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世态人情 》 蜃樓志 》
第四回折桂軒鴛鴦開譜 題糕節越秀看山
愚山老人 Yu Shanlaoren
乍入天台路轉迷,吃虛心事有誰知?
風飄落葉防消息,香解重衿善護持。
憑我驚疑情更好,憐卿羞怯興偏癡。
明宴密約須重訂,衹在星移鬥轉時。
瑞雪何曾到嶺南,秋風依舊捲層嵐。
菊花突嚮壺中綻,海氣橫隨筆底酣。
笑我登高逢白露,阿誰攜酒買黃柑。
衹應愁絶江湖客,旅館回頭最不堪。
笑官一覺醒來,天已大亮,衆人多未起身,忙穿上衣服,望園中竟走。因恐怕先生回來,兩步當一步的,飛奔至樓下。
這樓門卻是開的,聽得樓上毫無響動,輕輕的上了鬍梯,推開房門。素馨已經睡醒起身,心中也要打算趁着無人,好候笑官到來,告訴昨夜的原委,披着一件大紅綿紗短襖,還沒穿好,坐在床沿上兜鞋。衹聽得房門一響,笑官已至面前,也不做聲,倒在素馨懷裏,簌落落淚下如珠。素馨一手抱住他,一手將汗巾替他拭淚,低低的說道:“好兄弟,不要傷心,你昨晚受了委麯了。”因告訴他,如此這般原故,”你不要怪我無情。”笑官收了眼淚,說道:“我呢,怎敢怪姐姐,衹怪自己緣淺,千巴萬巴,巴得先生去了,誰料又是這樣!”因探手入懷,捫着胸前道:“可惜姐姐這等人材,我卻沒福消受。”素馨道:“不要說斷頭話,我們須要從容計較。”笑官道:“我也想來,今天不是初七了?遲了四五天,先生一定放學,我衹說要在這裏讀書,那時就可進來了。”素馨道:“我因昨日阻礙,也仔細想來,這裏緊靠着妹子的房,他雖然年紀小,卻也不便,不如我們約定日子,在折桂軒中相敘,你道如何?”笑官道:“很好,衹是難為姐姐受風露了。”素馨笑道:“你昨日經了雨,我難道不好受風露麽?”笑官道:“好姐姐,我的魂都掉在你身上了。”又伸手摸到下邊,說道:“我們後會還遠哩,今天先給我略嘗一嘗罷。”素馨道:“此刻使不得的,丫頭們要起來了。”笑官衹是歪廝纏。素馨道:“你不聽見那邊樓板響麽?我送你到園中去罷。”因起身係上裙子,輓一輓烏雲,攜手出房,佯喚道:“你們還不起來?”那丫頭們應道:“都在此穿衣了。”二人同下樓來,進了園門,走到迎春塢側。素馨道:“你去罷,我不送你了。”笑官道:“姐姐,這裏再坐一坐罷。”素馨道:“他們要來尋我的。”笑官不由分說,一把拖到塢中,雙手抱住,推倒在榻。素馨道:“使不得的。”笑官也不做聲,扯下他的裙褲,自己也連忙扯下了,露出這個三寸以長的小曹交。就像英雄出少年,有個躍馬出陣的光景。素馨忙將兩手撐拒,道:“好兄弟,不是我一定不依,一來恐怕丫頭來尋我,二來恐怕你先生回來,有人尋你,這不是鬧破了頭,你我都見不得人了?還是依計而行的好。”這笑官究竟年輕膽小,聽見先生二字,早已麻木半邊,況日上三竿,正是先生回來的時候了,兩手略鬆一鬆,素馨已立起來,穿好裙褲。因見他還未有穿,說道:“你看這個,什麽樣子!還不穿好了去?”笑官因扯他手道:“你替我穿一穿,你看這個不可憐麽?”素馨把指頭在他臉上印了一印,搖着頭道:“未必。”灑脫了手,飛跑出去。
笑官忙穿了褲,趕出來道:“不可失約的噱虐!”素馨回頭道:“曉得了。”笑官急急回至書房,卻巧先生也到,分付了課程,笑官回道:“學生因感冒風寒,腹中時時作痛,求先生減些功課,至中秋節下補碼罷。”匠山道:“中秋散館之期,你不肯頑,還能補償功課,這很使得。但是,到了臨時,不要又推別故。”笑官道:“學生一人在此清靜讀書,自當盡心竭力,不敢有誤的。”正是:衹為書中原有女,不妨座右暫無師。李匠山到了八月十四日散了學,自與申蔭之回廣糧署中,約定二十四日重來,又分付笑官道:“你在此潛心讀書,到十八日我還來,同你去送你父親移居。”笑官唯唯惟命。
送了先生出門,回到書房,分付蘇邦道:“你回去告訴老爺說,我因欠了功課,在此補償,節間不得回傢。你就在傢伺候差遣,我這裏有阿青伏侍。”蘇邦答應而去。
笑官尋思道:“裏頭不知今夜放館,還須我自己進去透一消息,今夜方妥。”即同春郎從中堂走進,行至上房,見了史氏,說明在此打攪原故。史氏着實喜歡,對春郎道:“蘇兄弟在此讀書,你也好跟着溫習溫習。”春郎道:“我叫溫春纔,不叫什麽溫習,我媽不要鬧了。”說完,已自跳舞而去。
史氏嘆道:“這個樣子幾時纔好!”笑官道:“他又不欠功課,先生又沒有分付,伯母也不要太拘緊他了。侄兒還要姨娘姊妹房中去看看。”這史氏攜着他手,到蕭氏、伍氏兩處。
笑官的相貌本來討人喜歡,各房兜搭了一會,來到後樓。那素馨因春郎進來,已曉得今天放學,一見母親同笑官上樓,便笑嘻嘻的迎上前來,說道:“蘇兄弟,如今是好了,為什麽還不到傢中去呢?”史氏替他說明原委,又對着笑官道:“大相公,你還年小,衹怕先生去了,外邊冷淨,你拿鋪蓋搬到我外房睡吧。”笑官心裏嚇了一跳,連忙道:“侄兒年紀雖小,膽子很大,況有傢人們陪伴,不怕的。”史氏道:“既然如此,我也不來強你,衹是黃昏時候,還到裏邊來熱鬧熱鬧,這讀書也不在乎一時一刻的。”笑官道:“曉得。”坐了多時,都不能與素馨說一句體己話,衹得趁史氏回頭,將手勢做作一番,素馨點頭會意,也就出來。
在書房中應酬了些功課,天已晚了,待得阿青等安睡,卻見秋月當空,正是蟾窟探香之候:華月滿闌幹,醖釀一天秋色,卻好譙樓更鼓,又頻敲時節。
風懷駘宕可人心,此況憑誰說。擬嚮花房深處,化作雙蝴蝶。
笑官拿了一床溫柔被褥,悄出園門,來至軒中。喜得月上紗窗,軒中照得雪亮。將被褥好好的放在榻上,候了一會,雖然色膽如天,卻也孤棲動念,走出軒中,望玩荷亭一路迎將上去。遠遠的望見人影,笑官忙喊姐姐,卻不做聲,過前細看,方知是沁芳橋畔的垂楊樹影,倒吃了一驚。又慢慢走過迎春塢邊,剛剛素馨走到。笑官如獲至寶,兩手攙住,說道:“我的好姐姐,難為好姐姐了。”素馨輕輕的說道:“低聲些。”兩人攜手同入軒中,笑官將他抱住,偎着臉道:“姐姐臉都涼了。”
即替他解了上下衣裙,月光射着肌膚,分外瑩白。細細摩玩一番,說道:“姐姐,人都說月下美人,卻不曉得月下美人下身的好處哩。”便欲解他褲子。這素馨推開他手,竟往被裏一鑽。笑官忙脫衣褲,掀進被來,兩手抱住,真是玉軟香溫,嬌羞百態,好好的褪下小衣,騰身而上。素馨蹙着雙眉。顫篤篤承受。軒幽人悄月正斜,俏多纔,把奴渾愛煞。奴蓓蕾吐芽,豆蔻含葩,怎禁他浪蝶狂蜂,緊啃着花心下。
奴又戀他,奴又恨他。告哥哥,地久天長,今宴將就些兒罷。
笑官初人佳境,未免賈勇無餘,不消半刻時辰,早已玉山傾倒。於是,揩拭新紅,互相偎抱。笑官道:“姐姐,你為什麽不言語,今夜不是我在這裏作夢麽?”素馨道:“教我說什麽呢?”笑官道:“方纔可好麽?”素馨道:“疼得緊,有什麽好處!”笑官摸着下邊說道:“這麽一點兒,要放這個下去,自然要疼的。到了第二回,就好了。”素馨捏着他的手道:“不要動了,我們略睡一睡回去罷。”真個蒙矓睡去。片刻醒轉,笑官欲再赴陽臺,素馨不肯,再三央及不過,衹得麯從。這回駕輕就熟,素馨則款款相迎;覆雨翻雲,笑官則孜孜不怠。春風兩度,明月西歸,忙起身整衣。笑官扶着素馨送他回去,再囑明傢。
素馨應允,又說:“還有話告訴你:你日間到裏邊來,須要尊重,切不可輕狂,被人看出破綻。”笑官道:“我曉得的。”正是:形跡怕教同伴妒,囑郎對面莫相親。
笑官與素馨一連歡會了兩三夜,這段如漆似膠的光景,也難於絮言。再說蘇萬魁在花田蓋造房子,共十三進,百四十餘間,中有小小花園一座。繞基四圍,都造着兩丈高的磚城,這是富戶人傢防備強盜的。內外一切裝修都完,定於八月十八日移居新宅。先期兩日,預將動用傢私什物送去,金銀細軟都於本日帶着起身。這省城中送他的親友,何止數十余家,盡在天字碼頭雇花姑船,備着酒席相待。匠山也同溫仲翁、笑官在內。這萬魁在傢料理停當,叫蘇興、蘇邦兩房傢人,在豪賢街看守老宅,並伺候笑官,再叫傢人、僕婦、丫頭們擁着傢眷先行,自己坐轎先到各傢辭了行,方纔到船。早有各傢傢人持帖送禮,並回明主人在此候送。萬魁心中老大不安,忙過各船一一申謝,又說明到各府辭行,所以來遲的緣故。衆人各各擎杯勸飲,直到日色平西,方纔作別。着人還要送至新居,萬魁再三辭謝,並面訂明日專人敦請,務望壟光,着人也都允了。萬魁又與匠山執手叮嚀一番,同了笑官開船自去。
不到一個時辰,已到花田地方泊住。原來花田是粵省有名勝境,春三士女攘往熙來,高尚的載酒聯吟,豪華的尋芳挾妓。
此際仲秋時候,遊人卻不甚多。萬魁的住房,卻又離開花田半裏之遙,他叫傢人們搬取資財,自己與笑官步行前去。
轉過田灣,已望見黑沉沉的村落,高巍巍的垣墻,門首兩旁結着彩樓。看見他父子到來,早已吹打迎接,放了三個炮,約有五六十傢人兩邊廝站。笑官跟着父親。踱進墻門。過了三間大敞廳,便是正廳,東西兩座花廳,都是錦綉裝成,十分華麗;一切鋪墊,係傢人任福經手,俱照城中舊宅的式樣。上面挂着一個”幽人貞吉”的泳金匾額,是撫粵使者屈強名款。
右邊一匾,是申廣糧題的”此中人語”四字;左邊一匾,是廣州府木公送的”隱者居”三字。正中一副對聯是:“德可傳傢,真布帛菽粟之味;人非避世,勝陶朱猗頓之流。”
款書:“吳門李國棟”。其餘諛頌的頗多,不消贅述。
進去便是女廳、樓廳,再後面便是上房,一並九間。
三個院落,中間是他母親的臥房,右邊是他生母的,左邊是姨娘的。再左邊小樓三間、一個院子,是兩位妹子的。笑官問他母親道:“你們都有臥處,卻忘記了替我蓋一處臥房。”
他母親道:“你媽右首那個朝東開門的院子裏頭,不是你的房麽?我已叫巫雲、岫煙收拾去了。”笑官便轉身來到花氏房內。天井旁邊有座假山,鑽山進去,一個小小圓門,卻見花草繽紛,修竹疏雅。正南三間平房,一轉都是回廊;對面也是三間,卻又一明兩暗,窗嫵精緻,黝堊塗丹。看了一回,便叫丫頭:“拿我鋪蓋安在前頭右邊房內。”他自己仍走出來。
萬魁分付正樓廳上排下了閤家歡酒席,天井中演戲慶賀,又叫傢人們於兩邊廳上擺下十數酒席,陪着鄰居佃戶們痛飲,幾乎一夜無眠。到了次日,叫傢人入城,分請諸客,都送了”即午彩觴候教”帖子,雇了三衹中號酒船伺候,又格外叫了一班戲子。到了下午,諸客到齊,演戲飛觴,猜枚射覆。衹怕:昔年歌舞處,日暮亂鴉啼。
笑官在傢住了三日,衹說功課要緊,急急趕進城中。到了書房,先進去見了史氏,代母親謝了前日的盛儀,說母親將來一定要屈伯母到鄉間去談談。又到後邊與姊妹們相見,真是四目含情,有一日三秋之意。暗暗的約定了晚上機關,即便出外。
挨到更深夜靜,依舊拿了被褥,帶了火種,來至軒中,踅到樓門等候。不多久,素馨濃妝豔抹的出來,上前輓手。
笑官勾肩偎臉,細意端詳。素馨道:“不要這樣孩子氣。
我前日告訴你的話,怎麽樣了?”笑官道:“我曾告訴母親,他說:‘前日父親曾說要聘他傢第二位小姐,你心上要聘大小姐,想必他標緻些。也是一樣的,我慢慢的對你父親說罷。’看起來,此事有八分光景。”素馨摟着說道:“好兄弟,就是你父親不依,聘了我妹子,我也要學娥皇的。”笑官道:“衹要你我心堅,何愁此事不妥。況且母親是最愛我的,父親又最聽母親說話的。”兩個解衣就寢,狂了一會。笑官道:“此時我還年小,將來大了,還有許多好處哩。”素馨道:“且不要提後來的話。假如先生到來,衹怕你就不敢來了,怕不等到年紀大麽。”笑官道:“這個我還懇求姐姐日裏到此敘敘罷,倘若不能,豈不急死了我!”素馨道:“日裏究竟不便,我們須要約定時刻,隔三兩天一會方好。”笑官道:“這個不難,我們隔一天一敘,到那時,隔夜定了時辰,大傢看了鐘錶,便不錯了。”
說罷,又狂起來。素馨道:“天已四更了,還不睡一睡麽?”
笑官道:“我倒要睡,衹是這小僧不依,他在這裏尋事。”素馨打了他一下,着意周旋一番。正是:擁翠偎紅誰勝負,惺惺那復惜惺惺。
後來,匠山開了館,他們果然隔日一敘,雖不甚酣暢,卻喜無人得知。
日月如梭,轉瞬重陽已到。這省中越秀山,乃漢時南粵王趙佗的墳墓,番山、禺山合而為一山,在小北門內。坐北面南,所有省城內外的景緻,皆一覽在目。匠山這日對衆學生說道:“凡海內山川,皆足以助文人纔思。太史公倡之於前,蘇潁濱繼之於後。今值登高佳節,不可不到越秀山一遊。但不可肩輿,緻遭山靈唾駡。”於是師弟五人,帶了館僮,緩步出門。到了竜宮前,少歇片時,然後登山,瀏覽一回,至僧房少憩。倚窗望去,萬傢煙火,六市囂塵,真是人工難繪。
又見那洋面上,繪船米艇,梭織雲飛。詩興勃然,援筆立就:秋風吹上越王臺,乘興登臨倦眼開。
瓦錯魚鱗蒸海氣,城排雉堞抱山隈。
珠樓矗嚮雲間立,琛舶紛從畫裏來。
野老何須惑此會,千年宮殿也蒿萊。
--《登越秀山》故吏竜川自起傢,東南五嶺隔中華。
任囂有策真功狗,陸賈何能笑井蛙。
帝為老夫修祖墓,天生此土界長沙。
古今興廢歸時運,奚必群嗤丞相嘉。
--《吊趙王墓》寫畢,立起身來。有老僧上前道:“老爺的詩稿可送與衲子,以光敝剎。”匠山道:“和尚想是作傢?我卻班門弄斧了。”
那老僧說:“山僧雖不知詩,但名人選客在此間題詠極多,大概都效捻須故事,如老爺這樣捷纔,實所罕見。定當貯以紗籠,為重來憶念。”匠山一笑而別。
五人麯折而下山,申蔭之道:“此刻有詩無酒,未免貽笑山神。先生何不叫傢人回去,取些酒菜前來,就在山坳一飲?”匠山道:“汝見亦是,但你們年紀尚輕,席地歡呼,旁觀不雅,還是回去賞菊為佳。”於是,五人回轉書房,在前軒設了酒席,對着五六十盆秋菊,共相斟酌。匠山道:“今日登高歸興,不可悶飲。我起一個令,在席各說《詩經》五句:一句四平,一句四上,一句四去,一句四入,一句要挨着平上去入四字,說錯一字,罰酒一杯。我飲了令杯,先說:‘雲如之何’、‘我有旨酒’、‘信誓旦旦’、‘握粟出卜’、‘其子在棘’。”說畢,將令杯傳至岱雲面前。
岱雲想了一想道:“‘關關雎鳩’、‘窈窕淑女’。”匠山道:“‘淑’字入聲,錯了,吃一杯。”岱雲道:“學生《詩經》不熟,情願多吃幾杯罷。”匠山道:“那不依,你且先吃了,再想下去。”岱雲衹得說道:“‘正是國人’、‘維葉莫莫’、‘奄子好合‘。”匠山道:“‘國’字入聲,‘人’字平聲,錯了,吃兩杯;‘維’字平聲,錯了,吃一杯,共吃三杯。”原來岱雲《詩經》不熟,酒量頗高,即便一連飲了,交到蔭之。蔭之說:“‘宜其傢人’、‘匪兕匪虎’、‘上帝甚蹈’、‘樂國樂國’、‘兄弟既翕’。”匠山道:“‘弟’字活用從上,死用從去。這是死用的,以去為上,吃一杯,另換。”
蔭之飲了又說:“‘於汝倍宿’。”方纔交過。
本該輪到春纔,匠山卻先遞與笑官。他站起說道:“該溫世兄先說。”匠山道:“你說了再遞過去,也是一樣。”笑官便說:“‘於乎哀哉’。”匠山愀然不樂,道:“四平頗多,何必定說此語!且吃了半杯,另換。”笑官紅着臉吃了,又說:“‘人之多言’、‘有瞽有瞽’、‘是類是禡’、‘緑竹若簀’、‘童子佩韘’。”匠山道:“‘如’字誤作‘若’字,文雖通而字則錯,當吃兩杯。”笑官飲了。
匠山道:“春郎不必說了,吃三杯繳令罷。”春纔道:“我不依,我也要說。第一句是‘詩云周雖’,豈不是四個平聲麽?”匠山道:“此令你本來不會的,是我錯了,你快吃三杯,另換一個雅俗共賞的。”春纔吃了。匠山道:“如今我們大傢說個最怕聞的、最怕見的、最愛聞的、最愛見的,押個韻腳。我先飲令杯。”便說道:最怕聞:學妝官話嚇鄉鄰,晚娘駡子奄嫌妾,蠢婦同僧念佛聲。
最怕見:貪吏坐堂妓洗面,財主妝腔和尚臀,老年陡遇棺材店。
最愛聞:聰明子弟讀書聲,好鳥春晴鳴得意,清泉白石坐彈琴。最愛見:總角之交貴憶賤,緑野春深官勸農,御史彈王真鐵面。
說畢,又道:“你們不要挨着年紀,先有的便說出來。”
蔭之便接口道:最怕聞:練役關門打賊聲,市井吟詩談道學,後生嘲笑老年人。
最怕見:宦海交情頃刻變,脅肩幕客假山人,推托相知扮花面。
最愛聞:弓兵喝道不高聲,三春燕語三更笛,悠悠長夜曉鍾鳴。
最愛見:傳臚高唱黃金殿,天涯陡遇故鄉人,花燭新郎看卻扇。
笑官也便信口說道:最怕聞:春日檐前積雨聲,巧婢無端遭屈棒,鄰居夜哭少年人。
最怕見:兇狠三爺惡書辦,佳人嬌小受官刑,粵海關差虎狼面。
最愛聞:畫廊鸚鵡喚茶聲,新詞度麯當筵唱,夜半花園倒挂鳴。最愛見:日長綉倦拋針綫、鞦韆飛上九霄雲、月下逢人遮半面。
說畢,岱雲道:“學生衹每樣說一句,情願再罰幾杯。”
匠山道:“你且說。”岱雲便道:最怕聞:隔壁人傢新死人。
匠山道:“這是抄吉士的意思。”岱雲道:“我先想着。”
又說道:最怕見:陰司十殿閻羅面。
最愛聞:琵琶弦索摸魚聲。
最愛見:傢中妹妹娘親面。
匠山道:“過於粗俚,況《摸魚歌》是廣東的麯名,去了‘歌’字卻搭不上‘聲’字。”春纔道:“我也衹說一句:最怕聞:門前屋上老鴉聲”
匠山道:“虧你!”春纔將手指着匠山,又說道:最怕見:書房裏頭先生面。
衆人大笑。匠山也笑道:“他倒說的實話。”春纔又道:最愛聞:傢人來請吃餛飩。
最愛見:臘梅花開三五片。
匠山道:“末句卻好。你且說,有何可愛之處?”春纔道:“到臘梅花開兩三片時,先生要放學了,豈不愛見麽?”衆同窗大傢噴飯。匠山評道:“溫、烏兩生‘自鄶以下無譏’。蔭之名心重些,卻還着實;‘花燭新郎’句雖纖巧,也是少年人自有之樂。吉士色心太重,少年人所當炯戒;況夜半時倒挂鳥鳴,有何可聽?唯‘關差’一句,本地風光,卻見性情。
合席各飲一杯收令。”正在酒酣時節,衹見館僮稟道:“申大老爺差人要見。”匠山分付喚進。來人稟說:“老爺着小的請師爺同少爺到衙,今日家乡有府報到來。”匠山大喜,道:“你先回去,我隨後便來。”於是一面雇轎,吃完了飯,師生兩人一同出城。
至廣糧署中,申公敘了寒溫,將匠山的傢信遞過。匠山拆開看時,是:父字付國棟兒閱:兒粵遊已三載矣,五次傢書俱已收到。
近知象軒老叔照應,深慰我心。唯是暮年有子,遠寄殊方,汝母倚閭,令予惻念。芳時佳節,能弗凄然!來秋鄉貢之年,汝當束裝北歸。孫阿垣今春遊泮,吾二老藉此開顔。來年父子秋闈,各宜努力,未知誰是吧剛爺也。
匠山看過,即送與申公看了一遍。申公道:“尊翁寄我之書,也囑我勸駕,未審賢侄主見如何?”匠山垂淚道:“小侄落魄浪遊,不過少年高興,蒙表叔臺愛,諸公厚情,以致遷延三載,頓傷父母之心,明春定當北歸,以慰懸望。”申公道:“很是。蔭之我已替他援例,叫他跟你回去,同進鄉場。令郎恭喜遊庠。今年多少年紀?”匠山道:“小兒年纔十四,一時僥幸罷了。”申公道:“後生可畏,愈見庭訓淵深。”即分付備酒賀喜。席間,又告訴匠山道:“這裏自慶大人去後,鬍製軍不識機宜,屈撫臺又是偏執性子,洋匪案件日多,我雖閑曹,恐亦未可久羈於此。況赫緻甫近來越發驕縱,將來必滋事端。
我前日規勸他一番,他徒面從而已。賢侄在此權住幾天,遣我愁悶。”匠山應允,打發傢人進城說知。
下回另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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序 | 第一回擁資財訛生關部 通綫索計釋洋商 | 第二回李國棟排難解紛 蘇萬魁急流勇退 | 第三回溫馨姐紅顔嘆命 蘇笑官黑夜尋芳 | 第四回折桂軒鴛鴦開譜 題糕節越秀看山 | 第五回承撮合雙雕落翮 賣風流一姊傾心 | 第六回赫緻甫別院藏嬌 李匠山麯江遇俠 | 第七回希壞榮河廳獻瓦 受屈軔關吏投繯 | 第八回申觀察遇恩復職 蘇占村聞劫亡身 | 第九回焚夙券兒能幹蠱 假神咒僧忽宣淫 | 第十回呂又逵飯店聯盟 姚霍武海豐陷獄 | 第十一回羊蹄嶺馮剛搏虎 鳳尾河何武屠牛 | 第十二回聞兄死囹圄騰身 趁客投闍黎獲寶 | 第十三回初出山論將談兵 權落草封官拜爵 | 第十四回郎薄幸忍恥吞聲 女多謀圖姦嘗糞 | 第十五回三姦設阱 五美潛蹤 | 第十六回璧重合小喬歸主 鏡高懸廣府懲姦 | 第十七回必元烏臺訴苦 吉士清遠逃災 | 第十八回袁侍郎拐封粵海 鬍製憲退守循州 | 第十九回花燈娃孽障 甥館筆生涯 | 第二十回豐樂長義絶大光王 溫春纔名高卞如玉 | 第二十一回故人書英雄歸命 一載假御史完姻 | 第二十二回授中書文士從軍 擒護法妖人遁土 | 第二十三回姚參戎功成一夜 雷鐵嘴相定終身 |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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