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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国经典 》 匯評忠義水滸傳 》
第四十七回 一丈青單捉王矮虎 宋公明二打祝傢莊
施耐庵 Shi Naian
【芥眉批： 此回似專為二人作合，故特用標題。】
【金批 ：吾幼見陳思鏡背八字，順逆伸縮，皆成二句，嘆以為妙。稍長，讀蘇氏織錦回文，而後知天下又有如是化工肖物之才也。幼見希夷方圓二圖，參伍錯綜，悉有定象，以為大奇。稍長，聞諸葛八陣圖法，而後知天下又有如是縱橫神變之道也。今觀耐庵二打祝傢一篇，亦猶是矣：以墨為兵，以筆為馬，以紙為疆場，以心為將令。我試讀其文，真乃墨無停兵，筆無住馬，紙幾穿於蹂躪，心已絶於磨旗者也。歐鵬救矮虎，三娘便戰歐鵬；鄧飛助歐鵬奔三娘，祝竜便助三娘取宋江；馬麟為宋江迎祝竜，鄧飛便棄歐鵬保宋江；宋江呼秦明替馬麟，秦明便舞狼牙取祝竜；馬麟得秦明便奪矮虎，三娘卻撇歐鵬戰馬麟；廷玉助祝竜取秦明，歐鵬便撇三娘接廷玉；鄧飛捨宋江救歐鵬，廷玉卻撇鄧飛誘秦明；鄧飛救秦明趕廷玉，馬麟便撇三娘保宋江。此是第一陣。
此軍落荒正走，忽然添出穆弘、楊雄、石秀、花榮三路人馬。彼軍亦添出小郎君祝彪。雖李俊、張橫、張順下水不得，而戴宗、白勝亦在對岸助喊。此是第二陣。第一陣，妙於我以四將戰彼三將，而我四將中前後轉換，必用一將保護宋江，則亦以三將戰三將，而迭躍揮霍寫來，便有千萬軍馬之勢。第二陣妙於藉秦明過第一撥中，卻藉第三撥花榮、穆弘作第二撥前來策救，真寫出一時臨敵應變，不必死守宋江成令；而末又補出戴宗、白勝隔港吶喊，以見不漏一人也。然又有奇之尤奇者：於鳴金收軍之後，忽然變出三娘獨趕宋江，而手足無措之際，卻跳出一李逵。吾不怪其至此又作奇峰，正怪其前文如何藏過。乃一之為甚，而豈意跳出李逵之後，尚藏過一林衝。蓋此第三陣尤為絶筆矣！
如此一篇血戰文字，卻以王矮虎做光起頭，遂使讀者胸中衹謂兒戲之事，而一變便作轟雷激電之狀，直是驚嚇絶人。
矮虎、三娘本夫妻二人，而未入此回，則夫在此，妻在彼；既過此回，即妻在此，夫在彼。一篇以捉其夫去始，以捉其妻來終，皆屬耐庵才子戲筆。】
話說當下宋江在馬上看時，四下裏都有埋伏軍馬，且教小嘍囉衹往大路殺將去，衹聽得三軍屯塞住了。衆人都叫起苦起。宋江問道：“怎麽叫苦？”衆軍都道：“前面都是盤陀路，走了一遭，又轉到這裏。”宋江道：“教軍馬望火把亮處有房屋人傢取路山去。”又走不多時，衹見前軍又發起喊來，叫道：“甫能望火把亮亮處取路，又有苦竹簽鐵蒺藜，遍地撒滿鹿角，都塞了路口！”宋江道：“莫非天喪我也！”【容夾批： 腐。】
正在慌急之際，衹聽得左軍中間，穆弘隊裏鬧動，【金夾批：寫來令人又吃一嚇，筆法淋漓突兀之極。】報來說道：“石秀來了！”【金夾批： 衹一石秀來，寫得淋漓突兀至此。】宋江看時，見石秀捻著口刀，奔到馬前，道：“哥哥休慌，兄弟已知路了！暗傳下將令，教三軍衹看有白楊樹便轉彎走去，不要管他路闊路狹！”宋江催趲人馬衹看有白楊樹便轉。約走過五六裏路，衹見前面人馬越添得多了。【金夾批： 筆筆寫來，淋漓駭絶。】宋江疑忌，便喚石秀，問道：“兄弟，怎麽前面賊兵衆廣？”石秀道：“他有燈燭為號。”花榮在馬上看見，【金夾批： 忽然記得將軍神箭，筆筆生竜活虎。】【容眉批：這番石秀，花榮都有用。】把手指與宋江，道：“哥哥，你看見那樹影裏這碗燭燈麽？衹看我等投東，他便把那燭燈望東扯；若是我們投西，他便把燭燈望西扯。衹那些兒，想來便是號令。”【金夾批： 如此寫出祝彪英靈，真有不煩一刀，不費一矢之略。】宋江道：“怎地奈何得他那碗燈？”花榮道：“有何難哉！”便拈弓搭箭，縱馬嚮前，望著影中衹一箭，不端不正，恰好把那碗紅燈射將下來。【金夾批： 若寫祝傢趕殺，便是俗筆。若寫山寨血戰，亦是俗筆。看他寫祝傢衹是一碗燈，寫宋江衹是一枝箭，戰陣之事，寫來全是仙筆，亦大奇也。】四下裏埋伏軍兵，不見了那碗紅燈，便都自亂攛起來。【金夾批： 妙。】宋江叫石秀引路，且殺出村口去。衹聽得前山喊聲連天，一帶火把縱橫撩亂。宋江教前軍紮住，【金夾批： 寫來令人又吃一嚇，筆筆淋漓突兀之極。】且使石秀領路去探。石多時，回來報道：“是山寨中第二撥馬軍到了，【金夾批： 石秀來作一嚇，第二撥到又作一嚇，其用筆之奇至此。】接應殺散伏兵！”宋江聽罷，進兵夾攻，奪路奔出村口。祝傢莊人馬四散去了。
會合著林衝、秦明等衆人軍馬同在村口駐札，卻好天明，去高阜處下了寨柵，整點人馬，數內不見了鎮三山黃信。宋江大驚，詢問緣故。有昨夜跟去的軍人見的來說道：“黃頭領聽著哥哥將令，前去探路，不堤防蘆葦叢中舒出兩把撓鈎，拖翻馬腳，被五七個人活捉去了，救護不得。”宋江聽罷，大怒，要殺隨行軍漢，如何不早報來。【容夾批： 是。】林衝、花榮勸住宋江。衆人納悶道：“莊又不曾打得，倒折了兩個兄弟。似此怎生奈何！”楊雄道：【金夾批： 石秀既有探路之功，便讓楊雄說出李應。】“此間有三個村坊結並。所有東村李大官人前日已被祝彪那廝射了一箭，見今在莊上養病。哥哥何不去與他計議？”宋江道：“我正忘了也。他便知本處地理虛實。”分付教取一對緞匹羊酒，選一騎好馬並鞍轡，親自上門去求見。林衝，秦明權守柵寨。
宋江帶同花榮、楊雄、石秀【金夾批：一個護身，兩個介紹。】上了馬，隨行三百馬軍，取路投李傢莊來。到得莊前，早見門樓緊閉，吊橋高拽起了；墻裏擺列著許多莊兵人馬，門樓上早擂起鼓來。宋江在馬上叫道：“俺是梁山泊義士宋江，特來謁見大官人，別無他意，休要堤備。”莊門上杜興看見有楊雄、石秀在彼，【金夾批： 好。】慌忙開了莊門，放衹小船過來，與宋江聲喏。【容眉批：杜興不是。】宋江慌忙下馬來答禮。楊雄、石秀近前稟道：【金夾批： 好。】“這位兄弟便是引小弟兩個見大官人的，喚做鬼臉兒杜興。”宋江道：“原來是杜主管。相煩足下對李大官人說：俺梁山泊宋江久聞大官人大名，無緣不曾拜會。今因祝傢莊要和俺們做對頭，經過此間，特獻彩緞名馬羊酒薄禮，衹求一見，別無他意。”杜興領了言語，再渡過莊來，直到廳前。李應帶傷披被坐在床上。杜興把宋江要求見的言語說了。李應道：“他是梁山泊造反的人，我如何與他廝見？無私有意。你可回他話道：衹說我臥病在床，動止不得，難以相見；改日得拜會；所賜禮物，不敢祗受。”【容眉批： 李應是。】【袁眉批：極正氣。】杜興再渡過來見宋江，稟道：“俺東人再三拜上頭領；本欲親身迎迓，奈緣中傷，患軀在床，不能相見，改日專當拜會。適來所賜禮物並不敢受。”宋江道：“我知你東人的意了；我因打祝傢莊失利，欲求相見則個；他恐祝傢莊見怪，不肯出來相見。”杜興道：“非是如此，委實患病。【金夾批： 衹一句截住。】【容夾批：杜興那得知？】小人雖是中山人氏，到此多年了，頗知此間虛實事情。【金夾批： 何必見李應，見杜興猶見李應矣，用筆何等淨便之極。】中間是祝傢莊，東是俺李傢莊，西是扈傢莊：這三村莊上誓願結生死之交，有事互相救應。今番惡了俺東人，自不去救應。【金夾批： 衹一句便放倒一邊，皆耐庵匠心所運也。】衹恐西村扈傢莊上要來相助；他莊上別的不打緊；衹有一個女將，喚做一丈青扈三娘，使兩口日月刀，好生了得。【金夾批： 詳。O又即引動下文。】是祝傢莊第三子祝彪定為妻室，早晚要娶。若是將軍要打祝傢莊時，不須堤備東邊，衹要緊防西路。【金夾批： 特特折筆寫到李傢，衹為要提出此句也。得此一筆，下文便好註意衹寫西邊，此所謂耐庵匠心之筆也。】祝傢莊上前後有兩座莊門：【金夾批： 詳。】一座在獨竜岡前，一座在獨竜岡後。若打前門，卻不濟事；須是兩面夾攻，方可破得。【金夾批： 詳。】前門打緊路雜難認，一遭都是盤陀路徑，闊狹不等。但有白楊樹便可轉彎，方是活路；如無此樹便是死路。”【金夾批： 詳。O此雖石秀已知，然在杜興口中，不得不寫一過。】石秀道：“他如今都把白楊樹斫伐去了，將何為記？”【金夾批： 前並不見此事，忽然口中問出，虛實互用，筆法妙絶。】【容夾批：蠢。】【袁夾批： 又如此臻問一番，前語纔不重瑣。】杜興道：“雖然斫伐了樹，如何起得根盡？也須有樹根在彼。【金夾批： 作書不過弄筆之事也，乃寫來便若真有其事而親臨其地者，真正才子，誰其匹之。】【容夾批： 是。】衹宜白日進兵攻打，黑夜不可進去。”【金夾批：詳。】
宋江聽罷，謝了杜興，一行人馬卻回寨裏來。【金夾批：足矣，此行可謂不虛。】林衝等接著，都到大寨裏坐下。宋江把李應不肯出見並杜興說的話對衆頭領說了。李逵便插口道：“好意送禮與他，那廝不肯出來迎接哥哥；我自引三百人去打開鳥莊，腦揪這廝出來拜見哥哥！”【容夾批： 趣。】【容眉批：是。】宋江道：“兄弟，你不省的：他是富貴良民，懼怕官府，【袁眉批： 富貴而不懼怕官府者，其人必不良，二語包盡。】如何造次肯與我們相見？”李逵笑道：“那廝想是個小孩子，怕見！”【容夾批： 趣。】【容眉批：李大哥一團天趣。】衆人一齊都笑起來。宋江道：“雖然如此說了，兩個兄弟陷了，不知性命存亡。你衆兄弟可竭力嚮前，跟我再去打祝傢莊。”衆人都起身說道：“哥哥將令，誰敢不聽。不知教誰前去？”黑旋風李逵說道：【金夾批： 定是大哥，暗中亦猜得着。】“你們怕小孩子，我便前去！”【袁夾批：接前語，藕絲蛇蹤。】宋江道：“你做先鋒不利，【容夾批： 妙。】今番用你不著。”【金夾批：此篇每以閑筆寫李逵氣悶，令讀者絶倒。】李逵低了頭忍氣。宋江便點馬麟、鄧飛、歐鵬、王矮虎四個，“跟我親自做先鋒去。”第二點戴宗、秦明、楊雄、石秀、李俊、張順、張橫、白勝準備下水路用人；第三點林衝、花榮、穆弘、李逵分作兩路策應。衆軍標撥已定，都飽食了，披挂上馬。
且說宋江親自要去做先鋒，攻打頭陣；前面打著一面大紅“帥”字旗，【金夾批：一面紅旗，引出兩面白旗。】引著四個頭領，一百五十騎馬軍，一千步軍，殺奔祝傢莊來，直到獨竜岡前。宋江勒馬，看那祝傢莊上，起兩面白旗，旗上明明綉著十四個字，道：“填平水泊擒晁蓋，踏破梁山捉宋江！”【金夾批： 極寫祝彪可人。】【容夾批：也豪傑。】【芥眉批： 有宋江一夥，决不可無祝、曾兩莊。宋江的忠義是變風，祝曾的忠義是正局，有宋江以除不忠不義之官府，有祝、曾以禦激忠激義之強徒，皆英雄也，故傳中囗囗勵之。】當下宋江在馬上心中大怒，設誓道：“我若打不得祝傢莊，永不回梁山泊！”衆頭領看了，一齊都怒起來。宋江聽得後面人馬都到了，留下第二撥頭領攻打前門。【金夾批： 寫得明畫。】宋江自引了前部人馬轉過獨竜岡後面來看祝傢莊時，後面都是銅墻鐵壁，把得嚴整。
正看之時，衹見直西一彪軍隊，吶著喊，從後殺來。【金夾批： 三莊相聯，殊難布筆，先以一段按下李應，次作一番先寫扈傢，是皆耐庵匠心運成、非易構之筆也。】宋江留下馬麟、鄧飛把住祝傢莊後門；【金夾批： 寫得明畫。】自帶了歐鵬、王矮虎分一半人馬前來迎接。山坡下來軍約有二三十騎馬軍，當中簇擁著一員女將，【容眉批： 想為救老公而來，那知老公卻不姓祝。】正是扈傢莊女將一丈青扈三娘；一騎青馬上，【金夾批： 加一青字，便覺青極。】輪兩口日月雙刀，引著三五百莊客，前來祝傢莊策應。宋江道：“剛說扈傢莊有個女將，好生了得，想來正是此人。誰敢與他迎敵？”說猶未了，衹見這王矮虎是個好色之徒，【金夾批： 親迎則得妻，不親迎則不得妻，必親迎乎？】聽得說是個女將，指望一合便捉得過來；【容夾批： 妙人。】【袁眉批：槍刀林裏用得着這個念頭，是真好色。】當時喊了一聲，驟馬嚮前，挺手中槍便出迎敵。兩軍吶喊。那扈三娘拍馬舞刀來戰王矮虎。一個雙刀的熟閑，一個單槍的出衆。【金夾批： 忽作戲論。】兩個敵十數合之上，宋江在馬上看時，見王矮虎槍法架隔不住。原來王矮虎初見一丈青，恨不得便捉過來；誰想鬥過十合之上，看看的手顫腳麻，【容夾批： 妙人。】槍法便都亂了。不是兩個性命相撲時，王矮虎卻要做光起來！【金夾批：絶倒。】【容夾批： 畫。】【芥眉批： 不是二字乃徵詰之辭，甚有聲口。】那一丈青是個乖覺的人，心中道：“這廝無理！”便將兩把雙刀直上直下砍將入來。這王矮虎如何敵得過，撥回馬待要走；被一丈青縱馬趕上，把右手刀挂了，輕舒粉臂，將王矮虎提脫雕鞍，【容眉批： 可知捉去的便是老公？】【餘評：王矮虎是一好色輩，一見丈青戰而被擒，此好色之心盛矣。】衆莊客齊上，橫拖倒拽，活捉去了。
歐鵬見捉了王英，【金夾批：疾接出歐鵬。】【金眉批：歐鵬。】便挺槍來救。一丈青縱馬跨刀，接著歐鵬，兩個便鬥。原來歐鵬是軍班子弟出身，使得好一條鐵槍。【金夾批： 如此忙又有閑筆，寫歐鵬武藝。】【袁眉批：點出歐鵬本事，忙中看意。】宋江看了，暗暗的喝采。恁的歐鵬槍法精熟，也敵不得那女將半點便宜！鄧飛在遠遠 處【金夾批：忽插出鄧飛。】看見捉了王矮虎，歐鵬又戰那女將不下，跑著馬，舞起一條鐵鏈，大發喊趕將來。【金夾批： 鄧飛本欲助歐鵬戰三娘，卻因祝竜來取宋江，便疾退轉保護，此發喊趕來，乃在半道，寫得迅疾駭人。】祝傢莊上已看多時，誠恐一丈青有失，慌忙放下吊橋，開了莊門。祝竜【金夾批： 彼軍添出祝竜。】親自引了三百餘人，驟馬提來捉宋江。【金夾批： 不說助三娘，卻說捉宋江，迅疾駭人。】馬麟看見，【金夾批：疾接出馬麟。】【金眉批：馬麟。】一騎馬使起雙刀來迎住祝竜廝殺。【金夾批： 亦不說救宋江，卻說戰祝竜，馬麟迎住祝竜，面鄧飛疾回保護，筆筆迅疾駭人。】鄧飛恐宋江有失，【金夾批： 疾掣轉鄧飛。】不離左右。看他兩邊廝殺，喊聲迭起。宋江見馬麟鬥祝竜不過，【金夾批： 馬麟、祝竜一對。】歐鵬鬥一丈青不下，【金夾批：歐鵬、三娘一對。】【餘評： 一文青擒王矮虎，歐鵬又戰不，觀一丈青善戰之有則，且不可輕敵之矣。】正慌哩，衹見一彪軍馬從刺斜裏殺將來。宋江看時，大喜；卻是霹靂火秦明，【金夾批： 忽轉出秦明。】【金眉批：秦明。】聽得莊後廝殺，前來救應。宋江大叫：“秦統製，你可替馬麟！”秦明明個急性的人，更兼祝傢莊捉了他徒弟黃信，正好沒氣，【金夾批： 如此忙又有閑筆寫秦明心事。】【容夾批：點綴。】【袁眉批： 此一段極戰得亂，而接緒甚清，尚有閑筆點染情事。】拍馬飛起狼牙棍，便來直取祝竜。祝竜也挺槍來敵秦明。馬麟引了人卻奪王矮虎。那一丈青看見了馬麟來奪人，便撇了歐鵬，卻是接住馬麟廝殺。兩個都會使雙刀，馬上相迎著，正如風飄玉屑，雪撒瓊花。【袁夾批： 點染。】宋江看得眼也花了。【金夾批： 秦明直取祝竜，便已替下馬麟；乃馬麟偏不歸陣，卻去救奪矮虎；三娘見來奪人，便反撇了歐鵬，來戰馬麟。一番接換，忽變出四口刀來，迅疾駭人，不獨宋江眼花也。】
這邊秦明和祝竜鬥到十合之上，祝竜如何敵得秦明過。莊門裏面那教師欒廷玉，【金夾批：彼軍添出欒廷玉。】帶了鐵錘，上馬挺槍，殺將出來。歐鵬便來迎住欒廷玉廝殺。【金夾批： 三娘方撇歐鵬，歐鵬恰迎廷玉，迅疾駭人。】欒廷玉也不來交馬，帶住槍時，刺斜裏便走。歐鵬趕將去，被欒廷玉一飛錘，正打著，【金夾批： 寫廷玉亦極迅疾。】翻筋鬥攧下馬去。鄧飛大叫：“孩兒們！救人！”【金夾批：疾接入鄧飛。】舞著鐵鏈逕奔欒廷玉。宋江急喚小嘍囉救得歐鵬上馬。【金夾批： 鄧飛捨宋江，奔廷玉，宋江便得救歐鵬，迅疾駭人之極。】那祝竜當敵秦明不住，拍馬便走。欒廷玉也撇了鄧飛，卻來戰秦明。【金夾批： 鄧飛捨宋江，奔廷玉，廷玉卻撇鄧飛，戰秦明，筆筆迅疾駭人，不曾有點墨少停。】兩個了一二十合，不分勝敗。欒廷玉賣個破綻，落荒即走。秦明舞棍逕趕將去。欒廷玉便望荒草之中，跑馬入去。
秦明不知是計，也追入去。原來祝傢莊那等去處都有人埋伏；見秦明馬到，拽起馬索來，連人和馬都絆翻了，發聲，捉住了秦明。【金夾批： 寫秦明被捉，亦極迅疾。】鄧飛見秦明墜馬，【金夾批：疾趕上鄧飛。】慌忙來救時，見絆馬索起，待回身，兩下裏叫聲“著，”撓鈎似亂麻一般搭來，就馬上活捉了去。【金夾批： 寫鄧飛補捉，又極迅疾。O看廷玉撇了鄧飛，卻戰秦明，及捉得秦明，便並捉得鄧飛，筆筆跳擲而去，非五指之所得搦定也。】宋江看見，衹叫得苦，止救得歐鵬上馬。
馬麟撇了一丈青，急奔來保護宋江，【金夾批： 疾掣回馬麟。O以上一番血戰，驟讀之，疑謂此以四人戰彼三人，及細讀之，而始知此四人者，段段除出一人，保護宋江，實止三人出戰也。真正才子，真正奇文。】望南而走。背後欒廷玉祝竜一丈青分投趕將來。看看沒路，正待受縛，衹見正南上一個好漢飛馬而來；【金夾批： 疾。】背後隨從約有五百人馬。宋江看時，乃是沒遮攔穆弘，【金夾批：忽飛出穆弘。】【金眉批： 穆弘。】東南上也有三百餘人，兩個好漢飛奔前來；【金夾批：疾。】一個是病關索楊雄，一個是拚命三郎石秀。【金夾批： 又飛出楊雄、石秀。】【金眉批：楊雄、石秀。】東北上又一個好漢，高聲大叫：“留下人著！”【金夾批： 疾。】宋江看時，乃是小李廣花榮。【金夾批： 又飛出花榮。O行文固有水窮雲起之法，不圖此處水到極窮，雲起極變也。使我讀之，頭目岑岑矣。】【金眉批：】花容。三路人馬一齊都到。宋江心下大喜，一發並力來戰欒廷玉祝竜。莊上望見，恐怕兩個吃虧，且教祝虎守把住莊門，【金夾批： 如此忙又有閑筆，頓此一句。】小郎君祝彪騎一匹劣馬，使一條長槍，自引五百餘人馬從莊後殺將出來，【金夾批： 彼軍又添出祝彪。】一齊混戰。莊前李俊 、張橫、張順【金夾批：又回顧到李俊、張橫、張順。】下水過來，被莊上亂箭射來，不能下手。戴宗、白勝【金夾批： 又補出戴宗、白勝。】【金眉批：李俊、張橫、張順、戴宗、白勝。】衹在對岸吶喊。【金夾批： 衹補寫二段，亦復天搖地震。】宋江見天色已晚了，【袁夾批：應白日進兵。】急叫馬麟先保護歐鵬出村山去。【金夾批： 如此忙用筆偏如此周折。】宋江又叫小嘍囉篩鑼，聚攏衆好漢，且戰且走。宋江自拍馬到處尋了看，衹恐兄弟們迷了路。【金夾批： 上來如此一篇奇文，真是天崩地塌，山搖海嘯，非復目光所照，心魂所知矣。讀至此句，方圖少得休息，不意下文一轉，忽然興精作怪，重出奇情。才子之筆，千載無兩。】
正行之間，衹見一丈青飛馬趕來。【金夾批：迅疾駭人。】宋江措手不及，便拍馬望東而走。【金夾批： 迅疾駭人。】【餘評：一丈青飛馬而來，宋江逃走，觀一丈青勇勝男子，亦可為女將之魁。】背後一丈青緊追著，八個馬蹄翻盞撒鈸相似，【金夾批： 迅疾駭人。】趕投深村處來。一丈青正趕上宋江，待要下手，【金夾批：迅疾駭人。】衹聽得山坡上有人大叫道：“那鳥婆娘趕我哥哥那裏去！”宋江看時，卻是黑旋風李逵【金夾批： 無數好漢莫不各出死力，血戰至深，乃至戴宗、白勝，亦復收拾已畢。卻於不意中，獨漏一李逵，至此忽然跳出，奇情奇文，不知其先構局、後下筆，先下筆、後變局也。】【金眉批： 李逵。】【袁眉批： 此番不用李逵，此處一現，見到底用得着，然又忽接林衝，文情變幻，不可捉拿。】輪兩把板斧，引著七八十個小嘍囉，大踏步趕將來。【金夾批： 連日悶悶，此得一吐。】一丈青便勒轉馬，望這樹林邊去。宋江也勒住馬看時，衹見樹林邊轉出十數騎馬軍來，當先簇擁著一個壯士，正是豹子頭林衝，【金夾批： 收拾衆人已畢，忽然漏一李逵，已屬意外之事，不謂還有一林衝也。才子奇情，我直無以測之矣。】【金眉批：林衝。】在馬上大喝道：“兀那婆娘走那裏去！”【袁夾批： 接李逵聲口。】一丈青飛刀縱馬，直奔林衝。林衝挺丈八蛇矛迎敵。兩個鬥不到十合，林衝賣個破綻，放一丈青兩口刀砍入來，林衝把蛇矛逼個住，兩口刀逼斜了，趕攏去，輕舒猿臂，款扭狼腰，把一丈青衹一拽，活挾過馬來。【金夾批： 頭上活捉矮虎過去，尾上活捉三娘過來，是役也，衹是夫妻二人交易而退，為之失笑。】宋江看見，喝聲采，不知高低。林衝叫軍士綁了，驟馬嚮前道：“不曾傷犯哥哥麽？”宋江道：“不曾傷著。”便叫李逵快走村中接應衆好漢，“且教來村口商議，天色已晚，不可戀戰。”黑旋風領本部人馬去了。林衝保護宋江，押著一丈青在馬上，取路出村口來。當晚衆頭領不得便宜，急急都趕出村口來。祝傢莊人馬也收回莊上去了。滿村中殺死的人不計其數。祝竜教把捉到的人都將來陷車囚了，一發拿住宋江，解上東京去請功。扈傢莊已把王矮虎解送到祝傢莊去了。
且說宋江收回大隊人馬，到村口下了寨柵，先教將一丈青過來，【金夾批：先教妙。】喚二十個老成的小嘍囉，【金夾批： 老成妙。】【容夾批：斟酌。】著四個頭目，騎四匹快馬，【金夾批： 快馬妙。】把一丈青拴了雙手，也騎了一匹馬，“連夜與我送上梁山泊去，【金夾批：連夜妙。】交與我父親宋太公收管，【金夾批： 交太公妙。】便來回話，【金夾批：便回話妙。】待我回山寨，自有發落。”【金夾批： 待我妙。O字字都成妙語。】衆頭領都衹道宋江自要這個女子，盡皆小心送去。【金夾批： 妙，絶倒。O一篇天搖地震文字之後，忽作此風緻煞尾，奇筆妙筆，總出常人意外。】【容夾批： 也好。】先把一輛車兒教歐鵬上山去將息。【金夾批：細匝。】一行人都領了將令，連夜去了。宋江其夜在帳中納悶，一夜不睡，坐而待旦。
次日，衹見探事人報來說：“軍師吳學究引將三阮頭領並呂方、郭盛帶五百人馬到來！”宋江聽了，出寨迎接了軍師吳用，到中軍帳中坐下。吳學究帶將酒食來與宋江把盞賀喜，【金夾批： 何喜可賀，下文又未及詳，遂令讀者無不疑為一丈青也。】【袁眉批： 賀喜二字，關目甚巧，不照到下回，便似為一丈青而發。】一面犒賞三軍衆將。吳用道：“山寨裏晁頭領多聽得哥哥先次進兵不利，特地使將吳用並五個頭領來助戰，不知近日勝敗如何？”宋江道：“一言難盡！叵耐祝傢那廝，他莊門上立兩面白旗，寫道：‘填平水泊擒晁蓋，踏破梁山捉宋江！’這廝無禮！先一遭進兵攻打，因為失其地利，折了楊林 、黃信；夜來進兵，又被一丈青捉了王矮虎，欒廷玉打傷了歐鵬，絆馬索拖翻捉了秦明、鄧飛，如此失利，若不得林教頭活捉得一丈青時，折盡銳氣！今來似此如之奈何！若是宋江打不得破祝傢莊，救不得這幾個兄弟來，情願自死於此地；也無面目回去見得晁蓋哥哥！”吳學究笑道：“這個祝傢莊也是合當天敗；恰好有這個機會，吳用想來，事在旦夕可破。”宋江聽罷，十分驚喜，連忙問道：“這祝傢莊如何旦夕可破？機會自何而來？”吳學究笑著，不慌不忙，疊兩個指頭，說出這個機會來。正是：
空中伸出拿雲手，救出天羅地網人。
畢竟軍師吳用說出甚麽機會來，且聽下回分解。
【容評：卓老曰：王矮虎還是個性之的聖人，實是好色，卻不遮掩，即在性命相併之地，衹是率其性耳。若是道學先生，便有無數藏頭蓋尾的所在，□夷行蹠的光景。嗚呼!畢竟何益哉！不若王矮虎實在，得這一丈青做個妻子也，到底還是至誠之報。 】
【袁評：花榮箭射紅燈，林衝活捉女將，雨人手段，正在伯仲之間。】
【王望如曰：王英不得劉高之妻，皇皇如有所失；陣上遇扈三娘，雨意雲情，方謂目挑心許，豈識柔能製剛，弱能製強，矮腳虎早已受縛乎？所喜陰消陽長，天道好還，一丈青終為林衝所獲，畢竟是剛製柔，強製弱也。聞之赤繩係足，仇敵為婚，豹子頭其檢書月老耶？抑呼保義踐清風之約，果有信行耶？
又曰：“填平水泊擒晁蓋，踏破梁山捉宋江”，旌旗所指，忠義凜然。擒楊林，拿黃信，捉王英，錘歐鵬，絆秦明，拖鄧飛，若宋江者，岌岌乎殆哉！失盤陀之地利，求李應之人和，而吳學究至矣。天不佑祝，其如天何！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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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选集】梁山好漢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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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序、小引 | 第五才子書讀法 | | 楔子 張天師祈禳瘟疫 洪太尉誤走妖魔 | 第一回 王教頭私走延安府 九紋竜大鬧史傢村 | | 第二回 史大郎夜走華陰縣 魯提轄拳打鎮關西 | 第三回 趙員外重修文殊院 魯智深大鬧五臺山 | | 第四回 小霸王醉入銷金帳 花和尚大鬧桃花村 | 第五回 九紋竜翦徑赤鬆林 魯智深火燒瓦官寺 | | 第六回 花和尚倒拔垂楊柳 豹子頭誤入白虎堂 | 第七回 林教頭刺配滄州道 魯智深大鬧野豬林 | | 第八回 柴進門招天下客 林衝棒打洪教頭 | 第九回 林教頭風雪山神廟 陸虞候火燒草料場 | | 第十回 朱貴水亭施號箭 林衝雪夜上梁山 | 第十一回 梁山泊林衝落草 汴京城楊志賣刀 | | 第十二回 青面獸北京鬥武 急先鋒東郭爭功 | 第十三回 赤發鬼醉臥靈官殿 晁天王認義東溪村 | | 第十四回 吳學究說三阮撞籌 公孫勝應七星聚義 | 第十五回 楊志押送金銀擔 吳用智取生辰綱 | | 第十六回 花和尚單打二竜山 青面獸雙奪寶珠寺 | 第十七回 美髯公智穩插翅虎 宋公明私放晁天王 | | 第十八回 林衝水寨大並火 晁蓋梁山小奪泊 | 第十九回 梁山泊義士尊晁蓋 鄆城縣月夜走劉唐 | | 第二十回 虔婆醉打唐牛兒 宋江怒殺閻婆惜 | 第二十一回 閻婆大鬧鄆城縣 朱仝義釋宋公明 |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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