音乐 》 流動的光影聲色：羅展鳳映畫音樂隨筆   》 第50節：再談黑澤明：映畫音樂對位法(1)      羅展鳳 Luo Zhanfeng

　　再談黑澤明：映畫音樂對位法
　　電影好比影像與音響的乘數，有時好像同音般和諧，有時像對位法般對比效果更佳，音樂和電影就是這樣的關係。
　　--黑澤明本文所引有關黑澤明的談話，均可見於唐納·瑞奇（Donald Richie），《電影藝術：黑澤明的世界》，曹永洋譯，臺北：志文出版社，1977；史蒂芬·普林斯（Stephen Prince），《綜觀黑澤明：武者的影跡》，刁筱華譯，臺北：萬象圖書股份有限公司，1995。
　　黑澤明的每部電影，對音樂都有很不一樣的做法，他不像小津安二郎，多年來樂於一頭栽進家庭倫理題材，其電影音樂盡是"天朗氣清"的爽快樂麯。黑澤明的電影音樂卻拒絶單一，他選擇多變、迥異、反復甚至破題而出，就如他的電影，從不局限於某種類型題旨。重看他的著作，衹要你願意從音樂切入閱讀，準會被他那種細膩、敏銳的音樂感觸動，他跟早坂文雄的合作，利用音樂為影像加入了多彩多姿的電影語言，豐富了影像以外的另一重質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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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在黑澤明的光影世界裏，音樂，一開始就要捉着你的註意。他的電影，開場音樂（opening title）已是玄機所在。
　　看《留芳頌》（又名《生之欲》，1952，音樂：早坂文雄），開場音樂由小號（trumpet）帶動，突發、響亮，然後是寧謐溫婉的旋律，無風無浪，及至中段，小號再次鳴放，充滿張力。小號，是主人公渡邊勘治（志村喬飾）生命的轉折點，胃癌喚醒了其平淡如死水的生活，喚醒了沉睡的靈魂。要麽像《天國與地獄》（1963，音樂：佐藤勝），開場音樂以薩剋斯管表現爵士樂的調性，穿插着幽靈似的懾人女高音，令人心有餘悸，緊接着是管弦樂緩緩拖曳，配以間歇性的女聲與鈴響，那種不調和的質感，教人深感不測將至。天國宛如慵懶的薩剋斯管，安享其中，不虞有詐，地獄卻是沉重的管號背地潛行隱伏，像黑影突襲光明大地，罪孽一觸即發。
　　相對下，《我對青春無悔》（又名《我於青春無悔》，1946，音樂：服部正）的開場音樂則明朗多了，管弦樂帶出進行麯式樣（March Form）的調子：樂天、知命、雄心萬丈，絶對是屬於青春的率性之音，切合電影裏幸枝（原節子飾）與丈夫野毛（藤田進飾）的個性，都執著於自己的理想，誓不罷休。
　　原創音樂固然在黑澤明的電影中得以充分發揮，挪用音樂也是黑澤明的強項，看《美好星期天》（又名：《那個輝煌的星期天》，1947，音樂：服部正），整部電影音樂不少改編自大傢耳熟能詳的古典樂麯，開場音樂是舒伯特（Franz Schubert）的《F小調樂興之時》（Moment musical in F minor），也是《麥兜故事》的主題樂麯《麥兜與雞》啊，原來童趣輕巧的鋼琴旋律經服部正作管弦樂豐富厚實的改編演奏，猶如放晴的太陽，愉悅而猛烈，用來表現一對貧賤小情侶再美妙不過。生活磨人，他們一邊吵嘴一邊恩愛，一邊樂天知命一邊愁眉苦悶，在逆境中尋求小情趣，逐步奮勇嚮上。
　　也許，愈是苦難，黑澤明愈有意選擇溫婉暖熱的音樂，叫人多持憐憫開放態度。看他那部抑鬱的《沒有季節的小墟》（又名《電車狂》，1970，音樂：武滿徹），開場由一衆電車的細部照片（附以工作人員名單）組成，全麯由吉他主導，帶動着鐘琴、鈴鼓、沙錘、口琴以至牧笛等配器的插入，化作一首柔和的小品麯子。選取的都是親民的敲擊配器，謝絶嚮來給人華麗奪耳感覺的管弦配樂（包括鋼琴），表現了一班不被註目的邊緣小人物的生活，在夾縫中苟且偷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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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關於電影音樂，黑澤明在《黑澤明之信息：美好的電影》的訪談中曾這樣說：
　　有些場面，音樂衹是部分，因此更能融入影像，合而為一。有時音樂太完整反而成了障礙，電影音樂是十分睏難的事情，會遇上很多問題，音樂傢大都不喜歡所作的音樂被修改，早坂卻很瞭解電影音樂的性質，即是電影音樂不同於音樂。《黑澤明之信息：美好的電影》（影碟），黑澤久雄總監，香港：福和娛樂有限公司，2000，中文字幕版。
　　在《野良犬》（1949，音樂：早坂文雄）一片中，早坂的音樂早表現了他對電影音樂的掌握，《留芳頌》（音樂：早坂文雄）是繼《野良犬》後另一部在音樂處理上有出色表現的作品，兩部電影之間相隔了《醜聞》（1950）、《羅生門》（1950）與《白癡》（1951）三部作品，在電影音樂上，有着更圓融與成熟的發展。
　　音樂作蒙太奇的處理，《留芳頌》再次得以驗證。那是主人公渡邊勘治得知患上胃癌的第一個晚上。夜，畫外音傳來一把柔和的女聲，娓娓哼唱着委婉小麯，護送着勘治的兒子光男（金子信雄飾）跟媳婦（關京子飾）開門回傢，傢與小麯，組成了一種幸福與溫馨的化學作用，然而踏入傢門，諷刺的是小兩口以為父親不在，笑呵呵地討論如何才能奪得勘治的退休金。於是，方纔音樂帶來的幸福與溫馨景象，霎時破滅。相反，卻成了勘治以後一連串蒙太奇意象的序麯。他聽着兒子與媳婦的對話，衹是低頭，不語，然後離開，原來要說的話打落門牙和血吞，都留給自己。聽着兒子與媳婦房間傳來的英語流行歌麯，像軟軟的棉花糖，此刻格外輕浮，破碎了勘治對下一代的期望。
　　然後，電影開始以蒙太奇手法插入多個有關兒子光男的成長片段"閃回"（flashback）：勘治與小光男在亡妻葬禮的靈車車程中；勘治的哥哥（小堀誠飾）力勸勘治不要衹記挂兒子，應及早續弦；光男少年時打的一場棒球賽；光男在醫院割除盲腸前跟父親的一段對話；光男出外讀大學的火車送行。以上片段，穿梭於當下與回憶，分隔兩者的，還有來自兒媳房內留聲機傳來的英語流行麯《Too Young to Love》與一段屬於畫外音的哀樂，每次"閃回"，大提琴的彈撥與雙簧管（oboe）的二重奏哀樂就適時響起，以聲音為畫面作出分割。昔日種種與兒子相依為命、示兒子為驕傲、一切以兒子為依歸的喜樂情緒，此刻頓化成失落、失望、疏離與創痛，黑澤明與早坂文雄在這裏進一步展示了他們以電影音樂作對位法的實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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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節：聲畫聯姻 文/周黎明第2節：基耶斯洛夫斯基的《十誡》及其音樂裏的終極關懷(1)
第3節：基耶斯洛夫斯基的《十誡》及其音樂裏的終極關懷(2)第4節：基耶斯洛夫斯基的《十誡》及其音樂裏的終極關懷(3)
第5節：基耶斯洛夫斯基的《十誡》及其音樂裏的終極關懷(4)第6節：基耶斯洛夫斯基的《十誡》及其音樂裏的終極關懷(5)
第7節：基耶斯洛夫斯基的《十誡》及其音樂裏的終極關懷(6)第8節：基耶斯洛夫斯基的《十誡》及其音樂裏的終極關懷(7)
第9節：基耶斯洛夫斯基的《十誡》及其音樂裏的終極關懷(8)第10節：基耶斯洛夫斯基的《十誡》及其音樂裏的終極關懷(9)
第11節：流動的光影聲色：塔可夫斯基的音樂色彩與本質(1)第12節：流動的光影聲色：塔可夫斯基的音樂色彩與本質(2)
第13節：流動的光影聲色：塔可夫斯基的音樂色彩與本質(3)第14節：流動的光影聲色：塔可夫斯基的音樂色彩與本質(4)
第15節：流動的光影聲色：塔可夫斯基的音樂色彩與本質(5)第16節：流動的光影聲色：塔可夫斯基的音樂色彩與本質(6)
第17節：流動的光影聲色：塔可夫斯基的音樂色彩與本質(7)第18節：流動的光影聲色：塔可夫斯基的音樂色彩與本質(8)
第19節：流動的光影聲色：塔可夫斯基的音樂色彩與本質(9)第20節：流動的光影聲色：塔可夫斯基的音樂色彩與本質(10)
第21節：流動的光影聲色：塔可夫斯基的音樂色彩與本質(11)第22節：流動的光影聲色：塔可夫斯基的音樂色彩與本質(12)
第23節：以音樂裝飾長鏡頭的夢：安哲羅普洛斯映畫音樂史詩(1)第24節：以音樂裝飾長鏡頭的夢：安哲羅普洛斯映畫音樂史詩(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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