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国经典 儒林外史会校会评本   》 第四十七回 虞秀才重修元武阁 方盐商大闹节孝祠黄评:盐商而大闹节孝祠,不必看后文,其可恶已可见      Wu Jingzi

  话说虞华轩也是一个非同小可之人。天二评:虞庄杜三人之后,又出色写一虞华轩,以见天下人才未尝断绝,虽黄茅白苇中,亦自有轶群之品,穷而在下,又嫉于薄俗,故为矫激之行,不及诸君之浑厚。盖世运愈衰而贤者亦不免与化推移也。作者行文至此亦不觉淋漓透发,正如太史公作《货殖传》,嬉笑怒骂,极情尽致,机调一变他自小七八岁上就是个神童。后来经史子集之书,无一样不曾熟读,无一样不讲究,无一样不通彻。到了二十多岁,学问成了,一切兵、农、礼、乐、工、虞、水、火之事,他提了头就知到尾;文章也是枚、马,诗赋也是李、杜。况且他曾祖是尚书,祖是翰林,父是太守,真正是个大家。无奈他虽有这一肚子学问,五河人总不许他开口。黄评:非赞虞华轩,极言任是如此学问也不足奇,惟方、彭是希奇之物
  五河的风俗:说起那人有品行,他就歪着嘴笑;说起前几十年的世家大族,他就鼻子里笑;说那个人会做诗赋古文,他就眉毛都会笑。问五河县有甚么山川风景,是有个彭乡绅;问五河县有甚么出产希奇之物,是有个彭乡绅;问五河县那个有品望,是奉承彭乡绅;问那个有德行,是奉承彭乡绅;问那个有才情,是专会奉承彭乡绅。齐评:筆势如飘風急雨之驟至,如輕车骏馬之奔驰。黄评:痛写一番,评者比之粪蛆,妙矣。可知方、彭亦是溷厕中物却另外有一件事,人也还怕,是同徽州方家做亲家。还有一件事,人也还亲热,就是大捧的银子拿出来买田。
  虞华轩生在这恶俗地方,又守着几亩田园,跑不到别处去,因此就激而为怒。他父亲太守公是个清官,当初在任上时过些清苦日子。虞华轩在家省吃俭用,积起几两银子。此时太守公告老在家,不管家务。虞华轩每年苦积下几两银子,便叫兴贩田地的人家来,说要买田、买房子。讲的差不多,又臭骂那些人一顿,不买,以此开心。齐评:妙极一县的人,都说他有些痰气,黄评:惟有此法。“痰气”者,正佯狂玩世也。所以余大先生家无此等人到底贪图他几两银子,所以来亲热他。
  这成老爹是个兴贩行的行头。那日叫管家请出大爷来,书房里坐下,说道:“而今我那左近有一分田,水旱无忧,每年收的六百石稻。他要二千两银子。前日方六房里要买他的,他已经打算卖给他,那些庄户不肯。”虞华轩道:“庄户为甚么不肯?”成老爹道:“庄户因方府上田主子下乡,要庄户备香案迎接,欠了租又要打板子,黄評:寫方盐商之横。天二评:又在成老爹口中写方家之法所以不肯卖与他。”天二评:據此言可知五河县惡俗,乡户亦然,田主無气势則反見欺矣虞华轩道:“不卖给他,要卖与我?我下乡是摆臭案的?我除了不打他,他还要打我?”齐评:快如並州剪,爽如哀家梨成老爹道:“不是这样说。说你大爷宽宏大量,不像他们刻薄,而今所以来惣成的。不知你的银子可现成?”虞华轩道:“我的银子怎的不现成?叫小厮搬出来给老爹瞧!”当下叫小厮搬出三十锭大元宝来,望桌上一掀。那元宝在桌上乱滚,成老爹的眼就跟这元宝滚。齐评:用笔亦如走盘之珠。天二评:連心肝都跟着元宝滚。黄评:先生游戏,却不怕阅者肠子要笑断虞华轩叫把银子收了去,向成老爹道:“我这些银子不扯谎么?你就下乡去说,说了来,我买他的。”成老爹道:“我在这里还耽搁几天才得下去。”虞华轩道:“老爹有甚么公事?”成老爹道:“明日要到王父母那里领先婶母举节孝的牌坊银子,黄评:想并无婶母节孝之事,故后来节孝祠进主并未到,不过要拉到王父母顺便交钱粮。后日是彭老二的小令爱整十岁,要到那里去拜寿。外后日是方六房里请我吃中饭,要扰过他,才得下去。”虞华轩鼻子里嘻的笑了一声:“罢了”。黄评:鼻子里笑,已知方家中饭是假的留成老爹吃了中饭,领牌坊银子、交钱粮去了。
  虞华轩叫小厮把唐三痰请了来。这唐三痰因方家里平日请吃酒吃饭,只请他哥举人,黄评:“他哥”连着“举人”二字,妙不请他,他就专会打听:方家那一日请人,请的是那几个。他都打听在肚里,甚是的确。虞华轩晓得他这个毛病,黄评:好毛病,却偏有用处那一日把他寻了来,向他说道:“费你的心去打听打听,仁昌典方六房里外后日可请的有成老爹?打听的确了来,外后日我就备饭请你。”唐三痰应诺,去打听了半天回来说道:“并无此说。外后日方六房里并不请人。”虞华轩道:“妙!妙!齐评:真是妙,妙你外后日清早就到我这里来吃一天。”黄评:倒便宜了三痰送唐三痰去了,叫小厮悄悄在香蜡店托小官写了一个红单帖,上写着“十八日午间小饭候光”,下写“方杓顿首”。拿封袋装起来,贴了签,叫人送在成老爹睡觉的房里书案上。天二评:华轩是有作用人,却喜使乖,此其不及前辈处成老爹交了钱粮,晚里回来看见帖子,自心里欢喜道:黄评:好欢喜“我老头子老运亨通了!偶然扯个谎,就扯着了,又恰好是这一日!”欢喜着睡下。
  到十八那日,唐三痰清早来了。虞华轩把成老爹请到厅上坐着。黄评:先请到厅上看看见小厮一个个从门外进来,一个拎着酒,一个拿着鸡、鸭,一个拿着脚鱼和蹄子,一个拿着四包果子,一个捧着一大盘肉心烧卖,都往厨房里去。黄评:偏叫他先看,毒成老爹知道他今日备酒,也不问他。齐评:可謂得意極矣。天二评:意在方老六家,故不問也,然而已心焉数之虞华轩问唐三痰道:“修玄武阁的事,你可曾向木匠、瓦匠说?”唐三痰道:“说过了。工料费着哩!他那外面的围墙倒了,要从新砌,又要修一路台基,瓦工需两三个月。里头换梁柱、钉椽子,木工还不知要多少。但凡修理房子,瓦、木匠只打半工。他们只说三百,怕不也要五百多银子才修得起来。”成老爹道:“玄武阁是令先祖盖的,却是一县发科甲的风水。而今科甲发在彭府上,该是他家拿银子修了。你家是不相干了,还只管累你出银子?”虞华轩拱手道:“也好。费老爹的心向他家说说,帮我几两银子。我少不得也见老爹的情。”黄评:还要可恶,妙在华轩并不怒,反如此说,真是乖子。天二评:此答非書呆所能成老爹道:“这事我说去。他家虽然官员多、气魄大,但是我老头子说话,他也还信我一两句。”齐评:说得不亢不卑虞家小厮又悄悄的从后门口叫了一个卖草的,把他四个钱,叫他从大门口转了进来说道:“成老爹,我是方六老爷家来的。请老爹就过去,候着哩。”成老爹道:“拜上你老爷,我就来。”天二评:自然遵教那卖草的去了。
  成老爹辞了主人,一直来到仁昌典,门上人传了进去。主人方老六出来会着,作揖坐下。方老六问:“老爹几时上来的?”黄评:劈头一句成老爹心里惊了一下,答应道:“前日才来的。”方老六又问:“寓在那里?”成老爹更慌了,黄评:笑杀答应道:“在虞华老家。”小厮拿上茶来吃过。成老爹道:“今日好天气。”方老六道:“正是。”成老爹道:“这些时,常会王父母?”方老六道:“前日还会着的。”彼此又坐了一会,没有话说。黄评:方知华轩趣甚又吃了一会茶,成老爹道:“太尊这些时,总不见下县来过。若还到县里来,少不得先到六老爷家。太尊同六老爷相与的好,比不得别人。其实说,太爷阖县也就敬的是六老爷一位,那有第二个乡绅抵的过六老爷?”齐评:独不怕彭老五怪乎?如此會说,還没得吃,如何不氣!黄评:少奉承罢方老六道:“新按察司到任,太尊只怕也就在这些时要下县来。”成老爹道:“正是。”又坐了一会,又吃了一道茶,也不见一个客来,也不见摆席。天二评:虞家此時坐席了成老爹疑惑,肚里又饿了,黄评:写饿了,方见后文之妙只得告辞一声,看他怎说。因起身道:“我别过六老爷罢。”方老六也站起来道:黄评:主人也站起来,是无望矣“还坐坐。”成老爹道:“不坐了。”即便辞别,送了出来。成老爹走出大门,摸头不着,心里想道:“莫不是我太来早了?”又想道:“莫不他有甚事怪我?”又想道:“莫不是我错看了帖子?”猜疑不定。黄评:三者必有之情,断不疑为戏也又心里想道:“虞华轩家有现成酒饭,且到他家去吃再处。”天二评:我亦代成老爹算着這一路救兵一直走回虞家。
  虞华轩在书房里摆着桌子,同唐三痰、姚老五和自己两个本家,摆着五六碗滚热的肴馔,正吃在快活处,齐评:用筆亦寫到快活处见成老爹进来,都站起身。虞华轩道:“成老爹偏背了我们,吃了方家的好东西来了,好快活!”黄评:不等他开口,妙,毒便叫:“快拿一张椅子与成老爹那边坐,黄评:妙在远远的放一张椅子,不让他入坐泡上好消食的陈茶来与成老爹吃。”天二评:何妨使他近些,闻聞香气也好。不但没得吃,还要替他消食,真是禍不單行。黄评:消食陈茶,趣小厮远远放一张椅子在上面,请成老爹坐了。那盖碗陈茶,左一碗,右一碗,送来与成老爹。成老爹越吃越饿,肚里说不出来的苦。天二评:此時不知成老爹肚里蛔虫作何樣子?或曰正似厕里蛆虫翻上翻下。黄评:令人肚肠笑断看见他们大肥肉块、鸭子、脚鱼,夹着往嘴里送,气得火在顶门里直冒。黄评:此时生气,方知其戏他们一直吃到晚,成老爹一直饿到晚。黄评:问你还可恶、还扯谎否等他送了客,客都散了,悄悄走到管家房里要了一碗炒米泡了吃。进房去睡下,在床上气了一夜。黄评:已知其戏,故生气,又说不出来。华轩虐甚,趣甚次日辞了虞华轩,要下乡回家去。虞华轩问:“老爹几时来?”成老爹道:“若是田的事妥,我就上来;若是田的事不妥,我只等家婶母入节孝祠的日子,我再上来。”说罢辞别去了。
  一日,虞华轩在家无事,唐二棒椎走来说道:“老华,前日那姓季的果然是太尊府里出来的,住宝林寺僧官家。方老六、彭老二都会着。竟是真的!”齐评:奇哉!天二评:此数句正注下文方老六同厲公子在龙兴寺吃酒鬧戏子,正是姓季的牽頭虞华轩道:“前日说不是也是你,今日说真的也是你。是不是罢了,这是甚么奇处!”黄评:还他冰冷唐二棒椎笑道:“老华,我从不曾会过太尊。你少不得在府里回拜这位季兄去,携带我去见见太尊,可行得么?”虞华轩道:“这也使得。”过了几日,雇了两乘轿子,一同来凤阳。到了衙里,投了帖子。虞华轩又带了一个帖子拜季苇萧。衙里接了帖子,回出来道:“季相公扬州去了,太爷有请!”黄评:了季苇萧二位同进去,在书房里会。会过太尊出来,两位都寓在东头。太尊随发帖请饭。唐二棒椎向虞华轩道:“太尊明日请我们,我们没有个坐在下处等他的人老远来邀的。黄评:有何不可处明日我和你到府门口龙兴寺坐着,好让他一邀,我们就进去。”虞华轩笑道:“也罢。”
  次日中饭后,同到龙兴寺一个和尚家坐着,只听得隔壁一个和尚家细吹细唱的有趣。唐二棒椎道:“这吹唱的好听,我走过去看看。”看了一会回来,垂头丧气,向虞华轩抱怨道:“我上了你的当!齐评:真是畫都畫不出,不知作者何能形容到此,不亦酷乎?天二评:自请跟来,又云上當,奇哉!黄评:反说上了他的当你当这吹打的是谁?就是我县里仁昌典方老六同厉太尊的公子,备了极齐整的席,一个人搂着一个戏子,在那里顽耍。天二评:可知季苇萧訪事只是胡哄過去他们这样相厚,我前日只该同了方老六来。若同了他来,此时已同公子坐在一处。天二评:飛去飞來公子旁如今同了你,虽见得太尊一面,到底是个皮里膜外的帐,有甚么意思!”黄评:写势利,至此方是入骨,却亏他说得出口虞华轩道:“都是你说的,我又不曾强扯了你来!他如今现在这里,你跟了去不是!”唐二棒椎道:“同行不疏伴,我还同你到衙里去吃酒。”说着,衙里有人出来邀,两人进衙去。太尊会着,说了许多仰慕的话,又问:“县里节孝几时入祠?我好委官下来致祭。”两人答道:“回去定了日子,少不得具请启来请太公祖。”吃完了饭,辞别出来。次日,又拿帖子辞了行,回县去了。
  虞华轩到家第二日,余大先生来说:“节孝入祠,的于出月初三。我们两家有好几位叔祖母、伯母、叔母入祠。我们两家都该公备祭酌,自家合族人都送到祠里去。我两人出去传一传。”虞华轩道:“这个何消说。寒舍是一位,尊府是两位。两家绅衿共有一百四五十人。我们会齐了一同到祠门口,都穿了公服迎接当事,也是大家的气象。”黄评:先写得极热闹余大先生道:“我传我家的去,你传你家的去。”
  虞华轩到本家去了一交,惹了一肚子的气,回来气的一夜也没有睡着。清晨余大先生走来,气的两只眼白瞪着,问道:“表弟,你传的本家怎样?”虞华轩道:“正是,表兄传的怎样?为何气的这样光景?”余大先生道:“再不要说起!我去向寒家这些人说,他不来也罢了,都回我说,方家老太太入祠,他们都要去陪祭候送,还要扯了我也去。我说了他们,他们还要笑我说背时的话。你说可要气死了人!”虞华轩笑道:“寒家亦是如此,我气了一夜。明日我备了一个祭桌,自送我家叔祖母,不约他们了。”余大先生道:“我也只好如此。”相约定了。
  到初三那日,虞华轩换了新衣帽,叫小厮挑了祭桌,到他本家八房里。进了门,只见冷冷清清,一个客也没有。八房里堂弟是个穷秀才,头戴破头巾,身穿旧襕衫,出来作揖。天二评:此窮秀才未往方家亦难得虞华轩进去拜了叔祖母的神主,奉主升车。他家租了一个破亭子,两条扁担,四个乡里人歪抬着,黄评:歪抬着,如见也没有执事。亭子前四个吹手,滴滴打打的吹着,抬上街来。虞华轩同他堂弟跟着,一直送到祠门口歇下。远远望见也是两个破亭子,并无吹手,余大先生、二先生弟兄两个跟着,抬来祠门口歇下。
  四个人会着,彼此作了揖。看见祠门前尊经阁上挂着灯,悬着彩子,摆着酒席。那阁盖的极高大,又在街中间,四面都望见。戏子一担担挑箱上去,抬亭子的人道:“方老爷的戏子来了!”齐评:抬亭子人亦有恨不得抬方老太太的意思又站了一会,听得西门三声铳响,抬亭子的人道:“方府老太太起身了!”黄评:用抬亭子人说,最妙。盖羡慕之至,又急于要看热闹须臾,街上锣响,一片鼓乐之声,两把黄伞,八把旗,四队踹街马,牌上的金字打着“礼部尚书”、“翰林学士”、“提督学院”、“状元及第”,都是余、虞两家送的。黄评:气人不气人执事过了,腰锣、马上吹、提炉,簇拥着老太太的神主亭子,边旁八个大脚婆娘扶着。齐评:真好看。黄评:我想老太太只怕也是大脚方六老爷纱帽圆领,跟在亭子后。后边的客做两班:一班是乡绅,一班是秀才。乡绅是彭二老爷、彭三老爷、彭五老爷、彭七老爷,其余就是余、虞两家的举人、进士、贡生、监生,共有六位,都穿着纱帽圆领,恭恭敬敬跟着走。黄评:乡绅不可失体统,故“恭恭敬敬”一班是余、虞的秀才,也有六七十位,穿着襕衫、头巾,慌慌张张后边在赶着走。黄评:“慌慌张张赶着走”,确是秀才,妙笔如是乡绅末了一个是唐二棒椎,手里拿一个薄子在那里边记帐;秀才末了一个是唐三痰,手里拿一个簿子在里边记帐。天二评:兩唐競爽,不愧二难。黄评:得记帐簿为幸那余、虞两家到底是诗礼人家,也还厚道,黄评:还说“诗礼人家”,还说“厚道”,嫉之甚矣,偏以讥诮语写之,愈见沉痛走到祠前,看见本家的亭子在那里,竟有七八位走过来作一个揖,齐评:七、八位何其多也。天二评:蓋亦庸中矯矯矣便大家簇拥着方老太太的亭子进祠去了。随后便是知县、学师、典史、把总,摆了执事来。吹打安位,知县祭、学师祭、典史祭、把总祭、乡绅祭、秀才祭、主人家自祭。祭完了,绅衿一哄而出,都到尊经阁上赴席去了。齐评:原来为此
  这里等人挤散了,才把亭子抬了进去,也安了位。虞家还有华轩备的一个祭桌,余家只有大先生备的一副三牲,也祭奠了。抬了祭桌出来,没处散福,算计借一个门斗家坐坐。余大先生抬头看尊经阁上,绣衣朱履,觥筹交错。方六老爷行了一回礼,拘束狠了,宽去了纱帽圆领,换了方巾便服,在阁上廓沿间徘徊徘徊。便有一个卖花牙婆,黄评:千古奇谈,所谓“大闹”矣姓权,大着一双脚,走上阁来,哈哈笑道:“我来看老太太入祠!”方六老爷笑容可掬,同他站在一处,伏在栏杆上看执事。黄评:偷来执事,只好吓卖花婆方六老爷拿手一宗一宗的指着说与他听。权卖婆一手扶着栏杆,一手拉开裤腰捉虱子,捉着,一个一个往嘴里送。黄评:写到如此不堪,令阅者几不欲观,而先生不遗余力,穷形尽相,岂非禹鼎铸奸,欲少有天良者一醒悟耶。天二评:尊經阁上有賣花婆拉开裤腰捉虱子吃,亦千载一時余大先生看见这般光景,看不上眼,说道:“表弟,我们也不在这里坐着吃酒了。把祭桌抬到你家,我同舍弟一同到你家坐坐罢。还不看见这些惹气的事。”便叫挑了祭桌前走。他四五个人一路走着。在街上,余大先生道:“表弟,我们县里,礼义廉耻,一总都灭绝了。黄评:“礼义廉耻,一总灭绝”,八字尽之也因学宫里没有个好官。若是放在南京虞博士那里,这样事如何行的去!”余二先生道:“看虞博士那般举动,他也不要禁止人怎样,只是被了他的德化,那非礼之事,人自然不能行出来。”黄评:安得不以为书中第一人。天二评:回龍顾祖虞家弟兄几个同叹了一口气,一同到家,吃了酒,各自散了。
  此时玄武阁已经动工,虞华轩每日去监工修理。那日晚上回来,成老爹坐在书房里。虞华轩同他作了揖,拿茶吃了,问道:“前日节孝入祠,老爹为甚么不到?”成老爹道:“那日我要到的,身上有些病,不曾来的成。黄评:大约自知上不得台盘,故不敢来舍弟下乡去,说是热闹的很。方府的执事摆了半街,王公同彭府上的人都在那里送。尊经阁摆席唱戏,四乡八镇几十里路的人都来看,说:“若要不是方府,怎做的这样大事!’你自然也在阁上偏我吃酒。”齐评:这是一定之理。黄评:歆羡之至虞华轩道:“老爹,你就不晓得我那日要送我家八房的叔祖母?”成老爹冷笑道:“你八房里本家穷的有腿没裤子,你本家的人,那个肯到他那里去?连你这话也是哄我顽,你一定是送方老太太的。”黄评:竞以为不去便非人情华轩道:“这事已过,不必细讲了。”吃了晚饭,成老爹说:“那分田的卖主和中人都上县来了,住在宝林寺里。你若要他这田,明日就可以成事。”虞华轩道:“我要就是了。”成老爹道:“还有一个说法:这分田全然是我来说的,我要在中间打五十两银子的‘背公’,要在你这里除给我。我还要到那边要中用钱去。”虞华轩道:“这个何消说,老爹是一个元宝。”黄评:只管许他当下把租头、价银、戥银、银色、鸡、草、小租、酒水、画字、上业主,都讲清了。黄评:一一细写,始见后文之趣
  成老爹把卖主、中人都约了来,大清早坐在虞家厅上。成老爹进来请大爷出来成契。走到书房里,只见有许多木匠、瓦匠在那里领银子。虞华轩捧着多少五十两一锭的大银子散人,黄评:成老爹眼睛又苦了一个时辰就散掉了几百两。成老爹看着他散完了,叫他出去成田契。虞华轩睁着眼道:“那田贵了,我不要!”黄评:竟似痰气,令我阅之称快不绝成老爹吓了一个痴。虞华轩道:“老爹,我当真不要了。”便吩咐小厮:“到厅上把那乡里的几个泥腿替我赶掉了!”黄评:问你还敢可恶否成老爹气的愁眉苦脸,天二评:此气比十八夜里更凶只得自己走出去,回那几个乡里人去了。只因这一番,有分教:身离恶俗,门墙又见儒修;客到名邦,晋接不逢贤哲。毕竟后事如何,且听下回分解。
  【卧评】
  此篇重新把虞华轩提出刻画一番,是文章之变体。提清薄俗浇漓,色色可恶,惟是见了银子,未免眼热,只此一端,华轩颇可以自豪,以伏后文不买田之局。是国手布子,步步照应。
  成老爹往方家吃饭一段,阅者虽欲不绝倒不可得已。
  写唐二棒椎真能入木三分。看他既会太尊,又以不得同公子谑饮为恨,此人脾胃真难调摄,不知追逐势利场中,如之何而后可以言得意也。
  入节孝祠一段,作者虽以谑语出之,其实处处皆泪痕也。薄俗浇漓,人情冷暖,乌衣子弟触目伤心。文中处处挽虞博士,是通身筋节。
  【齐评】
  书中如莺脰湖一番雅集,即有西湖一会俗气以衬之。湖亭品花案,风流跌宕,复有登高饯别图博雅雍容以配之;泰伯祠礼乐彬彬之度,又有此回节孝祠俗尘扰扰之状以形之。极笔墨互相掩映之妙。
  【黄评】
  写五河县,写方盐商,直令人欲捉刀而起。或问何至如此?曰:此等人无耻大胆,如何一日可耐,不如一一了之。或又曰:一一了之未免太过?曰:了之不尽则此种此根断不能除;若无虞、余两家,吾尚思一炮轰之,方为快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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关于会校
关于会评
序跋
第一回 说楔子敷陈大义 借名流隐括全文
第二回 王孝廉村学识同科 周蒙师暮年登上第
第三回 周学道校士拔真才 胡屠户行凶闹捷报
第四回 荐亡斋和尚契官司 打秋风乡绅遭横事
第五回 王秀才议立偏房 严监生疾终正寝
第六回 乡绅发病闹船家 寡妇含冤控大伯
第七回 范学道视学报师恩 王员外立朝敦友谊
第八回 王观察穷途逢世好 娄公子故里遇贫交
第九回 娄公子捐金赎朋友 刘守备冒姓打船家
第十回 鲁翰林怜才择婿 蓬公孙富室招亲
第十一回 鲁小姐制义难新郎 杨司训相府荐贤上
第十二回 名士大宴莺脰腹溯 侠客虚设人头会黄评:“莺脰”对“人头”,奇而趣
第十三回 蘧駪夫求贤问业 马纯上仗义疏财
第十四回 蘧公孙书坊送良友 马秀才山洞遇神仙
第十五回 葬神仙马秀才送丧 思父母匡童生尽孝黄评:“葬神仙”三字妙
第十六回 大柳庄孝子事亲 乐清县贤宰爱士黄评:真以孝子许,重惜之也
第十七回 匡秀才重游旧地 赵医生高踞诗坛
第十八回 约诗会名士携匡二 访朋友书店会潘三
第十九回 匡超人幸得良朋黄评:潘三不良,然于匡二则良朋也 潘自业横遭祸事黄评:自作孽也
第二十回 匡超人高兴长安道 牛布衣客死芜湖关
第二十一回 冒姓字小子求名 念亲戚老夫卧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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