離營的桓齮的老窩,上次是白起端了冒然出擊的趙括的西壘。後來曹操與袁紹對峙於官渡,袁紹也想來李牧這麽一手:見曹操去烏巢劫袁紹的糧草去了,於是趕緊來端曹操空虛的大營。不料曹操不愧深知兵法戰例,有備在先,截斷道路,毆打了袁紹一通。
  而桓齮則不能似曹操,他出兵襲擊肥下,卻對大本營未加嚴守,以至於被李牧劫掉。他以為李牧不敢劫他的營——這也是李牧事先裝出了怯懦的樣子,高壁不出,麻痹了他吧。總之,桓齮是倒了黴了,敗了傢了,全軍盡滅。看來,古代的戰爭,打來打去不外乎這些個打法,就在於誰運用得更加靈活高妙了。
  按秦國法律:大將帶兵出戰,未能完成朝廷規定的斬首定額(八千個)的,就要被朝廷議罪,何況覆軍喪衆而返,必然更得重重誅滅。桓齮畏罪,不敢回國,落荒逃奔燕國。後來燕國史書上有一個來自秦國的逃將“樊於期”,大約就是桓齮,讀音相似。
  (五)
  “宜安大戰”後,李牧風馳電掣,又擊破了秦人一次進攻。但是李牧真能力輓狂瀾嗎?不能!李牧雖然一再戰勝,但自己兵力的損失也是很嚴重的(據說喪兵數十萬),地盤也越打越小,就剩邯鄲地區碩果僅存了。
  决定戰爭全面勝負的是綜合國力,趙國國力已然不濟。李牧雖然一再戰勝秦軍,但就像當年吳王夫差一再戰勝卻終於走嚮衰亡一樣,日積過大的戰爭消耗衹能加速趙國的覆滅。雖然趙國在戰鬥中獲勝,但並不意味着趙軍不死人,趙國的糧食物資不消耗。而這種消耗,對於一個臨近全面崩潰的虛弱的國傢,無疑是致命的。今天我們看見許多企業加速膨脹,然後迅速陷入睏境,道理大體與此相似——現金流加速枯竭。
  當時一個國際觀察傢——呂不韋的一個屬僚,流落到了趙國,叫做司馬空,預見了趙國的滅亡。他給趙王遷出了一個主意:“索性把趙國的全境分出一半去給秦國。秦國得了大面積土地,驟然膨脹,威脅六國。六國必然恐懼。大傢恐懼就會相互救助,那麽合縱的事情就可以辦成了。”(這就好比英國看見波蘭等國淪陷給了希特勒,德國勢力膨脹形成對英國的直接威脅,這纔放棄綏靖政策,開始對德宣戰。)
  趙王遷被這個看似荒謬的割地建議驚呆了,說:“還有別的辦法嗎?願卿更計之(你給我換個辦法吧)。”
  司馬空憂鬱地望了一眼平靜得出奇的趙國天空,說:“沒有別的辦法了。”在他看來,當着旁邊強秦的削割,六國又坐視不救,趙國是沒有任何活路了的。
  雖然沒有接受司馬空的驚世駭俗的建議,趙王遷還是部分認同他的觀點:光靠趙國自己確實不行了,有必要尋求外國援助,特別是找齊國。齊國是這些年來唯一未受戰爭損害且有實力的國傢。
  但是,秦國察覺到了趙的這一企圖,立即派遣一批策士拿着黃金到齊國進行遊說,極力破壞齊、趙聯合。齊王建和他的大臣們都是黃金崇拜者,覺得趙國的生死無關自己痛癢。
  也許,衹有如司馬空所言,衹有趙國驟然失去半壁江山,齊人才會悚然來助。或者把半壁江山割給齊國也可以,可以換得齊人來救。但是,誰又能作出如此險惡的抉擇呢?
  看看沒有鄰居來幫忙,而自己的門板又快燒得差不多了,趙王遷衹好孤孤單單地與強大的秦人對抗,把該捱的歲月捱完。
  瀟水曰:趙國覆滅前的十幾年中,曾無國外一兵一卒來救,趙國的外交實在是太失敗了。這都是當年廉頗、藺相如等人過多地嚮齊燕用兵所致,把朋友都得罪了。
  公元前230年,“宜安大戰”後第三年,趙國北部代郡大地震,屋塌人亡,同時南部邯鄲地區發生特大旱災,土地寸毛不生。趙國眼下就剩南北這兩塊地方了,結果還都這樣,真是天亡我也啊!秦國人可以趁機滅趙了。但這還不是秦人攻趙的最佳時機,一定要等趙人再餓上一鼕,餓到次年初春儲備糧都吃完肚子已半透明的時候,秦軍纔揮動數十萬之衆,以王翦、楊端和、李信為統率,分三路對趙國發出空前規模的總攻擊。
  李牧不敢怠慢,與自己的副將司馬尚,硬着頭皮,繼續對秦軍作戰。但是秦軍很快就解除了這兩位趙將的苦惱——用反間計殺死了李牧,廢了司馬尚。李牧竟然死在自己人手裏。風雲不與,徒求無益。
  三個月之後,王翦率數十萬之衆大破趙軍,殺趙蔥,然後急攻邯鄲,邯鄲失守,虜趙王遷。赫赫的趙國,至此終於滅亡了。秦王政親自入邯鄲接收。
  從公元前五世紀末,趙簡子、趙無恤建國起,經歷了趙武靈王、趙惠文王等無數可歌可泣的英雄事跡,纍積二百五十餘年的赫赫趙國,至此終於滅亡了。
  瀟水曰:趙國的滅亡,在於王族宗室的力量強大,時代布衣人才沒有進身之地。所謂“貴威父兄,皆可以受封侯”,而支撐趙國半壁江山的良將李牧,卻衹有死路一條。
  李牧和王族宗室之間的矛盾衝突,由來已久。最初,趙王遷的媽媽,是個酒吧女,這倒沒有什麽可恥的,梁紅玉以前也坐過臺。但是這個酒吧女卻偏跟潘金蓮學習,她從良以後,先是嫁給一個好人傢,淨幹一些史書上未盡詳述的醜事:把這一傢的“宗”全給弄亂了(不外乎勾搭小叔子武鬆又招惹隔壁的西門慶之類的吧),終於還把丈夫給剋死了。當了寡婦以後,她的美色被幽愁熏染得更加可人憐愛,終於把趙悼襄王都迷住了,後者非要娶她,和她一起看日出日落。
  李牧進諫說“不行。這個酒吧女是出了名的不正派,曾經把一傢的‘宗’都給弄亂了。大王您不害怕嗎?”
  趙悼襄王回答說:“可我還是想跟她一起看日升日落。”終於娶來當了姨太太。
  這位姨太太胸懷大志,不甘居人下,掀起了一股搗太子浪潮——派人衝撞太子,引太子犯罪,終於太子被一怒之下的趙悼襄王廢掉了。這位酒吧女出身的姨太太的兒子趙王遷成為太子。趙王遷繼位以後,她就成了王母,我們叫她酒吧王母。
  這位酒吧王母荒淫無度,貪財愛色,拼命接受秦國的賄賂,並且跟李牧結下了梁子。當秦國人提出殺李牧的要求時,他就讓兒子趙王遷把李牧殺了。
  後來,趙國亡國以後,趙大夫們怨恨這位酒吧王母,就一起鼓噪,殺了酒吧王母,滅了王母的全家。
  關於李牧的死法,還有其它一些版本,與上述版本不同,其中“韓倉”版最值得一談:
  趙王遷寵信一個很八卦的人,叫做韓倉。韓倉誣陷李牧——說李牧想謀殺君上。趙王遷竟然聽信了。
  韓倉跑到朝廷的傳達室宣佈趙王遷的旨意:“李牧,你知罪嗎?有一次你戰勝回朝,大王賜酒招待,你嚮大王敬酒的時候,手裏竟然握着一把匕首1
  李牧一下子懵了:“我冤枉啊!我身子雖然高大,倆胳膊卻不一樣長。我的右胳膊有病伸不直。跪坐的時候胳膊夠不着地面。惟恐應對大王顯得不夠恭敬,所以讓工人做了一塊木頭接在手上。如果大王不信,可以讓他來看。哪裏是匕首啊?1於是伸出袖子中的木手。
  “你不用解釋了。大王已經以‘持匕首罪’論你死,不赦。”
  李牧心中的萬丈豪情,一下子全漏在了沙裏,他拔出寶劍,遙望着朝堂上的聖君拜了兩拜,剛要自裁,突然想起什麽來似的,說:“做人臣的不能在宮中自殺。”(大約是怕君王看了不忍,或者是打掃起來麻煩吧。或者是,在王宮中自殺,給外人留下感覺,是大王逼迫他的,這樣對大王形象不利。他出去或者回傢自殺去,就跟大王沒關了,是他自個兒想不開的。)
  於是李牧疾趨而出,出了宮門,右手舉起寶劍準備自刎。但是他右胳膊短啊,彎麯着,仍然夠不着脖子。他便把寶劍的尖銜在口裏,對着柱子猛衝上去,噗哧一聲自刺而死。當此之時,忠臣的鮮血,染紅了這個國傢的柱石。
  後來,趙國亡國以後,趙王遷僥幸沒有死,被秦人流放到陝西以南的漢中,每天像李後主一樣思念故鄉,作山水之謳(“一江春水嚮東流”之類的),聞者無不流涕。不知他心中對於慘死的李牧,能否有所悔悟。
  柏楊先生曾經翻譯《資治通鑒》,雖然多數膚淺,無足可觀,但中唯有一句妙語,他說:“趙王遷,這位敗傢的昏君,真可謂是婊子養的。”
  李牧之死
  (六)
  我們還需要插說一下趙國滅亡前的事。
  公元前233年,趙國滅亡前的第五年,有一個韓國公子,坐着古代馬車,從中原的新鄭到秦國的鹹陽去。他衣着鮮亮,神采飛揚,四十出頭年紀,心中充滿了撒手人寰的要死衝動。他就是韓非子。
  韓非子是韓國貴族,王室分支子弟。韓國處於中原西部,離秦國最近,經過秦昭王等人的前後侵削,地盤日漸縮小,現在衹有十幾個城,全境不過一個郡大,三面被秦人包圍。目前,秦國國內滅韓呼聲很高,韓王安感覺死期將至。沿着樓梯,死神沉重的腳步盤旋而上,就要叩打韓國的大門。
  韓王安本能地想逃跑,但是已經沒門兒了,秦軍即將出動。於是他派韓非子做說客,到秦國遊說。
  四郊多壘,士大夫恥之,韓非子早就有報國之志,可惜說話有點結巴,性格又“孤憤”,諸種原因吧,一直得不到韓國領導人的重用。如今韓國大王韓王安派他入秦,韓非子大有臨難受命之慷慨。他不愧為一大文筆傢,到了鹹陽,獻給秦王政一封書信,援譬設喻,因勢利導,寫得是如切如磋,如琢如磨,看得秦王政如醉如癡,如夢如醒。如果不是李斯駁斥,差點就給韓非混過去了。
  韓非子是這樣寫的:“韓國近三十年來,一直充當秦國的小弟,出門就當雨傘,入門就當枕席。秦國出動銳師攻打諸侯,韓國就隨着發兵贊助。韓國懸怨於天下(與天下諸侯結怨),戰果卻全歸於強秦,但我們還是無怨無悔,爭當您的小弟。可是貴國近日卻有滅韓之議,萬萬不可埃”
  為了說明存韓的意義,韓非必須為秦國樹立起趙國這個敵人,於是他接着寫道,“趙國目前聚集士卒,聯絡諸侯(指的是李牧初勝以來,趙王遷聽司馬空意見,到處結好諸侯,特別是拉攏齊國),有合縱西嚮之意。大王寬釋趙國這個敵對惡分子,卻毆打韓國這個小弟自傢人,竊為大王不取也。”
  韓非子的利害陳述看似有道理,換成若幹年前也還行得通,但是如今列國局勢已是強烈的一邊倒,韓非子再想以“齊、趙威脅論”來挾持秦國,迫使秦國團结韓國以敵齊、趙,從而再讓韓國苟延殘喘幾年,已經不那麽有說服力了。
  但是秦王政一直是韓非子的追星族,對韓非子的大作愛不釋手,頗有與韓非歐洲五日遊死而不恨的夢想,今日親得韓非的墨寶,還是激動不已,很想給韓非面子。
  於是李斯趕緊上書勸阻。李斯是韓非的同學,兩人曾一起在荀子老師的門下鍍金,那時候天總是很藍,日子總過得太慢,倆人曾互相藉過一塊橡皮,李斯自以為學習成績不如韓非。但是,李斯的上書其實更具說服力。
  李斯說:“韓國不是我們的狗屁小弟,而是我們的腹心之疾。平時它還好,但如果遇上雨天潮濕,韓國就會讓我們鬧肚子。韓國目前不敢讓我們鬧肚子,是因為外邊尚未下雨。以目前形勢來看,趙國正在拼命拉攏齊國。韓國並不是服從秦國,它衹是服從強國。如果齊、趙相合,力量增強,那麽韓國必然投奔齊趙。他們三國互相合作,我們秦人就又復見函𠔌關的危機了。”
  李斯試圖創造“韓國不可信用”論。說一旦齊、趙相合,韓國這個不可信用的傢夥一定會附從齊、趙而成為秦國的威脅。所以妥當之計,不如先滅韓以絶後患。
  而韓非子試圖證明秦國必須團结韓國,才能抵對齊、趙陣營。
  兩種觀點針鋒相對,水火不容,到底秦王政該相信誰呢?秦王政被他們搞迷糊了。秦王政這麽一猶豫,就是兩三年,從客觀上講,秦國等於暫時放棄了滅韓計劃,韓非子出使鹹陽的目的,基本達到了。韓非子一生能辦成這樣一件大事,死亦不醜啦。
  衹可惜,韓非子為韓國所拖延爭取的時間也不過就兩三年而已。當趙國隨後變得自身難保,齊、趙聯盟最終又沒有建立起來的時候,韓國也就沒有作為秦國同盟國的價值了。秦國於是毫不猶豫地滅了它,時間正是公元前230年,搶在了趙國被滅掉的前兩年。接着趙國也被滅亡了。
  韓非子文辭遊說固然有力量,但也未能輓救韓國。文辭遊說也必須建立在前方赳赳武夫衝决險阻、破城殺將的物質基礎上埃
  韓國滅亡之後,前韓相國張平的兒子張良,率領傢人三百,流落江湖,散盡傢財,招募和訓練恐怖分子,時刻準備刺殺秦王政,為韓國王族報仇,這是後話不提。
  瀟水曰:韓非子最終沒有看見祖國韓國滅亡的那一天。他和李斯發生大辯論之後,李斯覺得他的“存韓”政治立場頑固,不利於秦國的發展也威脅了李斯自己的官運,於是他和另一位“和平演變”專傢姚賈(四處遊走,用黃金收買和離間諸侯君臣,削減諸侯扛秦力量,進行和平演變,而且為人方面,私人行為不檢點——大約偷過老鄉雞蛋,因而被韓非子所不恥,被韓非子當着秦王政叱駡,於是結下梁子)合作,一起要求秦王政處死韓非子。他們說:“韓非子最終還是替韓國設計考慮,不為秦所用。如今韓非子在秦國的時日已久,如果把他遣送回去,又會泄露秦國的政治軍事機密,不如把他處死算了。”
  秦王政以為然,就把自己的偶像關起來了。
  李斯怕秦王政反悔,就私自跑進監獄裏,迫使韓非子仰藥自殺。韓非子大駡:“李斯,你這個差生¥··你要,要害···害害害···矮矮···死我啊1(他一激動就結巴。)
  李斯不準韓非寫上訴信(因為韓非子太能寫了),終於迫其自殺。
  一代文豪,大思想傢韓非子,就這樣追逐茫茫的流水去了。
  過了沒多久,秦王政思前想後,覺得不該囚禁韓偶像,於是派人前去赦免,但韓非已經仰藥“自殺”了。秦王政嗟嘆良久。
  韓非子雖然死了,但是他的思想主宰了有秦一代,是秦始皇的冥冥之師,而且對中國整個未來兩千年社會都産生了極大的影響。韓非子一言而為天下法,亦不朽也。
  韓非子之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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青銅時代的蕨類戰爭 引子:人之初第一章 三皇神跡(46億——約5000年前)
第二章 黃帝蚩尤(約5000年前)第三章 堯風舜雨(5000-4000年前)
第四章 虛無之夏(公元前2070—前1600年)第五章 商祖烈烈(公元前1600—前1046年,青銅時代)
第六章 大周天子(公元前1046—前771年)附錄
青銅時代的恐竜戰爭 引子 (關於上一本書)第一章 笑傲諸侯(770 B.C. --700 B.C.)
第二章 傾國二姬(700 B.C.—685 B.C.)第三章 大哉強齊(685 B.C.—645 B.C.)
第四章 江漢新貴(B.C.770—B.C.645的楚國)第五章 獻公之恨(B.C.768—B.C.650的晉國)
第六章 秦晉之好(B.C.650—B.C.645)第七章 晉文踐土(B.C.645—B.C.628)
第八章 獨霸西戎(628 B.C.—620B.C.)第九章 趙氏孤兒(B.C.620—B.C.607)
第十章 問鼎中原(B.C.607—B.C.590)附錄
青銅時代的蜥蜴戰爭 第一章 強哉驕,大晉風流(600B.C.-580B.C.)第二章 鄢陵舞蜥(580B.C.-575B.C.)
第三章 悼公再霸(575B.C.-555B.C.)第四章 禍起蕭墻(555B.C.-545B.C.)
第   [I]   II   [III]   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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