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儒家类 》 朱子语类 》
三一至四十
朱熹 Zhu Xi
朱子语类卷第三十一
论语十三
雍也篇二
子华使于齐章
子升问:「冉子请粟,圣人不与之辨,而与之益之。」曰:「圣人宽洪,『可以予,可以无予』,予之亦无害,但不使伤惠耳。」木之。
「冉子与之粟五秉」,圣人亦不大段责他。而原思辞禄,又谓:「与尔邻里乡党」,看来圣人与处却宽。恪。
「张子曰:『于斯二者,可见圣人之用财。』虽是小处,也莫不恰好,便是『一以贯之』处。」夔孙。义刚录云:「圣人于小处也区处得恁地尽,便是一以贯之处。圣人做事着地头。」
「范氏曰:『夫子之道,循理而已,故「周急,不继富」,以为天下之通义,使人可继也。』游氏曰:『「饩廪称事」,所以食功也。今原思为之宰,而辞禄不受,则食功之义废矣。盖义所当得,则虽万锺不害其为廉。借使有余,犹可以及邻里乡党。』盖邻里乡党有相赒之义。尹氏曰:『「赤之适齐也,乘肥马,衣轻裘」,而冉求乃资之。「与之釜」者,所以示不当与也。求不达其意,而请益,与之五秉,故夫子非之。』又曰:『原思之辞常禄,使其苟有余,则分诸邻里乡党者,凡取予一适于义而已。』第四章凡七说,今从范氏游氏尹氏之说。伊川谓:『师使弟子,不当有所请。』其说虽正,然恐非本意。据冉求乃为其母请,其意欲资之也。使冉求为子华请,则犹可责之以弟子之礼;若为其母请,则止欲附益之,故责之以继富。恐或外生一意,非夫子责冉求之意。范氏第二说与杨氏谢氏之说,大率以辞受取舍顺理合义为文,只说大纲。其间曲折详备,则不如尹氏之深切。吕氏曰:『富而与人分之,则廉者无辞于富。』造语未尽,不能无差。向使不义之富可以分人,廉者所必辞也。富之可辞与不可辞,在于义不义,而不在于分人与不分人也。谢氏曰:『「与之釜」,「与之庾」,意其禄秩所当得者。』此说恐未稳。使禄秩当得,夫子不待冉子之请而与之。禄有常数,夫子何心轻重于其间哉!『为其母请粟』,观其文势,非禄秩也明矣。」曰:「为其母请,即为子华请也。吕氏说,只据原思辞禄而言,非谓不义之富也。」干。
子谓仲弓章
问:「子谓仲弓曰:『犁牛之子,骍且角。』伊川谓多一『曰』字,意以仲弓为犁牛子也。考之家语,仲弓生于不肖之父。其说可信否?」曰:「圣人必不肯对人子说人父不善。」谟。
「犁牛之子」,范氏苏氏得之。干。
问:「此章前后,作用人不以世类。南轩以仲弓言『焉知贤才』之故,故孔子教之用人。此说牵合,然亦似有理脉。」曰:「横渠言:『大者苟立,虽小未纯,人所不弃也。』今钦夫此说无他,只是要回互,不欲说仲弓之父不肖耳。何不虚心平气与他看,古人贤底自贤,不肖底自不肖。称其贤,可以为法;语其不肖,可以为戒。」或曰:「恐是因仲弓之父不肖,而微其辞。」曰:「圣人已是说了,此亦何害。大抵人被人说恶不妨,但要能改过。过而能改,则前愆顿释。昔日是个不好底人,今日有好事自不相干,何必要回互。然又要除却『曰』字。此『曰』字,留亦何害。如『子谓颜渊曰:「吾见其进也。」』不成是与颜渊说!况此一篇,大率是论他人,不必是与仲弓说也。只苏氏却说此乃论仲弓之德,非是与仲弓言也。」大雅。
子曰回也章
问「三月不违仁。」曰:「仁与心本是一物。被私欲一隔,心便违仁去,却为二物。若私欲既无,则心与仁便不相违,合成一物。心犹镜,仁犹镜之明。镜本来明,被尘垢一蔽,遂不明。若尘垢一去,则镜明矣。颜子三个月之久无尘垢。其余人或日一次无尘垢,少间又暗;或月一次无尘垢,二十九日暗,亦不可知。」南升。
问「三月不违仁」。曰:「三月,只是言久尔,非谓三月后必违也。此言颜子能久于仁尔,虽念虑之间间有不善处,却能『知之而未尝复行也』。」去伪。
问:「『三月不违仁』,三月后亦有违否?」曰:「毕竟久亦有间断。」曰:「这间断亦甚微否?」曰:「是。如『不贰过』,过便是违仁。非礼勿视听言动四句,照管不到便是过。」淳。
问「日月至焉」。曰:「日至,是一日一次至此;月至,是一月一次至此,言其疏也。闲时都思量别处。」又问:「思量事不到不好,然却只是闲事,如何?」曰:「也不是。视便要思明,听便思聪。总思量便要在正理上,如何可及闲事!」铢。
问:「如何是日至月至?」曰:「某旧说,其余人有一日不违仁,有一月不违仁者。近思之,一日不违仁,固应有之;若一月不违,似亦难得。近得一说:有一日一番见得到,有一月一番见得到。比之一日,犹胜如一月之远。若颜子方能三月不违,天理纯然,无一毫私伪间杂,夫子所以独称之。」宇。
义刚说:「『回也,其心三月不违仁。』集注云:『仁者,心之德。』窃推此义,以为天生一人,只有一心。这腔子里面更无些子其他物事,只有一个浑全底道理,更无些子欠缺,所谓仁也。」曰:「莫只将浑全底道理说,须看教那仁亲切始得。」义刚。
「颜子三月不违,只是此心常存,无少间断。自三月后,却未免有毫发私意间断在。但颜子纔间断便觉,当下便能接续将去。虽当下便能接续,毕竟是曾间断来。若无这些子,却便是圣人也。『日月至焉』,看得来却是或一日一至,或一月一至,这亦难说。今人若能自朝至暮,此心洞然,表里如一,直是无纤毫私意间断,这地位岂易及!惟实曾去下工夫,方自见得。横渠内外宾主之说极好。『三月不违』,那个是主人,是常在家里坐底,三月后或有一番出去,却便会归来。『日月至焉』,那个是客,是从外面到底。然亦是彻底曾到一番,却不是仿佛见得个恁地。或日一到这里,或月一到这里,便又出去。以月较日,又疏到了。」
正卿问:「集注『不知其仁也』云:『虽颜子之贤,犹不能不违于三月之后。』如何?」曰:「不是三月以后一向差去。但于这道理久后,略断一断,便接续去。只是有些子差,便接了。若无些子间断,便全是天理,便是圣人。所以与圣人一间者,以此。旧说只做有一月至者,有一日至者,与颜渊三月至者有次第。看来道理不如此。颜子地位比诸子煞有优劣,如『赐也闻一以知二,回也闻一以知十』,此事争多少!此是十分争七八分。张子云云,这道理譬如一屋子,是自家为主,朝朝夕夕时时只在里面。如颜子三月不能不违,只是略暂出去,便又归在里面,是自家常做主。若日至者,一日一番至,是常在外为客,一日一番暂入里面来,又便出去。月至亦是常在外为客,一月一番入里面来,又便出去。」又云:「『三月不违』者,如人通身都白,只有一点子黑。『日月至焉』者,如人通身都黑,只有一点白。」又云:「颜子一身,已自不见其身;日用之间,只见许多道理。」贺孙。今集注「不知其仁」章无此说。
问:「如今之学者,一日是几遍存省。当时门人乃或日一至焉,或月一至焉,不应如是疏略。恐仁是浑然天理,无纤毫私欲处。今日之学者虽曰存省,亦未到这境界。他孔门弟子至,便是至境界否?」曰:「今人能存得,亦是这意思。但触动便不得,被人叫一声便走了。他当那至时,应事接物都不差。又不知至时久近如何,那里煞有曲折。日至者却至得频数,恐不甚久。月至者或旬日,或一二日,皆不可知。」又问:「横渠云云,文蔚窃谓『三月不违』者,天理为主,人欲为宾;『日月至焉』者,人欲为主,天理为宾。学者工夫只得勉勉循循,以克人欲存天理为事。其成与不成,至与不至,则非我可必矣。」曰:「是如此。」文蔚。
问:「伊川言不违是有纤毫私欲,横渠言要知内外宾主之辨。」曰:「前后说是如此。」刘仲升云:「与久而不息者,气象迥别。」大雅云:「久而不息,自是圣人事。」曰:「『三月不违』,是自家已有之物,三月之久,忽被人借去,自家旋即取回了。『日月至焉』,是本无此物,暂时问人借得来,便被人取去了。」大雅。
至之问:「横渠言,始学之要,当知『三月不违』止,过此,几非在我者。」曰:「且以屋喻之:『三月不违』者,心常在内,虽间或有出时,然终是在外不稳便,纔出即便入。盖心安于内,所以为主。『日月至焉』者,心常在外,虽间或有入时,然终是在内不安,纔入即便出。盖心安于外,所以为宾。日至者,一日一至此;月至者,一月一至此,自外而至也。不违者,心常存;日月至者,有时而存。此无他,知有至未至,意有诚未诚。知至矣,虽驱使为不善,亦不为。知未至,虽轧勒使不为,此意终迸出来。故贵于见得透,则心意勉勉循循,自不能已矣。『过此几非在我者』,犹言『过此以往,未之或知』。言过此则自家着力不得,待他自长进去。」又曰:「『三月不违』之『违』,犹白中之黑;『日月至焉』之『至』,犹黑中之白。今须且将此一段反复思量,涣然冰释,怡然理顺,使自会沦肌浃髓。夫子谓『君子上达,小人下达』,只在这些子。若拗不转,便下达去了。」又曰:「此正如『诚意』章相似。知善之可好而好之极其笃,知不善之可恶而恶之极其深,以至于慊快充足,方始是好处。」道夫。
问「三月不违仁」。先生曰:「如何是心?如何是仁?」曰:「心是知觉底,仁是理。」曰:「耳无有不聪,目无有不明,心无有不仁。然耳有时不聪,目有时不明,心有时不仁。」问:「莫是心与理合而为一?」曰:「不是合,心自是仁。然私欲一动,便不仁了。所以『仁,人心也』。学,理会甚么事?只是理会这些子。」又问:「张子之说,莫是『三月不违』者,是仁常在内,常为主;『日月至焉』者,是仁常在外,常为宾?」曰:「此倒说了。心常在内,常为主;心常在外,常为客。如这一间屋,主常在此居,客虽在此,不久着去。」问:「如此则心不违仁者,是心在仁内?」曰:「不可言心在仁内,略略地是恁地意思。」又曰:「便是难说。」问:「『过此几非在我者』,如何?」曰:「不用着力,如决江河,水至而舟自浮。如说学,只说到说处住,以上不用说。至说处,则自能寻将上去。不到说处,是不曾时习。时习,则相将自然说。」又曰:「人只是一个不肯学。须是如吃酒,自家不爱吃,硬将酒来吃,相将自然要吃,不待强他。如吃药:人不爱吃,硬强他吃。」节。
问:「横渠说内外宾主之辨。若以颜子为内与主,不成其他门人之所学便都只在外。」曰:「他身己是都在道外,恰似客一般。譬之一个屋,圣人便常在屋里坐。颜子也在屋里,只有时误行出门外,然便觉不是他住处,便回来。其他却常在外面,有时入来,不是他活处,少间又自出去了。而今人硬把心制在这里,恰似人在路上做活计,百事都安在外,虽是他自屋舍,时暂入来,见不得他活处,亦自不安,又自走出了。虽然,也须渐渐把捉,终不成任他如何。」又曰:「『日月至焉』者,是有一日得一番至,有一月得一番至。」贺孙。
问「日月至焉」一句。曰:「看得来,日却是久底,月却是暂时底。」因说横渠内外宾主之辨,曰:「颜子一似主人,长在家里,三月以后或有出去时节,便会向归。其余是宾,或一日一至,或一月一至。以日较月,月又却疏。」又曰:「不违者,是在内;至焉者,是在外来。」又问「几非在我者」。曰:「舍三月不违去做工夫,都是在我外,不在我这里了。」谦之。
问横渠内外宾主之说。曰:「主是仁,宾却是己身。不违仁者,己住在此屋子内了。『日月至焉』者,时暂到此又出去,是乃宾也。」后数日,又因一学者举此段为问,而曰:「仁,譬如此屋子。颜子在此里面住,但未免间有出去时。他人则或入来住得一日,或入来住得一月,不能久处此,此即内外宾主之辨。『过此几非在我者』,谓学者但当勉勉循循做工夫而已,舍是则他无所事也。」必大。
或问:「横渠『内外宾主之辨』一段云:『仁在内而我为主,仁在外而我为客。』如何?」曰:「此两句又是后人解横渠之语。盖『三月不违』底是仁为主,私欲为客。诸子『日月至焉』者,是私欲为主,仁只为客。譬如人家主人常在屋中,出外时少,便出去,也不久须归来。『日月至焉』者,则常常在外做客,暂时入屋来,又出去。出去之时多,在屋之时少,或一月一番至,或一日一番至,终是不是主人,故常在外。然那客亦是主人,只是以其多在外,故谓之客。敬则常在屋中住得,不要出外,久之亦是主人。既是主人,自是出去时少也。佛经中贫子宝珠之喻亦当。」
「『三月不违』者,我为主而常在内也;『日月至焉』者,我为客而常在外也。仁犹屋,心犹我。常在屋中则为主,出入不常为主,则客也。『过此几非在我者』,如水涨船行,更无着力处。」铢。
问横渠内外之说。曰:「譬如一家有二人,一人常在家,一人常在外。在家者出外常少;在外者常不在家,间有归家时,只是在外多。」谟。
「三月不违仁」,是在屋底下做得主人多时。「日月至焉」,是有时从外面入来屋子底下。横渠所谓内外宾主之辨者是也。又曰:「学者须是识得屋子是我底,始得。」儒用。
问「内外宾主之辨」。曰:「『不违仁』者,仁在内而为主,然其未熟,亦有时而出于外。『日月至焉』者,仁在外而为宾,虽有时入于内,而不能久也。」广。
「三月不违」,主有时而出;「日月至焉」,宾有时而入。人固有终身为善而自欺者。不特外面,盖有心中欲为善,而常有一个不肯底意,便是自欺。从周。
叔器未达「内外宾主之辨」一句。曰:「『日月至焉』底,便是我被那私欲挨出在外面,是我胜那私欲不得。」又问「使心意勉勉循循不能已」。曰:「不能已,是为了又为,为得好后,只管为,如『欲罢不能』相似。」蔡仲默云:「如『生则恶可已也』之类。」曰:「是。」义刚。
问「三月不违仁」。曰:「仁即是心。心如镜相似,仁便是个镜之明。镜从来自明,只为有少间隔,便不明。颜子之心已纯明了,所谓『三月不违』,只缘也曾有间隔处。」又问:「张子谓『使心意勉勉循循而不能已,过此几非在我者』,是如何?」曰:「学者只要勉勉循循而不能已。才能如此,便后面虽不用大段着力,也自做去。如推个轮车相似,才推得转了,他便滔滔自去。所谓『学而时习之,不亦说乎』者,正谓说后不待着力,而自不能已也。」时举。
张子言「勉勉循循而不能已」,须是见得此心自不能已,方有进处。「过此几非在我」,谓过「三月不违」,非工夫所能及。如「末由也已」,真是着力不得。又云:「勉勉循循之说,须是真个到那田地,实知得那滋味,方自不能已,要住不得,自然要去。『过此,几非在我』,言不由我了。如推车子相似,才着手推动轮子了,自然运转不停。如人吃物,既得滋味,自然爱吃。『日月至焉』者,毕竟也是曾到来,但不久耳。」明作。
或问张子「几非在我者」。曰:「既有循循勉勉底工夫,自然住不得。『几非在我者』,言不待用力也。如易传中说『过此以往,未之或知也』之意。为学正如推车子相似,才用力推得动了,便自转将去,更不费力。故论语首章只说个『学而时习之,不亦说乎』!便言其效验者,盖学至说处,则自不容已矣。」广。南升录别出。
问「几非在我」之义。曰:「非在我,言更不着得人力也。人之为学,不能得心意勉勉循循而不已。若能如是了,如车子一般,初间着力推得行了,后来只是滚将去。所谓『学而时习之,不亦说乎』!若得说了,自然不能休得。如种树一般,初间栽培灌溉,及既成树了,自然抽枝长叶,何用人力。」南升。
味道问:「『过此,几非在我者』,疑横渠止谓始学之要,唯当知内外宾主之辨,此外非所当知。」曰:「不然。学者只要拨得这车轮转,到循循勉勉处,便无着力处,自会长进去。如论语首章言学,只到『不亦说乎』处住,下面便不说学了。盖到说时,此心便活。」因言:「韩退之苏明允作文,只是学古人声响,尽一生死力为之,必成而后止。今之学者为学,曾有似他下工夫到豁然贯通处否?」可学。
周贵卿问「几非在我者」。曰:「如推车子样,初推时须要我着力。及推发了后,却是被他车子移将去,也不由在我了。某尝说『学而时习之,不亦说乎』,若是做到这里后,自不肯住了,而今人只是不能得到说处。」义刚。
问「过此几非在我者」。曰:「过此,即是『过此以往,未之或知』底意思。若工夫到此,盖有用力之所不能及,自有不可已处。虽要用力,亦不能得。」又问「内外宾主之辨」。曰:「『三月不违』为主,『日月至焉』为宾。主则常在其中,宾则往来无常,盖存主之时少,在外之时多。『日月至焉』,为其时暂而不能久。若能致其宾主之辨而用其力,则工夫到处自有不可息者。」宇。
问:「何谓『几非在我者』?」曰:「此即『过此以往,未之或知』之意。盖前头事皆不由我,我不知前面之分寸,也不知前面之浅深。只理会这里工夫,便内外宾主之辨常要分晓,使心意勉勉循循不已。只如此而已,便到颜子『既竭吾才,如有所立卓尔』之地。『虽欲从之,末由也已』,也只恁地。」淳。
「过此几非在我者」,到此则进进不能已,亦无着力处。拱寿。
子升问:「『过此几非在我』,莫是过此到圣人之意否?」曰:「不然。盖谓工夫到此,则非我所能用其力,而自然不能已。如车已推而势自去,如船已发而缆自行。若不能辨内外宾主,不能循循不已,则有时而间断矣。孟子所谓『夫仁,亦在乎熟之而已矣』,此语说得尽了。」木之。
问:「『过此几非在我者』,莫只见许多道理,不见自身己,如何?」曰:「这只是说循循勉勉,便自住不得,便自不由自身己。只是这个关难过,纔过得,自要住不得,如颜子所谓『欲罢不能』。这个工夫入头都只在穷理,只这道理难得便会分明。」又云:「今学者多端:固有说得道理是,却自不着身,只把做言语用了。固有要去切己做工夫,却硬理会不甚进者。」又云:「看得道理透,少间见圣贤言语,句句是为自家身己设。」又云:「内外宾主,只是如今人多是不能守得这心。譬如一间屋,日月至焉者,是一日一番入里面来,或有一月一番入里面来,他心自不着这里,便又出去了。若说在内,譬如自家自在自屋里作主,心心念念只在这里,行也在这里,坐也在这里,睡卧也在这里。『三月不违』,是时复又暂出外去,便觉不是自家屋,便归来。今举世日夜营营于外,直是无人守得这心。若能收这心常在这里,便与一世都背驰了。某尝说,今学者别无他,只是要理会这道理。此心元初自具万物万事之理,须是理会得分明。」贺孙。
问:「『三月不违仁』,伊川举『得一善则拳拳服膺』。仁乃全体,何故以善称?」曰:「仁是合众善。一善尚不弃,况万善乎!」可学。集义。
问:「『不违仁』,是此心纯然天理,其所得在内。『得一善则服膺而弗失』,恐是所得在外?」曰:「『得一善则服膺弗失』,便是『三月不违仁』处。」又问:「是如何?」曰:「所谓善者,即是收拾此心之理。颜子『三月不违仁』,岂直恁虚空湛然,常闭门合眼静坐,不应事,不接物,然后为不违仁也!颜子有事亦须应,须饮食,须接宾客,但只是无一毫私欲耳。」道夫。
问:「伊川谓:『「日月至焉」,与久而不息者,所见规模虽略相似,其意味迥别。』看来日月至与不息者全然别,伊川言『略相似』,何也?」曰:「若论到至处,却是与久而不息底一般。只是日月至者,至得不长久;不息者,纯然无间断。」宇。
问:「伊川曰:『三月言其久,天道小变之节。』盖言颜子经天道之变,而为仁如此,其终久于仁也。又曰:『「三月不违仁」,盖言其久,然非成德事。』范氏曰:『回之于仁,一时而不变,则其久可知。其余则有时而至焉,不若回愈久而弗失也。夫子之于仁,慎其所以取与人者至矣。「有能一日用其力于仁矣乎」,犹不得见焉。惟独称颜子三月不违,其可谓仁也已。』谢氏曰:『回之为人,语其所知,虽出于学,然邻于生知矣。语其成功,虽未至于从容,亦不可谓勉强矣。「三月不违仁」,仁矣,特未可以语圣也,亦未达一间之称耳。三月,特以其久故也。古人「三月无君则吊」,去国三月则复,诗人以「一日不见,如三月兮」,夫子闻韶,「三月不知肉味」,皆久之意。』右第六章,凡九说,今从伊川范氏谢氏之说。伊川第一说以『得一善则服膺弗失』,作『三月不违仁』,未甚切。第二说曰:『三月言其久,过此则圣人也。』吕氏亦曰:『以身之,而未能信性,久则不能不懈。』又曰:『至于三月之久,犹不能无违。』又曰:『至于三月之久,其气不能无衰,虽欲勉而不违仁,不可得也。』杨氏曰:『「三月不违仁」,未能无违也。』侯氏亦曰:『「三月不违仁」,便是不远而复也。过此则通天通地,无有间断。』尹氏亦曰:『三月言其久,若圣人,则浑然无间矣。』此五说皆同,而有未安,惟吕氏为甚。窃谓此章论颜子『三月不违仁』,其立言若曰,能久不违仁而已。其余『日月至焉』者,亦若曰,至于仁而不久而已。若以为颜子『三月不违』,既过三月则违之,何以为颜子?此吕氏之说为未安。杨氏亦此意。伊川侯氏尹氏之说,亦与吕氏杨氏相类,特不显言之耳。故愚以三月特以其久,不必泥『三月』字。颜子视孔子为未至者,圣人则不思不勉,颜子则思勉也。诸子视颜子为未至者,则以久近不同耳。若谓颜子三月则违,恐未安。伊川第三说与横渠同,皆说学者事。但横渠『内外宾主』四字,不知如何说。恐只是以『三月不违』者为有诸己,故曰内,曰主;『日月至焉』者若存若亡,故曰外,曰宾否?游氏说『仁』字甚切,恐于本文不甚密。」先生曰:「能久不违仁,不知能终不违耶,亦有时而违耶?颜子若能终不违仁,则又何思勉之有!易传复之初九爻下有论此处,可更思之。游氏引『仁,人心也』,则仁与心一物矣,而曰『心不违仁』,何也?」干。
季康子问仲由章
问:「求之艺可得而闻否?」曰:「看他既为季氏聚敛,想见是有艺。」问:「龟山解,以为『知礼乐射御书数,然后谓之艺』。」曰:「不止是礼乐射御书数。」宇。
「求也艺」,于细微上事都理会得。缘其材如此,故用之于聚敛,必有非他人所及者。惜乎,其有才而不善用之也!。
问:「集注以从政例为大夫,果何所据?然则子游为武城宰,仲弓为季氏宰之类,皆不可言政欤?」曰:「冉子退于季氏之朝,夫子曰:『其事也。如有政,虽不吾以,吾其与闻之。』亦自可见。」壮祖。
「吕氏曰:『果则有断,达则不滞,艺则善裁,皆可使从政也。』右第七章,凡六说,今从吕说。伊川曰:『人各有所长,能取其长,皆可用也。』尹氏亦用此意。若谓从政,则恐非人人可能。范氏惟说三子之失,恐就本文解,则未须说失处。谢氏论季氏之意,以谓『陋儒所短正在此』,亦恐季氏未必有此意。其问至于再三,乃是有求人才之意。使季氏尚疑其短,则其问不必至反复再三也。杨氏论果、艺、达三德,不如吕氏谨严。」曰:「此段所说得之。但破范说非是。」干。
正淳问范氏解「季康子问三子可使从政」章,曰:「人固有病,然不害其为可用;其材固可用,然不掩其为有病。」必大曰:「范氏之说,但举三子具臣货殖之病,却不言其材之为可用者。」曰:「范氏议论多如此,说得这一边,便忘却那一边。唐鉴如此处甚多。以此见得世间非特十分好人难得,只好书亦自难得。」必大。
问谢氏「三子于克己独善,虽季氏亦知其有余」之说。曰:「世间固有一种号为好人,然不能从政者。但谢氏言『克己独善』,说得太重。当云『修己自好』,可也。」必大。
季氏使闵子骞为费宰章
或问:「闵子不仕季氏,而由、求仕之。」曰:「仕于大夫家为仆。家臣不与大夫齿,那上等人自是不肯做。若论当时侯国皆用世臣,自是无官可做。不仕于大夫,除是终身不出,如曾闵,方得。」焘。
「第八章五说,今取谢氏之说。伊川范杨尹氏四说大率皆同,只略说大纲。」曰:「谢氏固好,然辞气亦有不平和处。」干。
谢氏说得也粗。某所以写放这里,也是可以警那懦底人。若是常常记得这样在心下,则可以廉顽立懦不至倒了。今倒了底也多。义刚。
伯牛有疾章
「侯氏曰:『夫子尝以「德行」称伯牛矣。于其将亡也,宜其重惜之,故再叹曰:「亡之,命矣夫!斯人也,而有斯疾也!斯人也,而有斯疾也!」言非可愈之疾,亦不幸短命之意。』尹氏曰:『牖,牖下也。包氏谓有恶疾,不欲人知,恐其不然也。』右第九章,五说,今从尹氏侯氏之说。范氏曰:『冉伯牛尽其道而死,故曰命。』杨氏亦曰:『不知谨疾,则其疾有以致之而至者,伯牛无是也,故曰:「命矣夫」!』此说于义理正当。但就本文看,说『命矣夫』较深。圣人本意只是惜其死,叹之曰命也,若曰无可柰何而安之命尔。方将问人之疾,情意凄怆,何暇问其尽道与否也?况下文以为『斯人有斯疾』,则以为不当有此疾也。岂有上文称其尽道而死,下文复叹其不当疾而疾?文势亦不相联属。谢氏同。尹氏谨严。」先生曰:「此说非是,更思之。」干。
贤哉回也章
问:「颜子『不改其乐』,莫是乐个贫否?」曰:「颜子私欲克尽,故乐,却不是专乐个贫。须知他不干贫事,元自有个乐,始得。」时举。
伯丰问:「颜子之乐,不是外面别有甚事可乐,只颜子平日所学之事是矣。见得既分明,又无私意于其间,自然而乐,是否?」曰:「颜子见得既尽,行之又顺,便有乐底滋味。」。
问:「颜子乐处,恐是工夫做到这地位,则私意脱落,天理洞然,有个乐处否?」曰:「未到他地位,则如何便能知得他乐处!且要得就他实下工夫处做,下梢亦须会到他乐时节。」宇。
叔器问:「颜子乐处,莫是乐天知命,而不以贫窭累其心否?」曰:「也不干那乐天知命事,这四字也拈不上。」淳录云:「又加却『乐天知命』四字,加此四字又坏了这乐。颜子胸中自有乐地,虽在贫窭之中而不以累其心,不是将那不以贫窭累其心底做乐。」义刚问:「这乐,正如『不如乐之者』之『乐』。」曰:「那说从乐天知命上去底固不是了,这说从『不如乐之』上来底也不知那乐是乐个甚么物事。『乐』字只一般,但要人识得,这须是去做工夫,涵养得久,自然见得。」因言:「通书数句论乐处也好。明道曰:『百官万务,金革百万之众,曲肱饮水,乐亦在其中。』观它有扈游山诗,是甚么次第!」陈安卿云:「它那日也未甚有年。」曰:「也是有个见成底乐。」义刚。淳录此下云:「『乐只是恁地乐,更不用解。只去做工夫,到那田地自知道。』读一小集,见李偲祭明道文,谓明道当初欲着乐书而不及。因笑曰:『既是乐,何用书说甚!』」
问:「颜子之乐,只是天地间至富至贵底道理,乐去求之否?」曰:「非也。此以下未可便知,须是穷究万理要极彻。」已而曰:「程子谓:『将这身来放在万物中一例看,大小大快活!』又谓:『人于天地间并无窒碍,大小大快活!』此便是颜子乐处。这道理在天地间,须是直穷到底,至纤至悉,十分透彻,无有不尽,则于万物为一无所窒碍,胸中泰然,岂有不乐!」淳。
问:「颜子『不改其乐』,是私欲既去,一心之中浑是天理流行,无有止息。此乃至富至贵之理,举天下之物无以尚之,岂不大有可乐!」曰:「周子所谓至富至贵,乃是对贫贱而言。今引此说,恐浅。只是私欲未去,如口之于味,耳之于声,皆是欲。得其欲,即是私欲,反为所累,何足乐!若不得其欲,只管求之,于心亦不乐。惟是私欲既去,天理流行,动静语默日用之间无非天理,胸中廓然,岂不可乐!此与贫窭自不相干,故不以此而害其乐。」直卿云:「与浩然之气如何?」曰:「也是此意。但浩然之气说得较粗。」又问:「『说乐道,便不是』,是如何?」曰:「才说乐道,只是冒罩说,不曾说得亲切。」又云:「伊川所谓『「其」字当玩味』,是如何?」曰:「是元有此乐。」又云:「『见其大,则心泰』,周子何故就见上说?」曰:「见便是识此味。」南升。
问:「『不改其乐』与『乐在其中矣』,二者轻重如何?」曰:「不要去孔颜身上问,只去自家身上讨。」敬仲。以下论孔颜之乐。
恭父问:「孔颜之分固不同。其所乐处莫只一般否?」曰:「圣人都忘了身,只有个道理。若颜子,犹照管在。」恪。
行夫问「不改其乐」。曰:「颜子先自有此乐,到贫处亦不足以改之。」曰:「夫子自言疏食饮水,乐在其中,其乐只一般否?」曰:「虽同此乐,然颜子未免有意,到圣人则自然。」贺孙。
子善谓:「夫子之乐,虽在饭疏食饮水之中,而忘其乐。颜子不以箪瓢陋巷改其乐,是外其箪瓢陋巷。」曰:「孔颜之乐,大纲相似,难就此分浅深。唯是颜子止说『不改其乐』,圣人却云『乐亦在其中』。『不改』字上,恐与圣人略不相似,亦只争些子。圣人自然是乐,颜子仅能不改。如云得与不失,得是得了,若说不失,亦只是得。但说不失,则仅能不失耳,终不似『得』字是得得隐。此亦有内外宾主之意。」或问:「与『不违仁』如何?」曰:「仅能不违。」贺孙。
呈「回也不改其乐」与「乐在其中矣」一段问目。先生曰:「说得虽巧,然子细看来,不须如此分亦得。向见张钦夫亦要如此说,某谓不必如此。所谓乐之深浅,乃在不改上面。所谓不改,便是方能免得改,未如圣人从来安然。譬之病人方得无病,比之从来安乐者,便自不同。如此看其深浅,乃好。」时举。
叔器问:「『不改其乐』与『不能改其乐』如何分?」曰:「『不改其乐』者,仅能不改其乐而已。『不能改其乐』者,是自家有此乐,它无柰自家何。以此见得圣贤地位。某尝谓:『明道之言,初见便好,转看转好;伊川之言,初看似未甚好,久看方好。』某作六先生赞,伯恭云:『伊川赞尤好。』盖某是当初见得个意思恁地,所谓『布帛之文,菽粟之味,知德者希,孰识其贵』也。被伯恭看得好。」又云:「伯恭钦夫二人使至今不死,大段光明!」义刚。
圣人之乐,且粗言之,人之生,各具此理。但是人不见此理,这里都黑窣窣地。如猫子狗儿相似,饥便求食,困便思睡。一得富贵,便极声色之娱,穷四体之奉;一遇贫贱,则忧戚无聊。所谓乐者,非其所可乐;所谓忧者,非其所可忧也。圣人之心,直是表里精粗,无不昭彻,方其有所思,都是这里流出,所谓德盛仁熟,『从心所欲,不逾矩』,庄子所谓『人貌而天』。盖形骸虽是人,其实是一块天理,又焉得而不乐!又曰:「圣人便是一片赤骨立底天理。颜子早是有个物包裹了,但其皮薄,剥去容易。圣人一为指出这是天理,这是人欲,他便洞然都得了。」夔孙。
问颜子乐处。曰:「颜子之乐,亦如曾点之乐。但孔子只说颜子是恁地乐,曾点却说许多乐底事来。点之乐,浅近而易见;颜子之乐,深微而难知。点只是见得如此,颜子是工夫到那里了。从本原上看,方得。」赐。
「颜子之乐平淡,曾点之乐已劳攘了。至邵康节云『真乐攻心不柰何』,乐得大段颠蹶。」或曰:「颜子之乐,只是心有这道理便乐否?」曰:「不须如此说,且就实处做工夫。」学蒙。
问「自有其乐」之「自」字。曰:「『自』字对『箪瓢陋巷』言。言箪瓢陋巷非可乐,盖自有其乐耳。」节。集注。
问:「周子令程子寻颜子所乐何事,而周子程子终不言。不审先生以为所乐何事。」曰:「人之所以不乐者,有私意耳。克己之私,则乐矣。」节。
问:「程子云:『周茂叔令寻颜子仲尼乐处,所乐何事。』窃意孔颜之学,固非若世俗之着于物者。但以为孔颜之乐在于乐道,则是孔颜与道终为二物。要之孔颜之乐,只是私意净尽,天理照融,自然无一毫系累耳。」曰:「然。但今人说乐道,说得来浅了。要之说乐道,亦无害。」道夫曰:「观周子之问,其为学者甚切。」曰:「然。」顷之,复曰:「程子云:『人能克己,则心广体胖,仰不愧,俯不怍,其乐可知;有息则馁矣。』」道夫。
问:「濂溪教程子寻孔颜乐处,盖自有其乐,然求之亦甚难。」曰:「先贤到乐处,已自成就向上去了,非初学所能求。况今之师,非濂溪之师,所谓友者,非二程之友,所以说此事却似莽广,不如且就圣贤着实用工处求之。如『克己复礼』,致谨于视听言动之间,久久自当纯熟,充达向上去。」宇。
义刚说:「程子曰:『周子每令求颜子乐处,所乐何事。』夫天理之流行,无一毫间断,无一息停止,大而天地之变化,小而品汇之消息,微而一心之运用,广而六合之弥纶,浑融通贯,只是这一个物事。颜子博文约礼,工夫缜密,从此做去,便能寻得个意脉。至于竭尽其才,一旦豁然贯通,见得这个物事分明,只在面前,其乐自有不能已者。」曰:「也不要说得似有一个物事样。道是个公共底道理,不成真个有一个物事在那里,被我见得!只是这个道理,万事万物皆是理,但是安顿不能得恰好。而今颜子便是向前见不得底,今见得;向前做不得底,今做得,所以乐。不是说把这一个物事来恁地快活。」义刚。
尧卿问:「『不改其乐』注,『克己复礼』,改作『博文约礼』,如何?」曰:「说博文时,和前一段都包得。『克己复礼』,便只是约礼事。今若是不博文时便要去约,也如何约得住!」义刚。
问:「叔器看文字如何?」曰:「两日方思量颜子乐处。」先生疾言曰:「不用思量他!只是『博我以文,约我以礼』后,见得那天理分明,日用间义理纯熟后,不被那人欲来苦楚,自恁地快活。你而今只去博文约礼,便自见得。今却去索之于杳冥无朕之际,你去何处讨!将次思量得人成病。而今一部论语说得恁分明,自不用思量,只要着实去用工。如前日所说人心道心,便只是这两事。只去临时思量那个是人心,那个是道心。便颜子也只是使得人心听命于道心后,不被人心胜了道心。你而今便须是常拣择教精,使道心常常在里面,如个主人,人心如客样。常常如此无间断,则便能『允执厥中』。」义刚。
鲜于侁言,颜子以道为乐。想侁必未识道是个何物,且如此莽莽对,故伊川答之如此。必大。集义。
问:「昔邹道卿论伊川所见极高处,以为鲜于侁问于伊川曰:『颜子「不改其乐」,不知所乐者何事。』伊川曰:『寻常道颜子所乐者何事?』曰:『不过说颜子所乐者道。』伊川曰:『若有道可乐,便不是颜子。』岂非颜子工夫至到,道体浑然,与之为一;颜子之至乐自默存于心,人见颜子之不改其乐,而颜子不自知也?」曰:「正谓世之谈经者,往往有前所说之病:本卑,而抗之使高;本浅,而凿之使深;本近,而推之使远;本明,而必使之至于晦。且如『伊尹耕于有莘之野,由是以乐尧舜之道』,未尝以乐道为浅也。直谓颜子为乐道,有何不可。」盖卿。
或问:「程先生不取乐道之说,恐是以道为乐,犹与道为二物否?」曰:「不消如此说。且说不是乐道,是乐个甚底?说他不是,又未可为十分不是。但只是他语拙,说得来头撞。公更添说与道为二物,愈不好了。而今且只存得这意思,须是更子细看,自理会得,方得。」焘。去伪录云:「谓非以道为乐,到底所乐只是道。非道与我为二物,但熟后便乐也。」
问:「伊川谓『使颜子而乐道,不足为颜子』,如何?」曰:「乐道之言不失,只是说得不精切,故如此告之。今便以为无道可乐,走作了。」问:「邹侍郎闻此,谓『吾今始识伊川面』,已入禅去。」曰:「大抵多被如此看。」因举张思叔问「子在川上」,曰:「便是无穷?」伊川曰:「如何一个『无穷』便了得他?」曰:「『无穷』之言固是。但为渠道出不亲切,故以为不可。」可学。
刘黻问:「伊川以为『若以道为乐,不足为颜子』。又却云:『颜子所乐者仁而已。』不知道与仁何辨?」曰:「非是乐仁,唯仁故能乐尔。是他有这仁,日用间无些私意,故能乐也。而今却不要如此论,须求他所以能不改其乐者是如何。缘能『非礼勿视,非礼勿听,非礼勿言,非礼勿动』,这四事做得实头工夫透,自然至此。」
问:「程子谓:『使颜子以道为乐,则非颜子。』通书『颜子』章又却似言以道为乐。」曰:「颜子之乐,非是自家有个道,至富至贵,只管把来弄后乐。见得这道理后,自然乐。故曰『见其大,则心泰;心泰,则无不足;无不足,则富贵贫贱处之一也。』」节。
问:「明道曰:『箪瓢陋巷非可乐,盖自有其乐耳。「其」字当玩味,自有深意。』伊川曰:『颜子之乐,非乐箪瓢陋巷也。不以贫窭累其心而改其所乐也,故夫子称其贤。』又曰:『天下有至乐,惟反身者得之,而极天下之欲不与存焉。』又曰:『颜子箪瓢非乐也,忘也。』吕氏曰:『礼乐悦心之至,不知贫贱富贵可为吾之忧乐。』右第十章,八说,今从明道伊川吕氏之说。明道第二说,伊川第二、第三、第七说,范氏说,皆是推说,于本文未甚密。伊川第四说答鲜于侁曰:『使颜子以道为乐而乐之,则非颜子矣。』窃意伊川之说,谓颜子与道为一矣。若以道为可乐,则二矣。不知然否?谢氏曰:『回也心不与物交,故无所欲。』不与物交,恐说太深。游氏用伊川说。杨氏之说亦稳,但无甚紧要发明处。尹氏谓『不以众人之所忧改其乐』,不如伊川作『不以贫窭累其心而改其所乐』。盖圣人本意,在箪瓢陋巷上见得颜子贤处。『人不堪其忧』,特辅一句。伊川之说,乃其本意。而尹氏乃取其辅句,说颜子贤处未甚紧。」曰:「所论答鲜于侁语,大概得之,而未子细。更就实事上看,『心不与物交』,非谓太深,盖无此理,虽大圣人之心,亦不能不交物也。」干。
朱子语类卷第三十二
论语十四
雍也篇三
冉求曰非不说子之道章
问:「力不足者,非干志否?」曰:「虽非志,而志亦在其中。所见不明,气质昏弱,皆力不足之故。冉求乃自画耳。力不足者,欲为而不能为;自画者,可为而不肯为。」宇。
「力不足者,中道而废」。废,是好学而不能进之人,或是不会做工夫,或是材质不可勉者。「今女画」。画,是自画,乃自谓材质不敏而不肯为学者。必大。
中道而废,与半途而废不同。半途是有那懒而不进之意;中道是那只管前去,中道力不足而止。他这中道说得好。高。
问冉求自画。曰:「如驽骀之马,固不可便及得骐骥,然且行向前去,行不得死了,没柰何。却不行,便甘心说行不得,如今如此者多。」问:「自画与自弃如何?」曰:「也只是一般。只自画是就进上说,到中间自住了;自弃是全不做。」贺孙。
「伊川曰:『冉求言:「非不说子之道,力不足也。」夫子告以为学为己,未有力不足者。所谓力不足者,乃中道而自废耳。今汝自止,非力不足也。』自废与自止,两「自」字意不同。自废则罪不在己,自止乃己之罪。谢氏曰:『欲为而不能为,是之谓力不足;能为而不欲为,是之谓画。以画为力不足,其亦未知用力与!使其知所以用力,岂有力不足者。其亦未知说夫子之道与!使其知说夫子之道,岂肯画也。』第十一章凡六说。伊川谢氏之说,范氏杨氏之说,亦正,但无甚紧切处。吕氏发明伊川之说,以中道而废作『不幸』字,甚亲切;『废』字作『足废』,大凿。不知伊川只上一『自』字,便可见。尹氏用伊川之说,但于『废』字上去一『自』字,便觉无力。」曰:「伊川两『自』字恐无不同之意。观其上文云『未有力不足者』,则是所谓力不足者,正谓其人自不肯进尔,非真力不足也。此说自与本文不合,而来说必令牵合为一,故失之耳。谢氏与伊川不同,却得本文之意。」干。
子谓子夏曰章
问:「『女为君子儒,无为小人儒』。君子于学,只欲得于己;小人于学,只欲见知于人。」曰:「今只就面前看,便见。君子儒小人儒,同为此学者也。若不就己分上做工夫,只要说得去,以此欺人,便是小人儒。」南升。
问:「孔子诲子夏,『勿为小人儒』。」曰:「子夏是个细密谨严底人,中间忒细密,于小小事上不肯放过,便有委曲周旋人情、投时好之弊,所以或流入于小人之儒也。子游与子夏绝不相似。子游高爽疏畅,意思阔大,似个萧散底道人。观与子夏争『洒扫应对』一段可见。如为武城宰,孔子问:『女得人焉尔乎?』他却说个淡台灭明。及所以取之,又却只是『行不由径,未尝至于偃之室』两句,有甚干涉?可见这个意思好。他对子夏说:『本之则无,如之何?』他资禀高明,须是识得这些意思,方如此说。」又问:「子张与子夏亦不同。」曰:「然。子张又不及子游。子游却又实。子张空说得个头势太大了,里面工夫都空虚,所以孔子诲之以『居之无倦,行之以忠』,便是救其病。子张较聒噪人,爱说大话而无实。」
问:「谢氏说:『子夏文学虽有余,意其远者大者或昧焉。』子张篇中载子夏言语如此,岂得为『远者大者或昧』?」曰:「上蔡此说,某所未安。其说道子夏专意文学,未见个远大处,看只当如程子『君子儒为己,小人儒为人』之说。」问:「或以夫子教子夏为大儒,毋为小儒,如何?」曰:「不须说子夏是大儒小儒,且要求个自家使处。圣人为万世立言,岂专为子夏设。今看此处,正要见得个义与利分明。人多于此处含糊去了,不分界限。君子儒上达,小人儒下达,须是见得分晓始得,人自是不觉察耳。今自道己会读书,看义理,做文章,便道别人不会;自以为说得行,便谓强得人,此便是小人儒。毫厘间便分君子小人,岂谓子夏!决不如此。」问:「五峰言:『天理人欲,同体而异用,同行而异情。』先生以为『同体而异用』说未稳,是否?」曰:「亦须是实见此句可疑,始得。」又曰:「今人于义利处皆无辨,只恁鹘突去。是,须还他是;不是,还他不是。若都做得是,犹自有深浅,况于不是?」宇。集义。
「第十二章凡五说,今从谢氏之说。伊川尹氏以为为人为己,范氏以为举内徇外,治本务末,杨氏以义利为君子小人之别,其说皆通。而于浅深之间,似不可不别。窃谓小人之得名有三,而为人,为利,徇外务末,其过亦有浅深。盖有直指其为小人者,此人也,其陷溺必深。有对大人君子而言者,则特以其小于君子大人,而得是名耳,与陷溺者不同。虽均于为人为利,均于徇外务末,而过则有浅深也。夫子告子夏以『毋为小人儒』,乃对君子大人而小者耳。若只统说,则与世俗之真小人者无异,而何以儒为哉?」曰:「伊川意可包众说。小人固有等第,然此章之意却无分别。」干。
子游为武城宰章
圣人之言宽缓,不急迫。如「焉尔乎」三个字,是助语。节。
问「子游为武城宰」章。曰:「公事不可知。但不以私事见邑宰,意其乡饮、读法之类也。」南升。
问:「杨氏曰:『为政以人才为先。如子游为武城宰,纵得人,将焉用之!』似说不通。」曰:「古者士人为吏,恁地说,也说得通。更为政而得人讲论,此亦为政之助。恁地说,也说得通。」节。
问:「集注取杨氏说云:『观其二事之小,而正大之情可见矣。』」曰:「看这气象,便不恁地猥碎。」问:「非独见灭明如此,亦见得子游胸怀也恁地开广,故取得这般人。」曰:「子游意思高远,识得大体。」问:「与琴张曾晰牧皮相类否?」曰:「也有曾晰气象。如与子夏言:『抑末也,本之则无,如之何!』此一着固是失了,只也见得这人是旷阔底。又如问孝,则答以『今之孝者,是谓能养;不敬,何以别』。见得他于事亲爱有余而敬不足。又如说『事君数,斯辱矣;朋友数,斯疏矣』;与『丧致乎哀而止』,亦见得他不要如此苦切。子之武城闻弦歌,子游举『君子学道爱人』等语,君子是大人,小人是小民。昨日丘子服出作论题,皆晓不得子游意。谓君子学道,及其临民则爱民;小民学道,则知分知礼,而服事其上。所以弦歌教武城,孔子便说他说得是。这也见子游高处。」贺孙问:「檀弓载子游曾子语,多是曾子不及子游。」曰:「人说是子游弟子记,故子游事详。」问:「子游初间甚高,如何后来却不如曾子之守约?」曰:「守约底工夫实。如子游这般人,却怕于中间欠工夫。」问:「子谓子夏曰:『女为君子儒,无为小人儒。』看子夏煞紧小,故夫子恐其不见大道,于义利之辨有未甚明。」曰:「子游与子夏全相反。只子夏洒扫应对事,却自是切己工夫。如子夏促狭。如子游说:『抑末也,本之则无,如之何!』是他见得大源头,故不屑屑于此。如孔子答问孝于子夏曰:『色难。』与子游全是两样。子夏能勤奉养,而未知愉色婉容之为美。」贺孙。
问:「谢氏曰云云。右第十三章,凡五说。伊川两说。伊川尹氏解『行不由径』作『动必从正道』,杨氏谓『直道而行』,皆是疑『行不由径』为非中理。窃意灭明之为人未至成德,但有一节一行可取。如非公事不至偃室,自成德者观之,此特其一行尔,而子游尚称之,则『行不由径』,亦但以其不欲速而遵大路可知也。伊川两说,盖权时者之事也。范氏乃就推人君说。」曰:「来说得之。」干。
孟之反不伐章
问「孟之反不伐」。曰:「孟之反资禀也高,未必是学。只世上自有这般人,不要争功。胡先生说:『庄子所载三子云:孟子反子桑户子琴张。子反便是孟之反。子桑户便是子桑伯子,『可也简』底。子琴张便是琴张,孔子所谓『狂者』也。但庄子说得怪诞。』但他是与这般人相投,都自恁地没检束。」贺孙。
立之问此章。曰:「人之矜伐,都从私意上来。才有私意,便有甚好事,也做不得。孟之反不伐,便是克、伐不行,与颜子无伐善施劳底意思相似。虽孟之反别事未知如何,只此一节,便可为法。人之私意多端。圣人所以言此者,正提起与人看,使人知所自克也。」时举。
问:「凡人所以矜伐者,其病根在甚处?只为有欲上人之心。才有欲上人之心,则人欲日长,天理日消,凡可以矜己夸人者,无所不至。故学者当去其欲上人之心,则天理自明矣。」曰:「欲上人之心,便是私欲。圣人四方八面提起向人说,只要人去得私欲。孟之反其他事不可知,只此一事,便可为法也。」南升。
问:「孟之反不伐。人之伐心固难克,然若非先知得是合当做底事,则临事时必消磨不去。诸葛孔明所谓『此臣所以报先帝而忠陛下之职分也』。若知凡事皆其职分之所当为,只看做得甚么样大功业,亦自然无伐心矣。」曰:「也不是恁地。只得个心地平底人,故能如此。若使其心地不平,有矜伐之心,则虽十分知是职分之所当为,少间自是走从那一边去,遏捺不下。少间便说,我却尽职分,你却如何不尽职分!便自有这般心。孟之反只是个心地平,所以消磨容得去。」僩。
读「孟之反不伐」章,曰:「此与冯异之事不同。盖军败以殿为功,殿于后,则人皆属目其归地。若不恁地说,便是自承当这个殿后之功。若冯异乃是战时有功,到后来事定,诸将皆论功,它却不自言也。」时举。
问:「吕氏谓人之不伐,能不自言而已。孟之反不伐,则以言以事自揜其功,加于人一等矣。第十四章凡六说,今从吕说。范杨侯尹论其谦让不伐,只统说大纲,于圣人所称孟之反之意有未尽,不如吕氏说得『马不进也』之意出。谢氏说学者事甚紧切,于本文未密。」曰:「若不自揜,即是自居其功矣。恐不必如吕氏说。」干。
不有祝鮀之佞章
问此章。曰:「此孔子叹辞也。言衰世好谀悦色,非此不能免,盖深伤之。当只从程先生之说。」谟。
「第十五章凡七说。伊川三说。今从伊川此说。伊川第二第三说,吕范尹之说,皆一意,与伊川第一说同。范氏曰:『有朝之令色,无鮀之巧言,犹难免于当世。』据范氏主意,乃在疾时之好佞,故曰『犹难免于当世』。非加一『犹』字,则其说不通,文意恐不如此。谢氏曰:『善观世之治乱者如此。』乃推说。侯氏曰:『「而」字,疑为「不」字说。』恐未必是文错,或文势如此。」曰:「当从伊川说。」干。
谁能出不由户章
「谁能出不由户!」何故人皆莫由此道也?振。
问:「何莫由斯道也」?曰:「但才不合理处,便是不由道。」
问:「吕氏曰:『出而不能不由户,则何行而非达道也哉!』杨氏曰:『道无适而非也,孰不由斯乎?犹之出必由户也,百姓日用而不知耳。』尹氏曰:『道不可离,可离非道,犹出入必由户也。』第十六章凡六说,今从吕杨尹之说。伊川范氏谢氏皆正。但伊川『事必由其道』一句未粹,范谢说稍宽。」曰:「此言人不能出不由户,何故却行不由道?怪而叹之之辞也。伊川虽不如此说,然『事必由其道』一句,不见其失,不可轻议,更宜思之。」干。
质胜文则野章
史,掌文籍之官。如『二公及王乃问诸史』,并周礼诸属,各有史几人。如内史、御史,皆掌文籍之官。秦有御史大夫,亦掌制度文物者也。僩。
「质胜文则野,文胜质则史」,是不可以相胜。纔胜,便不好。龟山云:「则可以相胜。」「则」字怕误,当作「不」字。贺孙。
夫子言「文质彬彬」,自然停当恰好,不少了些子意思。若子贡「文犹质,质犹文」,便说得偏了!端蒙。
问:「伊川曰:『君子之道,文质得其宜也。』范氏曰『凡史之事』云云。第十七章凡七说,今从伊川范氏之说。伊川第二说,吕氏说论『史』字,皆通。谢氏专指仪容说,恐未当。大纲且论文质,故有野与史之别。若专以为仪容,则说『史』字不通,史无与仪容事。杨氏自『质之胜文』以下,皆推说,与本文不类。尹氏曰:『史文胜而理不足。』『理』字未安。如此,则野可谓之理胜也。既谓之胜,则理必不足。野与史,皆可谓之理不足也。」曰:「史既给事官府,则亦习于容止矣。谢说之失不在此。却是所说全以观人为言,无矫揉着力处,失却圣人本旨。杨说推得却有功。『文胜则理不足』,亦未有病。野,固理胜而文不足也。」干。
人之生也直章
生理本直。人不为直,便有死之道,而却生者,是幸而免也。夔孙。
「罔之生也」之「生」,与上面「生」字微有不同。此「生」字是生存之「生」。人之绝灭天理,便是合死之人。今而不死,盖幸免也。人杰。
或问「人之生也直」。曰:「人之生,元来都是直理。罔,便是都背了直理,当仁而不仁,当义而不义,皆是背了直理。既如此,合是死。若不死时,便是幸而免。」焘。
天地生生之理,只是直。纔直,便是有生生之理。不直,则是枉天理,宜自屈折也,而亦得生,是幸而免耳。如木方生,须被折了,便不直,多应是死。到得不死,幸然如此。贺孙。
问「人之生也直」。曰:「『生理本直。』顺理而行,便是合得生;若不直,便是不合得生,特幸而免于死耳。」亚夫问:「如何是『生理本直』?」曰:「如父子,便本有亲;君臣,便本有义。」南升。
「『人之生也直』,如饥食渴饮,是是非非,本是曰直,自无许多周遮。如『敬以直内』,只是要直。」又曰:「只看『生理本直』四字。时举录云:「只玩味此四字,便自有味。」如见孺子入井,便自有怵惕之心。时举录云:「即便是直。」见不义底事,便自有羞恶之心。是本有那个当为之理。若是内交要誉,便是不直。」时举录云:「才有内交要誉之意,便是曲了。」
林恭甫说「生理本直」未透。曰:「如水有源便流,这只是流出来,无阻滞处。如见孺子将入井,便有个恻隐之心。见一件可羞恶底事,便有个羞恶之心。这都是本心自然恁地发出来,都遏不住。而今若顺这个行,便是。若是见入井后不恻隐,见可羞恶而不羞恶,便是拗了这个道理,这便是罔。」义刚。
罔,只是脱空作伪,做人不诚实,以非为是,以黑为白。如不孝于父,却与人说我孝;不弟于兄,却与人说我弟,此便是罔。据此等人,合当用死,却生于世,是幸而免耳。生理本直,如耳之听,目之视,鼻之臭,口之言,心之思,是自然用如此。若纔去这里着些屈曲支离,便是不直矣。」又云:「凡人解书,只是这一个粗近底道理,不须别为高远之说。如云不直,只是这个不直。却云不是这个不直,别有个不直,此却不得。所谓浅深者,是人就这明白道理中,见得自有粗细。不可说这说是浅底,别求一个深底。若论不直,其粗至于以鹿为马,也是不直;其细推至一念之不实,恶恶不『如恶恶臭』,好善不『如好好色』,也是不直。只是要人自就这个粗说底道理中,看得越向里来教细耳,不是别求一样深远之说也。」僩。
问:「或问云:『上「生」字为始生之生,下「生」字为生存之生。虽若不同,而义实相足。』何也?」曰:「后日生活之生,亦是保前日之生。所以人死时,此生便绝。」节。
问:「明道云:『「民受天地之中以生」,「天命之谓性」也。「人之生也直」,亦是此意。』莫微有差别否?」曰:「如何有差别!便是这道理本直。孔子却是为欲说『罔之生也』,所以说个『直』字,与『民受天地之中』,义理一般。」僩。集义。
问:「伊川曰:『人类之生,以直道也;欺罔而免者,幸耳。』谢氏曰云云。第十八章凡九说,杨氏两说。今从伊川谢氏之说。明道曰:『生理本直。』范氏曰:『人之性善,故其生直。』尹氏曰:『直,性也。』此三说者,皆以生字作始生之生,未安。据此章,正如礼所谓『失之者死,得之者生』,乃生存之生。若以为生本直,性本直,则是指人之始生言之。人之始生,固可谓之直,下文又不当有始生而罔者。下句若作生存之生,则上句不应作始生之生。横渠解『幸而免』,似凿。本文上句却无吉凶莫非正之意。吕氏曰:『罔,如网,无常者也。』『罔』字,只对『直』字看,便可见,似不必深说。游氏虽说有未尽,大纲亦正。杨氏曰:『人者,尽人道者。』其意以『人』字作一重字解,似对『罔』字言之,未当。『人』字只大纲说。第二说大略。」曰:「此两『生』字,上一字是始生之『生』,下一字是生存之『生』。当以明道之说求之,则得之矣。」干。
知之者不如好之者章
「知之者不如好之者。」人之生,便有此理。然被物欲昏蔽,故知此理者已少。好之者是知之已至,分明见得此理可爱可求,故心诚好之。乐之者是好之已至,而此理已得之于己。凡天地万物之理皆具足于吾身,则乐莫大焉。知之者,如五谷之可食;好之者,是食而知其味;乐之者,是食而饱。南升。
问:「若是真知,安得不如好之?若是真好,安得不如乐之?」曰:「不说不是真知与真好,只是知得未极至,好得未极至。如数到九数,便自会数过十与十一去;数到十九数,便自会数过二十与二十一去。不着得气力,自然如此。若方数得六七,自是未易过十;数得十五,自是未易过二十数,这都是未极至处。如行到福州,须行到福州境界极了,方到兴化界;这边来,也行尽福州界了,方行到南剑界。若行未尽福州界,自是未到得别州境界。『乐则生矣,生则恶可已』也。」贺孙。
问:「明道曰:『笃信好学,未如自得之乐。好之者,如游他人园圃;乐之者,则己物耳。然只能信道,亦是人之难能也。』伊川曰:『非有所得,安能乐之?』又曰:『知之者,在彼,而我知之也。好之者,虽笃,而未能有之。至于乐之,则为己之所有。』第十九章凡七说,伊川三说。今从明道伊川之说。伊川第二说,推说教人事,曰:『知之必好之,好之必求之,求之必得之。古人此个学,是终身底事。果能造次颠沛必于是,岂有不得之理?』范氏曰『乐则生矣』,吕氏亦曰『乐则不可已』,皆推说乐以后事。若原其所以乐,则须如伊川之说。吕氏曰:『知之则不惑。』据此章『知』字,只谓好学者耳,未到不惑地位,其说稍深。杨氏曰:『「夫妇之愚,可以与知焉」,则知之非艰矣。』此说『知』字又太浅。人而知学者亦不易得。夫妇之知,习之而不察者耳,未足以为知。二说正相反,吕氏过,杨氏不及。谢氏曰:『乐则无欣厌取舍。』谓之无厌无舍则可,若谓之无所欣,无所取,则何以谓之乐?尹氏大纲与伊川同意,但以『安』字训『乐』字,未紧。」曰:「所论『知』字,甚善。但此亦谓知义理之大端者耳。谢说大抵太过。」干。
中人以上章
叔器问:「中人上下是资质否?」曰:「且不妆定恁地。或是他工夫如此,或是他资质如此。圣人只说『中人以上、中人以下』时,便都包得在里面了。圣人说中人以下,不可将那高远底说与他,怕他时下无讨头处。若是就他地位说时,理会得一件,便是一件,庶几渐渐长进,一日强似一日,一年强似一年。不知不觉,便也解到高远处。」义刚。
问:「圣人教人,不问智愚高下,未有不先之浅近,而后及其高深。今中人以上之资,遽以上焉者语之,何也?」曰:「他本有这资质,又须有这工夫,故圣人方以上者语之。今人既无这资质,又无这工夫,所以日趋于下流。」宇。
正淳问:「『中人以下,不可以语上』,是使之下学而未可语以上达否?」曰:「如此,则下学、上达分而为二事矣。况上达亦如何说得与他!须是待他自达。此章只是说智识未理会得此义理者,语之无益尔。」必大。
行夫问此章。曰:「理只是一致。譬之水,也有把与人少者,有把与人多者。随其质之高下而告之,非谓理有二致也。」时举。
或问此一段。曰:「正如告颜渊以『克己复礼』,告仲弓以『持敬行恕』,告司马牛以言之讱。盖清明刚健者自是一样,恭默和顺者自是一样,有病痛者自是一样,皆因其所及而语之也。」僩。
问:「谢氏既以分言,又以操术言,岂非谓贵贱异等,执业不同,故居下者不可语之以向上者之事否?」曰:「也只是论学术所至之浅深而已。」必大。集义。
问:「明道曰:『上智高远之事,非中人以下所可告,盖逾涯分也。』横渠曰云云。此说得之吕监庙所编,其说似正,不知载在何集录。第二十章凡六说。伊川两说。横渠说在外。伊川第二说曰:『「中人以上,中人以下」,皆谓才也。』第一说与尹氏之说同此意。谓之才者,以为禀受然尔。杨氏亦曰:『有中人上下者,气禀异也。』此三说皆以其上中下为系所禀受。范氏则曰:『由学与不学故也。』谢氏亦曰:『特语其操术浅深,非不移之品。』此二说,又以其上、中、下为系于学术。五说正相反。据本文,只大纲论上中下,初未尝推原其所以然也。若推原其所以然,则二者皆有之。或以其禀受不同,或以其学术有异,不可偏举。」曰:「伊川第二说,已具二者之意矣。」干。
樊迟问知章
问:「『务民之义,敬鬼神而远之』,诸家皆作两事说。」曰:「此两句恐是一意。民者,人也;义者,宜也。如诗所谓『民之秉彝』,即人之义也。此则人之所宜为者,不可不务也。此而不务,而反求之幽冥不可测识之间,而欲避祸以求福,此岂谓之智者哉!『先难后获』,即仲舒所谓『仁人明道不计功』之意。吕氏说最好,辞约而义甚精。」去伪。
问:「樊迟问知,当专用力于人道之所宜,而不惑于鬼神之不可知,此知者之事也。若不务人道之所宜为,而亵近鬼神,乃惑也。须是敬而远之,乃为知。『先难而后获』,谓先其事之所难,而后其效之所得,此仁者之心也。若方从事于克己,而便欲天下之归仁,则是有为而为之,乃先获也。若有先获之心,便不可以为仁矣。」曰:「何故有先获之心,便不可以为仁?」曰:「方从事于仁,便计较其效之所得,此便是私心。」曰:「此一句说得是。克己,正是要克去私心,又却计其效之所得,乃是私心也。只是私心,便不是仁。」又曰:「『务民之义』,只是就分明处用力,则一日便有一日之效。不知『务民之义』,亵近鬼神,只是枉费心力。今人亵近鬼神,只是惑于鬼神,此之谓不知,如臧文仲居蔡。古人非不用卜筮,今乃亵渎如此,便是不知。吕氏『当务之为急』,说得好;『不求于所难知』一句,说得鹘突。」南升。
问:「『敬鬼神而远之』,莫是知有其理,故能敬;不为他所惑,故能远?」曰:「人之于鬼神,自当敬而远之。若见得那道理分明,则须着如此。如今人信事浮屠以求福利,便是不能远也。又如卜筮,自伏羲尧舜以来皆用之,是有此理矣。今人若于事有疑,敬以卜筮决之,有何不可?如义理合当做底事,却又疑惑,只管去问于卜筮,亦不能远也。盖人自有人道所当为之事。今若不肯自尽,只管去谄事鬼神,便是不智。」因言,夫子所答樊迟问仁智一段,正是指中间一条正当路与人。人所当做者,却不肯去做;才去做时,又便生个计获之心,皆是堕于一偏。人能常以此提撕,则心常得其正矣。」广。
问「敬鬼神而远之」。曰:「此鬼神是指正当合祭祀者。且如宗庙山川,是合当祭祀底,亦当敬而不可亵近泥着。才泥着,便不是。且如卜筮用龟,所不能免。臧文仲却为山节藻梲之室以藏之,便是不智也。」铢。
问:「『敬鬼神而远之』,如天地山川之神与夫祖先,此固当敬。至如世间一种泛然之鬼神,果当敬否?」曰:「他所谓『敬鬼神』,是敬正当底鬼神。『敬而远之』,是不可亵渎,不可媚。如卜筮用龟,此亦不免。如臧文仲山节藻梲以藏之,便是媚,便是不知。」节。
问:「程子说鬼神,如孔子告樊迟,乃是正鬼神。如说今人信不信,又别是一项,如何滚同说?」曰:「虽是有异,然皆不可不敬远。」可学。
「先难后获」,只是无期必之心。时举。
问「仁者先难而后获」。曰:「获,有期望之意,学者之于仁,工夫最难。但先为人所难为,不必有期望之心,可也。」去伪。
只是我合做底事,便自做将去,更无下面一截。才有计获之心,便不是了。恪。
「先难后获」,仁者之心如是,故求仁者之心亦当如是。
须「先难而后获」。不探虎穴,安得虎子!须是舍身入里面去,如搏寇雠,方得之。若轻轻地说得,不济事。方子。
问:「『仁者先难而后获』。难者,莫难于去私欲。私欲既去,则恻然动于中者,不期见而自见。」曰:「仁毕竟是个甚形状?」曰:「仁者与天地万物为一体。」曰:「此只是既仁之后,见得个体段如此。方其初时,仁之体毕竟是如何?要直截见得个仁底表里。若不见他表里,譬犹此屋子,只就外面貌得个模样,纵说得着,亦只是笼罩得大纲,不见屋子里面实是如何。须就中实见得仔细,方好。」又问:「就中间看,只是恻然动于中者,无所系累昏塞,便是否?」曰:「此是已动者。若未动时,仁在何处?」曰:「未动时流行不息,所谓那活泼泼底便是。」曰:「诸友所说仁,皆是貌模。今且为老兄立个标准,要得就这上研磨,将来须自有个实见得处。譬之食糖,据别人说甜,不济事。须是自食,见得甜时,方是真味。」大雅。
或问此章。曰:「常人之所谓知,多求知人所不知。圣人之所谓知,只知其所当知而已。自常人观之,此两事若不足以为知。然果能专用力于人道之宜,而不惑于鬼神之不可知,却真个是知。」焘。集注。
问集注「仁之心,知之事」。曰:「『务民之义,敬鬼神』,是就事上说。『先难后获』,是就处心积虑处说。『仁』字说较近里,『知』字说较近外。」夔孙。
叔器问集注心与事之分。曰:「这个有甚难晓处?事,便是就事上说;心,便是就里面说。『务民之义,敬鬼神而远之』,这是事。『先难后获』,这是仁者处心如此。事也是心里做出来,但心是较近里说。如一间屋相似,说心底是那房里,说事底是那厅。」
问:「『仁者先难而后获』,『后』字,如『未有义而后其君』之『后』否?」曰:「是。」又问:「此只是教樊迟且做工夫,而程子以为仁,如何?」曰:「便是仁。这一般,外面恁地,然里面通透,也无界限。圣人说话,有一句高,一句低底,便有界限。若是陇侗说底,才做得透,便是。如『克己复礼』,便不必说只是为仁之事,做得透便是。又如『我欲仁,斯仁至矣』,才欲仁,便是仁。」因言:「先儒多只是言『后有所得』,说得都轻。淳录云:「『后』字说得轻了。」唯程先生说得恁地重,这便是事事说得有力。如『事君敬其事而后其食』,『先事后得』之类,皆是此例。」义刚言:「若有一毫计功之心,便是私欲。」曰:「是。」义刚。淳同。
问:「明道曰:『「先难」,克己也。』伊川曰:『以所难为先,而不计所获,仁也。』又曰:『民,亦人也。务人之义,知也。鬼神不敬,则是不知;不远,则至于渎。敬而远之,所以为知。』又曰:『有为而作,皆先获也,如利仁是也。古人惟知为仁而已,今人皆先获也。』右第二十一章,凡七说,明道三说。伊川四说。今从明道、伊川之说。明道第一说曰:『民之所宜者,务之。所欲,与之聚之。』第三说亦曰:『「务民之义」,如项梁立义帝,谓从民望者,是也。』伊川第一说亦曰:『能从百姓之所宜者,知也。』尹氏用伊川说。此三说,皆以『务民之义』,作从百姓之所宜,恐解『知』字太宽。问知,而告以从百姓之所宜,恐圣人告樊迟者,亦不至如是之缓。窃意『民』字不当作『百姓』字解。只伊川第二说曰『民,亦人也』,似稳。所谓『知』者,见义而为之者也。不见义,则为不知。『务』,如『齐不务德』之『务』。然必曰『民之义』者,己亦民也。通天下只一义耳,何人我之别!所谓『务民之义』者,与务己之义无异。孟子曰『居天下之广居』,则亦与己之广居无异。故伊川谓『民亦人也』,恐有此意。若以『民』字作『百姓』字解,复以『义』字作『宜』字,恐说『知』字太缓。伊川第三说鬼神事。范作『振民育德』,其说宽。振民之意,亦与明道、伊川从百姓之所宜之意同,皆恐未稳否?吕氏曰:『当务为急,不求所难知。』似将『务民之义,敬鬼神而远之』作一句解。看此两句,正与『非其鬼而祭之,谄也。见义不为,无勇也』相类。两句虽连说,而文意则异。谢氏曰:『「敬鬼神而远之」,知鬼神之情状也。』伊川第三说似未须说到如此深远,正以其推言之耳。杨氏曰:『樊迟学稼,固务民之事而已,非义也。』莫非事也,而曰事而非义,则不可。但有义、不义之异,事与义本无异。」曰:「民之义,谓人道之所宜也,来说得之。但所谓『「居天下之广居」,与己之广居无异』,则天下只有此一广居,何必更说无人我之异乎?吕氏说,词约而义甚精。但伊川说『非其鬼而祭之』,两说相连,却费力。若如范氏说,则可以相因矣。杨氏所引,本无意义,然谓事即是义,则不可。且如物,还可便谓之理否?」干。
知者乐水章
胡问此章。曰:「圣人之言,有浅说底,有深说底,这处只是浅说。仁只似而今重厚底人,知似而今伶利底人,然亦在人看。」淳。义刚录云:「胡问:『仁是指全体而言否?』曰『圣人说仁,固有浅深,这个是大概说』云云。」
正卿问:「『知者乐水,仁者乐山』,是以气质言之,不知与『仁者安仁,知者利仁』,有高下否?」曰:「此『仁知』二字,亦说得浅,不可与『安仁利仁』较优劣。如中庸说『知仁勇』,这个『仁知』字,说得煞大。」贺孙。
问:「『知者乐水,仁者乐山』,是就资质上说,就学上说?」曰:「也是资质恁地。但资质不恁地底,做得到也是如此。这只说个仁知地位,不消得恁地分。资质好底固是合下便恁地,若是资质不好,后做得到时,也只一般。」义刚。
「『知者乐水,仁者乐山』,不是兼仁知而言,是各就其一体而言。如『仁者见之谓之仁,知者见之谓之知』」。人杰问:「『乐』字之义,释曰『喜好』。是知者之所喜好在水,仁者之所喜好在山否?」曰:「且看水之为体,运用不穷,或浅或深,或流或激;山之安静笃实,观之尽有余味。」某谓:「如仲尼之称水曰:『水哉!水哉!』子在川上曰:『逝者如斯夫!』皆是此意否?旧看伊川说『非体仁知之深者,不能如此形容之』,理会未透。自今观之,真是如此。」曰:「不必如此泛滥。且理会乐水乐山,直看得意思穷尽,然后四旁莫不贯通。苟先及四旁,却终至于与本说都理会不得也。」人杰。
子善问「知者乐水,仁者乐山」。曰:「看圣人言,须知其味。如今只看定『乐山乐水』字,将仁知来比类,凑合圣言而不知味也。譬如吃馒头,只吃些皮,元不曾吃馅,谓之知馒头之味,可乎?今且以知者乐水言之,须要仔细看这水到隈深处时如何,到峻处时如何,到浅处时如何,到曲折处时如何。地有不同,而水随之以为态度,必至于达而后已,此可见知者处事处。『仁者乐山』,亦以此推之。」洽。
惟圣人兼仁知,故乐山乐水皆兼之。自圣人而下,成就各有偏处。
魏问此章。曰:「此一章,只要理会得如何是仁,如何是知。若理会这两个字通透,如动、静等语自分晓。」贺孙。
问:「『知者动,仁者静』,动是运动周流,静是安静不迁,此以成德之体而言也。若论仁知之本体,知则渊深不测,众理于是而敛藏,所谓『诚之复』,则未尝不静;仁者包藏发育,一心之中生理流行而不息,所谓『诚之通』,则未尝不动。」曰:「知者动意思常多,故以动为主;仁者静意思常多,故以静为主。今夫水渊深不测,是静也;及滔滔而流,日夜不息,故主于动。山包藏发育之意,是动也;而安重不迁,故主于静。今以碗盛水在此,是静也,毕竟他是动物。故知动仁静,是体段模样意思如此也,常以心体之便见。」南升。
问:「仁知动静之说,与阴阳动静之说同否?」曰:「莫管他阳动阴静,公看得理又过了。大抵看理只到这处便休,又须得走过那边看,便不是了。然仁主于发生,其用未尝不动,而其体却静。知周流于事物,其体虽动,然其用深潜缜密,则其用未尝不静。其体用动静虽如此,却不须执一而论,须循环观之。盖仁者一身混然全是天理,故静而乐山,且寿,寿是悠久之意;知者周流事物之间,故动而乐水,且乐,乐是处得当理而不扰之意。若必欲以配阴阳,则仁配春,主发生,故配阳动;知配冬,主伏藏,故配阴静。然阴阳动静,又各互为其根,不可一定求之也。此亦在学者默而识之。」祖道。
或问:「『知者动,仁者静』。如太极图说,则知为静而仁为动,如何?」曰:「且自体当到不相碍处,方是。」儒用录云:「观书且就当下玩索文意,不须如此牵引,反生枝蔓。」良久,曰:「这物事直看一样,横看一样。儒用录云:「道理不可执着,且逐件理会。」子贡说学不厌为知,教不倦为仁。子思却言成己为仁,成物为知。仁固有安静意思,然施行却有运用之意。」又云:「知是伏藏、祖录作「潜伏」。渊深底道理,至发出则有运用。然至于运用各当其理而不可易处,又不专于动。」人杰。
仁静知动。易中说「仁者见之」,阳也;「知者见之」,阴也。这样物事大抵有两样。仁配春,知配冬。中庸说:「成己,仁也;成物,知也。」仁在我,知在物。孟子说:「学不厌,知也;教不倦,仁也。」又却知在我,仁在物。见得这样物事皆有动静。泳。
仁知动静。自仁之静,知之动而言,则是「成己,仁也;成物,知也」。自仁之动,知之静而言,则是「学不厌,知也;教不倦,仁也」。恪。
「仁者静」,或谓寂然不动为静,非也。此言仁者之人,虽动亦静也。喜怒哀乐,皆动也,仁者之人岂无是数者哉!盖于动之中未尝不静也。静,谓无人欲之纷扰,而安于天理之当然耳。若谓仁有静而不动,则知亦常动而不静乎!谟。
通老问:「仁知动静,合二者如何?」曰:「何必合?此亦言其多耳。不成仁者便愚,知者便一向流荡!要之,安静中自有一个运动之理,运动中自有一个安静之理,方是。」可学。
知便有个快活底意思,仁便有个长远底意思。故曰:「知者乐,仁者寿。」
问:「『知者乐水』一章,看这三截,却倒。似动静是本体,山水是说其已发,乐寿是指其效。」曰:「然。倒因上二句说到他本体上。『知者动』,然他自见得许多道理分明,只是行其所无事,其理甚简;以此见得虽曰动,而实未尝不静也。『仁者静』,然其见得天下万事万理皆在吾心,无不相关,虽曰静,而未尝不动也。动,不是恁地劳攘纷扰;静,不是恁地块然死守。这与『樊迟问仁知』章相连,自有互相发明处。」朱蜚卿问是如何。曰:「专去理会人道之所当行,而不惑于鬼神之不可知,便是见得日用之间流行运转,不容止息,胸中晓然无疑,这便是知者动处。心下专在此事,都无别念虑系绊,见得那是合当做底事,只恁地做将去,是『先难后获』,便是仁者静。如今人不静时,只为一事至,便牵惹得千方百种思虑。这事过了,许多夹杂底却又在这里不能得了。头底已自是过去了,后面带许多尾不能得了。若是仁者,逐一应去,便没事。一事至,便只都在此事上。」蜚卿问:「先生初说『仁者乐山』,仁者是就成德上说;那『仁者先难后获』,仁者是就初学上说。」曰:「也只一般,只有个生熟。圣贤是已熟底学者,学者是未熟底圣贤。」蜚卿问:「『先难后获』,意如何?」曰:「后,如『后其君,后其亲』之意。『哭死而哀,非为生者;经德不回,非以干禄;言语必信,非以正行』,这是熟底『先难后获』,是得仁底人。『君子行法以俟命』,是生底『先难后获』,是求仁底人。」贺孙问:「上蔡所说『先难,谓如射之有志,若跣之视地,若临深,若履薄』,皆其心不易之谓。」曰:「说得是。先难是心只在这里,更不做别处去。如上岭,高峻处不能得上,心心念念只在要过这处,更不思量别处去。过这难处未得,便又思量到某处,这便是求获。」贺孙。
问:「仁知动静,集注说颇重迭。」曰:「只欠转换了一个『体』字。若论来,仁者虽有动时,其体只自静;知者虽有静时,其体只自动。」贺孙。集注。
或问:「『动静以体言』,如何?」曰:「『以体言』,是就那人身上说。」焘。
问:「『知者动』,集注以动为知之体;『知者乐水』,又曰:『其用周流而不穷』;言体、用相类,如何?」曰:「看文字须活着意思,不可局定。知对仁言,则仁是体,知是用。只就知言,则知又自有体、用。如『干道成男,坤道成女』,岂得男便都无阴?女便都无阳?这般须相错看。然大抵仁都是个体,知只是个用。」淳。
知者动而不静,又如何处动?仁者静而不动,又死杀了。是则有交互之理。但学者且只得据见在看,便自见得不要如此纷纷也。所举程子曰「非礼仁知之深者,不能如此形容」,此语极好看。尽用玩味,不是常说。如「子语鲁太师乐处」,亦云「非知乐之深者不能言」,皆此类也。极用仔细玩味看!明作。
伊川「乐山乐水」处,言「动静皆其体也」。此只言体段,非对用而言。端蒙。集义。
「仁者寿」,是有寿之理,不可以颜子来插看。如「罔之生也幸而免」,罔亦是有死之理。淳。
问谢氏仁知之说。曰:「世间自有一般浑厚底人,一般通晓底人,其终亦各随其材有所成就。夫子以仁者、知者对而言之,诚是各有所偏。如曰『仁者安仁,知者利仁』,及所谓『好仁者,恶不仁者』,皆是指言两人。如孔门,则曾子之徒是仁者,子贡之徒是知者。如此章,亦是泛说天下有此两般人尔。」必大。
问:「伊川曰:『乐,喜好也。知者乐于运动,若水之流通;仁者乐于安静,如山之定止。知者得其乐,仁者安其常也。』「乐喜」、「乐于」,恐皆去声。又曰:『「知者乐」,凡运用处皆乐;「仁者寿」,以静而寿。』又曰:『乐山乐水,气类相合。』范氏曰:『知者运而不息,故乐水;仁者安于山,故乐山。动则能和,故乐;动则自乐,恐不必将「和」作「乐」字。静则能久,故寿。非深于仁知者,不能形容其德。』右第二十二章凡七说,伊川四说。今从伊川范氏之说。伊川第二说曰:『乐水乐山,与夫动静,皆言其体也。』第三说亦曰:『动静,仁知之体也。』『体』字只作形容仁知之体段则可,若作体用之体则不可。仁之体可谓之静,则知之体亦可谓之静。所谓体者,但形容其德耳。吕氏乃以为『山水言其体,动静言其用』,此说则显然以为体用之体。既谓之乐山乐水,则不专指体,用亦在其中。动可谓之用,静不可谓之用。仁之用,岂宜以静名之!谢氏曰:『自非圣人,仁知必有所偏,故其趋向各异,则其成功亦不同也。』据此章,乃圣人形容仁知以教人,使人由是而观,亦可以知其所以为仁知也。谢氏以为指知仁之偏,恐非圣人之意。谢氏又曰:『以其成物,是以动;以其成己,是以静。』杨氏曰:『利之,故乐水;安之,故乐山。利,故动;安,故静。』窃谓圣人论德,互有不同。譬如论日,或曰如烛,或曰如铜盘。说虽不同,由其一而观之,皆可以知其为日。然指铜盘而谓之烛,指烛而谓之铜盘,则不可。圣人论仁知,或以为『成己、成物』,或以为『安仁、利仁』,或以为『乐山、乐水』,各有攸主,合而一之,恐不可也。游氏推说仁寿,尹氏同伊川,故不录。」曰:「所论体、用甚善。谢氏说未有病,但末后句过高不实耳。『成己、成物』,『安仁、利仁』,『乐山、乐水』,意亦相通。如『学不厌,教不倦』之类,则不可强通耳。」干。
朱子语类卷第三十三
论语十五
雍也篇四
齐一变至于鲁章
问:「齐尚功利,如何一变便能至鲁?」曰:「功利变了,便能至鲁。鲁只是大纲好,然里面遗阙处也多。」淳。
行父问「齐一变至鲁,鲁一变至道」。曰:「太公之封于齐也,举贤而尚功,孔子曰:『后世必有篡弒之臣。』周公治鲁,亲亲而尊尊,孔子曰:『后世寖微矣!』齐自太公初封,已自做得不大段好。至后桓公管仲出来,乃大变乱拆坏一番。鲁虽是衰弱不振,元旧底却不大段改换。欲变齐,则须先整理了已坏底了,方始如鲁,方可以整顿起来,这便隔了一重。变鲁,只是扶衰振弱而已。若论鲁,如左传所载,有许多不好事,只是恰不曾被人拆坏。恰似一间屋,鲁只如旧弊之屋,其规模只在;齐则已经拆坏了。这非独是圣人要如此损益,亦是道理合当如此。」贺孙。
齐经小白,法度尽坏。今须一变,方可至鲁;又一变,方可至道。鲁却不曾变坏,但典章废坠而已。若得人以修举之,则可以如王道盛时也。谟。
「『齐一变至于鲁』,是他功利俗深。管仲称霸,齐法坏尽,功利自此盛。然太公治齐尚功时,便有些小气象,尚未见得,只被管仲大段坏了。」又云:「管仲非不尊周攘夷,如何不是王道?只是功利驳杂其心耳。」明作。
语及「齐一变至于鲁」,因云:「齐生得桓公管仲出来,它要『九合诸侯,一匡天下』,其势必至变太公之法。不变,便做不得这事。若圣人变时,自有道理。大抵圣贤变时,只是兴其滞,补其弊而已。如租庸调变为?骑长征之兵,皆是变得不好了。今日变时,先变熙丰之政,以复祖宗忠厚之意,次变而复于三代也。」桓。
问:「伊川谓:『齐自桓公之霸,太公遗法变易尽矣。鲁犹存周公之法制。』看来鲁自桓公以来,闺门无度,三君见弒,三家分裂公室,昭公至于客死,以至不视朔,不朝聘,与夫税亩、丘甲、用田赋,变乱如此,岂得是周公法制犹存乎?」曰:「齐鲁初来气象,已自不同。看太公自是与周公别。到桓公管仲出来,又不能遵守齐之初政,却全然变易了,一向尽在功利上。鲁却只是放倒了,毕竟先世之遗意尚存。如哀公用田赋,犹使人来问孔子。他若以田赋为是,更何暇问。惟其知得前人底是,所以来问。若桓公管仲却无这意思,自道他底是了,一向做去不顾。」
问:「注谓『施为缓急之序』,如何?」曰:「齐自伯政行,其病多。鲁则其事废坠不举耳。齐则先须理会他许多病败了,方可及鲁。鲁则修废举坠而已,便可复周公之道。」问:「孔子治齐,则当于何处下手?」曰:「莫须先从风俗上理会去。然今相去远,亦不可细考。但先儒多不信史记所载太公伯禽报政事。然细考来,亦恐略有此意,但传者过耳。」广。
问集注云云。曰:「不独齐有缓急之序,鲁亦有缓急之序。如齐功利之习所当变,便是急处。鲁纪纲所当振,便是急处。」或问:「功利之习,为是经桓公管仲所以如此否?」曰:「太公合下便有这意思,如『举贤而尚功』,可见。」恪。
问:「『施为缓急之序』如何?」曰:「齐变只至于鲁,鲁变便可至道。」问:「如此则是齐变为缓,而鲁变为急否?」曰:「亦不必恁分。如变齐,则至鲁在所急,而至道在所缓。至鲁,则成个朴子,方就上出光采。」淳。
读「齐鲁之变」一章,曰:「各有缓急。如齐功利之习,若不速革,而便欲行王化;鲁之不振,若不与之整顿,而却理会其功利之习,便是失其缓急之序。如贡禹谏元帝令节俭,元帝自有这个,何待尔说!此便是不先其所急者也。」时举。
问:「伊川曰『夫子之时,齐强鲁弱』云云。吕氏曰:『齐政虽修,未能用礼。鲁秉周礼,故至于道。第二十三章凡八说,伊川三说。今从伊川吕氏之说。伊川第二说曰:『此只说风俗。』以『至于道』观之,则不专指风俗,乃论当时政治,风俗固在其中。然又别一节事。又第三说曰:『言鲁国虽衰,而君臣父子之大伦犹在。』以鲁观之,其大伦之不正久矣。然礼记明堂位以鲁为君臣未尝相弒,而注家讥其近诬,则此说亦恐未稳。横渠谢游杨尹大抵同伊川,故不录。范氏曰:『齐一变可使如鲁之治时。』其意谓齐鲁相若,故以谓治时。齐之气象乃伯政,鲁近王道,不可疑其相若。看鲁秉周礼,可见。」曰:「所疑范氏说,亦无病。」干。
觚不觚章
古人之器多有觚。如酒器,便如今花瓶中间有八角者。木简是界方而六面,即汉所谓「操觚之士」者也。今淮上无纸,亦用木写字,教小儿读,但却圆了,所谓「觚不觚」。古人所以恁地方时,缘是顿得稳。义刚。
第二十四章凡六说,伊川两说。今从尹氏之说。尹氏乃合伊川二说而为一说。范吕杨氏说亦正。伊川范氏谓不合法制,吕氏、杨氏谓失其名,其实一也。失其制,则失其名可知矣。谢氏是推说学者事。干。无答语。
井有仁焉章
问:「『可欺』是继『可逝』而言,『不可罔』是继『不可陷』而言否?」曰:「也是如此。但『可逝不可陷』,是就这一事说;『可欺不可罔』,是总说。不特此事如此,他事皆然。」义刚。
叔器曰:「宰我只知有个公共底道理,却不知有义。」曰:「不惟不晓义,也不晓那智了。若似他说,却只是个呆人。」因云:「宰我见圣人之行,闻圣人之言,却尚有这般疑,是怎生地?缘自前无人说这个物事,到夫子方说出来,所以时下都讨头不着。似而今学者时,便无这般疑了。」叔器又云:「圣人只说下学,不说上达,所以学者不晓。」曰:「这也无难晓处。这未是说到那性命之微处,只是宰我钝。如子贡便是个晓了通达底,所以说从那高远处去。」义刚。
问:「伊川曰:『宰我问,仁者好仁,不避难,虽告之以赴井为仁,亦从之乎?夫子谓,不然。君子可使之有往,不可陷于不知;可欺以其方,不可罔以非其道。』吕氏曰:『「井有仁焉」,犹言自投陷阱以施仁术也。己已自陷,仁术何施!当是时也,君子可往以思救,不能自陷以求救;可欺之以可救,不可罔之使必救。』第二十五章凡七说。明道两说。明道曰:『知井有仁者,当下而从之否?』此说恐未当。君子虽不逆诈,而事之是非晓然者未尝不先见也。岂有仁者而在井乎?虽有之,君子不往也。范氏亦曰:『井有仁,则将入井而从之。』盖此意也。『其从之也』,只合作从或者之言,不宜作从井中之仁也。谢氏谓宰我疑仁者之用心。观宰我之言,亦足以见其好仁之切,不宜深责之也。杨氏谓宰我疑君子之不逆诈,故问。观宰我之意,好仁之切,以谓仁者好仁,虽患难不避,故问。非谓疑其不逆诈也。尹氏用伊川说,故不录。范氏解『逝』字极未安,与下句『可欺也』不类。」谓君子见不善,可逝而去。曰:「所论得之。但此章文义,诸先生说不甚明,更详考之为佳。」干。
君子博学于文章
「博学于文」,考究时自是头项多。到得行时,却只是一句,所以为约。若博学而不约之以礼,安知不畔于道?徒知要约而不博学,则所谓约者,未知是与不是,亦或不能不畔于道也。僩。
博文约礼,就这上进去,只管是长进。盖根脚已是了,所以不畔道。
行夫问「博文约礼」。曰:「博文条目多,事事着去理会。礼却只是一个道理,如视也是这个礼,听也是这个礼,言也是这个礼,动也是这个礼。若博文而不约之以礼,便是无归宿处。如读书,读诗,学易,学春秋,各自有一个头绪。若只去许多条目上做工夫,自家身己都无归着,便是离畔于道也。」恪。
问「博学于文,约之以礼」。曰:「礼是归宿处。凡讲论问辨,亦只是要得个正当道理而有所归宿尔。」铢。
国秀问「博文约礼」。曰:「如讲明义理,礼乐射御书数之类,一一着去理会。学须博,求尽这个道理。若是约,则不用得许多说话,只守这一个礼。日用之间,礼者便是,非礼者便不是。」恪。
「『博文约礼』,圣门之要法。博文所以验诸事,约礼所以体诸身。如此用工,则博者可以择中而居之不偏;约者可以应物而动皆有则。如此,则内外交相助,而博不至于泛滥无归,约不至于流遁失中矣。」大雅。
「君子博学于文,约之以礼」。圣人教人,只是说个大纲。颜子是就此上做得深,此处知说得浅。夔孙。
问:「『博学于文』,文谓诗书六艺之文否?」曰:「诗书六艺,固文之显然者。如眼前理会道理,及于所为所行处审别是否,皆是。」必大。
只是「博文约礼」四字。博文是多闻,多见,多读。及收拾将来,全无一事,和「敬」字也没安顿处。夔孙。
博学,亦非谓欲求异闻杂学方谓之博。博之与约,初学且只须作两途理会。一面博学,又自一面持敬守约,莫令两下相靠。作两路进前用工,塞断中间,莫令相通。将来成时,便自会有通处。若如此两下用工,成甚次第!大雅。
博文上欠工夫,只管去约礼上求,易得生烦。升卿。
孔子之教人,亦「博学于文」,如何便约得?。
或问「君子博学于文,约之以礼」。曰:「此是古之学者常事,孔子教颜子亦只是如此。且如『行夏之时』以下,临时如何做得,须是平时曾理会来。若『非礼勿视』等处,方是约之以礼。及他成功,又自别有说处。」大雅。
博文工夫虽头项多,然于其中寻将去,自然有个约处。圣人教人有序,未有不先于博者。孔门三千,颜子固不须说,只曾子子贡得闻一贯之诲。谓其余人不善学固可罪。然夫子亦不叫来骂一顿,教便省悟;则夫子于门人,告之亦不忠矣!是夫子亦不善教人,致使宰我冉求之徒后来狼狈也!要之,无此理。只得且待他事事理会得了,方可就上面欠阙处告语之。如子贡亦不是许多时只教他多学,使它枉做工夫,直到后来方传以此秘妙。正是待它多学之功到了,可以言此耳。必大。
或问:「『博之以文,约之以礼,亦可以弗畔』,与颜子所谓『博我以文,约我以礼』,如何?」曰:「此只是一个道理,但功夫有浅深耳。若自此做功夫到深处,则亦颜子矣。」焘。
问:「『博学于文,约之以礼』,与『博我以文,约我以礼』,固有浅深不同。如孟子『博学而详说之,将以反说约也』,似又一义,如何?」曰:「论语中『博约』字,是『践履』两字对说。孟子中『博约』字,皆主见而言。且如学须要博,既博学,又详说之,所以如此者,将以反说约也。是如此后,自然却说得约。谓如博学详说,方有贯通处,下句当看『将以』字。若『博学于文,约之以礼』,与『博我以文,约我以礼』,圣人之言本无甚轻重,但人所造自有浅深。若只是『博学于文』,能『约之以礼』,则可以弗畔于道,虽是浅底;及至颜子做到『欲罢不能』工夫,亦只是这个『博文约礼』。如梓匠轮舆但能斫削者,只是这斧斤规矩;及至削鐻之神,斲轮之妙者,亦只是此斧斤规矩。」。
问:「博文不约礼,必至于汗漫,如何?」曰:「博文而不约礼,只是徒看得许多,徒记得许多,无归宿处。」节。以下集注、集义。
问:「明道言:『「博学于文」,而不「约之以礼」,必至于汗漫。所谓「约之以礼」者,能守礼而由于规矩也,未及知之也。』既能守礼而由规矩,谓之未及于知,何也?」曰:「某亦不爱如此说。程子说『博我以文,约我以礼』为已知,不须将知说,亦可。颜子亦只是这个博文约礼。但此说较粗,颜子所说又向上,然都从这工夫做来。学者只此两端,既能博文,又会约礼。」问:「约礼,只是约其所博者否?」曰:「亦不须如此说。有所未知,便广其知,须是博学。学既博,又须当约礼。到约礼,更有何事?所守在此理耳。」宇。
或问「博学于文,约之以礼,亦可以弗畔。」曰:「博学是致知,约礼则非徒知而已,乃是践履之实。明道谓此一章与颜子说博文约礼处不同,谓颜子约礼是知要,恐此处偶见得未是。约礼盖非但知要而已也。此两处自不必分别。」时举。
问:「伊川言:『「博学于文,约之以礼」,此言善人君子『多识前言往行』,而能不犯非礼者尔,非颜子所以学于孔子之谓也。』恐博文约礼只是一般,未必有深浅。」曰:「某晓他说不得,恐记录者之误。」正叔曰:「此处须有浅深。」曰:「毕竟博只是这博,约只是这约,文只是这文,礼只是这礼,安得不同!」文蔚。
问:「横渠谓:『「博学于文」,只要得「习坎心亨」。』何也?」曰:「难处见得事理透,便处断无疑,行之又果决,便是『习坎心亨』。凡事皆如此。且以看文字一节论之,见这说好,见那说又好。如此说有碍,如彼说又有碍,便是险阻处。到这里须讨一路去方透,便是『习坎心亨』。」淳。
「博学于文」,又要得「习坎心亨」。如应事接物之类皆是文,但以事理切磨讲究,自是心亨。且如读书,每思索不通处,则翻来覆去,倒横直竖,处处窒塞,然其间须有一路可通。只此便是许多艰难险阻,习之可以求通,通处便是亨也。谟。
「博学于文」,只是要「习坎心亨」。不特有文义。且如学这一件物事,未学时,心里不晓;既学得了,心下便通晓得这一事。若这一事晓不得,于这一事上心便黑暗。僩。
问:「横渠曰:『博文约礼,由至着入至简,故可使不得畔而去。』尹氏曰:『「博学于文,约之以礼」,亦可以弗畔违于道。』第二十六章凡八说,伊川三说。今从横渠尹氏之说。明道曰:『「博学于文」,而不「约之以礼」,必至于汗漫。』范氏亦曰:『「博学于文」而不「约之以礼」,犹农夫之无疆埸也,其不入于异端邪说者鲜矣。』杨氏亦曰:『「博学于文」而「不知所以裁之」,则或畔矣。』此三说,皆推不约礼之失。谢氏曰:『不由博而径欲趋约者,恐不免于邪遁也。』此则不博文之失。二者皆不可无,偏举则不可。明道又曰:『所谓「约之以礼」者,能守礼而由于规矩也。』伊川第一说曰:『博学而守礼。』第二说曰:『此言善人君子「多识前言往行」,而能不犯非礼。』『约』字恐不宜作『守』字训,若作『守礼』,则与博学成二事。非博文则无以为约礼,不约礼则博文为无用。约礼云者,但前之博而今约之使就于礼耳。伊川之说,文自文,礼自礼,更无一贯说。看『博约』字与『之以』字有一贯意。伊川又说:『颜子博约,与此不同。』亦似大过。博文约礼,本无不同。始乎由是以入德,斯可以不畔;终乎由是以成德,欲罢而不能。颜子与此不同处,只在『弗畔』与『欲罢不能』上,博约本无异。伊川以颜子之约为知要,以此章之约作约束之『约』,恐未安。此『约』字亦合作知要。伊川第三说与第一第二说同,但说大略耳。」曰:「此说大概多得之。但此『约』字与颜子所言『约』字,皆合只作约束之意耳。又看颜子『博我以文,约我以礼』,既连着两『我』字,而此章『之』字亦但指其人而言,非指所学之文而言也。」干。
子见南子章
「诸先生皆以『矢』为『陈』,『否』为否塞之『否』,如此亦有甚意思!孔子见南子,且当从古注说:『矢,誓也。』」或问:「若作誓说,何师生之间不相信如此?」曰:「只为下三句有似古人誓言,如左氏言『所不与舅氏』之说,故有誓之气象。」谟。
或问此章。曰:「且依集注说。盖子路性直,见子去见南子,心中以为不当见,便不说。夫子似乎发?模样。夫子大故激得来躁,然夫子却不当如此。古书如此等晓不得处甚多。古注亦云可疑。」祖道曰:「横渠说,以为『予所否厄者,是天厌弃之』。此说如何?」曰:「大抵后来人讲经,只为要道圣人必不如此,须要委曲迁就,做一个出路,却不必如此。横渠论看诗,教人平心易气求之。到他说诗,又却不然。」祖道。
问:「夫子欲见南子,而子路不说,何发于言辞之间如此之骤?」曰:「这般所在难说。如圣人须要见南子是如何,想当时亦无必皆见之理。如『卫灵公问陈』,也且可以款款与他说,又却明日便行。齐景公欲『以季孟之间待之』,也且从容不妨,明日又便行。季桓子受女乐,也且可以教他不得受,明日又便行。看圣人这般所在,其去甚果。不知于南子须欲见之,到子路不说,又费许多说话,又如指誓。只怕当时如这般去就,自是时宜。圣人既以为可见,恐是道理必有合如此。『可与立,未可与权』。吾人见未到圣人心下,这般所在都难说。」或问:「伊川以『矢』字训『陈』,如何?」曰:「怕不是如此。若说陈,须是煞铺陈教分明,今却只恁地直指数句而已。程先生谓『予所以否而不见用,乃天厌斯道』,亦恐不如此。」贺孙。
问「子见南子」。曰:「此是圣人出格事,而今莫要理会它。向有人问尹彦明:『今有南子,子亦见之乎?』曰:『不敢见。』曰:『圣人何为见之?』曰:『能磨不磷,涅不淄,则见之不妨。』」夔孙。
仕于其国,有见其小君之礼。当夫子时,想是无人行,所以子路疑之。若有人行时,子路也不疑了。孟子说「仲尼不为已甚」,这样处便见。义刚。夔孙录云:「孟子说『仲尼不为已甚』,说得好。」集注。
问:「『予所否者,天厌之!』谓不合于礼,不由于道,则天实厌弃之。」曰:「何以谓不合于礼,不由于道?」曰:「其见恶人,圣人固谓在我者有可见之礼,而彼之不善,于我何与焉。惟圣人道大德全,方可为此。」曰:「今人出去仕宦,遇一恶人,亦须下门状见之。它自为恶,何与我事。此则人皆能之,何必孔子。」子善云:「此处当看圣人心。圣人之见南子,非为利禄计,特以礼不可不见。圣人本无私意。」曰:「如此看,也好。」南升。植录云:「先生难云:『「子见南子」,既所谓合于礼,由其道,夫人皆能,何止夫子为然?』子善答云:『「子见南子」,无一毫冀望之心。他人则有此心矣。』曰:『看得好。』」
「第二十七章凡七说,伊川六说。杨氏二说。今从谢氏之说。伊川第一说曰:『子路以夫子之被强也,故不说。』第二说曰:『子路不说,以孔子本欲见卫君行道,反以非礼见迫。』窃谓夫人有见宾之礼,孔子之见南子,礼也,子路非不知也。子路之不说,非以其不当见,特以其不足见耳。使其不当见,夫子岂得而迫哉?被强见迫,恐未稳。伊川第三说曰:『孔子之见南子,礼也。子路不说,故夫子矢之。』第四说、第六说同。窃谓南子,妾也,无道也,卫君以为夫人。孔子不得不见,其辱多矣!子路以其辱也,故不说。夫子矢之曰:『使予之否塞至此者,天厌之也!』使天不与否,则卫君将致敬尽礼,岂敢使夫子以见夫人之礼而见其无道之妾哉!则子路不说之意,盖以其辱夫子,非以其礼不当见也。使子路以南子之不当见,则更须再问,何至坐视夫子之非礼!虽不说,何益。而夫子告之,亦须别有说,岂有彼以非礼问,而此独以天厌告!则夫子受非礼之名而不辞,似不可也。盖子路知其礼所当见,特以其辱夫子也,故不说。谢氏以为『浼夫子』之说极正。伊川第四说设或人之问曰:『子路不说,孔子何以不告之曰「是礼也」,而必曰「天厌之」乎?』曰:『使孔子而得志,则斯人何所容也!』杨氏两说亦然,恐非圣人意。圣人但伤道之否在于卫君不能致敬尽礼,未必有欲正之之意,恐成别添说。伊川第五说稳,但说大略。横渠亦只说大略。范氏以矢为誓,非圣人气象。吕氏大意亦通,但以为『使我不得见贤小君,天厌乎道也』,此亦非圣人意。合只作『使我见无道之小君,天厌乎吾道也』,却稳。尹氏同伊川,故不辨。」曰:「以文义求之,当如范氏之说。但诸公避?誓之称,故以『矢』训『陈』耳。若犹未安,且阙以俟他日。」干。
中庸之为德章
问「中庸之为德其至矣乎」。曰:「『中庸』之『中』,是指那无过、不及底说。如中庸曰:『君子之中庸也,君子而时中。』时中便是那无过不及之『中』。本章之意是如此。」又问:「『中者天下之正道,庸者天下之定理』,恐道是总括之名,理是道里面又有许多条目。如天道又有日月星辰、阴阳寒暑之条理,人道又有仁义礼智、君臣父子之条理。」曰:「这二句紧要在『正』字与『定』字上。盖庸是个常然之理,万古万世不可变易底。中只是个恰好道理。为是不得是,?古今不可变易底,故更着个『庸』字。」焘。
「中庸之为德」,此处无过、不及之意多。庸是依本分,不为怪异之事。尧舜孔子只是庸。夷齐所为,都不是庸了。夔孙。
问「中庸之为德其至矣乎」章。曰:「只是不知理,随他偏长处做将去:谨愿者则小廉曲谨,放纵者则跌荡不羁,所以中庸说『道之难明』,又说『人莫不饮食,鲜能知味』,只为是不知。」植。
问:「此章,尹氏曰:『中庸天下之正理,德合乎中庸,可谓至矣。人知择乎中庸,而不能期月守也,故曰「民鲜久矣」!』右第二十八章,凡七说,伊川两说。杨氏三说。今从尹氏之说。伊川第一说说『久』字不出。第二说虽尽,而非本章意。尹氏合而解之。范氏说『久』字不出。吕氏说宽。谢氏曰:『中不可过,是以谓之至德。』杨氏第三说亦曰:『出乎中则过,未至则不及,故惟中为至。』第一第二说同。谢氏杨氏之说皆以『至』字对『过、不及』说。谓无过不及,则为至也。『过、不及』,只对『中庸』说,不可对『至』字说。『至』字只轻说,如曰『其大矣乎』,不宜说太深。杨氏第二第三说推说高明、中庸处,亦不能无疑。侯氏说大略。」曰:「当以伊川解为正:『中庸,天下之正理也。德合乎中庸,可谓至矣。自世教衰,民不兴于行,鲜有中庸之德也。』『自世教衰』,此四字正是说『久』字。意谢杨皆以『过、不及』对『中』字,而以中为至耳,恐非如来说所疑也。所破杨氏『高明、中庸』,亦非是,当更思之。」干。
子贡曰如有博施于民章
子贡问仁,是就功用笼罩说,孔子是就心上答。可学。
「博施济众」,便唤做仁,未得。仁自是心。端蒙。
「何事于仁」,犹言何待于仁。「必也圣乎」连下句读。谦之录云:「便见得意思出。」
虽尧舜之圣,犹病其难遍。德明。
「何事于仁」,犹言那里更做那仁了。僩。
问:「『何事于仁』,先生以为恰似今日说『何消得恁地』一般。」曰:「『博施济众』,何消得更说仁。」节。
问:「『何事于仁』作『何止于仁』,是如何?」曰:「只得作『何止于仁』。今人文字如此使者甚多。何事,亦如何为之意。被子贡说得『博施济众』高似于仁了,故孔子言:『何为于仁!必也圣人乎!尧舜其犹病诸!』是子贡问得不亲切。若如子贡之说,则天下之为仁者少矣。一介之士,无复有为仁之理。『夫仁者,己欲立而立人,己欲达而达人』。己才欲立,便也立人;己才欲达,便也达人。立是存立处,达则发用处。于此纯是天理,更无些子私意,便是仁之体。若『能近取譬』,则私欲日消,天理日见,此为仁之方也。」南升。
「『何事于仁』,只作岂但于仁。」谓:「『必也圣乎』,圣如尧舜,其尚有不足于此。」曰:「薛士龙论语解此亦是如此,只是渠遣得辞涩。盖仁以道理言,圣以地位言,自是不同。如『博施济众』为仁,而利物爱人小小者亦谓之仁。仁是直看,直上直下只一个道理。『圣』字便横看,有众人,有贤人,有圣人,便有节次,只岂但于仁。盖『博施济众』,虽圣如尧舜,犹以为病耳。」。
问:「子贡问『博施济众』,恐仁之极处,与圣之功用本不可分大小。今言『何止于仁』,则仁、圣若有大小之分。」曰:「此处不恁地读。『必也圣乎』,语意未是杀处,当急连下文读去。仁以理言,圣以事业言。子贡所问『博施济众』,必有圣人之德,有天子之位,而后可以当此,尧舜恁地尚以为病。仁本切己事,大小都用得。他问得空浪广不切己了,却成疏阔。似此看『仁』字,如何用得?如何下得工夫?中间看得一句,常人固是做不得,虽圣人尚以此为病。此须活看。」宇。
周兄问「何事于仁,必也圣乎」。曰:「『必也圣乎』是属下文。仁通乎上下。圣是行仁极致之地。言『博施济众』之事,何止于仁!必是行仁极致之人,亦有不能尽,如尧舜犹病诸,是也。『必也圣乎』,盖以起下。」铢。
问「必也圣乎,尧舜其犹病诸」。曰:「此两句当连看。盖云,便是圣人,也有做不得处。且如尧舜,虽曰『比屋可封』,然在朝亦有四凶之恶。又如孔子设教,从游者甚众,孔子岂不欲人人至于圣贤之极!而人人亦各自皆有病痛。」焘。
亚夫问此章。曰:「『博施济众』,是无尽底地头,尧舜也做不了。盖仁者之心虽无穷,而仁者之事则有限,自是无可了之理。若欲就事上说,便尽无下手处。」时举。
敬之问:「欲立,立人;欲达,达人。苟有此心,便有『博施济众』底功用。」曰:「『博施济众』,是无了期底事,故曰:『尧舜其犹病诸!』然若得果无私意,已有此心。仁则自心中流出来,随其所施之大小自可见矣。」时举。
众朋友说「博施济众」章。先生曰:「『仁以理言』,是个彻头彻尾物事,如一元之气。『圣以地言』,也不是离了仁而为圣,圣只是行仁到那极处。仁便是这理,圣便是充这理到极处,不是仁上面更有个圣。而今有三等:有圣人,有贤人,有众人。仁是通上下而言,有圣人之仁,有贤人之仁,有众人之仁,所以言『通乎上下』。『仁』字直,『圣』字横。『博施济众』,是做到极处,功用如此。」义刚言:「此章也是三节:前面说仁之功用,中间说仁之体,后面说仁之方。」曰:「是如此。『己欲立而立人,己欲达而达人』,仁者之存心常如此,便未『博施济众』时,这物事也自在里面。」叔器问:「此两句也是带下面说否?」曰:「此是两截。如黄毅然适间说是三节,极是。『夫仁者』,分明是唤起说。『己欲立而立人,己欲达而达人』,是仁者能如此。若是能近取譬,则可以为仁之方。子贡也是意思高远,见得恁地,却不知?地寻不着。」义刚。
仁就心上说,如一事仁也是仁,如一理仁也是仁,无一事不仁也是仁。圣是就地位上说。圣却是积累得到这田地,索性圣了。佐。
「子贡问博施济众」章,先生以「何事于仁」为一节,以「必也圣乎,尧舜其犹病诸」为一节。其说以谓:「『博施济众』,此固是仁,然不是人人皆能做底事。若必以圣人为能之,则尧舜亦尝以此为病。此非是言尧舜不能尽仁道,盖势有所不能尔。人之所能者,下二节事是也:己欲立,便立人;己欲达,便达人。此仁者之事也。『能近取譬』,此为仁之方也。今人便以『己欲立,己欲达』为『能近取譬』,则误矣。盖『己欲立而立人,己欲达而达人』,此不待施诸己而后加诸人也。『能近取譬』,却是施诸己之意。故上二句直指仁者而言,而下一句则止以为『仁之方』。」谟。
「博施济众」,这个是尽人之道,极仁之功,非圣人不能。然圣人亦有所不足在。仁固能博施济众,然必得时得位,方做得这事。然尧舜虽得时得位,亦有所不足。己欲立,便立人;己欲达,便达人,此仁者之心自然如此不待安排,不待勉强。「能近取譬」,则以己之欲立,譬人之欲立;以己之欲达,譬人之欲达,然后推己所欲以及于人,使皆得其立,皆得其达,这便是为仁之术。立是立得住,达是行得去。此是三节,须逐节详味,看教分明。
林问:「『己欲立而立人』,与『己所不欲,勿施于人』,地位如何?」曰:「且看道理,理会地位作甚么!他高者自高,低者自低,何须去比并。」问「博施济众」。曰:「此是仁者事。若把此为仁,则是『中天下而立』者方能如此,便都无人做得仁了。所以言『己欲立而立人』,使人人皆可尽得道理。『必也圣乎』,当连下句说,意在『犹病』上。盖此何但是仁,除是圣人方做得。然尧舜犹病,尚自做不彻。」宇。
「夫仁者,己欲立而立人,己欲达而达人」,分明唤起「仁者」字,自是仁者之事。若下面「能近取譬」,方是由此而推将去,故曰「仁之方」。「何事于仁,必也圣乎」,不是圣大似仁。仁只是一条正路,圣是行到尽处。欲立欲达,是仁者之心如此;「能近取譬」,是学做仁底如此,深浅不同。仁通上下,但克去己私,复得天理,便是仁,何必博施而后为仁。若必待如此,则有终身不得仁者矣!孔颜不得位,不成做不得!山林之士,更无缘得仁也。欲立欲达,即絜矩之义。子贡凡三问仁,圣人三告之以推己度物。想得子贡高明,于推己处有所未尽。仁者欲立,自然立人;欲达,自然达人,如「无加诸人」,更不待譬。下截方言求仁之方,盖近取诸身以为譬。明作。
问:「『己欲立而立人,己欲达而达人』,『立、达』二字,以事推之如何?」曰:「二者皆兼内外而言。且如修德,欲德有所成立;做一件事,亦欲成立。如读书,要理会得透彻;做事,亦要做得行。」又曰:「立是安存底意思,达是发用底意思。」植。
「仁者己欲立而立人,己欲达而达人」,与「我不欲人之加诸我,吾亦欲无加诸人」意思一般,学者须是强恕而行。焘。
「己欲立而立人,己欲达而达人」,是以己及人,仁之体也。「能近取譬」,是推己及人,仁之方也。德明。
致道说:「『仁者己欲立而立人,己欲达而达人』。己纔要立,便立别人;己纔要达,便达别人,这更无甚着力。下云:『能近取譬,可谓仁之方。』这又是一意,煞着比方安排,与仁者异。『己欲立而立人,己欲达而达人』,与『我不欲人加诸我,吾亦欲无加诸人』一般,都是以己及物事。『能近取譬,可谓仁之方』,与『己所不欲﹐勿施于人』一般,都是推己及物事。」曰:「然。」贺孙。
凡己之欲,即以及人,不待譬彼而后推之者,仁也。以我之不欲譬之,而知其亦不欲者,恕也。端蒙。
问:「只仁之方,亦可谓之仁否?」曰:「看得透时,便是仁。若循循做去,到得至处。回头看前日所为,亦唤做仁。」人杰。
或问:「『博施济众』一章,言子贡驰鹜高远,不从低处做起,故孔子教之从恕上求仁之方。」曰:「理亦是如此,但语意有病。且试说子贡何故拣这个来问?」或云:「恐是子贡见孔子说仁多端,又不曾许一个人是仁,故拣个大底来说否?」曰:「然。然而夫子答子贡曰:『己欲立而立人,己欲达而达人。』至于答颜子,则曰:『克己复礼为仁。』分明一个仁,说两般。诸公试说,这两般说是如何?」或曰:「恐『克己复礼』占得地位广否?」曰:「固是包得尽,须知与那个分别,方得。」或曰:「一为心之德,一为爱之理。」曰:「是如此。但只是一个物事,有时说这一面,又有时说那一面。人但要认得是一个物事。枅录云:「孔子说仁,亦多有不同处。向颜子说,则以克己为仁。此处又以立人达人为仁。一自己上说,一自人上说。须于这里看得一般,方可。」如『己欲立而立人,己欲达而达人』,便有那『克己复礼』底意思;『克己复礼』,便包那『己欲立而立人,己欲达而达人』底意思。只要人自分别而已。然此亦是因子贡所问而说。」又问「立」字、「达」字之义。曰:「此是兼粗细说。立是自家有可立,达是推将去。圣人所谓『立之斯立,绥之斯来,动之斯和』,亦是这个意也。凡事,不出立与达而已。谓如在此住得稳,便是立;如行便要到,便是达。如身要成立,亦是立;学要通达,亦是达。事事皆然。」又问:「『博施、济众』如何分别?」曰:「『博施』,是施之多,施之厚;『济众』,是及之广。」焘。
问「仁以理言,通乎上下」。曰:「一事之仁也是仁,全体之仁也是仁,仁及一家也是仁,仁及一国也是仁,仁及天下也是仁。只是仁及一家者是仁之小者,仁及天下者是仁之大者。如孔子称管仲之仁,亦是仁,只是仁之功。」复问:「上是大,下是小?」曰:「只是高低。」又曰:「这个是兼爱而言,如『博施济众』,及后面说手足贯通处。」复问贯通处。曰:「才被私意截了,仁之理便不行。」节。集注。
问仁通上下而言。曰:「有圣人之仁,有贤人之仁。仁如酒好,圣如酒熟。」问:「仁是全体,如『日月至焉』乃是偏。」曰:「当其至时,亦备。」问:「孟武伯问三子,却说其才,何意?」曰:「只为未仁。」问:「管仲仁之功如何?」曰:「匡天下亦仁者之事。如赵韩王一言,至今天下安。谓韩王为仁则不可,然其所作乃仁者之功。」可学。
子上问:「仁通上下,如何?」曰:「仁就处心处说。一事上处心如此,亦是仁。商三仁未必到圣人处,然就这处亦谓之仁。『博施济众』,何止于仁!必圣人能之,然尧舜尚自有限量,做不得。仁者诚是不解做得此处,病在求之太远。『己欲立而立人,己欲达而达人』,只教他从近处做。」淳。
问:「仁通上下,如何?」曰:「圣是地位,仁是德。」问:「如此,则一事上仁,亦可谓之仁,此之谓『通上下』。其与全体之仁,无乃不相似?」曰:「此一事纯于仁,故可谓之仁。殷有三仁,亦未见其全体。只是于去就之际,纯乎天理,故夫子许之。」可学。
问:「仁通上下而言,圣造其极而言否?」曰:「仁或是一事仁,或是一处仁。仁者如水,有一杯水,有一溪水,有一江水。圣便是大海水。」僩。
「仁者己欲立而立人」一章,某当初也只做一统看。后来看上面说『夫仁者』,下面说『可谓仁之方』,却相反,方分作两段说。焘。
或问:「『博施济众』一段,程子作一统说,先生作二段,如何?」曰:「某之说,非异于程子,盖程子之说足以包某之说。程子之说如大屋一般,某之说如在大屋之下,分别厅堂房室一般,初无异也。公且道子贡所问,是大小大气象!圣人却只如此说了。如是为仁必须『博施济众』,便使『中天下而立,定四海之民』如尧舜,也做不得,何况荜门圭窦之士!圣人所以提起『夫仁者己欲立而立人,己欲达而达人』,正指仁之本体。盖己欲立,则思处置他人也立;己欲达,则思处置他人也达。放开眼目,推广心胸,此是甚气象!如此,安得不谓仁之本体!若『能近取譬』者以我之欲立,而知人之亦欲立;以己之欲达,而知人之亦欲达,如此,则止谓之仁之方而已。此为仁则同,但『己欲立而立人,欲达而达人』,是已到底;能取譬,是未到底,其次第如此。彼子贡所问,是就事上说,却不就心上说。龟山云:『虽「博施济众」,也须自此始。』某甚善其说。」先生曰:「又某所说过底,要诸公有所省发,则不枉了。若只恁地听过,则无益也。」朋录云:「说许多话,晓得底自晓得。不晓得底,是某自说话了。」久之,云:「如释氏说如标月指,月虽不在指上,亦欲随指见月,须恁地始得。」久之,云:「二三子以我为隐乎?吾无隐乎尔。吾无行而不与二三子者,是丘也。」又云:「天有四时,春夏秋冬,风雨霜露,无非教也。地载神气,神气风霆,风霆流形,庶物露生,无非教也。」久之,又曰:「昔有人问话于一僧,僧指面前花示之,曰:『是甚么?』其人云:『花也。』僧云:『吾无隐乎尔。』此不是他无见处,但见说得来粗了。孔子所谓『吾无隐乎尔』者,居乡党,便恂恂;在宗庙朝廷,便便便唯谨;与上大夫言,便誾誾;与下大夫言,便侃侃,自有许多实事可见。」又曰:「程子说:『庄子说道体,尽有妙处,如云「在谷满谷,在坑满坑」。不是他无见处,只是说得来作怪。』大抵庄老见得些影,便将来作弄矜诧。」又曰:「『黄帝问于广成子』云云,『吾欲官阴阳以遂群生』。东坡注云云。是则是有此理,如何便到这田地!」久之,又云:「昔在一山上坐看潮来,凡溪涧小港中水,皆如生蛇走入,无不通透,甚好看!识得时,便是一贯底道理。」又曰:「『日月有明,容光必照焉』,如日月,虽些小孔窍,无不照见。此好识取。」祖道。赐录云:「问:『博施济众,程子全做仁之体,先生却就上面分别个体用,便有用力处。』曰:『某说非破程子之说,程子之说却兼得某说。程说似浑沦一个屋子,某说如屋下分间架尔。仁之方,不是仁之体,还是什么物事!今且看子贡之言,与夫子之言如何地。』」余同而略。
林闻一问「博施济众」章。曰:「『博施济众』,无下手处,夫子故与之言仁。『夫仁者己欲立而立人,己欲达而达人』,是能以己之所欲立者而立他人,以己之所欲达者而达他人,其所为出于自然,此乃是仁之体。『能近取譬』者,近取诸身,知己之欲立欲达,则亦当知人之欲立欲达,是乃求仁之方也。伊川全举此四句而结之曰:『欲令如是观仁,可以得仁之体。』亦可以如此说,与某之说初不相碍。譬之于水,江海是水,一勺亦是水。程先生之说譬之一片大屋,某却是就下面分出厅堂房室,其实一也。」又云:「子贡所问,以事功而言,于本体初无干涉,故圣人举此心之全体大用以告之。以己之欲立者立人,以己之欲达者达人,以己及物,无些私意。如尧之『克明俊德,以亲九族;九族既睦,平章百姓;百姓昭明,协和万邦,黎民于变时雍』,以至于『钦若昊天,历象日月星辰,敬授人时』,道理都拥出来。」又曰:「如周礼一书,周公所以立下许多条贯,皆是广大心中流出。某自十五六时,闻人说这道理,知道如此好,但今日方识得。如前日见人说盐咸。今日食之,方知是咸;说糖甜,今日食之,方知是甜。」人杰。
问:「『己欲立而立人,己欲达而达人』,所谓『以己及人』;『能近取譬』,『近取诸身』,『己所不欲,勿施于人』,所谓『推己及人』,如何?」曰:「夫子分明说『夫仁者』,则是言仁之道如此;『可谓仁之方也已』,则是言求仁当如此。若以为滚说,则既曰『夫仁者』矣,不当以『可谓仁之方』结之也。」又问:「程子说:『仁至难言』,至『欲令如是观仁,可以得仁之体』一段,却是滚说。」曰:「程子虽不曾分说,然其意亦无害。大抵『己欲立而立人,己欲达而达人』,是自然工夫。至于『能近取譬』,则是着力处,所以不同。」人杰。
问:「『己欲立而立人,己欲达而达人』,注云:『于此可以得仁之体。』是此处见得人与己相关甚切,便是生意相贯处否?」曰:「亦是。只无私意,理便流通。然此处也是己对人说,便恁地。若只就自己说,此又使不得,盖此是仁之发出处。若未发之前,只一念之私,便不是仁。」淳。
问:「遗书中取医家言仁。又一段云:『医家以不识痛痒为不仁。』又以不知觉、不认义理为不仁,又却从知觉上说。」曰:「觉是觉于理。」问:「与上蔡说同异?」曰:「异。上蔡说觉,纔见此心耳。」问:「南轩云:『上蔡说觉,与佛家不同。』如何?」曰:「上蔡云:『自此心中流出。』与佛亦不大段异。今说知痛痒,能知觉,皆好。只是说得第二节,说得用。须当看,如何识痛痒?血脉从何而出?知觉从何而至?」某云:「若不究见原本,却是不见理,只说得气。」曰:「然。伊川言谷种之性一段,最好。」可学。
「明道云:『认得为己,何所不至!』认得个什么?夫仁者,己欲立,便立人;己欲达,便达人,此即仁之体也。『能近取譬』,则是推己之恕,故曰『可谓仁之方』。『夫仁者』与『可谓仁之方』正相对说。」明道云:「欲令如是观仁,可以得仁之体。」先生再三举似,曰:「这处极好看仁。」又曰:「『博施济众』,固仁之极功,譬如东大洋海同是水。但不必以东大洋海之水方为水,只瓶中倾出来底,亦便是水。『博施济众』固是仁,但那见孺子将入井时有怵惕恻隐之心,亦便是仁。此处最好看。」道夫。
林安卿问:「『仁者以天地万物为一体』,此即人物初生时验之可见。人物均受天地之气而生,所以同一体,如人兄弟异形而皆出父母胞胎,所以皆当爱。故推老老之心,则及人之老;推幼幼之心,则及人之幼。惟仁者其心公溥,实见此理,故能以天地万物为一体否?」曰:「不须问他从初时,只今便是一体。若必用从初说起,则煞费思量矣。犹之水然,江河池沼沟渠,皆是此水。如以两碗盛得水来,不必教去寻讨这一碗是那里酌来,那一碗是那里酌来。既都是水,便是同体,更何待寻问所从来。如昨夜庄仲说人与万物均受此气,均得此理,所以皆当爱,便是不如此。『爱』字不在同体上说,自不属同体事。他那物事自是爱。这个是说那无所不爱了,方能得同体。若爱,则是自然爱,不是同体了方爱。惟其同体,所以无所不爱。所以爱者,以其有此心也;所以无所不爱者,以其同体也。」僩。
问:「明道曰『医书以手足痿痹为不仁』云云,『可以得仁之体』。又曰:『「能近取譬」,反身之谓也。』又曰:『「博施济众」,非圣人不能,何干仁事!故特曰夫仁者立人达人,「能近取譬,可谓仁之方也已」。使人求之自反,便见得也。虽然,圣人岂不尽仁?然教人不得如此指杀。』或问『尧舜其犹病诸』。伊川曰:『圣人之心,何时而已?』又曰:『圣乃仁之成德。谓仁为圣,譬如雕木为龙。木乃仁也,龙乃圣也,指木为龙,可乎!故「博施济众」,乃圣人之事。举仁而言之,则「能近取譬」是也。』谢氏曰:『「博施济众」,亦仁之功用。然仁之名,不于此得也。子贡直以圣为仁,则非特不识仁,并与圣而不识。故夫子语之曰:「必也圣乎!」又举仁之方也。「己欲立而立人,己欲达而达人」,亦非仁也,仁之方所而已。知方所,斯可以知仁。犹观「天地变化,草木蕃」,斯可以知天地之心矣。』第二十九章凡八说,明道五说。伊川十七说。今从明道伊川。谢氏之说大意与第一说同,故不录。明道第五说与伊川第二第十三说,皆以恕为仁之方,大意皆正,但非解本文,故不录。伊川第一说曰:『惟圣人能尽仁道,然仁可通上下而言。故曰何事于仁!必也圣乎!』又第五说曰:『圣则无小大,至于仁则兼上下小大而言之。』又第八说曰:『孔子见子贡问得来事大,故曰何止于仁!必也圣乎!盖仁可以通上下言之,圣则其极也。』又第十二说曰:『博施而能济众,固仁也,而仁不足以尽之,故曰必也圣乎!』又第十四说曰:『仁在事,不可以为圣。』此五说,皆以『何事于仁』作『何止于仁』,故以仁为有小大上下。若既是有小大上下,则以此章为子贡指其大与上者问之,亦可也,又何以答之曰『何事于仁』乎?若圣人以仁为未足以尽『博施济众』,则下又当别有说。今乃论为仁之方,恐上下意不贯。伊川五说,只说得到『其犹病诸』处住,则下文论仁之方不相接,不如木龙之说,却与明道之意合。明道以『何事于仁』只作『何干仁事』,则下文仁之方自相贯,又『功用』字分明。伊川第三说、第四说、第五、第六说、第十五说,皆推说『博施济众犹病』,即圣人之心何时而已之意,故不录。伊川第九、第十一说,皆论仁之方,与谢氏方所之说相类。此章,圣人恐子贡便指作仁看,故但以为若能由此而求之,乃可以知仁,故曰『仁之方』。伊川第十七说乃统说『仁』字大意,与明道第一说同,故不录。横渠曰:『必圣人之才能弘其道。』恐本文无能弘其道之意。范氏曰:『以大为小。』是以仁为小,圣为大也,恐未稳。余说亦宽。吕氏以博施为仁,济众为圣,未当。杨氏之说亦正,但谓『仁者何事于博施济众』,又恐太过。则明道所谓『教人不得如此指杀』者,但以仁、圣须分说,方见仁之体,非以仁无与于圣也。尹氏与伊川余说同,故不辨。」曰:「『何事于仁』,何止于仁也。『必也圣乎,尧舜其犹病诸』。此两句相连读,言虽圣人亦有所不能也。『己欲立而立人,己欲达而达人』,仁也;『能近取譬』,恕也。」干。集义。
问:「程子曰:『谓仁为圣,譬犹雕木为龙。木乃仁也,龙乃圣也,指木为龙,可乎!』比喻如何?」曰:「亦有理。木可雕为龙,亦可雕而为狗,此仁所以可通上下而言者也。龙乃物之贵者,犹圣人为人伦之至也。」必大。
朱子语类卷第三十四
论语十六
述而篇
述而不作章
徐兄问:「『述而不作』,是制作之『作』乎?」曰:「是。孔子未尝作一事,如删诗,定书,皆是因诗书而删定。」又问:「圣人不得时得位,只如此。圣人得时得位时,更有制作否?」曰:「看圣人告颜子四代礼乐,只是恁地,恐不大段更有制作。亦因四代有此礼乐,而因革之,亦未是作处。」又问:「如何『作春秋』?恐是作否?」曰:「『其事则齐桓晋文,其文则史,其义则丘窃取之矣。』看来是写出鲁史,中间微有更改尔。某尝谓春秋难看,平生所以不敢说着。如何知得上面那个是鲁史旧文,那个是夫子改底字?若不改时,便只依鲁史,如何更作春秋做甚?」先生徐云:「『知我者其惟春秋乎!罪我者其惟春秋乎!』又公羊谷梁传云:『其辞,则丘有罪焉耳。』这是多少担负!想亦不能不是作,不知是如何。」贺孙录,意同。
蜚卿问「信而好古」。曰:「既信古,又好古。今人多是信而不好,或好而不信。如好之者,则曰:『他也且恁地说。』信之者虽知是有个理恁地,毕竟多欠了个笃好底意思。」道夫。
行夫问「述而不作」章。曰:「虽说道其功倍于作者,论来不知所谓删者,果是有删否。要之,当时史官收诗时,已各有编次,但到孔子时已经散失,故孔子重新整理一番,未见得删与不删。如云:『吾自卫反鲁,然后乐正,雅颂各得其所。』云『各得其所』,则是还其旧位。」贺孙。集注。
默而识之章
宜久问「默而识之」章。曰:「此虽非圣人极致,然岂易能?『默而识之』,若不是必与理契,念念不忘者不能。『学不厌』,如人之为学有些小间断时,便是厌。『教不倦』,如以他人之事为不切于己,便是倦。今学者须是将此三句时时省察,我还能默识否?我学还不厌否?我教还不倦否?如此乃好。」时举。
「默而识之」,至「诲人不倦」,是三节。虽非圣人之极致,在学者亦难。如平时讲贯,方能记得。或因人提撕,方能存得。若「默而识之」,乃不言而存诸心,非心与理契,安能如此!「学不厌」,在学者久亦易厌。视人与己若无干涉,诲之安能不倦!此三者亦须是心无间断,方能如此。植。
问「默而识之」。曰:「是得之于心,自不能忘了,非是听得人说后记得。」节。
问「默而识之」。曰:「如颜子『得一善则拳拳服膺而弗失』,犹是执捉住。这个却是『闻一善言,见一善行』,便如己有而弗失矣。」焘。
「默而识之」者,默不言也,不言而此物常在也。今人但说着时在,不说时不在。「非礼勿视」,要和根株取,不是只禁你不看。听、言、动皆然。祖道。
郑问「何有于我哉」。曰:「此语难说。圣人是自谦,言我不曾有此数者。圣人常有慊然不足之意。众人虽见他是仁之至熟,义之至精,它只管自见得有欠阙处。」贺孙。
读「默而识之」章,曰:「此必因人称圣人有此,圣人以谦辞答之。后来记者却失上面一节,只做圣人自话记了。『默而识之』,便是得之于心;『学不厌』,便是更加讲贯;『诲不倦』,便是施于人也。」时举。
问:「『何有于我哉』,恐是圣人自省之辞。盖圣人以盛德之至,犹恐其无诸己而自省如此,亦谦己以勉人之意。」曰:「此等处须有上一截话。恐是或有人说夫子如何,故夫子因有此言。如达巷党人所言如此,故夫子曰:『吾何执?执御乎?执射乎?吾执御矣。』今此章却只是记录夫子之语耳。如曰:『二三子以我为隐乎?吾无隐乎尔。』亦必因门人疑谓有不尽与他说者,故夫子因有是言也。」必大。
德之不修章
或问此章。曰:「须实见得是如何?德是甚么物事?如何唤做修?如何唤做不修?人而无欲害人之心,这是德,得之于吾心也。然害人之心,或有时而萌者,是不能修者也。德者,道理得于吾心之谓;修者,言好修治之之谓,更须自体之。须把这许多说话做自家身上说,不是为别人说。」问:「『徙义』与『改不善』两句,意似合掌。」曰:「圣人做两项说在。试剖析令分明:徙义,是做这件事未甚合宜,或见人说,见人做得恰好,自家迁在合宜处;不善,便是全然不是,这须重新改换方得。」贺孙。
叔器问:「『德之不修』,可以包下三句否?」曰:「若恁地,夫子但说一句便了,何用更说四句?徙义改过,略似修德里面事,然也别是个头项。讲学自是讲学,修德自是修德。如致知、格物是讲学,诚意、正心、修身是修德;博学、审问、慎思、明辨是讲学,笃行是修德。若徙义、改不善,如何地分?」叔器未及对。曰:「不善,是自家做得淫邪非僻底事。徙义,是虽无过恶,然做得未恰好,便是不合义。若闻人说如何方是恰好,便当徙而从之。圣人说这几句,浅深轻重尽在里面。『闻义不能徙』底罪小,『不善不能改』底罪大。但圣人不分细大,都说在里面,学者皆当着工夫。」义刚。
此四句,修德是本。为要修德,故去讲学。下面徙义、改过,即修德之目也。。
行父问:「先知德不可不修,方知学不可不讲。能讲学,方能徙义;能徙义,方能改不善。如此看,如何?」曰:「修德是本。修德,恰似说『入则孝,出则弟,谨而信,泛爱众而亲仁』。学不可不讲,恰似说『行有余力,则以学文』。」或问徙义、改不善之别。曰:「徙义不是说元初做不是。元初本心自是好,但做得错了,做得不合宜,如所谓『皆以善为之,而不知其义』。才移教合义理,便是全好。若不善,则是元初便做得不是,须都改了方得。徙义是过失,不善是罪犯。」贺孙。恪录别出。
行父问「德之不修」一段。曰:「须先理会孝弟忠信等事,有个地位,然后就这里讲学。『闻义不能徙』,这一件事已是好事,但做得不合义。见那人说如此方是义,便移此之不义,以从彼之义。不善,则已是私意了。上面是过失,下面是故犯。」恪。
「德之不修」,如有害人之心,则仁之德不修;有穿窬之心,则义之德不修。仁之德修,则所言无不仁之言,所行无不仁之行;义之德修,则所言无不义之言,所行无不义之行。渊录云:「实得仁于心,则发出来为仁之言,做出来为仁之行;实得义于心,则发出来为义之言,做出来为义之行。」「闻义不能徙,不善不能改」,二句虽似合掌,却有轻重浅深。闻义者,尚非有过,但不能徙义耳。至于不善,则是有过而不能改,其为害大矣!植。南升录别出。
「德之不修」,如无害人之心,则仁之德修;无穿窬之心,则义之德修。「闻义不能徙」,是见得自家事未合宜,及闻合宜事,便徙而就之。不善,则是有过恶了。如此说,方不合掌。南升。
或问「德之不修」一章。曰:「迁善、改过,是修德中紧要事。盖只修德而不迁善、改过,亦不能得长进。」又曰:「迁善、改过是两项,不是说改其过而迁于善。迁善便是有六七分是,二三分不是。自家却见得那二三分是处,即迁而就之,要教十分是着。改过则是十分不好,全然要改。此迁善、改过之别。如通书中云:『君子干干不息于诚。』便是修德底事。下面便是接说迁善、改过底事,意正相类。」焘。
立之问此章。曰:「德是理之既得于吾心者,便已是我有底物事了。更须日日磨砻,勿令间断,始得。徙义与改不善,一似合掌。然须着与他分别,盖义是事之宜处。我做这一件事,觉得未甚合宜,便着徙令合宜,此却未见得有不善处。至不善,便是有过恶,须着速改,始得。此所以有轻重之别。」又问:「此四句若要连续看,如何?」曰:「才要连续,便是说文字,不是要着实做工夫。若着实做工夫,便一句自是一句。」时举。
李问此章。曰:「此四句是四件事,不可一滚说了。下面两句,粗看只是一件事一般,然此两句自有轻重。盖『见义不能徙』,此只是些子未合宜处,便当徙而从宜。『不善不能改』,则大段已是过恶底事,便当改了。此一句较重。」雉。
读「德之不修」章,曰:「此自是四句。若要合说,便是德须着修于己,讲学便更进其德。到徙义、改过,始是见之于行事,须时时要点检。如此说,却相连续也。」时举。
问:「『闻义不能徙,不善不能改。』先生云有轻重,其意如何?」曰:「义,宜也。事须要合宜。不能徙,未为不是,却不合宜。那不善底却重,须便打并了。」叔重云:「『闻义不能徙』较轻。」曰:「那个大体却无邪恶。」又曰:「『闻义不能徙』,较密于『不善不能改』;『不善不能改』,较重于『闻义不能徙』。」节。
「德之不修」至「是吾忧也」,这虽是圣人以此教人,然「学不厌」之意多见于此。使有一毫自以为圣,任其自尔,则虽圣而失其圣矣。贺孙。
又曰:「此是圣人自忧也。圣人固无是四者之忧,所以然者,亦自贬以教人之意。」谟。
子之燕居章
叔器问「申申、夭夭」之义。曰:「申申,是言其不局促,是心广体胖后,恁地申申舒泰。夭夭,好貌。观『桃之夭夭』是少好之貌,则此亦是恁地。所谓色愉,只是和悦底意思。但此只是燕居如此,在朝及接人又不然。」义刚。
问:「『申申、夭夭』,圣人得于天之自然。若学者有心要收束,则入于严厉;有心要舒泰,则入于放肆。惟理义以养其气,养之久,则自然到此否?」曰:「亦须稍严肃,则可。不然,则无下手处。」又曰:「但得身心收敛,则自然和乐。」又曰:「不是别有一个和乐。才整肃,则自和乐。」恪。
甚矣吾衰章
据文势时,「甚矣,吾衰也」是一句,「久矣,吾不复梦见周公」是一句。惟其久不梦见,所以见得是衰。若只是初不梦见时,也未见得衰处。此也无大义理,但文势当是如此。义刚。
孔子固不应常常梦见周公。然亦必曾梦见来,故如此说。然其所以如此说之意,却是设词。必大。
蜚卿问:「孔子梦周公,若以圣人欲行其道而梦之耶,则是心犹有所动。若以壮年道有可行之理而梦之耶,则又不应虚有此兆朕也。」曰:「圣人曷尝无梦,但梦得定耳。须看它与周公契合处如何。不然,又不见别梦一个人也。圣人之心,自有个勤恳恻怛不能自已处,自有个脱然无所系累处,要亦正是以此卜吾之盛衰也。」砥。
问:「梦周公,是真梦否?」曰:「当初思欲行周公之道时,必亦是曾梦见。」曰:「恐涉于心动否?」曰:「心本是个动物,怎教它不动。夜之梦,犹寤之思也。思亦是心之动处,但无邪思,可矣。梦得其正,何害!心存这事,便梦这事。常人便胡梦了。」宇录此下云:「孔子自言老矣,以周公之道不可得行,思虑亦不到此,故不复梦。甚叹其衰如此。」居甫举庄子言「至人无梦。」曰:「清净者爱恁地说。佛老家亦说一般无梦底话。」淳。宇同。
「『吾不复梦见周公』,自是个征兆如此。当圣人志虑未衰,天意难定,八分犹有两分运转,故他做得周公事,遂梦见之,非以思虑也。要之,精神血气与时运相为流通。到凤不至,图不出,明王不兴,其征兆自是恁地。胡文定公谓春秋绝笔于获麟,为『志一则动气』,意思说得也甚好。但以某观之,生出一个物事为人所毙,多少是不好,是亦一征兆也」。道夫问:「设当孔子晚年,时君有能用之,则何如?」曰:「便是不衰,如孔子请讨陈恒时,已年七十一,到此也做得个甚!」又问:「程子谓孔子之志,必将正名其罪,上告天子,下告方伯,而率与国以讨之。不知天子果能从乎?」曰:「当时惟在下者难告。」问:「果尔,则告命稽违,得无有不及事之悔乎?」曰:「使哀公能从,则圣人必一面行将去,闻于周王,使知之耳。」道夫。
问「甚矣吾衰也」。曰:「不是孔子衰,是时世衰。」又曰:「与天地相应。若天要用孔子,必不教他衰。如太公武王皆八九十岁。夫子七十余,想见累垂。」节。
戴少望谓:「颜渊子路死,圣人观之人事;『凤鸟不至,河不出图』,圣人察之天理;『不复梦见周公』,圣人验之吾身,夫然后知斯道之果不可行,而天之果无意于斯世也。」曰:「这意思也发得好。」道夫。
「梦周公」,「忘肉味」,「祭神如神在」,见得圣人真一处。理会一事,便全体在这一事。道夫。
问:「孔子梦周公,却是思。」曰:「程先生如此说,意欲说孔子不真见周公。然见何害。」可学。
问:「伊川以为不是梦见人,只是梦寐常存行周公之道耳。集注则以为如或见之。不知果是如何?」曰:「想是有时而梦见。既分明说『梦见周公』,全道不见,恐亦未安。」又问:「夫子未尝识周公,梦中乌得而见之?」曰:「今有人梦见平生所不相识之人,却云是某人某人者,盖有之。夫子之梦,固与常人不同,然亦有是理耳。」壮祖。集注、集义。
问:「此章曰,孔子未衰以前,常梦见周公矣。伊川却言不曾梦见,何也?」曰:「圣人不应日间思量底事,夜间便梦见。如高宗梦傅说,却是分明有个傅说在那里,高宗不知。所以梦见,亦是朕兆先见者如此。孔子梦奠两楹事,岂是思虑后方梦见。此说甚精微。但于此一章上说不行,今且得从程子说。」去伪。
志于道章
问「志于道」。曰:「思量讲究,持守践履,皆是志。念念不舍,即是总说,须是有许多实事。」夔孙。
吉甫说「志于道」处。曰:「『志于道』,不是只守个空底见解。须是至诚恳恻,念念不忘。所谓道者,只是日用当然之理。事亲必要孝,事君必要忠,以至事兄而弟,与朋友交而信,皆是道也。『志于道』者,正是谓志于此也。」时举。
道理也是一个有条理底物事,不是囫囵一物,如老庄所谓恍惚者。「志于道」,只是存心于所当为之理,而求至于所当为之地,非是欲将此心系在一物之上也。端蒙。
「志于道」,如讲学力行,皆是。「据于德」,则是这个物事已成个坯璞子了。义刚。
问「据于德」。曰:「如孝,便是自家元得这孝道理,非从外旋取来。据于德,乃是得这基址在这里。」植。
「据于德」。德者,得之于身。然既得之,守不定,亦会失了。须常照管,不要失了。须是据守,方得。明作。
问「据于德」云云。曰:「德者,吾之所自有,非自外而得也。以仁义礼智观之,可见。韩退之云:『德,足乎己,无待乎外。』说得也好。」南升。
道者,人之所共由,如臣之忠,子之孝,只是统举理而言。德者,己之所独得,如能忠,能孝,则是就做处言也。依仁,则又所行处每事不违于仁。端蒙。
「志于道」,方有志焉。「据于德」,一言一行之谨,亦是德。「依于仁」,仁是众善总会处。德明。
道,是日用常行合做底。德,是真个有得于己。仁,谓有个安顿处。季札。
先生问正淳:「曾闻陆子寿『志于道』之说否?」正淳谓:「子寿先令人立志。」曰:「只做立志,便虚了。圣人之说不如此,直是有用力处。且如孝于亲,忠于君,信于朋友之类,便是道。所谓志,只是如此知之而已,未有得于己也。及其行之尽于孝,尽于忠,尽于信,有以自得于己,则是孝之德,忠之德,信之德。如此,然后可据。然只志道据德,而有一息之不仁,便间断了,二者皆不能有。却须『据于德』后,而又『依于仁』。」正淳谓:「这个仁,是据发见说。」曰:「既见于德,亦是发见处。然仁之在此,却无隐显皆贯通,不可专指为发见。」。人杰录云:「『志于道』,是君臣父子夫妇兄弟朋友之道。明得此理,得之于身,斯谓『据于德』。然而不『依于仁』,则二者皆为无用矣。依仁不止于发见。凡内外隐显,莫非仁也。」
正卿问「志道,据德,依仁」。曰:「『志于道』,犹是两件物事。『据于德』,谓忠于君则得此忠,孝于亲则得此孝,是我之得于己者也,故可据。依仁,则是平日存主处,无一念不在这里,又是据于德底骨子。」时举。
正卿问「志道、据德、依仁」。曰:「德,是自家心下得这个道理,如欲为忠而得其所以忠,如欲为孝而得其所以孝。到得『依于仁』,则又不同。依仁,则是此理常存于心,日用之间常常存在。据德、依仁,虽有等级,不比志道与据德、依仁,全是两截。志只是心之所之,与有所据、有所依不同也。」贺孙。
问「据于德,依于仁」。曰:「德只是做这一件事底意思,据而勿失。仁又亲切。」又问:「仁是全体,德只是一事之德否?」曰:「然。」又曰:「事父母则为孝德,事兄长则为悌德。德是有得于心,是未事亲从兄时,已浑全是孝弟之心。此之谓德。」必大。
先生问学者:「据德,依仁,如何分别?」学者累日说皆不合。乃曰:「德是逐件上理会底,仁是全体大用,当依靠处。」又曰:「据德,是因事发见底;如因事父有孝,由事君有忠。依仁,是本体不可须臾离底。据德,如着衣吃饭;依仁,如鼻之呼吸气。」僩。
德是道之实,仁是德之心。道夫。
行夫问「志道,据德,依仁,游艺」。曰:「『志于道』,方是要去做,方是事亲欲尽其孝,事兄欲尽其弟,方是恁地。至『据于德』,则事亲能尽其孝,事兄能尽其弟,便自有这道理了,却有可据底地位。才说尽其孝,便是据于孝。虽然如此,此只是就事上逐件理会。若是不依于仁,不到那事亲事兄时,此心便没顿放处。『依于仁』,则自朝至暮,此心无不在这里。连许多德,总摄贯穿都活了。『志于道』,方要去做。『据于德』,则道方有归着。虽有归着,犹是在事上。『依于仁』,则德方有本领。虽然,艺亦不可不去理会。如礼乐射御书数,一件事理会不得,此心便觉滞碍。惟是一一去理会,这道理脉络方始一一流通,无那个滞碍。因此又却养得这个道理。以此知大则道无不包,小则道无不入。小大精粗,皆无渗漏,皆是做工夫处。故曰:『语大,天下莫能载;语小,天下莫能破。』」恪。
「志于道,据于德,依于仁,游于艺。」先生曰:「志者,心之所之。道者,当为之理,为君有君之理,为臣有臣之理。『志于道』者,留心于此理而不忘也。德者,得也。既得之,则当据守而弗失。仁者,人之本心也。依,如『依乎中庸』之依,相依而不舍之意。既有所据守,又当依于仁而不违,如所谓『君子无终食之间违仁』是也。『游于艺』一句,比上三句稍轻,然不可大段轻说。如上蔡云『有之不害为小人,无之不害为君子』,则是太轻了。古人于礼乐射御书数等事,皆至理之所寓。游乎此,则心无所放,而日用之间本未具举,而内外交相养矣。」或言:「『志于道』,正如颜子仰高钻坚,以求至乎圣人之地否?」曰:「若如此说,便是要将此心寄在道里面底说话。道只是人所当行之道,自有样子。如『为人父,止于慈;为人子,止于孝』。只从实理上行,不必向渺茫中求也。」谟。
叔器说「志于道」云:「知得这个道理,从而志之。」曰:「不特是知得时方志,便未知而有志于求道,也是志。德,是行其道而有得于心。虽是有得于心而不失,然也须长长执守,方不失。如孝,行之已得,则固不至于不孝;若不执守,也有时解走作。如忠,行之已得,则固不至于不忠;若不执守,也有时解有脱落处。这所以下一『据』字。然而所以据此德,又只要存得这心在。存得这心在时,那德便自在了,所以说『依于仁』。工夫到这里,又不遗小物,而必『游于艺』。」叔器因言:「礼乐射御书数,自秦汉以来皆废了。」曰:「射,如今秀才自是不晓。御,是而今无车。书,古人皆理会得,如偏旁义理皆晓,这也是一事。数,是算数,而今人皆不理会。六者皆实用,无一可缺。而今人是从头到尾,皆无用。小儿子教他做诗对,大来便习举子业,得官,又去习启事、杂文,便自称文章之士。然都无用处,所以皆不济事。汉时虽不以射取士,然诸生却自讲射,一年一次,依仪礼上说,会射一番,却尚好。今世以文取士,如义,若教它依经旨去说些道理,尚得。今却只是体贴字句,就这两三句题目上说去,全无义理!如策,若是着实论些时务,也尚得。今却只是虚说,说得好底,?地不得!」包显道言:「向前义是先引传、注数条,后面却断以己意,如东坡数条,却尚得。」先生然之。义刚。
或问「志道,据德,依仁,游艺」。曰:「德是行来行去,行得熟,已成个物事了。惟这个物事已得于我,故孝也是这物事流出来做孝,忠也是这物事流出来做忠。若只说为子尽孝,为臣尽忠,这只说得尽,说德不得。盖德是得这物事于我,故事亲必孝,必不至于不孝;事君必忠,必不至于不忠。若今日孝,明日又不孝;今日忠,明日又不忠,是未有得于我,不可谓之德。惟德是有得于我者,故可据守之也。若是未有得于我,则亦无可据者。」又问:「此是成德否?」曰:「便恁地说,也不得。若做这物事未成就时,一个物事是一个物事在,孝只是孝,忠只是忠。惟做来做去,凑足成就一个物事贯通时,则千头万件,都只是这一个物事流出来。道家所谓『安养成胎』,盖德是百行之胎也。所以君子以成德为行。『依于仁,』仁是个主,即心也。『依于仁』,则不失其本心。既不失其本心,则德亦自然有所据。若失其本心,则与那德亦不见矣。『游于艺』,盖上三句是个主脑,艺却是零碎底物事。做那个,又来做这个,是游来游去之谓也。然亦不可游从别处去,须是『游于艺』,方得。」又云:「说行时,只可言『志于道』,不可谓之德。」又云:「成德,只是要成此德。」焘。
问:「自『志于道』到『依于仁』,工夫到这处缜密,较易些否?」曰:「似恁地都是难。」问:「此是颜子不违仁地位否?」先生问:「如何知得颜子能如此,它人不能?」曰:「颜子亚圣之资,固易为力。若它人用工深,亦须到这处。」曰:「这处先要就『志于道』上理会。『志于道』,便恁地利,恁地好。这须知是个生死路头。」因以手指分作两边去,云:「这一边是死路,那一边去是生路。这去便善,那去便恶。知得此路是了,只管向此路去,念念不忘。处己也在是,接人也在是,讲论也在是,思索也在是。今人把捉不定,要做这边去,又要做那边去,一出一入,或东或西。以夫子『十五志于学,三十而立,四十而不惑,五十而知天命』,皆是从志学做来着工夫,须看得圣人『志于学』处是如何。这处见得定,后去节节有下工夫处。『据于德』。德者,得也,便是我自得底,不是徒恁地知得便住了。若徒知得,不能得之于己,似说别人底,于我何干。如事亲能孝,便是我得这孝;事君能忠,便是我得这忠。说到德,便是成就这道,方有可据处。但『据于德』,固是有得于心,是甚次第,然亦恐怕有走作时节。其所存主处,须是『依于仁』,自得于心,不可得而离矣。到游艺,犹言学文,虽事未甚要紧,然亦少不得。须知那个先,那个后,始得,亦所以助其存主也。」宇。
问:「若是『志于道,据于德』,则虽初学便可如此下功。且如『据于德』,则得寸守寸,得尺守尺。若是『依于仁』,则仁是指全体而言,如何便解依得它?」曰:「所谓『据于德』,亦须是真个有是德,方可据守。如事亲时自无不孝,方是有孝之德,其余亦然,亦非初学遽可及也。依仁,只是此心常在,不令少有走作也。」因言:「周礼先说『知仁圣义中和,孝友睦姻任恤』,此是教万民底事。又说教国子以三德,曰:『至德以为道本,敏德以为行本,孝德以知逆恶。』至德,谓德之全体,天下道理皆由此出,如所谓存以养性之事是也,故以此教上等人。若次一等人,则教以敏德为行本。敏,是强敏之谓。以敏德教之,使之见善必迁,有过必改,为学则强力,任事则果决,亦是一等特立独行之人。若又次一等,则教以孝德以知逆恶,使它就孝上做将去,熟于孝,则知逆恶之不可为。夫是三者必相兼。若能至德,则自兼那两事;若自下做去,亦可以到至德处;若只理会个至德,而无下二者,则空疏去。」又曰:「自『志于道』至『依于仁』,是从粗入精;自『依于仁』至『游于艺』,是自本兼末。能『依于仁』,则其游于艺也,盖无一物之非仁矣。」因举横渠语云:「『天体物而不遗,犹仁体事无不在也。「礼仪三百,威仪三千」,无一物之非仁也。「昊天曰明,及尔出王;昊天曰旦,及尔游衍。」无一物之不体也。』此是横渠赤心片片说与人。如荀扬,何尝有这样说话。」广。
「『志于道』,『志』之一字,不徒是知,已是心中放它不下。『据于德』,是行道而得之于己。然此都且就事上说。至『依于仁』,则无物欲之累,而纯乎天理,道至此亦活,德至此亦活,却亦须『游于艺』。」问:「小学礼乐射御书数之文,是艺否?」曰:「此虽小学,至『依于仁』既熟后,所谓小学者,至此方得他用。」夔孙。
「『据于德』。德,谓得之于心,有这个物事了,不待临时旋讨得来。且如仁义礼智有在这里,不待临时旋讨得来。」又曰:「德是自家有所得处在这里。且如事亲孝,则孝之理得;事兄弟,则弟之理得,所谓在这里,但得有浅深。」又曰:「『志于道,据于德』,说得尚粗。到『依于仁』,方是工夫细密。『游于艺』者,乃是做到这里,又当养之以小物。」植。
「据于德」,有时也会失了。必「依于仁」,此心常存,则照管得到,能守是德矣。「游于艺」,似若无紧切底事。然能如此,则是工夫大故做得到了,所谓「庸言之信,庸行之谨」也。夔孙。
读书,须将圣贤言语就自家身上做工夫,方见事事是实用。如「志道,据德,依仁,游艺」,将来安排放身上看。看道是甚么物事?自家如何志之?以至「据德,依仁,游艺」,亦莫不然,方始有得。道夫。
子升问:「上三句皆有次序,至于艺,乃日用常行,莫不可后否?」曰:「艺是小学工夫。若说先后,则艺为先,而三者为后。若说本末,则三者为本,而艺其末,固不可徇末而忘本。习艺之功固在先。游者,从容潜玩之意,又当在后。文中子说:『圣人志道,据德,依仁,而后艺可游也。』此说得自好。」木之。
或问:「『游者,玩物适情之谓。』玩物适情,安得为善?」曰:「『游于艺』一句是三字,公却只说得一字。」人杰。集注。
自行束修章
古人空手硬不相见。束修是至不直钱底,羔雁是较直钱底。真宗时,讲筵说至此,云:「圣人教人也要钱。」义刚。
不愤不启章
问「愤悱」。曰:「此虽圣人教人之语,然亦学者用力处。」敬仲。
学者至愤悱时,其心已略略通流。但心已喻而未甚信,口欲言而未能达,故圣人于此启发之。举一隅,其余三隅须是学者自去理会。举一隅而不能以三隅反,是不能自用其力者,孔子所以不再举也。谟。
愤悱是去理会底。若不待愤悱而启发之,不以三隅反而复之,则彼不惟不理会得,且听得亦未将做事。焘。
「悱,非是全不晓底,也晓得三五分,只是说不出。」问:「伊川谓:『必待诚至而后告之。』」曰:「愤悱,便是诚意到;不愤悱,便是诚不到。」节。
凡物有四隅,举一隅,则其三隅之理可推。若不能以三隅反,则于这一隅,亦恐未必理会得在。
「举一隅以三隅反,只是告往知来否?」曰:「只是。凡方者,一物皆有四隅。」植。
或问:「程子曰:『待愤悱而后发,则沛然矣。』如何是沛然底意思?」曰:「此正所谓时雨之化。譬如种植之物,人力随分已加,但正当那时节欲发生未发生之际,却欠了些子雨。忽然得这些子雨来,生意岂可御也!」
子食于有丧者之侧章
「子食于有丧者之侧未尝饱」,「子于是日哭则不歌」,此是圣人天理。焘。
问:「食于有丧之侧而未尝饱,亦以其哀伤之极,足以感动人心,自不能饱也。」曰:「哀,是哀死者,不干生人事。所谓『哭死而哀,非为生者也』。若丧家极哀,又能使人愈哀耳。又有丧家人全不以死者为念,视之若无,反使人为之悲哀者!」同元德记。焘。
「子食于有丧之侧,未尝饱也」,有食不下咽之意。谟。
「子于是日哭则不歌」,不要把一个「诚」字包却。须要识得圣人自然重厚、不轻浮意思。时举。
问:「博文亦可以学道。而上蔡解『哭则不歌』,谓:『能识圣人之情性,然后可以学道。』」曰:「圣人情性便是理。」又曰:「博文约礼,亦是要识得圣人情性。『思曰睿』,只是思会睿。」节。集义。
「『子于是日哭则不歌』,上蔡说得亦有病。圣人之心,如春夏秋冬,不遽寒燠,故哭之日,自是不能遽忘。」又曰:「圣人终不成哭了便骤去歌得!如四时,也须渐渐过去。道夫录云:「其变也有渐。」且如古者丧服,自始死至终丧,中间节次渐渐变轻。不似如今人直到服满,一顿除脱了,便着华采衣服。」贺孙。道夫同。
问谢氏之说。曰:「谢氏之学大抵习忘,如以『三月不知肉味』反是病,和韶乐都忘之方是。」必大。
子谓颜渊曰章
读「用之则行,舍之则藏」章,曰:「专在『则』字上,如『可以仕则仕,可以久则久』之类是也。」时举。
此八字,极要人玩味。若他人,用之则无可行,舍之则无可藏。唯孔子与颜渊先有此事业在己分内,若用之,则见成将出来行;舍之,则藏了,它人岂有是哉!故下文云:「唯我与尔有是夫。」「有是」二字,当如此看。谟。
问:「尹氏曰:『命不足道也。』」曰:「如常人,『用之则行』,乃所愿;『舍之则藏』,非所欲。『舍之则藏』,是自家命恁地,不得已,不奈何。圣人无不得已底意思。圣人用我便行,舍我便藏,无不柰何底意思,何消更言命。」又曰:「『命不足道也』,命不消得更说。」又曰:「知命不足道也。」节。
问「命不足道也」。曰:「到无可柰何处,始言命。如云『道之将行也与,命也;道之将废也与,命也』,此为子服景伯说。时举录云:「圣人说命,只是为中人以下说。圣人欲晓子服景伯,故以命言。」如曰『有命』,是为弥子瑕说。圣人『用之则行,舍之则藏』,未尝到那无可柰何处,何须说命!如一等人不知有命。又一等人知有命,犹自去计较。中人以上,便安于命。到得圣人,便不消得言命。」夔孙。
问「用舍行藏」章。曰:「圣人于用舍甚轻,没些子紧要做。用则行,舍则藏,如晴干则着鞋,雨下则赤脚。尹氏云:『命不足道。』盖不消言命也。」植。
义刚曰:「用舍系乎道之盛衰,行藏以道而舒卷。己之穷达非所计,故曰『命不足道』。」曰:「用舍是由在别人,不由得我;行藏是由在那人,用舍亦不由得我。」仲默问:「这命,只是『君子不谓命也』之『命』否?」曰:「是。」义刚。
「『用舍无预于己,行藏安于所遇,命不足道也。』盖只看义理如何,都不问那命了。虽使前面做得去,若义去不得,也只不做;所谓『杀一不辜,行一不义而得天下,有所不为』。若中人之情,则见前面做不得了方休,方委之于命;若使前面做得,它定不肯已;所谓『不得已而安之命』者也。此固贤于世之贪冒无耻者,然实未能无求之之心也。圣人更不问命,只看义如何。贫富贵贱,惟义所在,谓安于所遇也。如颜子之安于陋巷,它那曾计较命如何。陶渊明说尽万千言语,说不要富贵,能忘贫贱,其实是大不能忘,它只是硬将这个抵拒将去。然使它做那世人之所为,它定不肯做,此其所以贤于人也。」或云:「看来,渊明终只是晋宋间人物。」曰:「不然。晋宋间人物,虽曰尚清高,然个个要官职,这边一面清谈,那边一面招权纳货。渊明却真个是能不要,此其所以高于晋宋人也。」或引伊川言「晋宋清谈,因东汉节义一激而至此」者。曰:「公且说,节义如何能激而为清谈?」或云:「节义之祸,在下者不知其所以然,思欲反之,所以一激而其变至此。」曰:「反之固是一说。然亦是东汉崇尚节义之时,便自有这个意思了。盖当时节义底人,便有傲睨一世,污浊朝廷之意。这意思便自有高视天下之心,少间便流入于清谈去。如皇甫规见雁门太守曰:『卿在雁门,食雁肉,作何味?』那时便自有这意思了。少间那节义清苦底意思,无人学得,只学得那虚骄之气。其弊必至于此。」僩。
问「用舍行藏」。曰:「此有数节,最好仔细看。未说到用舍行藏处,且先看个『毋意、毋必』底意。此是甚底心?浑然是个天理。尹氏谓『命不足道』,此本未有此意,亦不可不知也。盖知命者,不得已之辞。人要做这事,及至做不得,则曰命,是心里犹不服他。若圣贤『用之则行,舍之则藏』,更不消得说命。到说『临事而惧,好谋而成』八字,虽用舍行藏地位远了,然就此地头看,也自好。某尝谓圣人之言,好如荷叶上水珠,颗颗圆。这『临事而惧』,便是戎慎恐惧底心。若有所恐惧,心惊胆畏,便不得了。孟子说:『禹恶旨酒,而好善言;汤立贤无方;文王望道而未之见;武王不泄迩,不忘远;周公思兼三王。』许多事,皆是圣人事,然有小大不同,如『恶旨酒』,乃是事之小者;『思兼三王』,乃是事之大者。然亦都是一个戒慎恐惧底心。人心多纵弛,便都放去。若是圣人行三军,这便是不易之法。非特行军如此,事事皆然。庄子庖丁解牛神妙,然每到族,心必怵然为之一动,然后解去。心动,便是惧处,岂是似醉人恣意胡乱做去!韩文斗鸡联句云:『一喷一醒然,再接再砺乃!』谓都困了,一以水喷之,则便醒。「一喷一醒』,所谓惧也。此是孟郊语,也说得好。」又问:「观此处,则夫子与颜子一般了。」曰:「到此地位,大节也同了。如孟子说伯夷伊尹与夫子『是则同』处。看伯夷伊尹与夫子,岂是一样人!但是此大节处同。若此处不同,则不足为圣人矣。」夔孙。义刚录别出。
叔器说「用之则行」章。曰:「命,是有个必得底意;及不得,则委之于命。圣人只是『用之则行,舍之则藏』。如孟子所说『求之有道,得之有命』,此却是为中才发,圣人自是不论到这里。然此只是尹氏添此一脚,本文非有此意。『临事而惧,好谋而成』,比『用之则行,舍之则藏』,固是大相远;但这里面道理也自完具,无欠无剩。某尝说,圣人言语如荷叶上水珠子,一颗一颗圆。」叔器问:「颜子与圣人同否?」曰:「大节目也同。如孟子说伯夷伊尹孔子『得百里之地而君之,皆能以朝诸侯,有天下;行一不义,杀一不辜而得天下,皆不为也,是则同』。这便是大节目处皆同。若是这个不同时,便不唤做圣人了。只是纤细缜密论来,却有不同处。」又曰:「这一章,有四五节道理。」义刚。
子路说:「子行三军,则谁与?」虽无私意,然犹有固必之心。人杰。
「子行三军,则谁与?」宜作相与之「与」,非许与之之「与」。「好谋而成」,人固有好谋者;然疑贰不决,往往无成者多矣。孔子行三军,其所与共事者,必「临事而惧,好谋而成者也」。谟。
亚夫问「子行三军,则谁与」。曰:「三军要勇,行三军者要谋。既好谋,然须要成事。盖人固有好谋而事不成者,却亦不济事。」时举因云:「谋在先,成在后。成非勇亦不能决。」曰:「然。」时举。
「好谋而成」,既谋了,须是果决去做教成。若徒谋而不成,何益于事?所谓「作舍道旁,三年不成」者也。「临事而惧」,是临那事时,又须审一审。盖闲时已自思量都是了,都晓得了,到临事时又更审一审。这「惧」字,正如「安而后能虑」底「虑」字相似。又曰:「而今只是据本子看,说行三军是如此。试把数千人与公去行看,好皇恐!」僩。
问:「『用之则行,舍之则藏』,窃意漆雕曾闵亦能之。」曰:「『舍之则藏』易,『用之则行』难。若开,用之未必能行也。圣人规模大,藏时不止藏他一身,煞藏了事。譬如大船有许多器具宝贝,撑去则许多物便都住了,众人便没许多力量。然圣人行藏,自是脱然无所系累。救世之心虽切,然得做便做,做不得便休。他人使有此,若未用时则切切于求行,舍之则未必便藏。耿直之向有书云:『三代礼乐制度尽在圣人,所以用之则有可行。』某谓此固其可行之具,但本领更全在无所系累处。有许大本领,则制度默化出来,都成好物,故在圣人则为事业。众人没那本领,虽尽得他礼乐制度,亦只如小屋收藏器具,窒塞都满,运转都不得。」砥。
问:「杨氏曰:『「乐则行之,忧则违之」,孔颜之所同;「天下文明」,则孔子而已矣。』其义如何?」曰:「龟山解经,常有个缠底病。如解『苗而不秀』章云:『「必有事焉,而勿正,勿忘,勿助长」,则苗斯秀,秀斯实矣。』初亦不晓其说,徐观之,乃是因『苗』字牵引上『揠苗』,又缠上『勿忘、勿助』耳。此章取易来如此比并,固亦可通。然于本旨无所发明,却外去生此议论。」必大。集义。
富而可求章
读「富而可求」章,曰:「须要仔细看『富而可求也』一句。上面自是虚意。言『而可求』,便是富本不可求矣。」因举「君子赢得做君子,小人枉了做小人」之说,又云:「此章最见得圣人言语浑成底气象,须要识得。」时举。
子在齐闻韶章
史记:「子在齐闻韶音,学之三月,不知肉味。」「三月」当作一点。盖是学韶乐三月耳,非三月之久不知肉味也。去伪。
夫子之心与韶乐相契,所以不知肉味,又有习之三月之说。泳。
「子闻韶音,学之三月,不知肉味。『学之』一节,不知如何,今正好看其忘肉味处。这里便见得圣人之乐,如是之美;圣人之心,如是之诚。」又曰:「圣人闻韶,须是去学,不解得只恁休了;学之亦须数月方熟。三月,大约只是言其久,不是真个足头九十日,至九十一日便知肉味。想见韶乐之美,是能感动人,是能使人视端而行直。某尝谓,今世人有目不得见先王之礼,有耳不得闻先王之乐,此大不幸也!」道夫。
问:「孔子闻韶,学之三月,不知肉味。若常人如此,则是『心不在焉』;而圣人如此,何也?」曰:「此其所以为圣人也,公自思量看。」久之,又曰:「众人如此,则是溺于物欲之私;圣人则是诚一之至,心与理合,不自知其如此。」又问:「圣人存心如此之切,所以至于忘味。」曰:「也不是存心之切,恁地又说坏了圣人。它亦何尝切切然存心,要去理会这事。只是心自与那道理契合,只觉得那个好,自然如此耳。」僩。
吴伯英问:「孔子闻韶,学之三月,不知肉味。圣人殆亦固滞不化,当食之时,又不免『心不在焉』之病,若何?」曰:「『主一无适』,是学者之功。圣人行事,不可以此求之也。更是舜之乐尽善尽美,而孔子闻之,深有所契于心者,所谓『得志行乎中国,若合符节』,是以学之三月,而不自知其忘味也。」壮祖。建别录见下。
吴伯英问:「『心不在焉,则食而不知其味』,是心不得其正也。然夫子闻韶,何故三月不知肉味?」曰:「也有时如此。所思之事大,而饮食不足以夺其志也。且如『发愤忘食』,『吾尝终日不食』,皆非常事。以其所愤所思之大,自不能忘也。」壮祖。
先生尝读他传云:「孔子居齐,闻韶音,见齐国之人亦皆视端而形耸,盖正音所感如此。」升卿。
石丈问:「齐何以有韶?」曰:「人说公子完带来,亦有甚据?」淳问:「伊川以『三月不知肉味』为圣人滞于物。今添『学之』二字,则此意便无妨否?」曰:「是。」石丈引「三月」之证。曰:「不要理会『三月』字。须看韶是甚么音调,便使得人如此;孔子是如何闻之便恁地。须就舜之德、孔子之心处看。」淳。集义。
问:「伊川疑『三月』即是『音』字,如何?」曰:「此处最要看他『不知肉味』处,最有意思。盖夫子知韶之美,一闻之,则感之至深,学之三月,故至于不知肉味。若道一闻之便三月不知肉味,恐无此道理,伊川疑得自是。但史记上有『学之』二字,伊川恐适不曾考到此耳。观此处须见得夫子之心与舜之心分明为一,感之至深,故尽心以学之,念念在此而自不能忘也。」时举。
「『子在齐闻韶,学之三月,不知肉味』。上蔡只要说得泊然处,便有些庄老。某谓正好看圣人忘肉味处,始见圣人之心如是之诚,韶乐如是之美。」又举史记载孔子至齐,促从者行,曰:「韶乐作。」从者曰:「何以知之?」曰:「吾见童子视端而行直。」「虽是说得异,亦容有此理。」贺孙。
冉有曰夫子为卫君乎章
论子贡问卫君事,曰:「若使子贡当时径问辄事,不唯夫子或不答;便做答时,亦不能如此详尽。若只问:『伯夷叔齐何人也?』曰:『古之贤人也。』亦未见分晓。所谓贤人,如『君子而不仁者有矣』,亦如何便见得出处一时皆当,岂无怨悔处?只再问『怨乎』?便见得子贡善问。才说道『求仁而得仁,又何怨』!便见得夷齐兄弟所处,无非天理;蒯辄父子所向,无非人欲。二者相去,奚啻?、美玉,直截天渊矣!」。
问:「子贡欲知为卫君,何故问夷齐?」曰:「一个是父子争国,一个是兄弟让国,此是,则彼非可知。」问:「何故又问『怨乎』?」曰:「此又审一审。所以夫子言『求仁得仁』,是就心上本原处说。凡让出于不得已,便有怨。夷齐之让,是合当恁地,乃天理之当然,又何怨!大纲卫君底固为不是,到此越见得卫君没道理。」又问:「子欲正名,是公子郢否?」曰:「此又是第二节事。第一节须先正辄父子之名。」问:「辄尚在,则如何正?」曰:「上有天子,下有方伯,它不当立,如何不正!」宇。
「『夫子为卫君乎?』若只言以子拒父,自不须疑而问。今冉子疑夫子为卫君者,以常法言之,则卫公辄亦于义当立者也。以辄当立,故疑夫子必助之。『求仁而得仁』,此只是不伤其本心而已。若伯夷叔齐,不让而于心终不安。人之心本仁,才伤着本心,则便是不仁矣。」谟。
问:「子贡有『怨乎』之问,何也?」曰:「夫子谓夷齐是贤人。恐贤者亦有过之者,于是问以决之,看这事是义理合如此否。如其不必让而让之,则未必无怨悔之心矣。夫子告以『求仁而得仁』者,谓是合恁地。若不恁地,是去仁而失仁矣。若卫君事,则大不然矣,子贡所以知其必不为也。」夔孙。
夫子说:「古之贤人也。」贤人固有做得间不恰好处,便未知得夷齐之让是与不是。若是,不必逊,则终未免有怨悔;若有怨悔,则让便未得为是。如此,则未见得夫子不为辄。所以更问「怨乎」。夫子说:「求仁而得仁,又何怨?」恁地便是要让,让方是合这道理。既是以让为合理,则始知夫子之不为辄。义刚。
只「伯夷叔齐古之贤人也」一句,便可知得夫子不为卫君矣。何故更要问「怨乎」这一句?却煞有说话。子贡也是会问。义刚。
安卿以书问夷齐,辩论甚悉。曰:「大概是如此。但更于『求仁而得仁』上看。」道夫问:「『安』字,莫便是此意否?」曰:「然。但见他说得来不大段紧切,故教他更于此上看。」曰:「伯夷不敢安嫡长之分,以违君父之命;叔齐不敢从父兄之命,以乱嫡庶之义,这便是『求仁』。伯夷安于逃,叔齐安于让,而其心举无陧杌之虑,这便是『得仁』否?」曰:「然。卫君便是不能求仁耳。」道夫。
孔子论伯夷,谓:「求仁而得仁,又何怨?」司马迁作伯夷传,但见得伯夷满身是怨。苏子由伯夷论却好,只依孔子说。文蔚。
问:「子贡『卫君』之问,与『去兵、去食』之问,皆非寻常问者所及,程子固常称之,而又曰:『孔门学者,独颜子为善问。』何也?」曰:「颜子之问,又须亲切。如此事在颜子,又自理会得,亦不必问也。」必大。
问:「『夫子为卫君』章,程子所引谏伐事,或问论非此章答问本意,当矣。今集注全载其说,不删此语,何也?」曰:「谏伐而饿,固非此章本意;然亦是伯夷不怨底事,故程子同引来说。」必大。集注。
子贡之问,意只主让国。谏伐之事,却在里面事。如圣人,却是泛说。焘。
吴伯英问:「夷齐让国而去,一以父命为尊,一以天伦为重,要各得其本心之正,而尽乎天理之公矣。所谓『孤竹君』,当时或无中子之可立,则二子将奈何?」曰:「纵二子不立,则其宗社之有贤子弟,立之可也。」壮祖。
或问:「伯夷叔齐之让,使无中子,则二子不成委先君之国而弃之!必有当立者。」曰:「伊川说,叔齐当立。看来立叔齐虽以父命,然终非正理,恐只当立伯夷。」或曰:「伯夷终不肯立,奈何?」曰:「若国有贤大臣,则必请于天子而立之,不问伯夷情愿矣。看来二子立得都不安。但以正理论之,则伯夷分数稍优耳。胡文定春秋解这一段也好,说吴季札让国事,圣人不取之,牵引四五事为证。所以经只书『吴子使札来聘』,此何异于楚子使椒来聘之事耶?但称名,则圣人贬之深矣云云。但近世说春秋皆太巧,不知果然否也。」僩。
因说记录之难,如刘质夫记明道说,辄据位而拒父,则卫之臣子去之可也;辄去之而从父,则卫之臣子拒蒯瞶可也。是以蒯瞶为得罪于父,亦不当立也。后胡文定公引在春秋中说,如上句说却是,但下句却云辄去而从父,则卫之臣子当辅辄以拒蒯瞶,则是错了。后来胡致堂却说立郢为是,乃是救文定前说之错。至若杨文靖说此段,尤不可晓。文靖之意只欲破王元泽说『善兄弟之逊,必恶父子之争』,遂有此病。要之,元泽此二句自好也。」焘。集义。
胡家说夷齐所为,全性命之理。若他人谓其全性命之理犹可,若谓夷齐要全性命之理,而后如此为之,此大害义理!「杀身成仁」,亦只是义当杀身,即是成仁。若为成仁而杀身,便只是利心。扬。
饭疏食章
义刚说「乐在其中」一章。先生曰:「这有三十来个字,但看那个字是先。只『乐』字是先。他是先理会得那乐后,方见得『不义而富且贵,于我如浮云』。吕与叔数句说得好,非是有所见,如何道得到!」义刚。
问:「『乐亦在其中』,圣人何为如是之乐?」曰:「正要理会圣人之心如何得恁地。圣人之心更无些,子渣滓。故我之心淘来淘去,也要知圣人之心。」恪。
「乐亦在其中」,此乐与贫富自不相干,是别有乐处。如气壮底人,遇热亦不怕,遇寒亦不怕。若气虚,则必为所动矣。闳祖。
叔器说「乐在其中」,引「博文约礼」。曰:「颜子自是颜子乐,与夫子也不干事。这说得不相似。」义刚。
问:「或问谓:『夫子乐在其中,与颜子之不改者,又有间矣。』岂非谓颜子非乐于箪瓢,特不以是而改其心之所乐?至于夫子,则随所寓而乐存焉。一曰『不改』,一曰『亦在』,文意固自不同否?然程子则曰:『非乐疏食饮水也。虽疏食饮水,不能改其乐也。』却似无甚异于所以论颜子者。今集注乃载其说,何耶?」曰:「孔颜之乐亦不必分。『不改』,是从这头说入来;『在其中』,是从那头说出来。」必大。集注。余见颜乐章。
问:「上蔡云:『义而得富得贵,犹如浮云,况不义乎!』」曰:「这是上蔡说得过当。此只说不义之富贵,视之如浮云,不以彼之轻,易吾之重。若义而得富贵,便是当得,如何掉脱得。如舜禹有天下,固说道『不与』,亦只恁地安处之。又如『所以长守贵也,所以长守富也』,义当得之,亦自当恁地保守。尧命舜云:『天之历数在尔躬,允执其中。四海困穷,天禄永终!』岂是不要保守!」贺孙。集义。
加我数年章
问「五十学易」一段。曰:「圣人学易,于天地万物之理,吉凶悔吝,进退存亡,皆见得尽,自然无差失。圣人说此数句,非是谩然且恁地说。圣人必是见得是如此,方如此说。」谦之。
文振问「五十以学易」。曰:「也只就卦爻上占考其理合如何。他书一事是一理,易却说得阔也。有底事说在里,未有底事也说在里。」又曰:「易须错综看,天下甚么事,无一不出于此。如善恶是非得失,以至于屈伸消长盛衰,看是甚事,都出于此。伏羲以前,不知如何占考。至伏羲将阴阳两个画卦以示人,使人于此占考吉凶祸福。一画为阳,二画为阴,一画为奇,二画为偶,遂为八卦;又错综为六十四卦,凡三百八十四爻。文王又为之彖、象以释其义,无非阴阳消长盛衰伸屈之理。圣人之所以学者,学此而已。把干卦一卦看,如:『干,元亨利贞。』人要做事,若占得干卦,干是纯阳;元者,大也;亨者,通也,其为事必大通。然而虽说大亨,若所为之事不合正道,则亦不得其亨。故虽云大亨,而又利于正。卦内六爻,都是如此。如说『潜龙勿用』,是自家未当出作之时,须是韬晦方始无咎。若于此而不能潜晦,必须有咎。又如上九云:『亢龙有悔。』若占得此爻,必须以亢满为戒。如这般处,最是易之大义。易之为书,大抵于盛满时致戒。盖阳气正长,必有消退之渐,自是理势如此。」又云:「当极盛之时,便须虑其亢。如当尧之时,须交付与舜。若不寻得个舜,便交付与他,则尧之后,天下事未可知。」又云:「康节所以见得透,看他说多以盛满为戒。如云:『饮酒爱微醺,不成使酩酊。』」又云:「康节多于消长之交看。」又云:「许多道理,本无不可知之数,惟是康节体得熟。只管体来体去,到得熟后,看是甚么事理,无不洞见。」贺孙。
因学者问「学易无大过」章,曰:「易只有『阴阳』两字分奇偶。一画是阳,两画是阴,从此错综,推为六十四卦,三百八十四爻。后来文王却就画系之以辞。看来易元初只是画。」又曰:「天地只是一个阴,一个阳,把来错综。大抵阳则多吉,阴则多凶,吉为善,凶为恶。又看所处之位,逐爻看之,阳有时而凶,阴有时而吉。」又曰:「如他经,先因其事,方有其文。如书言尧舜禹成汤伊尹武王周公之事。因有许多事业,方说到那里;若无那事,亦不说到那里。易则是个空底物事,未有是事,预先说是理,故包括得尽许多道理。看人做甚事,皆撞着也。」又曰「『易,无思也,无为也。』易是个无情底物事,故『寂然不动』。占之者吉凶善恶随事着见,乃『感而遂通』。」又云:「易中多言『正』,如『利正』,『正吉』,『利永正』之类,皆是要人守正。」又云:「易如占得一爻,须是反观诸身,果尽得那道理否?如坤六二:『直方大,不习无不利。』须看自家能直,能方,能大,方能『不习无不利』。凡皆类此。」又曰:「所谓『大过』,如当潜而不潜,当见而不见,当飞而不飞,皆是过。」又曰:「干之一卦,纯乎阳,固是好。如『元亨利贞』,盖大亨之中,又须知利在正,非正则过矣。」又曰:「如坤之初六,须知履霜有坚冰之渐,要人恐惧修省。不知恐惧修省,便是过。易大概欲人恐惧修省。」又曰:「文王系辞,本只是与人占底书。至孔子作十翼,方说『君子居则观其象而玩其辞,动则观其变而玩其占。」又曰:「夫子读易,与常人不同。是他胸中洞见阴阳刚柔、吉凶消长、进退存亡之理。其赞易,即就胸中写出这个理。」植。
问:「『学易无大过』,圣人何以有过?」曰:「只是圣人不自足之意。圣人此般话,也如『道者三,我无能』,『圣仁吾岂敢』,不是圣人能如此,更谁能如此!程子谓『学易者无大过』,文势不然。此章『五十』字误。然章之大旨在『无大过』,不在『五十』上。」淳。
问「五十以学易」章,先生举史记,云:「是时孔子年老,已及七十,欲赞易,故发此语。若作『五十以学易』,全无意思。」问:「孔子少年不学易,到老方学易乎?」曰:「作彖、象、文言以为十翼,不是方读易也。」问:「伊川以八索为过处,如何?」曰:「某不敢如此说。」宇。
问:「伊川前一说,则大过在八索之类;后一说,则大过在弟子之学易者,俱未有定据。」曰:「史记『加』作『假』,古本『五十』作『卒』字。『加』、『假』声相近,『五十』与『卒』字相似,而并误也。此孔子系易之时,自谓『假我数年,卒以学易,可以无大过』者,为此自谦之辞,以教学者,深以见易之道无穷也。」谟。
子所雅言章
问「子所雅言:诗、书、执礼」。曰:「古之为儒者,只是习诗书礼乐。言『执礼』,则乐在其中。如易则掌于太卜,春秋掌于史官,学者兼通之,不是正业。只这诗书,大而天道之精微,细而人事之曲折,无不在其中;礼则节文法度。圣人教人,亦只是许多事。」僩。
「子所雅言:诗、书、执礼」,未常及易。夫子常所教人,只是如此,今人便先为一种玄妙之说。德明。
「伊川云:『夫子雅素之言,止于如此。若「性与天道不可得而闻」者,则在「默而识之」。』不知性与天道,便于诗、书、执礼中求之乎?」曰:「语意不如此。观子贡说『夫子之言性与天道』,自是有说时节,但亦罕言之。」恭父云:「观子贡此处,固足以见子贡方闻性天道之妙。又如说:『天何言哉?四时行焉,百物生焉,天何言哉?』这是大段警悟他处。」曰:「这般处是大段分晓。」又云:「若实能『默而识之』,则于『诗、书、执礼』上,自见得性与天道。若不实能默识得,虽圣人便说出,也晓不得。」贺孙问:「『执礼』,『执』字,恐当时自以『执』字目其礼,非夫子方为是言?」曰:「诗书,只是口说得底,惟礼要当执守,故孔子常说教人执礼。故云:『诗、书、执礼,皆雅言也。』不是当时自有此名。」贺孙。集注。
叶公问孔子于子路章
「『发愤忘食,乐以忘忧,不知老之将至云尔。』圣人不是有所因为甚事了如此,只是意思有所愤发,便至于忘食;乐,便至于忘忧,至于不知老之将至。圣人不肯半上落下,直是做到底。虽是圣人若自贬下之辞,其实超诣,却非圣人做不得。愤,是感之极深;乐,是乐之极至。圣人不是胡乱说,是他真个有『发愤忘食,乐以忘忧』处。」次日再问。曰:「如今不必说是为甚发愤,或是有所感,只理会他忘食忘忧。发愤便至于忘食,乐便至于忘忧,便与闻韶不知肉味之意相似。」。
「发愤忘食,乐以忘忧,不知老之将至云尔。」泛说若是谦辞。然圣人之为人,自有不可及处,直要做到底,不做个半间不界底人。非是有所因,真个或有所感,发愤而至于忘食,所乐之至而忘忧。盖有不知其然,而不自知其老之将至也。又如「好古敏以求之」,自是谦辞。「学不厌,教不倦」,亦是谦辞。当时如公西华子贡自能窥测圣人不可及处。盖圣人处己之谦若平易,而其所以不可及者亦在其中矣。观圣人若甚慢,只是你赶他不上。人杰。录云:「子贡、公西华亦自看得破。」
问「发愤忘食,乐以忘忧」。曰:「圣人全体极至,没那不间不界底事。发愤便忘食,乐便忘忧,直恁地极至。大概圣人做事,如所谓『一棒一条痕,一掴一掌血』,直是恁地!」焘。
问:「『发愤忘食』,未知圣人发愤是如何?」曰:「要知他发愤也不得。只是圣人做事超越众人,便做到极处,发愤便忘食,乐便忘忧。若他人,发愤未必能忘食,乐处未必能忘忧。圣人直是脱洒,私欲自是惹不着。这两句虽无甚利害,细看来,见得圣人超出乎万物之表!」。
因说「发愤忘食,乐以忘忧」,曰:「观天地之运,昼夜寒暑,无须臾停。圣人为学,亦是从生至死,只是如此,无止法也。」僩。
为学要刚毅果决,悠悠不济事。且如「发愤忘食,乐以忘忧」,是甚么样精神!甚么样骨力!因说胡季随。学蒙。
「其为人也,发愤忘食,乐以忘忧,不知老之将至云尔」,与「不怨天,不尤人,下学而上达,知我者其天乎」,二章固不出乎略无人欲、浑然天理之意。要各随其头面,看他意思如何。譬之皆金也,做盏时是一样,做钗时是一样。须是随其意思,见得分明方好。不然,亦只鹘突而已。「发愤忘食」,是发愤便能忘食;「乐以忘忧」,是乐便能忘忧,更无些小系累,无所不用其极,从这头便默到那头,但见义理之无穷,不知身世之可忧,岁月之有变也。众人纵如何发愤,也有些无紧要心在;虽如何乐,终有些系累在乎中。「不怨天,不尤人」,乐天安土,安于所遇,无一毫之私意。「下学上达」,是天人事理,洞然透彻,无一毫之间隔。圣人所谓上达,只是一举便都在此,非待下学后旋上达也。圣人便是天,人则不能如天。惟天无人许多病败,故独能知之。天非真有知识能知,但圣人有此理,天亦有此理,故其妙处独与之契合。释氏亦云:「惟佛与佛,乃能知之。」正此意也。伯羽。
对叶公之问,见其事皆造极,脱然无所系累,但见义理无穷,不知岁月之有改。「莫我知」之叹,见其乐天安土,无入而不自得,天人事理,洞然无毫发之间。苟有一毫之私,则无以窥此境之妙,故曰:「知我者其天乎!」道夫。
「学者做得事不是,须是悔;悔了,便不要做始得。若悔了,第二番又做,是自不能立志,又干别人甚事?」因问:「集注有『未得则发愤忘食』之说。」曰:「圣人未必有未得之事,且如此说。若圣人便有这般事,是他便发愤做将去。学者当悔时,须是学圣人,始得。岂可自道我不似圣人,便休却!」明作。集注。
叔器问:「『发愤忘食,乐以忘忧』,何以便见『全体至极,有非圣人不能及者』?」曰:「这样处也难说,可以意晓。但是见得圣人事事透彻,事事做到那极致处。」叔器问:「看圣贤说话,也须先识圣人是甚么样人,贤人是甚么样人,方见得他说得浅深。」曰:「夫子说『圣人、君子、善人、有恒』,等级甚分明。要见等级,只是孟子『六谓』之说。如『可欲之谓善』,便是那善人;如『充实之谓美』等,便皆是那贤人事;如『大而化之』以上,方是圣人事。」义刚。
问横渠「仲尼愤一发而至于圣」之说。曰:「圣人紧要处,自生知了。其积学者,却只是零碎事,如制度文为之类,其本领不在是。若张子之说,是圣人全靠学也。大抵如所谓『我非生而知之,好古敏以求之』,皆是移向下一等说以教人。亦是圣人看得地步广阔,自视犹有未十全满足处,所以其言如此。非全无事实,而但为此词也。」必大。集义。
「发愤忘食」章,东坡云:「实言则不让,贬言则非实,故常略言之,而天下之美莫能加焉。」此说非不好,但如此,则是圣人已先计较,方为此说,似非圣人之意。圣人言语虽是平易,高深之理即便在这里。学者就中庸处看,便见得高明处。夔孙。
我非生而知之者章
问:「『我非生而知之者,好古敏以求之者。』圣人之敏求,固止于礼乐名数。然其义理之精熟,亦敏求之乎?」曰:「不然。圣人于义理,合下便恁地。『固天纵之将圣,又多能也。』敏求,则多能之事耳。其义理完具,礼乐等事,便不学,也自有一副当,但力可及,故亦学之。若孟子于此等,也有学得底,也有不曾学得底,然亦自有一副当,但不似圣人学来尤密耳。」仲思问:「何以言之?」曰:「如班爵禄、井田、丧礼之类,只是说得大概。然亦是去古远,无可考处。但他大纲正,制度虽有不备处,亦不妨。」伯羽。
「好古敏以求之」,圣人是生知而学者。然其所谓学,岂若常人之学也!「闻一知十」,不足以尽之。义刚。
子不语怪力乱神章
问:「『子不语怪、力、乱、神。』集注言:『鬼神之理,难明易惑,而实不外乎人事。』鬼神之理,在人事中如何见得?」曰:「鬼神只是二气之屈伸往来。就人事中言之,如福善祸淫,便可以见鬼神道理。论语中圣人不曾说此。」宇问:「如动静语默,亦是此理否?」曰:「固是。圣人全不曾说这话与人,这处无形无影,亦自难说。所谓『敬鬼神而远之』,只恁地说。」集注旧文。寓。
三人行章
圣人之学,异夫常人之学。才略举其端,这里便无不昭彻。然毕竟是学。人若以自修为心,则举天下万物,凡有感乎前者,无非足以发吾义理之正。善者固可师,不善者这里便恐惧修省,恐落在里面去,是皆吾师也。夔孙。
天生德于予章
读「天生德于予」一章,曰:「纔做圣人自反无愧说时,便小了圣人。须知道天生德于圣人,桓魋如何害得!故必其不能违天害己也。」时举。
恭父问:「『必不能违天害己』,不知当时圣人见其事势不可害己,还以理度其不能害耶?」曰:「若以势论,则害圣人甚易,唯圣人自知其理有终不能害者。」贺孙。
问:「『天生德于予,桓魋其如予何!』孔子既如此说了,却又微服而过宋者,乃是天理、人事之交尽否?」曰:「然。所谓『知命者不立乎岩墙之下』。若知命者,便立乎岩墙之下,也何害!却又不立。而今所谓知命者,只是舍命。」焘。
魏问:「谢氏云:『圣人不敢必其不我害也。使其能为我害,亦天也。』是如何?」曰:「这说是圣人必其不能害己,如:『匡人其如予何!』皆是断然害圣人不得。圣人说出,自恁地直截。如说:『道之将行也与?命之;道之将废也与?命也。公伯寮其如命何!』这是未定之辞。如孟子说:『吾之不遇鲁侯,天也。臧氏之子焉能使予不遇哉!』遇不遇,看天如何,亦是未定之辞。」贺孙。
二三子以我为隐乎章
子善说:「『吾无隐乎尔』。此在弟子自见得如何。如颜子只见得『所立卓尔』,冉子自见得『力不足,中道而废』。圣人以学者不能自去用力,故以此警之。」曰:「要紧意思,都在『吾无行而不与三三子』处,须去仔细认圣人无不与三三子处在那里。时举录云:「须要看圣人如何是『无行不与二三子』处。」凡日用饮食居处之间,认得圣人是如何,自家今当如何。」或问:「乡党所得,亦足以见圣人之动静。」曰:「『与上大夫言,誾誾如也』之类,这亦可见。但夫子所以与二三子又不止此,须是实认得意思是如何。」贺孙。
夫子尝言:「中人以下,不可以语上也」;而「言性与天道,则不可得而闻」。想是不曾得闻者疑其有隐。不知夫子之坐作语默,无不是这个道理。「风霆流形,庶物露生,无非教也」。圣人虽教人洒扫应对,这道理也在里面。义刚。
问:「伊川言:『圣人教人常俯就。若是掠下一着教人,是圣人有隐乎尔。』何也?」曰:「道有大小精粗。大者、精者,固道也;小者、粗者,亦道也。观中庸言『大哉圣人之道!洋洋乎发育万物,峻极于天』,此言道之大处;『优优大哉!礼仪三百,威仪三千』,是言道之小处。圣人教人,就其小者近者教人,便是俯就。然所谓大者精者,亦只在此,初无二致。要在学者下学上达,自见得耳,在我则初无所隐也。」铢。
子以四教章
教人之道,自外约入向里去,故先文后行。而忠信者,又立行之方也。谟。
子善说:「『文行忠信』,恐是教人之序,当先博以文,使之躬行,方教之忠信。」曰:「此是表里互说在这里,不是当学文修行时,不教之存忠信。在教人,当从外说入。」又云:「学者初来,须是先与他讲说。不然,是行个甚么?忠是甚物事?信是甚物事?到得为忠为信时,自是说不得。若平日讲说到忠信,且只是文。到得尽此忠信二节,全在学者自去做。如讲说如何是孝,如何是弟,这都只是文。去行其所谓孝,所谓弟,方始是实事。」贺孙。
「文行忠信」,如说事亲是如此,事兄是如此,虽是行之事,也只是说话在。须是自家体此而行之,方是行;蕴之于心无一毫不实处,方是忠信。可传者只是这文。若『行、忠、信』,乃是在人自用力始得。虽然,若不理会得这个道理,不知是行个甚么,忠信个甚么,所以文为先。如『入孝,出弟,谨信,泛爱,亲仁』,非谓以前不可读书。以前亦教他读书,理会许多道理。但必尽得这个,恰好读书。」又曰:「到这里,却好读书。」
读「子以四教」,曰:「其初须是讲学。讲学既明,而后修于行。所行虽善,然更须反之于心,无一毫不实处,乃是忠信。」时举。
「文行忠信」。教不以文,无由入。说与事理之类,便是文。小学六艺,皆文也。
「子以四教」。且如小学,子能食食,教以右手;能言,教之男唯女俞。是先教他做个伎俩,这都是行底事。而后教他识义理。夔孙。
问:「『文行忠信』,恐是『博文约礼』之意?」曰:「然。忠信只是约礼之实。」焘。
问:「行是就身上说,忠信是就心上说否?」曰:「是。」义刚。
问:「『文行为先,忠信为次』之说如何?」曰:「世上也自有初间难晓底人,便把忠信与说,又教如何理会!也须且教读书,渐渐压伏这个身心教定,方可与说。」问:「『行有余力,则以学文』,是如何?」曰:「读书最不要如此比并。如上说怕人卒急难理会,须先将文开发他,如诗书礼乐,射御书数,都是文,这自与说务本意不同。」贺孙。
先生因或者讲「子以四教」,问何以有四者之序。或者既对,先生曰:「文便是穷理,岂可不见之于行。然既行矣,又恐行之有未诚实,故又教之以忠信也。所以伊川言以忠信为本,盖非忠信,则所行不成故耳。」因问:「『行有余力,则以学文』,何也?」曰:「彼将教子弟,而使之知大概也,此则教学者深切用工也。」问:「然则彼正合小学之事欤?」曰:「然。」壮祖。
或问:「此章是先文而后行。『行有余力,则以学文』,是先行而后文。何以不同?」曰:「『文行忠信』,是从外做向内;『则以学文』,是从内做向外。圣人言此类者,多要人逐处自识得。」铢因问:「中庸末章自『衣锦』说至『无声无臭』,是从外做向内;首章自『天命之性』说至『万物育』,是从内做向外。」曰:「不特此也。『惟天下聪明睿知』,说到『溥博渊泉』,是从内说向外;『惟天下至诚,经纶天下之大经』,至『肫肫其仁』,『聪明圣智达天德』,是从外说向内。圣人发明内外本末,小大巨细,无不周遍,学者当随事用力也。」铢。
圣人吾不得而见之章
圣人也只是这个道理。但是他理会得烂熟后,似较圣样,其实只是这道理。君子是事事做得去,所谓「君子不器」。善人则又不及君子,只是知得有善有恶,肯为善而不肯为恶耳。有常者又不及善人,只是较依本分。义刚。
问:「善人是资质大故粹美,其心常在于善道,所以自不至于有恶。有常者,则是个确实底人否?」曰:「是。有常底也不到事事做得是;只是有志于善,而不肯为恶耳。善人则从来恁地好,事事依本分。但人多等级。善人虽是资质好,虽是无恶,然『不践迹,亦不入于室』。缘不甚晓得道理,不可以到圣人,只是恁地便住了。」义刚。
善人是资质自好底人,要做好事,而自然无恶者也。有恒,则只是把捉得定,又未到善人自然好处在。善人,正如上文所谓圣人;有恒,正如所谓君子。然而善人、有恒者,皆未知学问者也。僩。
问善人、有恒者之别。曰:「善人已无恶,但不入道。有恒者惟守恒分而已。论语中此等皆泛问,非切于日用之急者。此等皆置之后面,前面自有紧切处。若紧切处通,余处自理会得。」贺孙。
窦问:「『善人有恒』一章,有恒者之去圣人,高下固悬绝矣。然未有不自有恒而能至于圣人者。天下事大概既是有恒,方做得成。尝观分水岭之水,其初甚微;行一两日,流渐大;至到建阳,遂成大溪。看来为学亦是有恒方可至于圣人。」曰:「最是古人断机,譬喻最切。缘是断时易,接时难,一断了,便不可接。」泳。
吴伯英解「亡而为有」章。曰:「正谓此皆虚夸之事,不可以久,是以不能常,非谓此便是无常也。」壮祖。
问:「『亡而为有』等,与『难乎有恒矣』不相似。」曰:「盖如此则不实矣。只是外面虚张做,安能有常乎!」宇。
「亡而为有,虚而为盈,约而为泰」,此是说无恒以前事。若是以亡为有,以虚为盈,以约为泰,则不能常。谓如我穷约,却欲作富底举止,纵然时暂做得,将来无时又做不要,如此便是无常。亡对有而言,是全无。虚是有,但少。约是就用度上说。」义刚。
问「难乎有恒矣」。曰:「这不是说他无常。只是这人恁地有头无尾了,是难乎有常矣,是不会有常。卓录云:「此等人不可谓有常之人矣。」言此三病皆受于无常之前。」又曰:「如说『居上不宽,为礼不敬,临丧不哀,吾何以观之哉』!不是不去观他,又不是不足观。只为他根源都不是了,更把甚么去观他!重在『以』字上。」又云:「将甚底物事去看他居上宽,为礼敬,临丧哀?就里面方可看他个深浅过不及。卓录云:「如有其宽,有其敬,有其哀时,即观其深浅当否如何。今既无此,则吾复以何者而观之!言更不可观之矣。」他都无这个了,更将何以观之!如考试一般,若文字平平,尚可就中看好恶。若文理纰缪,更将甚么去考得。论语如此处多。今人都只粗浅滚说过,也自说得,只是圣人本意不如此。只是看得熟了,少间自分别得出。」贺孙。卓录少异。
盖有不知而作之者章
杨问:「『不知而作』,作是述作?或只是凡所作事?」曰:「只是作事。」又问:「『多闻,择其善者而从之,多见而识之』,不知可以作『多闻而识之,多见,择其善者而从之』,得否?」曰:「闻、见大略争不多。较所闻毕竟多。闻须别识善恶而从。见则见得此为是,彼为非,则当识之,他日行去不差也。」宇。
或问此章之义。曰:「闻是闻前言往行,见是见目今所为。闻之,须要择其善者而从之,必有得于己。不是闻详见略,亦不是闻浅见深,不须如此分『闻、见』字。」盖卿。
问多闻多见之别。曰:「闻,是都闻得好说话了。从之,是又择其尤善者而从之。见,只是泛泛见得,虽未必便都从他,然也着记他终始首尾得失。」焘。
多闻,已闻得好话了,故从中又拣择。多见,只是平日见底事,都且记放这里。焘。
「多见而识之」。见,又较切实。
多见,姑且识之。如没要紧底语言文字,谩与他识在,不识也没要紧。要紧却在「多闻,择善而从之」。如今人却只要多识,却无择善一着。贺孙。因坐客杂记而言。
读「多闻择其善者而从之」章,云:「闻、见亦是互相发明。」此下见「干禄」章。时举。
问「多闻」。曰:「闻,只是闻人说底,己亦未理会得。」问:「知,有闻见之知否?」曰:「知,只是一样知,但有真不真,争这些子,不是后来又别有一项知。所知亦只是这个事,如君止于仁,臣止于敬之类。人都知得此,只后来便是真知。」淳。
问:「『择善而从之』,是已知否?」曰:「未择时则未辨善恶,择了则善恶别矣。譬如一般物,好恶来杂在此,须是择出那好底,择去那恶底。择来择去,则自见得好恶矣。」焘。
「知之次也」,知以心言。得于闻见者次之。谟。
问:「多闻多见,不同如何?」曰:「闻是耳闻,见是目见。」问:「『多闻,择其善者而从之』,多见如何不择?吕氏说『闻愈于见,从愈于识,知愈于从』,如何?」曰:「多闻,便有所当行,故择而行之。多见虽切,然未必当行,姑识在。」贺孙。
仁远乎哉章
人之为学也是难。若不从文字上做工夫,又茫然不知下手处。若是字字而求,句句而论,而不于身心上着切体认,则又无所益。且如说:「我欲仁,斯仁至矣!」何故孔门许多弟子,圣人竟不曾以仁许之?虽以颜子之贤,而尚或违于三月之后,而圣人乃曰:「我欲斯至!」盍亦于日用体验我若欲仁,其心如何?仁之至,其意又如何?又如说非礼勿视听言动,盍亦每事省察,何者为礼?何者为非礼?而吾又何以能勿视勿听?若每日如此读书,庶几看得道理自我心而得,不为徒言也。壮祖。
或问「我欲仁,斯仁至矣」。曰:「凡人读书,只去究一两字,学所以不进。若要除却这个道理,又空读书。须把自身来体取,做得去,方是无疑。若做不去,须要讲论。且如欲仁斯仁至,如何恁地易?至于颜子『三月不违仁』,又如何其余更不及此?又怎生得恁地难?论语似此有三四处。读论语,须是恁地看,方得。」铢。
吴伯英讲「我欲仁,斯仁至矣」。因引「有能一日用其力于仁矣乎」以证之。且曰:「如先生固尝注曰:『仁本固有,欲之则至。志之所至,气亦至焉。』」先生曰:「固是。但是解『一日用力』而引此言,则是说进数步。今公言『欲仁仁至』,而引前言,则是放退数步地也。」以此观先生说经,大率如此。
因正淳说「我欲仁,斯仁至矣」。曰:「今人非不知利禄之不可求,求之必不可得,及至得底,皆是非用力所至。然而有至终身求之而不止者。如何得人皆欲仁!所以后来圣贤不出,尽是庸凡,便是无肯欲仁者。如何得个道理,使人皆好仁?所以孔子谓:『吾未见好仁者。』所谓『好德如好色』,须是真个好德如好色时方可。如今须是自于这里着意思量道:『如何不欲仁,却欲利禄?如何不好德,却只好色?』于此猛省,恐有个道理。」。
问「我欲仁」。曰:「才欲,便是仁在这里。胡子知言上或问『放心如何求』,胡子说一大段,某说都不消恁地。如孟子以鸡犬知求为喻,固是。但鸡犬有时出去,被人打杀煮吃了,也求不得。又其求时,也须遣人去求。这个心,则所系至大,而不可不求,求之易得,而又必得。盖人心只是有个出入,不出则入,出乎此,则入乎彼。只是出去时,人都不知不觉。才觉得此心放,便是归在这里了。如戒慎恐惧,才恁地,便是心在这里了。」又问:「程子『以心使心』,如何?」曰:「只是一个心,被他说得来却似有两个。子细看来,只是这一个心。」夔孙。
陈司败问昭公章
问:「昭公娶同姓之事,若天王举法,则如何断?」曰:「此非昭公故为之也。当时吴盛强,中国无伯主。以齐景公,犹云:『既不能令,又不受命!』『涕出而女于吴。』若昭公亦是藉其势,不得已之故,非贪其色而然也。天子举法,则罪固不免,亦须原情自有处置。况不曰『孟姬』,而曰『吴孟子』,则昭公亦已自知其非矣。」
子与人歌而善章
「子与人歌而善,必使反之,而后和之」。今世间人与那人说话,那人正说得好,自家便从中截断,如云已自理会得,不消说之类。以此类看,圣人是甚气象!与人歌,且教他自歌一终了,方令再歌而后和之。不于其初歌便和,恐混杂他,不尽其意。此见圣人与人为善。贺孙。
若不待其反而后和,则他有善亦不得而知。今必使之反之而后和之,便是圣人不掩人善处。义刚。
集注说「子与人歌」,「不掩人善」,盖他歌既善,使他复歌,圣人未遽和以搀杂之。如今人见人说得一话好,未待人了,便将话来搀他底,则是掩善。植。
问:「伊川云:『歌必全章,与「割不正不食」同意。』如何?」曰:「是直候歌者彻章,然后再从头和之,不是半中间便和。恐是此意。」。
文莫吾犹人也章
「文,莫吾犹人也」。莫是疑辞,犹今人云:「莫是如此否?」言文则吾与人一般,如云「听讼,吾犹人也」。若「躬行君子,则吾未之有得」,此与「君子之道四,丘未能一焉」之意同。谟。
若圣与仁章
夫子固多谦辞,到得说「抑为之不厌,诲人不倦」,公西华便识得。所以有「正唯弟子不能学也」之说,便说道圣人有不让处。泳。
其他人为之,诲人不能无厌倦时;惟圣人则不厌、不倦。「正唯弟子不能学也」,言正是弟子不能学处。这若不是公西华亲曾去做来,亲见是恁地,如何解恁地说!义刚。
「为之不厌,诲人不倦」,他也不曾说是仁圣。但为之,毕竟是为个甚么?诲人,毕竟是以甚么物事诲人?这便知得是:为之是为仁圣之道,诲之是以仁圣之道诲人。义刚。
仁之与圣所以异者:「大而化之之谓圣」;若大而未化之,只可谓之仁。此其所以异。明作。
子疾病章
读此章,曰:「在臣子则可,在我则不可。圣人也知有此理,故但言我不用祷,而亦不责子路之非也。」时举。
「『子路请祷。子曰:「有诸?」』要知子路所以请祷之意是如何,审一审,看他意思着落,再说来,却转动不得,方好说与他。」或问:「有祷之理否?」曰:「子路说『祷尔于上下神祇』,便是有此理。子路若要祷,但在我不用祷耳。」
或问子路请祷处。曰:「子路若不当请,圣人何不直拒之,乃问『有诸』,何也?」立之对云:「圣人不直拒子路,故必问之,而后以为无所事祷。」曰:「不然。盖夫子疑子路祷之非正,故以『有诸』叩之。及子路举诔,圣人知非淫祀,乃云,我无所事祷。」时举。
「子路请祷。子曰:『有诸?』」圣人不直截截他,待子路说了,然后从容和缓答他。今人才到请祷处便截了,圣人皆不如此。「必使反之,而后和之」,亦然。
病而祷,古亦有此理,但子路不当请之于夫子。其曰:「丘之祷久矣!」注云:「孔子素行合于神明。」是也。伊川云:「无过可悔,无善可迁。」此是解「素行合于神明」一句。谟。
叔器问:「『子路请祷』,注下是两个意思模样。」曰:「是。但士丧礼那意却只是个小意思。」良久,云:「圣人便是仔细。若其他人,便须叫唤骂詈,圣人却问『有诸』,待他更说,却云是『祷久矣』。这如『与人歌而善,必反之而后和之』样。却不是他心里要恁仔细,圣人自是恁地仔细,不恁地失枝落节,大步跳过去说。」义刚。
问:「疾病而祷,古人固行之矣。然自典礼之亡,世既莫知所当致祷之所,缁黄巫觋始以其说诬民惑众,而淫祀日繁。今欲一切屏绝,则于君父之疾,无所用力之际,不一致祷,在臣子之心必有慊然不足者。欲姑随世俗而勉焉为之,然吾心既不以为然,亦必不能于此自致其诚,况于以所贱事君亲欤!然则如之何而可?」曰:「今自是无所可祷。如仪礼五祀,今人寻常皆不曾祀。又寻常动是越祭,于小小神物,必以为祭之无益。某向为郡祷旱时,如旧例醮祭之类,皆尝至诚为之。但才见张天师,心下便不信了。」必大。
奢则不孙章
或问「奢则不孙」。曰:「才奢,便是不孙,他自是不戢敛也。公且看奢底人意思,俭底人意思。那奢底人便有骄敖底意思,须必至于过度僭上而后已。然却又是一节在。」焘。
问:「奢非止谓僭礼犯上之事,只是有夸张侈大之意,便是否?」曰:「是。」义刚。
君子坦荡荡章
「君子坦荡荡」,只是意诚,「心广体胖」耳。
子温而厉章
「『子温而厉,威而不猛,恭而安』。须看厉,便自有威底意思;不猛,便自有温底意思。大抵曰温』,曰『威』,曰『恭』,三字是主;曰『厉』,曰『不猛』,曰『安』,是带说。上下二句易理会。诸公且看圣人威底气象是如何。」久之,云:「圣人德盛,自然尊严。」又云:「谢氏以此说夷惠过处,颇是。」贺孙。
叔器说「子温而厉」章。曰:「此虽是说圣人之德容自然如此,然学者也当如此举偏而补弊。盖自舜之命夔已如此,而皋陶陈九德亦然,不可不知。」义刚。
问:「『子温而厉』一章,是总言圣人容貌,乡党是逐事上说否?」曰:「然。此是就大体上看圣人。」焘。
问:「张子云:『十五年学个「恭而安」不成。』」曰:「『恭而安』,如何学得成?安便不恭,恭便不安,这个使力不得,是圣人养成底事。颜子若是延得几年,便是圣人。不是到此更用着力,只是养底工夫了。颜子工夫至到,只是少养。如炼丹火气已足,更不添火,只以暖气养教成就耳。」明作。
魏问:「横渠言:『十五年学「恭而安」不成。』明道曰:『可知是学不成,有多少病在。』莫是如伊川说:「若不知得,只是觑却尧学他行事,无尧许多聪明睿智,怎生得似他动容周旋中礼?』」曰:「也是如此,更有多少病在。」良久,曰:「人便是被气质局定。变得些子了,又更有些子;变得些子了,又更有些子。」又云:「圣人发愤便忘食,乐便忘忧,直是一刀两段,千了百当!圣人固不在说。但颜子得圣人说一句,直是倾肠倒肚,便都了,更无许多廉纤缠扰,丝来线去。」问:「横渠只是硬把捉,故不安否?」曰:「他只是学个恭,自验见不曾熟。不是学个恭,又学个安。」贺孙。
朱子语类卷第三十五
论语十七
泰伯篇
泰伯其可谓至德章
泰伯得称「至德」,为人所不能为。可学。
问「泰伯可谓至德」。曰:「这是于『民无得而称焉』处见,人都不去看这一句。如此,则夫子只说『至德』一句便了,何必更下此六个字?公更仔细去看这一句,煞有意思。」义刚言:「夫子称泰伯以至德,称文王亦以至德,称武王则曰未尽善。若以文王比武王,则文王为至德;若以泰伯比文王,则泰伯为至德。文王『三分天下有其二』,比泰伯已是不得全这一心了。」曰:「是如此。」义刚又言:「泰伯若居武王时,牧野之师也自不容已。盖天命人心,到这里无转侧处了。」曰:「却怕泰伯不肯恁地做。圣人之制行不同:『或远或近,或去或不去。』虽是说他心只是一般,然也有做得不同处。」范益之问:「文王如何?」曰:「似文王也自不肯恁地做了。纵使文王做时,也须做得较详缓。武王做得大故粗暴。当时纣既投火了,武王又却亲自去斫他头来枭起。若文王,恐不肯恁地。这也难说。武王当时做得也有未尽处,所以东坡说他不是圣人,虽说得太过,然毕竟是有未尽处。」义刚曰:「武王既杀了纣,有微子贤,可立,何不立之?而必自立,何也?」先生不答,但蹙眉,再言:「这事也难说!」义刚。
陈仲亨说「至德」,引义刚前所论者为疑。曰:「也不是不做这事,但他做得较雍容和缓,不似武王样暴。泰伯则是不做底,若是泰伯当纣时,他也只是为诸侯。太王剪商,自是他周人恁地说。若无此事,他岂肯自诬其祖!左氏分明说『泰伯不从』,不知不从甚么事。东坡言:『「三分天下有其二」,文王只是不管他。』此说也好。但文王不是无思量,观他戡黎、伐崇之类时,也显然是在经营。」又曰:「公刘时得一上做得盛,到太王被狄人苦楚时,又衰了。太王又旋来那岐山下做起家计。但岐山下却亦是商经理不到处,亦是空地。当时邠也只是一片荒凉之地,所以他去那里辑理起来。」义刚。
问:「泰伯之让,知文王将有天下而让之乎,抑知太王欲传之季历而让之乎?」曰:「泰伯之意,却不是如此。只见太王有剪商之志,自是不合他意;且度见自家做不得此事,便掉了去。左传谓『泰伯不从,是以不嗣』,不从,即是不从太王翦商事耳。泰伯既去,其势只传之季历,而季历传之文王。泰伯初来思量,正是相反;至周得天下,又都是相成就处。看周内有泰伯虞仲,外有伯夷叔齐,皆是一般所见,不欲去图商。」宇。
问:「泰伯知太王有取天下之志,而王季又有圣子,故让去。」曰:「泰伯惟是不要太王有天下。」或问:「太王有翦商之志,果如此否?」曰:「诗里分明说『实始剪商』。」又问:「恐诗是推本得天下之由如此。」曰:「若推本说,不应下『实始剪商』。看左氏云『泰伯不从,是以不嗣』,这甚分明。这事也难说。他无所据,只是将孔子称『泰伯可谓至德也已矣』,是与称文王一般。泰伯文王伯夷叔齐是『行一不义,杀一不辜,而得天下不为』底道理。太王汤武是吊民伐罪,为天下除残贼底道理。常也是道理合如此,变也是道理合如此,其实只是一般。」又问:「尧之让舜,禹之传子,汤放桀,武王伐纣,周公诛管蔡,何故圣人所遇都如此?」先生笑曰:「后世将圣人做模范,却都如此差异,信如公问。然所遇之变如此,到圣人处之皆恁地,所以为圣人,故曰『遭变事而不失其常』。孔子曰:『可与适道,未可与立;可与立,未可与权。』公且就平平正正处看。」贺孙。
吴伯英问:「泰伯知太王欲传位季历,故断发文身,逃之荆蛮,示不复用,固足以遂其所志,其如父子之情何?」曰:「到此却顾恤不得。父子君臣,一也。太王见商政日衰,知其不久,是以有剪商之意,亦至公之心也。至于泰伯,则惟知君臣之义,截然不可犯也,是以不从。二者各行其心之所安,圣人未常说一边不是,亦可见矣。或曰:『断发文身,乃仲雍也,泰伯则端委以治吴。』然吴之子孙,皆仲雍之后,泰伯盖无后也。」壮祖。
问泰伯事。曰:「这事便是难。若论有德者兴,无德者亡,则天命已去,人心已离,便当有革命之事。毕竟人之大伦,圣人且要守得这个。看圣人反复叹咏泰伯及文王事,而于武又曰『未尽善』,皆是微意。」夔孙。
因说泰伯让,曰:「今人纔有些子让,便惟恐人之不知。」
伯丰问:「集注云:『太王因有翦商之志。』恐鲁颂之说,只是推本之辞,今遂据以为说,可否?」曰:「诗中分明如此说。」又问:「如此则太王为有心于图商也。」曰:「此是难说。书亦云:『太王肇基王迹。』」又问:「太王方为狄人所侵,不得已而迁岐,当时国势甚弱,如何便有意于取天下?」曰:「观其初迁底规模,便自不同。规模才立,便张大。如文王伐崇,伐密,气象亦可见。然文王犹服事商,所以为至德。」。集注。
「泰伯」章所引「其心即夷齐之心,而事之难处有甚焉者」,不是说逊国事。自是说夷齐谏武王,不信便休,无甚利害。若泰伯不从剪商之志,却是一家内事,与谏武王不同,所以谓之难处,非说逊国事也。集注说亦未分晓耳。明作。
「泰伯之心,即伯夷叩马之心;太王之心,即武王孟津之心,二者『道并行而不相悖』。然圣人称泰伯为至德,谓武为未尽善,亦自有抑扬。盖泰伯夷齐之事,天地之常经,而太王武王之事,古今之通义,但其间不无些子高下。若如苏氏用三五百字骂武王非圣人,则非矣。于此二者中,须见得『道并行而不悖』处,乃善。」因问:「泰伯与夷齐心同,而谓『事之难处有甚焉者』,何也?」曰:「夷齐处君臣间,道不合则去。泰伯处父子之际,又不可露形迹,只得不分不明且去。某书谓太王有疾,泰伯采药不返,疑此时去也。」铢。
问:「泰伯让天下,与伯夷叔齐让国,其事相类。何故夫子一许其得仁,一许其至德,二者岂有优劣耶?」曰:「亦不必如此。泰伯初未尝无仁,夷齐初未尝无德。」壮祖。
问:「『三以天下让』,程言:『不立,一也;逃之,二也;文身,三也。』不知是否?」曰:「据前辈说,亦难考。他当时或有此三节,亦未可知。但古人辞,必至再三,想此只是固让。」宇。集注。
恭而无礼章
礼,只是理,只是看合当恁地。若不合恭后,却必要去恭,则必劳。若合当谨后,谨则不葸;若合当勇后,勇则不乱。若不当直后,却须要直,如证羊之类,便是绞。义刚。
问:「『故旧不遗,则民不偷』,盖人皆有此仁义之心。笃于亲,是仁之所发,故我笃于亲,则民兴仁;笃故旧,是义之发,故不遗故旧,则民兴义。是如此否?」曰:「看『不偷』字,则又似仁,大概皆是厚底意思。不遗故旧固是厚,这不偷也是厚,却难把做义说。」义刚。
问:「『君子笃于亲』,与恭、谨、勇、直处意自别。横渠说如何?」曰:「横渠这说,且与存在,某未敢决以为定。若做一章说,就横渠说得似好。他就大处理会,便知得品节如此。」问:「横渠说『知所先后』,先处是『笃于亲』与『故旧不遗』。」曰:「然。」问:「他却将恭慎等处,入在后段说,是如何?」曰:「就他说,人能笃于亲与不遗故旧,他大处自能笃厚如此,节文处必不至大段有失。他合当恭而恭,必不至于劳;谨慎,必不至于畏缩;勇直处,亦不至于失节。若不知先后,要做便做,更不问有六亲眷属,便是证父攘羊之事。」宇。集注。
郑齐卿问集注举横渠说之意。曰:「他要合下面意,所以如此说。盖有礼与笃亲、不遗故旧在先,则不葸、不劳、不乱、不绞,与兴仁、不偷之效在后耳。要之,合分为二章。」又问:「直而无礼则绞。」曰:「绞如绳两头绞得紧,都不宽舒,则有证父攘羊之事矣。」木之。
张子之说,谓先且笃于亲,不遗故旧,此其大者,则恭、慎、勇、直不至难用力。此说固好,但不若吴氏分作两边说为是。明作。
问:「横渠『知所先后』之说,其有所节文之谓否?」曰:「横渠意是如此:『笃于亲』,『不遗故旧』,是当先者;恭慎之类却是后。」必大。
曾子有疾谓门弟子章
正卿问「曾子启手足」章。曰:「曾子奉持遗体,无时不戒慎恐惧,直至启手足之时,方得自免。这个身己,直是顷刻不可不戒慎恐惧。如所谓孝,非止是寻常奉事而已。当念虑之微有毫发差错,便是悖理伤道,便是不孝。只看一日之间,内而思虑,外而应接事物,是多多少少!这个心略不点检,便差失了。看世间是多少事,至危者无如人之心。所以曾子常常恁地『战战兢兢,如临深渊,如履薄?』。」贺孙。
问曾子战兢。曰:「此只是戒慎恐惧,常恐失之。君子未死之前,此心常恐保不得,便见得人心至危。且说世间甚物事似人心危!且如一日之间,内而思虑,外而应接,千变万化,札眼中便走失了!札眼中便有千里万里之远!所谓『人心惟危,道心惟微』。只理会这个道理分晓,自不危。『惟精惟一』,便是守在这里;『允执厥中』,便是行将去。」恪。
曾子曰:「战战兢兢,如临深渊,如履薄冰。」此乃敬之法。此心不存,则常昏矣。今人有昏睡者,遇身有痛痒,则蹶然而醒。盖心所不能已,则自不至于忘。中庸戒慎恐惧,皆敬之意。洽。
时举读问目。曰:「依旧有过高伤巧之病,切须放令平实。曾子启手足是如此说,固好。但就他保身上面看,自极有意思也。」时举。
曾子有疾孟敬子问之章
问:「『正颜色,斯近信矣。』此其形见于颜色者如此之正,则其中之不妄可知,亦可谓信实矣,而只曰近信,何故?」曰:「圣贤说话也宽,也怕有未便恁地底。」义刚。
问:「『正颜色,斯近信。』如何是近于信?」曰:「近,是其中有这信,与行处不违背。多有人见于颜色自恁地,而中却不恁地者。如『色厉而内荏』,『色取仁而行违』,皆是外面有许多模样,所存却不然,便与信远了。只将不好底对看,便见。」宇。
「出辞气,斯远鄙倍」,是「修辞立其诚」意思。贺孙。
「出辞气」,人人如此,工夫却在下面。如「非礼勿视,非礼勿听」,人人皆然,工夫却在「勿」字上。泳。
毅父问「远暴慢」章。曰:「此章『暴慢、鄙倍』等字,须要与他看。暴,是粗厉;慢,是放肆。盖人之容貌少得和平,不暴则慢。暴是刚者之过,慢是宽柔者之过。鄙是凡浅,倍是背理。今人之议论有见得虽无甚差错,只是浅近者,此是鄙。又有说得甚高,而实背于理者,此是倍。不可不辨也。」时举。
仲蔚说「动容貌」章。曰:「暴慢底是大故粗。『斯近信矣』,这须是里面正后,颜色自恁地正,方是近信。若是『色取仁而行违』,则不是信了。倍,只是倍于理。出辞气时,须要看得道理如何后方出,则不倍于理。」问:「三者也似只一般样。」曰:「是各就那事上说。」又问:「要恁地,不知如何做工夫?」曰:「只是自去持守。」池录作「只是随事去持守。」义刚。
「君子所贵乎道者三」一章,是成就处。升卿。以下总论。
「君子所贵乎道者三」,此三句说得太快,大概是养成意思较多。赐。
陈寅伯问「君子所贵乎道者三」。曰:「且只看那『所贵』二字。莫非道也。如笾豆之事,亦是道,但非所贵。君子所贵,只在此三者。『动容貌,斯远暴慢矣』,『斯』字来得甚紧。动容貌,便须远暴慢;正颜色,便须近信;出辞气,便须远鄙倍。人之容貌,只有一个暴慢,虽浅深不同,暴慢则一。如人很戾,固是暴;稍不温恭,亦是暴。如人倨肆,固是慢;稍或怠缓,亦是慢。正颜色而不近信,却是色庄。信,实也。正颜色,便须近实。鄙,便是说一样卑底说话。倍,是逆理。辞气只有此二病。」因曰:「不易。孟敬子当时焉得如此好!」或云:「想曾子病亟,门人多在傍者。」曰:「恐是如此。」因说:「看文字,须是熟后,到自然脱落处方是。某初看此,都安排不成。按得东头西头起,按得前面后面起。到熟后,全不费力。要紧处却在那『斯』字、『矣』字这般闲字上。此一段,程门只有尹和靖看得出。孔子曰:『学而时习之,不亦说乎!』若熟后,真个使人说!今之学者,只是不深好后不得其味,只是不得其味后不深好。」文蔚。
敬之问此章。曰:「『君子所贵乎道者三』,是题目一句。下面要得动容貌,便能远暴慢;要得正颜色,便近信;出辞气,便远鄙倍。要此,须是从前做工夫。」植。
问「君子所贵乎道者三」。曰:「此言君子存养之至,然后能如此。一出辞气,便自能远鄙倍;一动容貌,便自能远暴慢;正颜色,便自能近信,所以为贵。若学者,则虽未能如此,当思所以如此。然此亦只是说效验。若作工夫,则在此句之外。」雉。
杨问:「『君子所贵乎道者三』,若未至此,如何用工?」曰:「只是就容貌辞色之间用工,更无别法。但上面临时可做,下面临时做不得,须是熟后能如此。初间未熟时,虽蜀本淳录作「须」字。是动容貌,到熟后自然远暴慢;虽是正颜色,到熟后自然近信;虽是出辞气,到熟后自然远鄙倍。」宇。淳录此下云:「辞是言语,气是声音,出是从这里出去,三者是我身上事要得如此。笾豆虽是末,亦道之所在,不可不谨。然此则有司之事,我亦只理会身上事。」
「『动容貌,斯远暴慢;正颜色,斯近信;出辞气,斯远鄙倍。』须要会理如何得动容貌,便会远暴慢;正颜色,便会近信;出辞气,便会远鄙倍。须知得曾子如此说,不是到动容貌,正颜色,出辞气时,方自会恁地。须知得工夫在未动容貌,未正颜色,未出辞气之前。」又云:「正颜色,若要相似说,合当着得个远虚伪矣。动、出都说自然,惟正字,却似方整顿底意思。盖缘是正颜色亦有假做恁地,内实不然者。若容貌之动,辞气之出,却容伪不得。」贺孙。
问「君子所贵乎道者三」。曰:「看来三者只有『非礼勿视,非礼勿听,非礼勿言,非礼勿动』。」又问:「要之,三者以涵养为主。」曰:「涵养便是。只这三者,便是涵养地头。但动容貌、远暴慢便是,不远暴慢,便不是;颜色近信便是,不近信,便不是。」焘。
「君子所贵乎道者三」。或云:「须是工夫持久,方能得如此否?」曰:「不得。人之资禀各不同,资质好者,纔知得便把得定,不改变;资质迟慢者,须大段着力做工夫,方得。」因举徐仲车从胡安定学。一日,头容少偏,安定忽厉声云:「头容直!」徐因思,不独头容直,心亦要直,自此不敢有邪心。又举小南和尚偶靠倚而坐,其师见之,厉声叱之曰:「恁地无脊梁骨!」小南闻之耸然,自此终身不靠倚坐。「这样人,都是资质美,所以一拨便转,终身不为。」僩。
问:「所谓暴慢、鄙倍,皆是指在我者言否?」曰:「然。」曰:「所以动容貌而暴慢自远者,工夫皆在先欤?」曰:「此只大纲言人合如此。固是要平日曾下工夫,然即今亦须随事省察,不令间断。」广。
叔京来问「所贵乎道者三」。因云:「正、动、出时,也要整齐,平时也要整齐。」方云:「乃是敬贯动静。」曰:「恁头底人,言语无不贯动静者。」方。
或问:「远与近意义如何?」曰:「曾子临终,何尝又安排下这字如此?但圣贤言语自如此耳。不须推寻不要紧处。」
「动容貌,斯远暴慢」,是为得人好;「正颜色,斯近信」,是颜色实;「出辞气,斯远鄙倍」,是出得言语是。动、正、出三字,皆是轻说过。君子所贵于此者,皆平日功夫所至,非临事所能捏合。笾豆之事,虽亦莫非道之所在,然须先择切己者为之。如有关雎麟趾之意,便可行周官法度;又如尽得「皇极」之五事,便有庶征之应。以「笾豆之事」告孟敬子,必其所为有以烦碎为务者。谟。
「君子所贵乎道者三」,言道之所贵者,有此三事,便对了。道之所贱者,笾豆之事,非不是道,乃道之末耳。如「动容貌,正颜色,出辞气」,须是平日先有此等工夫,方如此效验。「动容貌,斯远暴慢矣」,须只做一句读。「斯」字,只是自然意思。杨龟山解此一句,引曾子修容阍人避之事,却是他人恭慢,全说不着。人杰。
问「君子所贵乎道者三」至「笾豆之事则有司存」。曰:「以道言之,则不可谓此为道,彼为非道。然而所贵在此,则所贱在彼矣;其本在此,则其末在彼矣。」人杰。
「君子所贵乎道者三」,乃是切于身者。若笾豆之事,特有司所职掌耳。今人于制度文为一一致察,未为不是;然却于大体上欠阙,则是弃本而求末也。人杰。
问「君子所贵乎道者三」。曰:「学者观此一段,须看他两节,先看所贵乎道者是如何,这个是所贵所重者;至于一笾一豆,皆是理,但这个事自有人管,我且理会个大者。且如今人讲明制度名器,皆是当然,非不是学,但是于自己身上大处却不曾理会,何贵于学!」先生因言:「近来学者多务高远,不自近处着工夫。」有对者曰:「近来学者诚有好高之弊。有问伊川:『如何是道?』伊川曰:『行处是。』又问明道:『如何是道?』明道令于父子君臣兄弟上求。诸先生言如此,初不曾有高远之说。」曰:「明道之说固如此。然父子兄弟君臣之间,各有一个当然之理,是道也。」谦之。
义刚说「君子所贵乎道者三」一章毕,因曰:「道虽无所不在,而君子所重则止此三事而已。这也见得穷理则不当有小大之分,行己则不能无缓急先后之序。」先生曰:「这样处也难说。圣贤也只大概说在这里。而今说不可无先后之序,固是;但只拣得几件去做,那小底都不照管,也不得。」义刚因言:「义刚便是也疑,以为古人事事致谨,如所谓『克勤小物』,岂是尽视为小而不管?」曰:「这但是说此三事为最重耳。若是其他,也不是不管。只是说人于身己上事都不照管,却只去理会那笾豆等小事,便不得。言这个有有司在,但责之有司便得。若全不理会,将见以笾为豆,以豆为笾,都无理会了。田子方谓魏文侯曰:『君明乐官,不明乐音。』此说固好。但某思之,人君若不晓得那乐,却如何知得那人可任不可任!这也须晓得,方解去任那人,方不被他谩。如笾豆之类,若不晓,如何解任那有司!若笾里盛有汁底物事,豆里盛干底物事,自是不得,也须着晓始得,但所重者是上面三事耳。」义刚。
舜功问「君子所贵乎道者三」。曰:「动容貌,则能远暴慢;正颜色,则能近信;出辞气,则能远鄙倍。所贵者在此。至于笾豆之事,虽亦道之所寓,然自有人管了,君子只修身而已。盖常人容貌不暴则多慢,颜色易得近色庄,言语易得鄙而倍理。前人爱说动字、出字、正字上有工夫,看得来不消如此。」璘。
正卿问:「正颜色之正字,独重于动与出字,何如?」曰:「前辈多就动、正、出三字上说,一向都将三字重了。若从今说,便三字都轻,却不可于中自分两样。某所以不以彼说为然者,缘看文势不恁地。『君子所贵乎道者三』,是指夫道之所以可贵者为说,故云道之所以可贵者有三事焉,故下数其所以可贵之实如此。若礼文器数,自有官守,非在所当先而可贵者。旧说所以未安者,且看世上人虽有动容貌者,而便辟足恭,不能远暴慢;虽有正颜色者,而『色取仁而行违』,多是虚伪不能近信;虽有出辞气者,而巧言饰辞,不能远鄙倍,这便未见得道之所以可贵矣。道之所以可贵者,惟是动容貌,自然便会远暴慢;正颜色,自然便会近信;出辞气,自然便会远鄙倍,此所以贵乎道者此也。」又云:「三句最是『正颜色,斯近信』见得分明。」贺孙。
或问:「『君子所贵乎道者三』,如何?」曰:「『动容貌,正颜色,出辞气』,前辈不合将做用工处,此只是涵养已成效验处。『暴慢、鄙倍、近信』,皆是自己分内事。惟近信不好理会。盖君子才正颜色,自有个诚实底道理,异乎『色取仁而行违』者也。所谓『君子所贵乎道者三』,道虽无乎不在,然此三者乃修身之效,为政之本,故可贵。容貌,是举一身而言;颜色,乃见于面颜者而言。」又问:「三者固是效验处,然不知于何处用工?」曰:「只平日涵养便是。」去伪。
某病中思量,曾子当初告孟敬子「人之将死,其言也善」,只说出三事。曾子当时有多少好话,到急处都说不办,只撮出三项如此。这三项是最紧要底。若说这三事上更做得工夫,上面又大段长进。便不长进,也做得个圣贤坯模,虽不中不远矣。恪。
「所贵乎道者三」。礼亦是道。但道中所贵此三者在身上。李先生云:「曾子临死,空洞中只余此念。」方。
或讲「所贵乎道者三」。曰:「不必如此说得巧。曾子临死时话说,必不暇如此委曲安排。」必大。
「注云:『暴,粗厉也。』何谓粗厉?」曰:「粗,不精细也。」节。集注。
问:「先生旧解,以三者为『修身之验,为政之本,非其平日庄敬诚实存省之功积之有素,则不能也』,专是做效验说。如此,则『动、正、出』三字,只是闲字。后来改本以『验』为『要』,『非其』以下,改为『学者所当操存省察,而不可有造次顷刻之违者也』。如此,则工夫却在『动、正、出』三字上,如上蔡之说,而不可以效验言矣。某疑『动、正、出』三字,不可以为做工夫字。『正』字尚可说。『动』字、『出』字,岂可以为工夫耶?」曰:「这三字虽不是做工夫底字,然便是做工夫处。正如着衣吃饭,其着其吃,虽不是做工夫,然便是做工夫处。此意所争,只是丝发之间,要人自认得。旧来解以为效验,语似有病,故改从今说。盖若专以为平日庄敬持养,方能如此,则不成未庄敬持养底人,便不要『远暴慢,近信,远鄙倍』!便是旧说『效验』字太深,有病。」僩。
「『君子所贵乎道者三』以下三节,是要得恁地,须是平日庄敬工夫到此,方能恁地。若临时做工夫,也不解恁地。」植因问:「明道『动容周旋中礼,正颜色则不妄,出辞气,正由中出』,又仍是以三句上半截是工夫,下半截是功效。」曰:「不是。所以恁地,也是平日庄敬工夫。」植。
问:「动也,正也,出也,不知是心要得如此?还是自然发见气象?」曰:「上蔡诸人皆道此是做工夫处。看来只当作成效说,涵养庄敬得如此。工夫已在前了,此是效验。动容貌,若非涵养有素,安能便免暴慢!正颜色,非庄敬有素,安能便近信!信是信实,表里如一。色,有『色厉而内荏』者,色庄也;『色取仁而行违者』。苟不近实,安能表里如一乎!」问:「正者,是着力之辞否?」曰:「亦着力不得。若不到近实处,正其颜色,但见作伪而已。」问:「『远』之字义如何?」曰:「远,便是无复有这气象。」问:「正颜色既是功效到此,则宜自然而信,却言『近信』,何也?」曰:「这也是对上『远』字说。」宇。集义。
问:「『君子道者三』章,谢氏就『正、动、出』上用工。窃谓此三句,其要紧处皆是『斯』字上。盖斯者,便自然如此也。才动容貌,便自然远暴慢;非平昔涵养之熟,何以至此!此三句乃以效言,非指用功地步也。」曰:「是如此。」柄。
舜功问:「『动容貌』,如何『远暴慢』?」曰:「人之容貌,非暴则慢,得中者极难,须是远此,方可。此一段,上蔡说亦多有未是处。」问:「『其言也善』,何必曾子?天下自有一等人临死言善。通老云:『圣贤临死不乱。』」曰:「圣贤岂可以不乱言?曾子到此愈极分明,易箦事可见。然此三句,亦是由中以出,不是向外斗撰成得。」可学。
「动容貌,出辞气。」先生云:「只伊川语解平平说,未有如此张筋弩力意思。」谓上蔡语。方。
曾子以能问于不能章
陈仲亨说「以能问于不能」章。曰:「想是颜子自觉得有未能处,但不比常人十事晓得九事,那一事便不肯问人。观颜子『无伐善,无施劳』,看他也是把此一件做工夫。」又问:「『君子人与』,是才德出众之君子?」曰:「『托六尺之孤,寄百里之命』,才者能之;『临大节而不可夺』,则非有德者不能也。」义刚。
举问「犯而不校」。曰:「不是着意去容他,亦不是因他犯而遂去自反。盖其所存者广大,故人有小小触犯处,自不觉得,何暇与之校耶!」时举。
「不校」,是不与人比校强弱胜负,道我胜你负,我强你弱。如上言「以能问于不能」之类,皆是不与人校也。焘。
子善问:「『犯而不校』,恐是且点检自家,不暇问他人。」曰:「不是如此。是他力量大,见有犯者,如蚊虫、虱子一般,何足与校!如『汪汪万顷之波,澄之不清,挠之不浊』。」亚夫问:「黄叔度是何样底人?」曰:「当时亦是众人扛得如此,看来也只是笃厚深远底人。若是有所见,亦须说出来。且如颜子是一个不说话底人,有个孔子说他好。若孟子,无人印证他,他自发出许多言语。岂有自孔孟之后至东汉黄叔度时,已是五六百年,若是有所见,亦须发明出来,安得言论风旨全无闻!」亚夫云:「郭林宗亦主张他。」曰:「林宗何足凭!且如元德秀在唐时也非细。及就文粹上看,他文章乃是说佛。」南升。
「颜子犯而不校」,是成德事。孟子「三自反」,却有着力处。学者莫若且理会自反,却见得自家长短。若遽学不校,却恐儱侗,都无是非曲直,下梢于自己分却恐无益。端蒙。
或问:「『犯而不校。』若常持不校之心,如何?」曰:「此只看一个公私大小,故伊川云:『有当校者,顺理而已。』」方子。
大丈夫当容人,勿为人所容。「颜子犯而不校」。子蒙。
问:「如此,已是无我了。集注曰『非几于无我者不能』,何也?」曰:「圣人则全是无我;颜子却但是不以我去压人,却尚有个人与我相对在。圣人和人我都无。」义刚。
问:「『几于无我』,『几』字,莫只是就『从事』一句可见耶?抑并前五句皆可见耶?『犯而不校』,则亦未能无校,此可见非圣人事矣。」曰:「颜子正在着力、未着力之间,非但此处可见,只就『从事』上看,便分明,不须更说无校也。」
曾子曰可以托六尺之孤章
圣人言语自浑全温厚。曾子便恁地刚,有孟子气象。如「可以托六尺之孤,可以寄百里之命,临大节而不可夺」等语,见得曾子直是峻厉!淳。
问:「『可以托六尺之孤』云云,不知可见得伊周事否?」曰:「伊周亦未足道此。只说有才志气节如此,亦可为君子之事。」又问:「下此一等,如平勃之入北军,迎代王,霍将军之拥昭,立宣,可当此否?」曰:「这也随人做。圣人做出,是圣人事业;贤人做出,是贤人事业;中人以上,是中人以上事业。这通上下而言。『君子人与?君子人也。』上是疑词。如平勃当时,这处也未见得。若诛诸吕不成,不知果能死节否?古人这处怕亦是幸然如此。如药杀许后事,光后来知,却含胡过。似这般所在,解『临大节而不夺』否,恐未必然。」因言:「今世人多道东汉名节无补于事。某谓三代而下,惟东汉人才,大义根于其心,不顾利害,生死不变其节,自是可保。未说公卿大臣,且如当时郡守惩治宦官之亲党,虽前者既为所治,而来者复蹈其迹,诛殛窜戮,项背相望,略无所创。今士大夫顾惜畏惧,何望其如此!平居暇日琢磨淬厉,缓急之际,尚不免于退缩。况游谈聚议,习为软熟,卒然有警,何以得其仗节死义乎!大抵不顾义理,只计较利害,皆奴婢之态,殊可鄙厌!」又曰:「东坡议论虽不能无偏颇,其气节直是有高人处。如说孔北海曹操,使人凛凛有生气!」又曰:「如前代多有幸而不败者。如谢安,桓温入朝,已自无策,从其废立,九锡已成,但故为延迁以俟其死。不幸而病小苏,则将何以处之!拥重兵上流而下,何以当之!于此看,谢安果可当仗节死义之资乎?」宇曰:「坦之倒持手板,而安从容闲雅,似亦有执者。」曰:「世间自有一般心胆大底人。如废海西公时,他又不能拒,废也得,不废也得,大节在那里!」宇。砥录略。
正卿问:「『可以托六尺之孤』,至『君子人也』,此本是兼才节说,然紧要处却在节操上。」曰:「不然。三句都是一般说。须是才节兼全,方谓之君子。若无其才而徒有其节,虽死何益。如受人托孤之责,自家虽无欺之之心,却被别人欺了,也是自家不了事,不能受人之托矣。如受人百里之寄,自家虽无窃之之心,却被别人窃了,也是自家不了事,不能受人之寄矣。自家徒能『临大节而不可夺』,却不能了得他事,虽能死,也只是个枉死汉!济得甚事!如晋之荀息是也。所谓君子者,岂是敛手束脚底村人耶!故伊川说:『君子者,才德出众之名。』孔子曰:『君子不器。』既曰君子,须是事事理会得方可。若但有节而无才,也唤做好人,只是不济得事。」僩。
正卿问「托六尺之孤」一章。曰:「『百里之命』,只是命令之『命』。『托六尺之孤』,谓辅幼主;『寄百里之命』,谓摄国政。」曰:「如霍光当得此三句否?」曰:「霍光亦当得上面两句,至如许后之事,则大节已夺了。」曰:「托孤寄命,虽资质高者亦可及;『临大节而不可夺』,非学问至者恐不能。」曰:「资质高底,也都做得;学问到底,也都做得。大抵是上两句易,下一句难。譬如说『有猷,有为,有守』,托孤寄命是有猷、有为,『临大节而不可夺』,却是有守。霍光虽有为,有猷矣,只是无所守。」恪。
「托六尺之孤,寄百里之命」,是才;「临大节不可夺」,是德。如霍光可谓有才,然其毒许后事,便以爱夺了。燕慕容恪是慕容暐之霍光,其辅幼主也好。然知慕容评当去而不去之,遂以乱国,此也未是。惟孔明能之。赐。夔孙同。
问「君子人与?君子人也」。曰:「所谓君子,这三句都是不可少底。若论文势,却似『临大节不可夺』一句为重。然而须是有上面『托六尺之孤,寄百里之命』,却『临大节而不可夺』,方足以为君子。此所以有结语也。」焘。
问:「『可以托六尺之孤,可以寄百里之命』,又能『临大节而不可夺』,方可谓之君子。是如此看否?」曰:「固是。」又问:「若徒能『临大节不可夺』,而才力短浅,做事不得,如荀息之徒,仅能死节而不能止难,要亦不可谓之君子。」曰:「也是不可谓之君子。」义刚。
问:「胡文定以荀息为『可以托六尺之孤,寄百里之命,临大节而不可夺』,如何?」曰:「荀息便是不可以托孤寄命了。」问:「圣人书荀息,与孔父仇牧同辞,何也?」曰:「圣人也且是要存得个君臣大义。」夔孙。
问「君子才德出众之名」。曰:「有德而有才,方见于用。如有德而无才,则不能为用,亦何足为君子。」「君子人与」章伊川说。焘。
曾子曰士不可以不弘毅章
「『弘毅』二字,『弘』虽是宽广,却被人只把做度量宽容看了,便不得。且如『执德不弘』之『弘』,便见此『弘』字,谓为人有许多道理。及至学来,下梢却做得狭窄了,便是不弘。盖缘只以己为是,凡他人之言,便做说得天花乱坠,我亦不信,依旧只执己是,可见其狭小,何缘得弘?须是不可先以别人为不是,凡他人之善,皆有以受之。集众善之谓弘。」伯丰问:「是『宽以居之』否?」曰:「然。如『人能弘道』,却是以弘为开廓,『弘』字却是作用。」。专论「弘」。
问「『弘毅』之『弘』」。曰:「弘是宽广,事事着得:道理也着得:事物也着得;事物逆来也着得,顺来也着得;富贵也着得,贫贱也着得。看甚么物事来,掉在里面,都不见形影了。」僩。
「弘」字,只将「隘」字看,便见得。如看文字相似,只执一说,见众说皆不复取,便是不弘。若是弘底人,便包容众说,又非是于中无所可否。包容之中,又为判别,此便是弘。植。
弘,有耐意。如有一行之善,便道我善了,更不要进;能些小好事,便以为只如此足矣,更不向前去,皆是不弘之故。如此其小,安能担当得重任!淳。
所谓「弘」者,不但是放令公平宽大,容受得人,须是容受得许多众理。若执着一见,便自以为是,他说更入不得,便是滞于一隅,如何得弘。须是容受轧捺得众理,方得。」谦之。
恭甫问:「弘是心之体?毅是心之力?」曰:「心体是多少大!大而天地之理,纔要思量,便都在这里。若是世上浅心弘己底人,有一两件事,便着不得。」贺孙。
问:「如何是弘?」曰:「计较小小利害,小小得失,褊隘,如公欲执两事终身行之,皆是不弘。说道自家不敢承当,说道且据自己所见,皆是不弘。」节。
「士不可以不弘毅」。这曾子一个人,只恁地,他肚里却着得无限。今人微有所得,欣然自以为得。祖道。
毅,是立脚处坚忍强厉,担负得去底意。升卿。以下兼论「毅」。
敬之问:「弘,是容受得众理;毅,是胜得个重任。」曰:「弘乃能胜得重任,毅便是能担得远去。弘而不毅,虽胜得任,却恐去前面倒了。」时举。
问:「弘是宽容之义否?」曰:「固是。但不是宽容人,乃宽容得义理耳。弘字,曾子以任重言之。人之狭隘者,只守得一义一理,便自足。既滞一隅,却如何能任重。必能容纳吞受得众理,方是弘也。」必大。
仲蔚问「弘毅」。曰:「弘,不只是有度量、能容物之谓,正是『执德不弘』之『弘』。是无所不容,心里无足时,不说我德已如此便住。如无底之谷,掷一物于中,无有穷尽。若有满足之心,便不是弘。毅,是忍耐持守,着力去做。」义刚。
问「弘毅」。曰:「弘是宽广耐事,事事都着得:道理也着得多,人物也着得多。若着得这一个,着不得那一个,便不是弘。且如有两人相争,须是宽着心都容得,始得。若便分别一人是,一人非,便不得。或两人都是,或两人都非,或是者非,非者是,皆不可知。道理自是个大底物事,无所不备,无所不包。若小着心,如何承载得起。弘了却要毅。弘则都包得在里面了,不成只恁地宽广。里面又要分别是非,有规矩,始得。若只恁地弘,便没倒断了。『任重』,是担子重,非如任天下之『任』。」又曰:「若纔小着这心,便容两个不得。心里只着得一个,这两个便相挂碍在这里,道理也只着得一说,事事都只着得一边。」僩。
问:「曾子弘毅处,不知为学工夫久,方会恁地,或合下工夫便着恁地?」曰:「便要恁地。若不弘不毅,难为立脚。」问:「人之资禀偏驳,如何便要得恁地?」曰:「既知不弘不毅,便警醒令弘毅,如何讨道理教他莫恁地!弘毅处固未见得,若不弘不毅处,亦易见。不弘,便急迫狭隘,不容物,只安于卑陋。不毅,便倾东倒西,既知此道理当恁地,既不能行,又不能守;知得道理不当恁地,却又不能割舍。除却不弘,便是弘;除了不毅,便是毅。这处亦须是见得道理分晓,磊磊落落。这个都由我处置,要弘便弘,要毅便毅。如多财善贾,须多蓄得在这里,看我要买也得,要卖也得。若只有十文钱在这里,如何处置得去!」又曰:「圣人言语自浑全温厚,曾子便有圭角。如『士不可以不弘毅』,如『可以托六尺之孤』云云,见得曾子直是恁地刚硬!孟子气象大抵如此。」宇。淳录云:「徐问:『弘毅是为学工夫久方能如此?抑合下便当如此?』曰:『便要弘毅,皆不可一日无。』曰:『人之资禀有偏,何以便能如此?』曰:『只知得如此,便警觉那不如此,更那里别寻讨方法去医治他!弘毅处亦难见,不弘不毅却易见。不弘,便浅迫,便窄狭,不容物,便安于卑陋。不毅,便倒东坠西,见道理合当如此,又不能行,不能守;见道理不当如此,又不能舍,不能去。只除了不弘,便是弘;除了不毅,便是毅。非别讨一弘毅来。然亦须是见道理极分晓,磊磊落落在这里,无遁惰病痛来;便都由自家处置,要弘便弘,要毅便毅。如多财善贾,都蓄在这里,要买便买,要卖便卖。若止有十文钱在此,则如何处置得!」砥录云:「居父问:『士不可不弘毅。学者合下当便弘毅,将德盛业成而后至此?』曰:『合下便当弘毅,不可一日无也。』又问:『如何得弘毅?』曰:『但只去其不弘不毅,便自然弘毅。弘毅虽难见,自家不弘不毅处却易见,常要检点。若卑狭浅隘,不能容物,安于固陋,便是不弘。不毅处病痛更多。知理所当为而不为,知不善之不可为而不去,便是不毅。』又曰:『孔子所言,自浑全温厚,如曾子所言,便有孟子气象。』」
问「士不可以不弘毅」。曰:「弘是事事着得,如进学者要弘,接物也要弘,事事要弘。若不弘,只是见得这一边,不见那一边,便是不弘。只得些了便自足,便不弘。毅却是发处勇猛,行得来强忍,是他发用处。」问:「后面只说『仁以为己任』,是只成就这个仁否?」曰:「然。许多道理也只是这个仁,人也只要成就这个仁,须是担当得去。」又问:「『死而后已』,是不休歇否?」曰:「然。若不毅,则未死已前,便有时倒了。直到死方住。」又曰:「古人下字各不同。如『刚、毅、勇、猛』等字,虽是相似,其义训各微不同,如适间说『推』与『充』相似。」僩。
「仁以为己任,不亦重乎!死而后已,不亦远乎!」须是认得个仁,又将身体验之,方真个知得这担子重,真个是难。世间有两种:有一种全不知者,固全无摸索处;又有一种知得仁之道如此大,而不肯以身任之者。今自家全不曾担着,如何知得他重与不重。所以学不贵徒说,须要实去验而行之,方知。僩。
「士不可以不弘毅」,毅者,有守之意。又云:「曾子之学,大抵如孟子之勇。观此弘毅之说,与夫『临大节不可夺』,与孟子『彼以其富,我以吾仁』之说,则其勇可知。若不勇,如何主张得圣道住!如论语载曾子之言先一章云,『以能问于不能』,则见曾子弘处;又言『临大节不可夺』,则见他毅处。若孟子只得他刚处,却少弘大底气象。」谟。
弘而不毅,如近世龟山之学者,其流与世之常人无以异。毅而不弘,如胡氏门人,都恁地撑肠拄肚,少间都没顿着处。贺孙。
弘,宽广也,是事要得宽阔。毅,强忍也,如云「扰而毅」,是驯扰而却毅,强而有守底意思。「弘」字,如今讲学,须大着个心,是者从之,不是者也且宽心去究。而今人才得一善,便说道自家底是了,别人底都不是,便是以先入为主了;虽有至善,无由见得。如「执德不弘」,须是自家要弘,始得。若容民蓄众底事,也是弘,但是外面事。而今人说「弘」字,多做容字说了,则这「弘」字里面无用工处。可以此意推之。又云:「弘下开阔周遍。」夔孙。集注。
程子说「弘」字曰「宽广」,最说得好。毅是尽耐得,工夫不急迫。如做一件,今日做未得,又且耐明日做。夔孙。
问:「毅训『强忍』。粗而言之,是硬担当着做将去否?杨氏作力行说,正此意,但说得不猛厉明白,若不足以形容『毅』字气象。至程子所谓『弘而无毅,则无规矩而难立』,其说固不可易。第恐『毅』字训义,非可以有规矩言之,如何?」曰:「毅有忍耐意思。程子所云无规矩,是说目今;难立,是说后来。」必大。
「士不可以不弘毅」。先生举程先生语曰:「重担子,须是硬着脊梁骨,方担荷得去!」焘。
兴于诗章
或问「兴于诗,立于礼,成于乐」。曰:「『兴于诗』,便是个小底;『立于礼,成于乐』,便是个大底。『兴于诗』,初间只是因他感发兴起得来,到成处,却是自然后恁地。」又曰:「古人自小时习乐,诵诗,学舞,不是到后来方始学诗,学礼,学乐。如云:『兴于诗,立于礼,成于乐』,非是初学有许多次第,乃是到后来方能如此;不是说用工夫次第,乃是得效次第如此。」又曰:「到得『成于乐』,是甚次第,几与理为一。看有甚放僻邪侈,一齐都涤荡得尽,不留些子。『兴于诗』,是初感发这些善端起来;到『成于乐』,是刮来刮去,凡有毫发不善,都荡涤得尽了,这是甚气象!」又曰:「后世去古既远,礼乐荡然,所谓『成于乐』者,固不可得。然看得来只是读书理会道理,只管将来涵泳,到浃洽贯通熟处,亦有此意思。」致道云:「读孟子熟,尽有此意。」曰:「也是。只是孟子较感发得粗,其他书都是如此。」贺孙因云:「如大学传『知止』章及『齐家』章引许多诗语,涵泳得熟,诚有不自已处。」贺孙。
亚夫问此章。曰:「诗、礼、乐,初学时都已学了。至得力时,却有次第。乐者,能动荡人之血气,使人有些小不善之意都着不得,便纯是天理,此所谓『成于乐』。譬如人之服药,初时一向服了,服之既久,则耳聪目明,各自得力。此兴诗、立礼、成乐所以有先后也。」时举。
古人学乐,只是收敛身心,令入规矩,使心细而不粗,久久自然养得和乐出来。又曰:「诗、礼、乐,古人学时,本一齐去学了;到成就得力处,却有先后。然『成于乐』,又见无所用其力。」升卿。
「兴于诗,立于礼,成于乐。」圣人做出这一件物事来,使学者闻之,自然欢喜,情愿上这一条路去,四方八面撺掇他去这路上行。广。
敬之问:「『兴于诗,立于礼,成于乐』,觉得和悦之意多。」曰:「先王教人之法,以乐官为学校之长,便是教人之本末都在这里。」时举。
正卿说「兴于诗,立于礼,成于乐」。曰:「到得『成于乐』,自不消恁地浅说。『成于乐』是大段极至。」贺孙。
只是这一心,更无他说。「兴于诗」,兴此心也;「立于礼」,立此心也;「成于乐」,成此心也。今公读诗,是兴起得个甚么?僩。
或问「成于乐」。曰:「乐有五音六律,能通畅人心。今之乐虽与古异,若无此音律,则不得以为乐矣。」力行因举乐记云:「耳目聪明,血气和平。」曰:「须看所以聪明、和平如何,不可只如此说过。」力行。
「成于乐」。曰:「而今作俗乐聒人,也聒得人动。况先王之乐,中正平和,想得足以感动人!」焘。
问:「『立于礼』,礼尚可依礼经服行。诗、乐皆废,不知兴诗成乐,何以致之。」曰:「岂特诗、乐无!礼也无。今只有义理在,且就义理上讲究。如分别得那是非邪正,到感慨处,必能兴起其善心,惩创其恶志,便是『兴于诗』之功。涵养德性,无斯须不和不乐,直恁地和平,便是『成于乐』之功。如礼,古人这身都只在礼之中,都不由得自家。今既无之,只得硬做些规矩,自恁地收拾。如诗,须待人去歌诵。至礼与乐,自称定在那里,只得自去做。荀子言:『礼乐法而不说。』更无可说,只得就他法之而已。荀子此语甚好。」又问:「『志于道,据于德,依于仁』,与此相表里否?」曰:「也不争多,此却有游艺一脚子。」宇。淳录云:「徐问:『「立于礼」,犹可用力。诗今难晓,乐又无,何以兴成乎?』曰:『今既无此家具,只有理义在,只得就理义上讲究。如分别是非到感慨处,有以兴起其善心,惩创其恶志,便是「兴于诗」之功也。涵养和顺,无斯须不和不乐,恁地和平,便是「成于乐」之功也。如礼,今亦无,只是便做些规矩,自恁地收敛。古人此身终日都在礼之中,不由自家。古人「兴于诗」,犹有言语以讽诵。礼,全无说话,只是恁地做去。乐,更无说话,只是声音节奏,使人闻之自然和平。故荀子曰:「礼乐法而不说。」』曰:『此章与「志于道」相表里否?』曰:『彼是言德性道理,此是言事业功夫。此却是「游于艺」脚子。』」道夫录云:「居父问:『「立于礼」犹可用力。诗、乐既废,不知今何由兴成之?』曰:『既无此家具,也只得以义理养其心。若精别义理,使有以感发其善心,惩创其恶志,便是「兴于诗」。涵养从容,无斯须不和不乐,便是「成于乐」。今礼亦不似古人完具,且只得自存个规矩,收敛身心。古人终日只在礼中,欲少自由,亦不可得。』又曰:『诗犹有言语可讽诵。至于礼,只得夹定做去。乐,只是使他声音节奏自然和平,更无说话。荀子又云:「礼乐法而不说。」只有法,更无说也。』或问:『此章与「志道、据德、依仁、游艺」如何?』曰:『不然。彼就德性上说,此就工夫上说,只是游艺一脚意思。』」
「兴于诗」,此三句上一字,谓成功而言也,非如『志于道』四句上一字,以用功而言也。椿。
仲蔚问:「『兴于诗』与『游于艺』,先后不同,如何?」曰:「『兴、立、成』,是言其成;『志、据、依、游』,是言其用功处。夔孙录云:「『志、据、依』,是用力处;『兴、立、成』,是成效处。」但诗较感发人,故在先。礼则难执守,这须常常执守始得。乐则如太史公所谓『动荡血气,流通精神』者,所以涵养前所得也。」问:「『消融渣滓』如何?」曰:「渣滓是他勉强用力,不出于自然,而不安于为之之意,闻乐则可以融化了。然乐,今却不可得而闻矣。」义刚。
子寿言:「论语所谓『兴于诗』。又云:『诗,可以兴。』盖诗者,古人所以咏歌情性,当时人一歌咏其言,便能了其义,故善心可以兴起。今人须加训诂,方理会得,又失其歌咏之律,如何一去看着,便能兴起善意?以今观之,不若熟理会论语,方能兴起善意也。」大雅。
问:「注言『乐有五声十二律』云云,『以至于义精仁熟,而自和顺于道德』,不知声音节奏之末,如何便能使『义精仁熟,和顺于道德』?」曰:「人以五声十二律为乐之末,淳录云:「不可谓乐之末。」若不是五声十二律,如何见得这乐?便是无乐了。淳录云:「周旋揖逊,不可谓礼之末。若不是周旋揖逊,则为无礼矣,何以见得礼?」五声十二律,皆有自然之和气。古乐不可见,要之声律今亦难见。然今之歌曲,亦有所谓五声十二律,方做得曲,亦似古乐一般。如弹琴亦然。只他底是邪,古乐是正,所以不同。」又问:「五声十二律,作者非一人,不知如何能和顺道德?」曰:「如金石丝竹,匏土革木,虽是有许多,却打成一片。清浊高下,长短大小,更唱迭和,皆相应,浑成一片,有自然底和气,淳录云:「所以听之自能『义精仁熟,和顺于道德』。乐于歌舞,不是各自为节奏。乐只是此一节奏,歌亦是此一节奏,舞亦是此一节奏。」不是各自为节奏。歌者,歌此而已;舞者,舞此而已。所以听之可以和顺道德者,须是先有兴诗、立礼工夫,然后用乐以成之。」问:「古者『十有三年学乐诵诗,二十而冠,始学礼』,与这处不同,如何?」曰:「这处是大学终身之所得。如十岁学幼仪,十三学乐、诵诗,从小时皆学一番了,做个骨子在这里。到后来方得他力。礼,小时所学,只是学事亲事长之节,乃礼之小者。年到二十,所学乃是朝廷、宗庙之礼,乃礼之大者。到『立于礼』,始得礼之力。乐,小时亦学了。到『成于乐』时,始得乐之力。不是大时方去学。诗,却是初间便得力,说善说恶却易晓,可以劝,可以戒。礼只捉住在这里,乐便难精。淳录云:「直是工夫至到,方能有成。」诗有言语可读,礼有节文可守。乐是他人作,与我有甚相关?如人唱曲好底,凡有闻者,人人皆道好。乐虽作于彼,而听者自然竦动感发,故能义精仁熟,而和顺道德。舜命夔曲乐,『教冑子:直而温,宽而栗,刚而无虐,简而无傲』,定要教他恁地。至其教之之具,又却在于『诗言志,歌永言,声依永,律和声』处。五声十二律不可谓乐之末,犹揖逊周旋,不可谓礼之末。若不揖逊周旋,又如何见得礼在那里!」又问:「成于乐处,古人之学有可证者否?」曰:「不必恁地支离。这处只理会如何是『兴于诗』,如何是『立于礼』,如何是『成于乐』。律吕虽有十二,用时只用七个,自黄锺下生至姑洗,便住了。若更要插一个,便拗了。如今之作乐,亦只用七个。如边头写不成字者,即是古之声律。若更添一声,便不成乐。」宇。集注。
问:「注云『乐有五声十二律,更唱迭和』,恐是迭为宾主否?」曰:「书所谓『声依永,律和声』,盖人声自有高下,圣人制五声以括之。宫声洪浊,其次为商;羽声轻清,其次为征;清浊洪纤之中为角,此五声之别,以括人声之高下。圣人又制十二律以节五声,故五声中又各有高下,每声又分十二等。谓如以黄锺为宫,则是太簇为商,姑洗为角,林锺为征,南吕为羽。还至无射为宫,便是黄锺为商,太簇为角,中吕为征,林锺为羽。然而无射之律只长四寸六七分,而黄锺长九寸,太簇长八寸,林锺长六寸,则宫声概下面商角羽三声不过。故有所谓四清声,夹锺、大吕、黄锺、太簇是也。盖用其半数,谓如黄锺九寸只用四寸半,余三律亦然。如此,则宫声可以概之,其声和矣。不然,则其声不得其和。看来十二律皆有清声,只说四者,意其取数之甚多者言之,余少者尚庶几焉。某人取其半数为子声,谓宫律之短,余则用子声。某人又破其说曰:『子声非古有也。』然而不用子声,则如何得其和?毕竟须着用子声。想古人亦然,但无可考耳。而今俗乐多用夹锺为黄锺之宫,盖向上去声愈清故也。」又云:「今之琴,第六七弦是清声。如第一二弦以黄锺为宫,太簇为商,则第六七弦即是黄锺、太簇之清,盖只用两清声故也。」焘。
正淳问:「谢氏谓『乐则存养其善心,使义精仁熟,自和顺于道德,遗其音而专论其意』,如何?」曰:「『乐』字内自括五音六律了。若无五音六律,以何为乐?」必大。集义。
民可使由之章
问「民可使由之」。曰:「所谓『虽是他自有底,却是圣人使之由』。如『道之以德,齐之以礼』,『教以人伦:父子有亲,君臣有义,夫妇有别,长幼有序,朋友有信』,岂不是『使之由』。」问:「不可使知之」。曰:「不是愚黔首,是不可得而使之知也。吕氏谓『知之未至,适所以启机心而生惑志』,说得是。」问:「此不知与『百姓日用不知』同否?」曰:「彼是自不知,此是不能使之知。」淳。
植云:「民可使之仰事俯育,而不可使之知其父子之道为天性;可使之奔走服役,而不可使之知其君臣之义为当然。」及诸友举毕,先生云:「今晚五人看得都无甚走作。」植。
或问「民可使由之,不可使知之」。曰:「圣人只使得人孝,足矣,使得人弟,足矣,却无缘又上门逐个与他解说所以当孝者是如何,所以当弟者是如何,自是无缘得如此。顷年张子韶之论,以为:『当事亲,便当体认取那事亲者是何物,方识所谓仁;当事兄,便当体认取那事兄者是何物,方识所谓义。』某说,若如此,则前面方推这心去事亲,随手又便去背后寻摸取这个仁;前面方推此心去事兄,随手又便着一心去寻摸取这个义,是二心矣。禅家便是如此,其为说曰:『立地便要你究得,恁地便要你究得。』他所以撑眉弩眼,使棒使喝,都是立地便拶教你承当识认取,所以谓之禅机。若必欲使民知之,少间便有这般病。某尝举子韶之说以问李先生曰:『当事亲,便要体认取个仁;当事兄,便要体认取个义。如此,则事亲事兄却是没紧要底事,且姑借此来体认取个仁义耳。』李先生笑曰:『不易,公看得好。』」或问:「上蔡爱说个『觉』字,便是有此病了。」曰:「然。张子韶初间便是上蔡之说,只是后来又展上蔡之说,说得来放肆无收杀了。」或曰:「南轩初间也有以觉训仁之病。」曰:「大概都是自上蔡处来。」又曰:「吕氏解『民可使由之,不可使知之』,云:『「不可使知」,非以愚民,盖知之不至,适以起机心而生惑志也。』此说亦自好。所谓机心,便是张子韶与禅机之说。方纔做这事,便又使此心去体认,少间便启人机心。只是圣人说此语时,却未有此意在。向姑举之或问,不欲附集注。」或曰:「王介甫以为『不可使知』,尽圣人愚民之意。」曰:「申韩庄老之说,便是此意,以为圣人置这许多仁义礼乐,都是殃考人。淮南子有一段说,武王问太公曰:『寡人伐纣,天下谓臣杀主,下伐上。吾恐用兵不休,争斗不已,为之奈何?』太公善王之问,教之以繁文滋礼,以持天下,如为三年之丧,令类不蓄,厚葬久丧,以亶音丹。其家。其意大概说,使人行三年之丧,庶几生子少,免得人多为乱之意;厚葬久丧,可以破产,免得人富以启乱之意。都是这般无稽之语!」僩。
「民可使由之」一章,旧取杨氏说,亦未精审。此章之义,自与盘、诰之意不同。商盘只说迁都,周诰只言代商,此不可不与百姓说令分晓。况只是就事上说,闻者亦易晓解。若义理之精微,则如何说得他晓!必大。
好勇疾贫章
「好勇疾贫」,固是作乱。不仁之人,不能容之,亦必致乱,如东汉之党锢。泳。
如有周公之才之美章
「周公之才之美」,此是为有才而无德者言。但此一段曲折,自有数般意思,骄者必有吝,吝者必有骄。非只是吝于财,凡吝于事,吝于为善,皆是。且以吝财言之,人之所以要吝者,只缘我散与人,使他人富与我一般,则无可矜夸于人,所以吝。某尝见两人,只是无紧要闲事,也抵死不肯说与人。只缘他要说自会,以是骄夸人,故如此。因曾亲见人如此,遂晓得这「骄吝」两字,只是相匹配得在,故相靠得在。池录作:「相比配,相靠在这里。」义刚。
骄吝,是挟其所有,以夸其所无。挟其所有,是吝;夸其所无,是骄。而今有一样人,会得底不肯与人说,又却将来骄人。僩。
正卿问:「骄如何生于吝?」曰:「骄却是枝叶发露处,吝却是根本藏蓄处。且以浅近易见者言之:如说道理,这自是世上公共底物事,合当大家说出来。世上自有一般人,自恁地吝惜,不肯说与人。这意思是如何?他只怕人都识了,却没诧异,所以吝惜在此。独有自家会,别人都不会,自家便骄得他,便欺得他。如货财也是公共底物事,合使便着使。若只恁地吝惜,合使不使,只怕自家无了,别人却有,无可强得人,所以吝惜在此。独是自家有,别人无,自家便做大,便欺得他。」又云:「为是要骄人,所以吝。」贺孙。
或问「骄吝」。曰:「骄是傲于外,吝是靳惜于中。骄者,吝之所发;吝者,骄之所藏。」祖道。
某昨见一个人,学得些子道理,便都不肯向人说。其初只是吝,积蓄得这个物事在肚里无柰何,只见我做大,便要陵人,只此是骄。恪。
圣人只是平说云,如有周公之才美而有骄吝,也连得才美功业坏了,况无周公之才美而骄吝者乎!甚言骄吝之不可也。至于程子云:「有周公之德,则自无骄吝」,与某所说骄吝相为根本枝叶,此又是发余意。解者先说得正意分晓,然后却说此,方得。贺孙。
先生云:「一学者来问:『伊川云:「骄是气盈,吝是气歉。」歉则不盈,盈则不歉,如何却云「使骄且吝」?』试商量看。」伯丰对曰:「盈是加于人处,歉是存于己者。粗而喻之,如勇于为非,则怯所迁善;明于责人,则暗于恕己,同是一个病根。」先生曰:「如人晓些文义,吝惜不肯与人说,便是要去骄人。非骄,无所用其吝;非吝,则无以为骄。」。
问:「『骄气盈,吝气歉。』气之盈歉如何?」曰:「骄与吝是一般病,只隔一膜。骄是放出底吝,吝是不放出底骄。正如人病寒热,攻注上则头目痛,攻注下则腰腹痛。热发出外似骄,寒包缩在内似吝。」因举显道克己诗:「试于清夜深思省,剖破藩篱即大家!」问:「当如何去此病?」曰:「此有甚法?只莫骄莫吝,便是剖破藩篱也。觉其为非,从源头处正。我要不行,便不行;要坐,便还我坐,莫非由我,更求甚方法!」宇。
集注云:「骄吝虽不同,而其势常相因。」先生云:「孔子之意未必如此。某见近来有一种人如此,其说又有所为也。」炎。
「骄者,吝之枝叶;吝者,骄之根本。」某尝见人吝一件物,便有骄意,见得这两字如此。
「吝者,骄之根本;骄者,吝之枝叶」,是吝为主。盖吝其在我,则谓我有你无,便是骄人也。焘。
读「骄吝」一段,云:「亦是相为先后。」时举。
三年学章
问:「『不至于谷』,欲以『至』为『及』字说,谓不暇及于禄,免改为『志』,得否?」曰:「某亦只是疑作『志』,不敢必其然。盖此处解不行,作『志』则略通。不可又就上面撰,便越不好了。」或又引程子说。曰:「说不行,不如莫解;解便不好,如解白为黑一般。」
问:「三年学而不至于谷,是无所为而为学否?」曰:「然。」焘。
笃信好学章
学者须以笃信为先。刘子澄说。端蒙。
笃信,故能好学;守死,故能善道。惟善道,故能守死;惟好学,故能笃信。每推夫子之言,多如此。德明。
惟笃信,故能好学;惟守死,故能善道。善,如「善吾生,善吾死」之「善」,不坏了道也。然守死生于笃信,善道由于好学。徒笃信而不好学,则所信者或非所信;徒守死而不能推以善其道,则虽死无补。升卿。
笃信,须是好学;但要好学,也须是笃信。善道,须是守死,而今若是不能守死,临利害又变了,则亦不能善道。但守死须是善道,若不善道,便知守死也无益,所以人贵乎有学。笃信,方能守死;好学,方能善道。义刚。恪录云:「此两句相关,自是四事。惟笃信,故能守死;惟好学,故能善道。」
「危邦不入」,是未仕在外,则不入;「乱邦不居」,是已仕在内,见其纪纲乱,不能从吾之谏,则当去之。淳。
「危邦不入」,旧说谓已在官者,便无可去之义。若是小官,恐亦可去;当责任者,则不容去也。必大。
或问:「危邦固是不可入,但或有见居其国,则当与之同患难,岂复可去?」曰:「然。到此,无可去之理矣。然其失,则在于不能早去。当及其方乱未危之时去之,可也。」僩。
天下无道,譬如天之将夜,虽未甚暗,然此自只向暗去。知其后来必不可支持,故亦须见几而作,可也。时举。
不在其位章
马庄甫问「不在其位,不谋其政」。曰:「此各有分限。田野之人,不得谋朝廷之政。身在此间,只得守此。如县尉,岂可谋他主薄事!纔不守分限,便是犯他疆界。」马曰:「如县尉,可与他县中事否?」曰:「尉,佐官也。既以佐名官,有繁难,只得伴他谋,但不可侵他事权。」大雅。
师挚之始章
徐问:「『关雎之乱』,何谓『乐之卒章』?」曰:「自『关关雎鸠』至『锺鼓乐之』,皆是乱。想其初必是已作乐,只无此词。到此处便是乱。」淳。
或问:「『关雎之乱』,乱何以训终?」曰:「既『奏以文』,又『乱以武』。」节。
「乱曰」者,乱乃乐终之杂声也。乱出国语史记。又曰:「关雎恐是乱声,前面者恐有声而无辞。」扬。
狂而不直章
狂,是好高大,便要做圣贤,宜直;侗,是愚模样,不解一事底人,宜谨愿;悾悾,是拙模样,无能为底人,宜信。有是德,则有是病;有是病,必有是德。有是病而无是德,则天下之弃才也!泳。
问:「『狂而不直』之『狂』,恐不可以进取之『狂』当之。欲目之以轻率,可否?」曰:「此『狂』字固卑下,然亦有进取意思。敢为大言,下梢却无收拾,是也。」必大。
问:「侗者,同也,于物同然一律,无所识别之谓。悾者,空也,空而又空,无一长之实之谓。」先生以为,此亦因旧说,而以字义音训推之,恐或然尔。此类只合大概看,不须苦推究也。
学如不及章
「学如不及,犹恐失之」,如今学者却恁地慢了。譬如捉贼相似,须是着起气力精神,千方百计去赶捉他,如此犹恐不获。今却只在此安坐熟视他,不管他,如何柰得他何!只忺时起来行得三两步,懒时又坐,恁地如何做得事成!
巍巍乎章
看「巍巍乎舜禹之有天下」至「禹,吾无间然」四章。先生云:「舜禹与天下不相关,如不曾有这天下相似,都不曾把一毫来奉己。如今人纔富贵,便被他勾惹。此乃为物所役,是自卑了。若舜禹,直是高!首出庶物,高出万物之表,故夫子称其『巍巍』。」又曰:「尧与天为一处,民无能名。所能名者,事业礼乐法度而已。」
正卿问:「舜禹有天下而不与,莫是物各付物,顺天之道否?」曰:「据本文说,只是崇高富贵不入其心,虽有天下而不与耳。巍巍,是至高底意思。大凡人有得些小物事,便觉累其心。今富有天下,一似不曾有相似,岂不是高!」恪。
不与,只是不相干之义。言天下自是天下,我事自是我事,不被那天下来移着。义刚。
正淳论:「『不以位为乐』,恐不特舜禹为然。」曰:「不必如此说。如孟子论禹汤一段,不成武王不执中,汤却泄迩、忘远!此章之旨,与后章禹无间然之意同,是各举他身上一件切底事言之。」必大。
因论「舜禹有天下而不与」之义,曰:「此等处,且玩味本文,看他语意所重落向何处。明道说得义理甚闳阔,集注却说得小。然观经文语意落处,却恐集注得之。」必大。
大哉尧之为君章
「惟天为大,惟尧则之」,只是尊尧之词。不必谓独尧能如此,而他圣人不与也。淳。
「惟尧则之」一章。曰:「虽荡荡无能名,也亦有巍巍之成功可见,又有焕乎之文章可睹。」谟。
「大哉尧之为君!」炎谓:「吴才老书解说歡兜共工辈在尧朝,尧却能容得他,舜便容他不得,可见尧之大处,舜终是不若尧之大。」曰:「吴解亦自有说得好处。舜自侧微而兴,以至即帝位,此三四人终是有不服底意,舜只得行遣。故曰:『四罪而天下咸服。』」炎。
舜有臣五人章
魏问:「集注云『惟唐虞之际乃盈于此』,此恐将『舜有臣五人』一句闲了。」曰:「宁可将上一句存在这里。若从元注说,则是『乱臣十人』,却多于前,于今为盛。却是舜臣五人,不得如后来盛!」贺孙。
李问「至德」。曰:「『三分天下有其二』,天命人心归之,自可见其德之盛了。然如此而犹且不取,乃见其至处。」雉。
问:「『三分天下有其二,以服事商』,使文王更在十三四年,将终事纣乎,抑为武王牧野之举乎?」曰:「看文王亦不是安坐不做事底人。如诗中言:『文王受命,有此武功。既伐于崇,作邑于丰,文王烝哉!』武功皆是文王做来。诗载武王武功却少,但卒其伐功耳。观文王一时气势如此,度必不终竟休了。一似果实,文王待他十分黄熟自落下来,武王却是生拍破一般。」宇。
或问以为:「文王之时,天下已二分服其化。使文王不死,数年天下必尽服。不俟武王征伐,而天下自归之矣。」曰:「自家心如何测度得圣人心!孟子曰:『取之而燕民不悦,则勿取,古之人有行之者,文王是也。』圣人已说底话尚未理会得,何况圣人未做底事,如何测度得!」后再有问者,先生乃曰:「若纣之恶极,文王未死,也只得征伐救民。」僩。
问:「文王受命是如何?」曰:「只是天下归之。」问:「太王翦商,是有此事否?」:「此不可考矣。但据诗云:『至于太王,实始剪商。』左传云:「泰伯不从,是以不嗣。』要之,周自日前积累以来,其势日大;又当商家无道之时,天下趋周,其势自尔。至文王三分有二,以服事殷,孔子乃称其『至德』。若非文王,亦须取了。孔子称『至德』只二人,皆可为而不为者也。周子曰:『天下,势而已矣。势,轻重也。』周家基业日大,其势已重,民又日趋之,其势愈重。此重则彼自轻,势也。」璘。
因说文王事商,曰:「文王但是做得从容不迫,不便去伐商太猛耳。东坡说,文王只是依本分做,诸侯自归之。」或问:「此有所据否?」曰:「这也见未得在。但是文王伐崇、戡黎等事,又自显然。书说『王季勤劳王家』,诗云太王剪商,都是他子孙自说,不成他子孙诬其父祖!春秋分明说『泰伯不从』,是不从甚底事?若泰伯居武王之世,也只是为诸侯。但时措之宜,圣人又有不得已处。横渠云:『商之中世,都弃了西方之地,不管他,所以戎狄复进入中国,太王所以迁于岐。』然岐下也只是个荒凉之地,太王自去立个家计如此。」夔孙。
问:「文王『三分天下有其二』一段,据本意,只是说文王。或问中载胡氏说,又兼武王而言,以为武王之间以服事商,如何?」曰:「也不消如此说,某也谩载放那里,这个难说。而今都回互个圣人,说得忒好,也不得。如东坡骂武王不是圣人,又也无礼。只是孔子便说得来平,如『武未尽善』。此等处未消理会,且存放那里。」僩。
禹吾无间然章
范益之问:「五峰说『禹无间然矣』章,云是『禹以鲧遭殛死,而不忍享天下之奉』,此说如何?」曰:「圣人自是薄于奉己,而重于宗庙朝廷之事。若只恁地说,则较狭了。后来着知言,也不曾如此说。」义刚。
黻,蔽膝也,以韦为之。韦,熟皮也。有虞氏以革,夏后氏以山,「殷火,周龙章」。祭服谓之黻,朝服谓之?。左氏:「带裳?舄。」泳。
朱子语类卷第三十六
论语十八
子罕篇上
子罕言利章
行夫问「子罕言利,与命,与仁」。曰:「罕言者,不是不言,又不可多言,特罕言之耳。罕言利者,盖凡做事只循这道理做去,利自在其中矣。如『利涉大川』,『利用行师』,圣人岂不言利。但所以罕言者,正恐人求之则害义矣。罕言命者,凡吉凶祸福皆是命。若尽言命,恐人皆委之于命,而人事废矣,所以罕言。罕言仁者,恐人轻易看了,不知切己上做工夫。然圣人若不言,则人又理会不得如何是利,如何是命,如何是仁,故不可不言。但虽不言利,而所言者无非利;虽不言命,而所言者无非命;虽不言仁,而所言者无非仁。」恪。
问「子罕言利,与命,与仁」。曰:「这『利』字是个监平声。界鏖糟的物事。若说全不要利,又不成特地去利而就害。若纔说着利,少间便使人生计较,又不成模样。所以孔子于易,只说『利者义之和』,又曰『利物足以和义』,只说到这里住。」又曰:「只认义和处便是利,不去利上求利了。孟子只说个仁义,『未有仁而遗其亲,未有义而后其君』。只说到个『义』字时,早是掉了那『利』字不说了。缘他是个里外牵连底物事,纔牵着这一边,便动那一边,所以这字难说。『命』字亦是如此,也是个监界物事。孔子亦非不说,如云『不知命』之类。只是都不说着,便又使人都不知个限量;若只说着时,便又使人百事都放倒了,不去做。只管说仁之弊,于近世胡氏父子见之。踢着脚指头便是仁,少间都使人不去穷其理是如何,只是口里说个『仁』字,便有此等病出来。」僩。
「子罕言利,与命,与仁。」非不言,罕言之尔。利,谁不要。才专说,便一向向利上去。命,不可专恃;若专恃命,则一向胡做去。仁,学者所求,非不说,但不常常把来口里说。泳。
问「子罕言利」。曰:「利最难言。利不是不好。但圣人方要言,恐人一向去趋利;方不言,不应是教人去就害,故但罕言之耳。盖『利者义之和』,义之和处便利。老苏尝以为义刚而不和,惟有利在其中,故和。此不成议论,盖义之和即是利,却不是因义之不和,而遂用些小利以和之。后来东坡解易亦用此说,更不成议论也。」时举。
问:「『子罕言利』,孔子自不曾说及利,岂但罕言而已?」曰:「大易一书所言多矣。利,只是这个利。若只管说与人,未必晓得『以义为利』之意,却一向只管营营贪得计较。孟子曰:『未有仁而遗其亲,未有义而后其君。』这个是说利,但人不可先计其利。惟知行吾仁,非为不遗其亲而行仁;惟知行吾义,不为不后其君而行义。」贺孙。
文振问「子罕言利,与命,与仁」。曰:「命只是一个命,有以理言者,有以气言者。天之所以赋与人者,是理也;人之所以寿夭穷通者,是气也。理精微而难言,气数又不可尽委之而至于废人事,故圣人罕言之也。仁之理至大,数言之,不惟使人躐等,亦使人有玩之之心。盖举口便说仁,人便自不把当事了。」时举。
「命有二:『天命』之『命』固难说。只贵贱得丧委之于命,亦不可。仁在学者力行。利亦不是不好底物事,才专说利,便废义。」泳。
问:「子罕言仁,论语何以说仁亦多?」曰:「圣人也不容易说与人,只说与几个向上底。」淳。
问:「子所罕言之命,恐只是指夫人之穷通者言之。今范阳尹氏皆以『尽性』、『知性』为言,不求之过否?」曰:「命,只是穷通之命。」必大。集义。
问:「或曰:『「罕言利」,是何等利?』杨氏曰『一般』云云。窃谓夫子罕言者,乃『放于利而行』之『利』。若『利用出入』,乃义之所安处,却不可以为一般。」曰:「『利用出入』之『利』,亦不可去寻讨。寻讨着,便是『放于利』之『利』。如言『利物足以和义』,只去利物,不言自利。」又曰:「只『元亨利贞』之『利』,亦不可计较,计较着即害义。为义之人,只知有义而已,不知利之为利。」必大。
或问:「龟山『都一般』之说似可疑。」曰:「易所言『利』字,谓当做底。若『放于利而行』之『利』,夫子诚罕言。二『利』字岂可做一般!」。
正淳问尹氏子罕一章。曰:「尹氏『命』字之说误。此只是『不知命无以为君子』之『命』。故曰『计利则害义,言命则废事』也。」必大。
麻冕礼也章
麻冕,缁布冠也,以三十升布为之。升八十缕,则其经二千四百缕矣。八十缕,四十抄也。泳。
「纯,俭」,丝也。不如用丝之省约。泳。
子绝四章
「绝四」是彻上彻下。
这「意」字,正是计较底私意。僩。
问:「意如何毋得?」曰:「凡事顺理,则意自正。『毋意』者,主理而言。不顺理,则只是自家私意。」可学。
必,在事先;固,在事后。固,只是滞不化。德明。
必,在事先;固,在事后。如做一件事不是了,只管固执,道我做得是。植。
意,私意之发。必,在事先;固,在事后。我,私意成就。四者相因如循环。闳祖。
徐问「意、必、固、我」。曰:「意,是要如此。圣人只看理当为便为,不当为便不为,不曾道我要做,我不要做。只容一个『我』,便是意了。」曰:「必、固之私轻,意、我之私重否?」曰:「意、必、固、我,只一套去。意是初创如此,有私意,便到那必处;必,便到固滞不通处;固,便到有我之私处。意,是我之发端;我,是意之成就。」曰:「我,是有人己之私否?」曰:「人自是人,己自是己,不必把人对说。我,只是任己私去做,便于我者则做,不便于我者则不做。只管就己上计较利害,与人何相关。人多要人我合一,人我如何合得!吕铭曰:『立己与物,私为町畦。』他们都说人己合一。克己,只是克去己私,如何便说到人己为一处!物我自有一等差。只是仁者做得在这里了,要得人也如此,便推去及人。所以『亲亲而仁民,仁民而爱物』。人我只是理一,分自不同。」淳。寓同。
余国秀问「毋意、必、固、我」。曰:「意,是发意要如此;必,是先事而期必;固,是事过而执滞;到我,但知有我,不知有人。必之时浅,固之时长。譬如士人赴试,须要必得,到揭榜后,便已必不得了。但得则喜,喜不能得化;不得则愠,愠亦不能得化,以此知固时久也。意是始,我是终,必、固在中间,亦是一节重似一节也。」又云:「『言必信,行必果。』言自合着信,行自合着果,何待安排。才有心去必他,便是不活,便不能久矣。」又云:「意是丝毫,我是成一山岳也。」时。
「意、必、固、我」,亦自有先后。凡起意作一事,便用必期之望。所期之事或未至,或已过,又执滞而留于心,故有有我之患。意是为恶先锋,我是为恶成就。正如四德,贞是好底成就处,我是恶底成就处。人杰。
意者,有我之端;我,则意之效。先立是意,要如此而为之,然后有必,有固,而一向要每事皆己出也。圣人作事,初无私意。或为,或不为,不在己意,而惟理之是从,又何固、必、有我哉!力行。
问:「『意,私意也。我,私己也。』看得来私己是个病根,有我则有意。」曰:「意是初发底意思,我则结撮成个物事矣。有我则又起意,展转不已。此四事一似那『元、亨、利、贞』,但『元、亨、利、贞』是好事,此是不好事。」广。
吴仁父问「意、必、固、我」。曰:「须知四者之相生:凡人做事,必先起意,不问理之是非,必期欲事成而已。事既成,是非得失已定,又复执滞不化,是之谓固。三者只成就得一个我。及至我之根源愈大,少间三者又从这里生出。我生意,意又生必,必又生固,又归宿于我。正如『元、亨、利、贞』,元了亨,亨了又利,利了又贞,循环不已。」僩。
吴伯英问「意、必、固、我」。曰:「四者始于我,而终于我。人惟有我,故任私意;既任私意,百病俱生。做事未至,而有期必之心;事既有过,则有固滞之患。凡若此者,又只是成就一个我耳。」壮祖。
「绝四」。先生曰:「此四者亦是相因底始于有私意。有私意,定是有期必;既期必,又生固滞,却结里做个有我出来。」炎。
无「意、必、固、我」而凝然中立者,中也。端蒙。
必,在事先;固,在事后。有意、必、固三者,乃成一个我。如道是我恁地做,盖固滞而不化,便成一个我。横渠曰:「四者有一焉,则与天地不相似。」植。集注。
问:「横渠谓:『四者有一焉,则与天地不相似。』略有可疑。」曰:「人之为事,亦有其初未必出于私意,而后来不能化去者。若曰绝私意则四者皆无,则曰『子绝一』便得,何用更言『绝四』?以此知四者又各是一病也。」时举。
问:「意、必、固、我,有无次第?」曰:「意,是私意始萌,既起此意。必,是期要必行。固,是既行之后,滞而不化。我,是缘此后便只知有我。此四者似有终始次序。必者,迎之于前;固者,滞之于后。此四者正与『元、亨、利、贞』四者相类。『元者,善之长』,贞是个善底成就处。意是造作始萌,我是个恶底成就处。」又问:「『敬则无己可克。』若学之始,则须从绝四去,如何?」曰:「敬是成己之敬,可知无己可克。此四者,须是始学亦须便要绝去之。」又问「复于喜、怒、哀、乐未发之前」。曰:「此语,尹子已辨之,疑记录有差处。」又问:「『意、必、固、我既亡之后,学者所宜尽心』,如何?」曰:「所谓『学者所宜尽心』,于此事而学之,非谓意、必、固、我既亡之后,始尽心耳。」又问:「横渠云:『四者既亡,则「以直养而无害」。』」曰:「此『直』字说得重了。观孟子所说处,说得粗。直,只是『自反而缩』。后人求之太深,说得忒夹细了。」。集义。
问:「『君子之学,在于意、必、固、我既亡之后,而复于喜、怒、哀、乐未发之前』,如何?」曰:「不然。尹和靖一段好。意、必、固、我是要得无。未发之前,众人俱有,却是要发而中节,与此不相类。」又问:「若自学者而言,欲绝意、必、固、我。到圣人地位,无此四者,则复于未发之前。复于未发之前,盖全其天理耳。」曰:「固是如此。但发时岂不要全?」因命敬之取和靖语录来检看。又云:「他意亦好,却说不好。」可学。
「『君子之学,在意、必、固、我既亡之后,而复于喜、怒、哀、乐未发之前』,何也?」曰:「『意、必、固、我既亡之后』,尽心于学,所言是也。喜、怒、哀、乐自有发时,有未发时。各随处做工夫,如何强复之于未发?尹氏语录中辨此甚详。」必大。
「『求之于喜、怒、哀、乐未发之前,而体之于意、必、固、我既亡之后。』如此说着,便害义理。此二句不可相对说。喜、怒、哀、乐未发之前,固无可求;及其既发,亦有中节、不中节之异。发若中节者,有何不可。至如意、必、固、我,则断不可有,二者焉得而对语哉!横渠谓『意、必、固、我,自始学至成德,竭两端之教』者,谓夫子教人绝此四者,故皆以『毋』字为禁止之辞。」或谓「意、必、固、我既亡之后,必有事焉」者。曰:「意、必、固、我既亡,便是天理流行,鸢飞鱼跃,何必更任私意也!」谟。
问:「『意、必、固、我既亡之后,必有事焉』,所谓『有事』者如何?」曰:「横渠亦有此说。若既无此,天理流出,亦须省着。」可学。
问:「意、必、固、我,伊川以『发而当者,理也;发而不当者,私意也』。此语是否?」曰:「不是如此。所谓『毋意』者,是不任己意,只看道理如何。见得道理是合当如此做,便顺理做将去,自家更无些子私心,所以谓之『毋意』。若才有些安排布置底心,便是任私意。若元不见得道理,只是任自家意思做将去,便是私意。纵使发而偶然当理,也只是私意,未说到当理在。伊川之语,想是被门人错记了,不可知。」僩。
张子曰:「意,有思也。」未安。意却是个有为底意思。为此一事,故起此一意也。必大。
「我,有方也。」方,所也,犹言有限隔也。端蒙。
守约问:「横渠说:『绝四之外,心可存处,必有事焉,圣不可知也。』」曰:「这句难理会。旧见横渠理窟,见他里面说有这样大意。说无是四者了,便当自有个所向,所谓『圣不可知』,只是道这意思难说。横渠尽会做文章,如西铭及应用之文,如百碗灯诗,甚敏。到说话,却如此难晓,怕是关西人语言自是如此。」贺孙。
问:「张子曰云云。或问谓此条『语意简奥,若不可晓』。窃以张子下数条语考之,似以『必有事焉』为理义之精微处。其意大抵谓善不可以有心为,虽夷清惠和,犹为偏倚,未得谓之精义。故谓『绝四』之外,下头有一不犯手势自然底道理,方真是义。孟子之言,盖谓下头必有此道理,乃『圣而不可知』处。此说于孟子本意殊不合,然未审张子之说是如此否?」曰:「横渠此说,又拽退孟子数重,自说得深。古圣贤无此等议论。若如此说,将使读者终身理会不得,其流必有弊。」必大。
横渠之意,以「绝」为禁止之辞。是言圣人将这四者使学者禁绝而勿为。「毋」字亦是禁止之意。故曰:「自始学至成德,竭两端之教也。」必,是事之未来处;固,是事之已过处。道夫。
伯丰问:「张子曰:『毋意、必、固、我,然后能范围天地之化。』」曰:「固是如此。四者未除,如何能范围天地!但如此说话,终是稍宽耳。」。
子畏于匡章
「文不在兹乎!」言「在兹」,便是「天未丧斯文」。淳。
「后死者」,夫子自谓也。「死」字对「没」字。泳。
问:「『天之将丧斯文』,『未丧斯文』,文即是道否?」曰:「既是道,安得有丧、未丧!文亦先王之礼文。圣人于此,极是留意。盖古之圣人既竭心思焉,将行之万世而无弊者也,故常恐其丧失而不可考。」大雅。
「后死者」是对上文「文王」言之。如曰「未亡人」之类,此孔子自谓也。与「天生德于予」意思一般。斯文既在孔子,孔子便做着天在。孔子此语,亦是被匡人围得紧后,方说出来。又问:「孔子万一不能免匡人之难时,如何?」曰:「孔子自见得了。」。
「『子畏于匡』一节,看来夫子平日不曾如此说,往往多谦抑,与此不同。」先生笑云:「此却是真个事急了,不觉说将出来。」炎。
敬之问:「明道:『「舍我其谁」,是有所受命之辞。「匡人其如予何」,是圣人自做着天里。孟子是论世之盛衰,己之去就,故听之于天。孔子言道之盛衰,自应以己任之。』未审此说如何?」曰:「不消如此看。明道这说话,固是说未尽。如孔子云『天之将丧斯文』,『天之未丧斯文』,看此语也只看天如何。只是要紧不在此处。要紧是看圣贤所以出处大节。」贺孙。
问:「程子云:『夫子免于匡人之围,亦苟脱也。』此言何谓?」曰:「谓当时或为匡人所杀,亦无十成。」某云:「夫子自言『匡人其如予何』,程子谓『知其必不能违天害己』,何故却复有此说?」曰:「理固如是,事则不可知。」必大。
问:「吕氏曰:『文者,前后圣之所修,道则出乎天而已。故孔子以道之废兴付之命,以文之得丧任诸己。』」曰:「道只是有废兴,却丧不得。文如三代礼乐制度,若丧,便扫地。」。
太宰问于子贡章
先生曰:「太宰云:『夫子圣者欤!何其多能也?』是以多能为圣也。子贡对以夫子『固天纵之将圣,又多能也』。是以多能为圣人余事也。子曰:『吾少也贱,故多能鄙事。君子多乎哉?不多也。』是以圣为不在于多能也。三者之说不同,诸君且道谁说得圣人地位着?」诸生多主夫子之言。先生曰:「太宰以多能为圣,固不是。若要形容圣人地位,则子贡之言为尽。盖圣主于德,固不在多能,然圣人未有不多能者。夫子以多能不可以律人,故言君子不多,尚德而不尚艺之意,其实圣人未尝不多能也。」柄。
问:「太宰初以多能为夫子之圣。子贡所答方正说得圣人体段。夫子闻之数语,却是谦辞,及有多能非所以率人之意。」曰:「固是子贡说得圣人本分底。圣人所说乃谦辞。」植。
「太宰知我乎」以下,煞有曲折意思。圣人不直谓太宰不足以知我,只说太宰也知我,这便见圣人待人恁地温厚。」又曰:「圣人自是多能。今若只去学多能,则只是一个杂骨董底人,所以说:『君子多乎哉?不多也。』」义刚。
问:「夫子多材多艺,何故能尔?」曰:「圣人本领大,故虽是材艺,他做得自别。只如礼,圣人动容周旋,俯仰升降,自是与它人不同。如射亦然。天生圣人,气禀清明,自是与他人不同。列子尝言圣人力能拓关,虽未可信,然要之,圣人本领大后,事事做得出来自别。」铢。
问「吾不试,故艺」。曰:「想见圣人事事会,但不见用,所以人只见它小小技艺。若使其得用,便做出大功业来,不复有小小技艺之可见矣。」问:「此亦是圣人贤于尧舜处否?」曰:「也不须如此说。圣人贤于尧舜处,却在于收拾累代圣人之典章、礼乐、制度、义理,以垂于世,不在此等小小处。此等处,非所以论圣人之优劣也。横渠便是如此说,以为孔子穷而在下,故做得许多事。如舜三十便征庸了,想见舜于小事,也煞有不会处。虽是如此,也如此说不得。舜少年耕稼陶渔,也事事去做来,所以人无缘及得圣人。圣人事事从手头更历过来,所以都晓得。而今人事事都不会。最急者是礼乐,乐固不识了,只是日用常行吉凶之礼,也都不曾讲得!」僩。
问:「『天纵之将圣。』『纵,犹肆也,言不为限量』,何如?」曰:「天放纵圣人做得恁地,不去限量它。」问:「如此,愚不肖是天限量之乎?」曰:「看气象,亦似天限量它一般。如这道理,圣人知得尽得,愚不肖要增进一分不得,硬拘定在这里。」宇。集注。
「将圣」,殆也。殆,庶几也,如而今说「将次」。「将」字训大处多。诗中「亦孔之将」之类,多训「大」。诗里多协韵,所以要如此等字使。若论语中,只是平说。泳。
吾有知乎哉章
问:「『吾有知乎哉』与『吾无隐乎尔』意一般否?」曰:「那个说得阔,这个主答问而言。」或曰:「那个兼动静语默说了。」曰:「然」。焘。
林恭甫问此章。曰:「这『空空』是指鄙夫言。圣人不以其无所有而略之,故下句更用『我』字唤起。」义刚。
问:「竭两端处,疑与『不愤不启』一段相反。『不愤不启』,圣人待人自理会,方启发他。空空鄙夫,必着竭两端告之,如何?」曰:「两端,就一事而言。说这浅近道理,那个深远道理也便在这里。如举一隅,以四角言。这桌子举起一角,便有三角在。两端,以两头言之。凡言语,便有两端。文字不可类看,这处与那处说又别,须是看他语脉。论这主意,在『吾有知乎哉?无知也』。此圣人谦辞,言我无所知,空空鄙夫来问,我又尽情说与他。凡圣人谦辞,未有无因而发者。这上面必有说话,门人想记不全,须求这意始得。如达巷党人称誉圣人『博学而无所成名』,圣人乃曰:『吾执御矣。』皆是因人誉己,圣人方承之以谦。此处想必是人称道圣人无所不知,诲人不倦,有这般意思。圣人方道是我无知识,亦不是诲人不倦,但鄙夫来问,我则尽情向他说。若不如此,圣人何故自恁地谦?自今观之,人无故说谦话,便似要人知模样。」宇。
问:「伊川谓:『圣人之言必降而自卑,不如此则人不亲;贤人之言必引而自高,不如此则道不尊。』此是形容圣人气象不同邪?抑据其地位合当如此?」曰:「圣人极其高大,人自难企及,若更不俯就,则人愈畏惮而不敢进。贤人有未熟处,人未甚信服,若不引而自高,则人必以为浅近不足为。孟子,人皆以为迂阔,把做无用。使孟子亦道我底诚迂阔无用,则何以起人慕心!所以与他争辩,不是要人尊己,直使人知斯道之大,庶几竦动,着力去做。孔子尝言:『如有用我者,期月而已可也。』又言:『吾其为东周乎!』只作平常闲说。孟子言:『如欲平治天下,当今之世,舍我其谁!』便说得广,是势不得不如此。」又问:「如程子说话,亦引而自高否?」曰:「不必如此又生枝节。且就此本文上看一段,须反复看来看去,要烂熟,方见意味快乐,令人都不欲看别段,始得。」淳。寓录云:「『程子曰:「圣人之言,必降而自卑,不如此则人不亲;贤人之言,则引而自高,不如此则道不尊。」不审这处形容圣、贤气象不同,或据其地位合着如此耶?』曰:『地位当如此。圣人极其高大,人皆疑之,以为非我所能及;若更不恁地俯就,则人愈畏惮而不敢进。孟子于道虽已见到至处,然做处毕竟不似圣人熟,人不能不疑其所未至,若不引而自高,则人必以为浅近而不足为。孟子,人皆以为迂阔,把他无用了。若孟子也道是我底诚迂阔无用,如何使得?所以与人辨,与人争,亦不是要人尊己,只要人知得斯道之大,庶几使人竦动警觉。夫子常言:『如有用我者,期月而已可。』又言:『吾其为东周乎!』只平常如此说。孟子便道:『如欲平治天下,当今之世,舍我其谁也!』便说得恁地奢遮,其势不得不如此。这话,从来无人会如此说。非他程先生见得透,如何敢凿空恁地说出来!」
正淳问:「『执两端』与『竭两端』,如何?」曰:「两端也只一般,犹言头尾也。执两端,方识得一个中;竭两端,言彻头彻尾都尽也。」问:「只此是一言而尽这道理,如何?」曰:「有一言而尽者,有数言而尽者。如樊迟问仁,曰:『爱人。』问知,曰:『知人。』此虽一言而尽,推而远之,亦无不尽。如子路正名之论,直说到『无所措手足』。如子路问政,哀公问政,皆累言而尽。但只圣人之言,上下本末,始终小大,无不兼举。」端蒙。
凤鸟不至章
「凤鸟不至。」圣人寻常多有谦词,有时亦自讳不得。泳。
子见齐衰者章
康叔临问:「作与趋者,敬之貌也,何为施之于齐衰与瞽者?」:「作与趋固是敬,然敬心之所由发则不同:见冕衣裳者,敬心生焉,而因用其敬;见齐衰者、瞽者,则哀矜之心动于中,而自加敬也。吕刑所谓『哀敬折狱』,正此意也。」盖卿。震录疑闻同。
叔临问:「『虽少必作,过之必趋』,欲以『作』字、『趋』字说做敬,不知如何。」曰:「固是敬,须是看这敬心所从发处。如见齐衰,是敬心生于哀;见瞽者,是敬心生于闵。」震。
问:「作与趋,如何见得圣人哀矜之心?」曰:「只见之,过之,而变容动色,便是哀矜之,岂真涕泣而后谓之哀矜也!」焘。
颜渊喟然叹章
学者说「颜子喟然叹曰」一章。曰:「公只消理会:颜子因何见得到这里?是见个甚么物事?」众无应者。先生遂曰:「要紧只在『夫子循循然善诱人,博我以文,约我以礼』三句上。须看夫子『循循然善诱』底意思是如何。圣人教人,要紧只在『格物、致知』,『克己、复礼』。这个穷理,是开天聪明,是甚次第!」贺孙。
夫子教颜子,只是博文、约礼两事。自尧舜以来,便自如此说。「惟精」便是博文,「惟一」便是约礼。义刚。
「博我以文,约我以礼」,圣门教人,只此两事,须是互相发明。约礼底工夫深,则博文底工夫愈明,博文底工夫至,则约礼底工夫愈密。广。
「博我以文,约我以礼」,圣人教人,只此两事。博文工夫固多,约礼只是这些子。如此是天理,如此是人欲。不入人欲,则是天理。「礼者,天理之节文」。节谓等差,文谓文采。等差不同,必有文以行之。乡党一篇,乃圣人动容周旋皆中礼处。与上大夫言,自然誾誾;与下大夫言,自然侃侃。若与上大夫言却侃侃,与下大夫言却誾誾,便不是。圣人在这地位,知这则样,莫不中节。今人应事,此心不熟,便解忘了。又云:「圣贤于节文处描画出这样子,令人依本子去学。譬如小儿学书,其始如何便写得好。须是一笔一画都依他底,久久自然好去。」又云:「天理、人欲,只要认得分明。便吃一盏茶时,亦要知其孰为天理,孰为人欲。」人杰。
安卿问:「博文是求之于外,约礼是求之于内否?」曰:「何者为外?博文也是自内里做出来。我本来有此道理,只是要去求。知须是致,物须是格。虽是说博,然求来求去,终归于一理,乃所以约礼也。易所谓:『尺蠖之屈,以求伸也;龙蛇之蛰,以存身也;精义入神,以致用也;利用安身,以崇德也。』而今尺蠖虫子屈得一寸,便能伸得一寸来许;他之屈,乃所以为伸。龙蛇于冬若不蛰,则冻杀了;其蛰也,乃所以存身也。『精义入神』,乃所以致用也;『利用安身』,乃所以崇德也。『欲罢不能』,如人行步,左脚起了,不由得右脚不起。所谓『过此以往,未之或知也』。若是到那『穷神知化』,则须是『德之盛也』方能。颜子其初见得圣人之道尚未甚定,所以说『弥高,弥坚,在前,在后』。及博文、约礼工夫既到,则见得『如有所立,卓尔』。但到此却用力不得了,只待他熟后,自到那田地。」义刚。
国秀问:「所以博文、约礼,格物、致知,是教颜子就事物上理会。『克己复礼』,却是颜子有诸己。」曰:「格那物,致吾之知也,便是会有诸己。」贺孙。
因论「博我以文」,曰:「固是要就书册上理会。然书册上所载者是许多,书册载不尽底又是多少,都要理会。」僩。
正淳问「颜渊喟然叹曰」一段。曰:「吾人未到他地位,毕竟未识说个甚么。」再问,乃曰:「『瞻之在前,忽然在后』,是没捉摸处,是他颜子见得恁地。『如有所立,卓尔』,是圣人已到颜子未到处。」。以下总论。
颜渊喟然叹处。是颜子见得未定,只见得一个大物事,没奈他何。节。
颜子「仰之弥高,钻之弥坚,瞻之在前,忽然在后」,不是别有个物事。只是做来做去,只管不到圣人处。若做得紧,又太过了;若放慢做,又不及。圣人则动容周旋,都是这道理。义刚。
或问颜子钻仰。曰:「颜子钻仰前后,只得摸索不着意思。及至尽力以求之,则有所谓卓然矣。见圣人气象,大概如此。然到此时工夫细密,从前笃学力行底粗工夫,全无所用。盖当此时只有些子未安乐,但须涵养将去,自然到圣人地位也。」力行。
仰高钻坚,瞻前忽后,此犹是见得未亲切在。「如有所立,卓尔」,方始亲切。「虽欲从之,末由也已」,只是脚步未到,盖不能得似圣人从容中道也。闳祖。
「瞻之在前,忽然在后」是犹见得未定。及「所立卓尔」,则已见得定,但未到尔。只是天理自然底,不待安排。所以着力不得时,盖为安排着便不自然,便与他底不相似。这个「卓尔」,事事有在里面,亦如「一以贯之」相似。佐。
或问「瞻前忽后」章。曰:「此是颜子当初寻讨不着时节,瞻之却似在前,及到着力赶上,又却在后;及钻得一重了,又却有一重;及仰之,又却煞高;及至上得一层了,又有一层。到夫子教人者,又却『循循善诱』,既博之以文,又约之以礼。博之以文,是事事物物皆穷究;约之以礼,是使之复礼,却只如此教我循循然去下工夫,久而后见道体卓尔立在这里,此已见得亲切处。然『虽欲从之』,却又『末由也已』,此是颜子未达一间时,此是颜子说己当初捉摸不着时事。」祖道问:「颜子此说亦是立一个则例与学者求道用力处,故程子以为学者须学颜子,有可依据,孟子才大难学者也。」曰:「然。」祖道。
周元兴问:「颜子当钻仰瞻忽时,果何所见?」曰:「颜子初见圣人之道广大如此,欲向前求之,转觉无下手处;退而求之,则见圣人所以循循然善诱之者,不过博文约礼。于是就此处竭力求之,而所见始亲切的当,如有所立卓尔在前,而叹其峻绝着力不得也。」又问:「颜子合下何不便做博文、约礼工夫?」曰:「颜子气禀高明,合下见得圣人道大如此,未肯便向下学中求。及其用力之久,而后知其真不外此,故只于此处着力尔。」铢。
问:「颜子瞻忽事,为其见得如此,所以『欲罢不能』?」曰:「只为夫子博之以文,约之以礼,所以『欲罢不能』。」问:「瞻忽前后,是初见时事;仰高钻坚,乃其所用力处。」曰:「只是初见得些小,未能无碍,奈何他不得。夫子又只告以博文、约礼,颜子便服膺拳拳弗失。紧要是博文、约礼。」问:「颜子后来用力,见得『如有所立卓尔』,何故又曰『虽欲从之,末由也已』?」曰:「到此亦无所用力。只是博文、约礼,积久自然见得。」德明。
问:「颜子喟然叹处,莫正是未达一间之意?夫颜子无形显之过,夫子称其『三月不违仁』。所谓违仁,莫是有纤毫私欲发见否?」曰:「易传中说得好,云:『既未能「不勉而中」,「所欲不逾矩」,是有过也。』瞻前忽后,是颜子见圣人不可及,无捉摸处。『如有所立卓尔』,却是真个见得分明。」又曰:「颜子纔有不顺意处,有要着力处,便是过。」人杰。
夫子之教颜子,只是博文、约礼二事。至于「欲罢不能,既竭吾才,如有所立卓尔」处,只欠个熟。所谓「过此以往,未之或知也。穷神知化,德之盛也」。人杰。
问「颜渊喟然叹」章。曰:「『仰钻瞻忽』四句是一个关。『如有所立卓尔』处又是一个关。不是夫子循循善诱,博文、约礼,便虽见得高坚前后,亦无下手处。惟其如此,所以过得这一关。『欲罢不能』,非止是约礼一节;博文一节处,亦是『欲罢不能』。博文了,又约礼;约礼了,又博文。恁地做去,所以『欲罢不能』。至于『如有所立』去处,见得大段亲切了。那『末由也已』一节,却自着力不得。着力得处,颜子自着力了;博文、约礼,是着力得处也。」又曰:「颜子为是先见得这个物事了,自高坚前后做得那卓尔处,一节亲切如一节了。如今学者元不曾识那个高坚前后底是甚物事,更怎望他卓尔底!」植。
问「瞻之在前」四句。曰:「此段有两重关。此处颜子非是都不曾见得。颜子已是到这里了,比他人都不曾到。」问:「圣人教人先博文而后约礼,横渠先以礼教人,何也?」曰:「学礼中也有博文。如讲明制度文为,这都是文;那行处方是约礼也。」夔孙。
「欲罢不能」,是住不得处。惟「欲罢不能」,故「竭吾才」。不惟见得颜子善学圣人,亦见圣人曲尽诱掖之道,使他欢喜,不知不觉得到气力尽处。如人饮酒,饮得一杯好,只管饮去,不觉醉郎当了。夔孙。
大率看文字,且看从实处住。如「喟然叹」一章,且看到那欲罢不能处。如后面,只自家工夫到那田地,自见得,都不必如此去赞咏想象笼罩。焘。
问:「『如有所立卓尔』,只是说夫子之道高明如此,或是似有一物卓然可见之意否?」曰:「亦须有个模样。」问:「此是圣人不思不勉,从容自中之地。颜子钻仰瞻忽,既竭其才,叹不能到。」曰:「颜子钻仰瞻忽,初是捉摸不着。夫子不就此启发颜子,只博之以文,约之以礼,令有用功处。颜子做这工夫,渐见得分晓,至于『欲罢不能』,已是住不得。及夫既竭吾才,如此精专,方见得夫子动容周旋无不中处,皆是天理之流行,卓然如此分晓。到这里,只有个生熟了。颜子些小未能浑化如夫子,故曰『虽欲从之,末由也已』。」德明。
问:「『如有所立卓尔』,是圣人不思不勉,从容自中处。颜子必思而后得,勉而后中,所以未至其地。」曰:「颜子竭才,便过之。」问:「如何过?」曰:「才是思勉,便过;不思勉,又不及。颜子勉而后中,便有些小不肯底意;心知其不可,故勉强摆回。此等意义,悬空逆料不得,须是亲到那地位方自知。」问:「集注解『瞻之在前,忽然在后』,作『无方体』。」曰:「大概亦是如此。」德明。
恭父问:「颜子平日深潜沉?,触处从容,只于喟然之叹见得他煞苦切处。扬子云『颜苦孔之卓』,恐也是如此。到这里,见得圣人直是峻极,要进这一步不得,便觉有恳切处。」曰:「颜子到这里,也不是大段着力。只他自觉得要着力,自无所容其力。」贺孙。恪录云:「恭父问:『颜子平日深潜纯粹,到此似觉有苦心极力之象。只缘他工夫到后,视圣人地位,卓然只在目前,只这一步峻绝,直是难进。故其一时勇猛奋发,不得不如此。观扬子云言「颜苦孔之卓」,似乎下得个「苦」字亦甚亲切。但颜子只这一时勇猛如此,却不见迫切。到「末由也已」,亦只得放下。』曰:「看他别自有一个道理。然兹苦也,兹其所以为乐也。』」
程子曰:「到此地位工夫尤难,直是峻绝,又大段着力不得。」所以着力不得,缘圣人「不勉而中,不思而得」了。贤者若着力要不勉不思,便是思勉了,此所以说「大段着力不得」。今日勉之,明日勉之,勉而至于不勉;今日思之,明日思之,思而至于不思。自生而至熟,正如写字一般。会写底,固是会;不会写底,须学他写。今日写,明日写,自生而至熟,自然写得。泳。集注。
问:「程子曰『到此地位』,至『着力不得』,何谓也?」曰:「未到这处,须是用力。到这处,自要用力不得。如孔子『六十而耳顺,七十而从心』,这处如何用力得!只熟了,自然恁地去。横渠曰:『大可为也,化不可为也,在熟之而已。「过此以往,未之或知也。穷神知化,德之盛也」。』」淳。寓录同。洽录云:「到这里直待他自熟。且如熟,还可着力否?」
问:「『颜渊喟然叹』一段,高坚前后,可形容否?」曰:「只是说难学,要学圣人之道,都摸索不着。要如此学不得,要如彼学又不得,方取他前,又见在后。这处皆是譬喻如此。其初恁地难,到『循循善诱』,方略有个近傍处。」吴氏以为卓尔亦不出乎日用行事之间。问:「如何见得?」曰:「是他见得恁地定,见得圣人定体规模。此处除是颜子方见得。」问:「程子言『到此大段着力不得』,胡氏又曰『不怠所从,必欲至乎卓立之地』,何也?」曰:「『末由也已』,不是到此便休了不用力。但工夫用得细,不似初间用许多粗气力,如『博学、审问、慎思、明辩、笃行』之类。这处也只是循循地养将去。颜子与圣人大抵争些子,只有些子不自在。圣人便『不勉而中,不思而得』,这处如何大段着力得!才着力,又成思勉去也。只恁地养熟了,便忽然落在那窠窟里。明道谓:『贤毋谓我不用力,我更着力!』淳录云:「明道谓:『贤看颢如此,颢煞用工夫!』」人见明道是从容。然明道却自有着力处,但细腻了,人见不得。」宇。
正淳问集注「颜子喟然而叹」一章,不用程子而用张子之说。曰:「此章经文自有次第。若不如张子说,须移『如有所立卓尔』向前,始得。」必大。
蜚卿问:「博约之说,程子或以为知要,或以为约束,如何?」曰:「『博我以文,约我以礼』与『博学于文,约之以礼』一般。但『博学于文,约之以礼』,孔子是泛言人能博文而又能约礼,可以弗畔夫道,而颜子则更深于此耳。侯氏谓博文是『致知、格物』,约礼是『克己复礼』,极分晓。而程子却作两样说,便是某有时晓他老先生说话不得。孟子曰『博学而详说之,将以反说约也』,这却是知要。盖天下之理,都理会透,到无可理会处,便约。盖博而详,所以方能说到要约处。约与要同。」道夫曰:「汉书『要求』字读如『约束』。」曰:「然。」顷之,复曰:「『知崇礼卑』,圣人这个『礼』字,如何说到那地位?」道夫曰:「知崇便是博,礼卑便是约否?」曰:「博然后崇,约然后卑。物理穷尽,卓然于事物之表,眼前都栏自家不住,如此则所谓崇。戒慎恐惧,一举一动,一言一行,无不着力,如此则是卑。」问「卑法地」。曰:「只是极其卑尔。」又问:「知崇如天,礼卑如地,而后人之理行乎?」曰:「知礼成性,而天理行乎其间矣。」道夫。集义。
问:「横渠说颜子三段,却似说颜子未到中处。」曰:「可知是未到从容中道。如『瞻之在前,忽焉在后』,便是横渠指此做未能及中。盖到这里,又着力不得,才紧着便过了,稍自放慢便远了。到此不争分毫间,只是做得到了,却只涵养。『既竭吾才,如有所立卓尔』,便是未到『不思而得』处;『虽欲从之,末由也已』,便是未到『不勉而中』处。」。
问横渠说颜子发叹处。曰:「『高明不可穷』,是说『仰之弥高』;『博厚不可极』,是说『钻之弥坚』;『中道不可识』,则『瞻之在前,忽然在后』。至其『欲罢不能,既竭吾才』,则方见『如有所立卓尔』。谓之『如』,则是于圣人中道所争不多。才着力些,便过;才放慢些,便不及,直是不容着力。」人杰。
「所谓『瞻之在前,忽然在后』,这只是个『中庸不可能』。盖圣人之道,是个恰好底道理,所以不可及。自家纔着意要去做,不知不觉又蹉过了。且如『恭而安』,这是圣人不可及处。到得自家纔着意去学时,便恭而不安了,此其所以不可能。只是难得到恰好处,不着意又失了,纔着意又过了,所以难。横渠曰:『高明不可穷,博厚不可极,则中道不可识,盖颜子之叹也。』虽说得拘,然亦自说得好。」或曰:「伊川过、不及之说,亦是此意否?」曰:「然。盖方见圣人之道在前,自家要去赶着他,不知不觉地蹉过了,那圣人之道又却在自家后了。」所谓『忽然在后』,也只是个『中庸不可能』。『夫子循循然善诱人』,非特以博文、约礼分先后次序,博文中亦自有次序,约礼中亦自有次序,有个先后浅深。『欲罢不能』,便只是就这博文、约礼中做工夫。合下做时,便是下这十分工夫去做。到得这叹时,便是『欲罢不能』之效。众人与此异者,只是争这个『欲罢不能』。做来做去,不知不觉地又住了。颜子则虽罢而自有所不能,不是勉强如此,此其所以异于人也。」又曰:「颜子工夫到此,已是七八分了。到得此,是滔滔地做将去,所以『欲罢不能』。如人过得个关了,便平地行将去。」僩。
伯丰问:「颜子求『龙德正中』,而未见是『庸言之信,庸行之谨,闲邪存其诚』,圣人从容中道地位否?」曰:「然。」又问:「『极其大而后中可求』,如何?」曰:「此言『执其两端,用其中于民』,正如程子室中、厅中、国中之说。不极其大,则不得其中也。」又问:「『止其中而后大可有』,如何?」曰:「在中间,便尽得四边。若偏向这一边,即照管那一边不得。张子此语甚好。若云『未见其止』,却使得不是。『未见其止』,只是不息,非『得其所止』之『止』。」。
子疾病章
问:「『久矣哉,由之行诈!』是不特指那一事言也。」曰:「是指从来而言。」问:「人苟知未至,意未诚,则此等意虑时复发露而不自觉?」曰:「然。」广。
问:「『由之行诈』,如何?」曰:「见子路要尊圣人,耻于无臣而为之,一时不能循道理,子路本心亦不知其为诈。然而子路寻常亦是有不明处,如死孔悝之难,是致死有见不到。只有一毫不诚,便是诈也。」饶本作:「子路平日强其所不知以为知,故不以出公为非。」。
问「子路使门人为臣」一章。曰:「世间有一种事,分明是不好,人也皆知其不好。谓如子路使门人为臣,此等事,未有不好,亦未为欺天。但子路见不透,却把做好事去做了,不知其实却不是了。」焘。
子贡曰有美玉章
子贡只是如此设问,若曰「此物色是只藏之,惟复将出用之」耳,亦未可议其言之是非也。必大。
子欲居九夷章
问:「子欲居九夷,使圣人居之,真有可变之理否?」曰:「然。」或问:「九夷,前辈或以箕子为证,谓朝鲜之类,是否?」曰:「此亦未见得。古者中国亦有夷、狄,如鲁有淮夷,周有伊雒之戎是也。」又问:「此章与『乘桴浮海』,莫是戏言否?」曰:「只是见道不行,偶然发此叹,非戏言也。」因言:「后世只管说当时人君不能用圣人,不知亦用不得。每国有世臣把住了,如何容外人来做!如鲁有三桓,齐有田氏,晋有六卿,比比皆然,如何容圣人插手!」雉。
出则事公卿章
「丧事不敢不勉,不为酒困。」此等处,圣人必有为而言。焘。
问「不为酒困,何有于我哉」。曰:「语有两处如此说,皆不可晓。寻常有三般说话:一以为上数事我皆无有;一说谓此数事外我皆复何有;一说云于我何有,然皆未安,某今阙之。」去伪。集注今有定说。
正淳问:「『出则事公卿』一段,及范氏以『燕而不乱』为『不为酒困』,如何?」曰:「此说本卑,非有甚高之行,然工夫却愈精密,道理却愈无穷。故曰『知崇、礼卑』,又曰『崇德、广业』。盖德知虽高,然践履却只是卑则愈广。」又曰:「『德言盛,礼言恭,谦也者,致恭以存其位者也。』此章之义,似说得极低,然其实则说得极重。范氏似以『不为酒困』为不足道,故以燕饮不乱当之,过于深矣。」必大。
子在川上章
问「逝者如斯」。曰:「逝只训往。『斯』字方指川流处。」植。
或问:「子在川上曰:『逝者如斯夫,不舍昼夜!』」曰:「古说是见川流,因叹。大抵过去底物不息,犹天运流行不息如此,亦警学者要当如此不息。盖圣人之心『纯亦不已』,所以能见之。」去伪。
问:「注云:『天地之化,往者过,来者续,无一息之停,乃道体之本然也。其可指而易见者,莫如川流,故于此发以示人。』其反而求之身心,固生生而不息,气亦流通而不息。二者皆得之于天,与天地为一体者也。然人之不能不息者有二:一是不知后行不得,二是役于欲后行不得。人须是下穷理工夫,使无一理之不明;下克己工夫,使无一私之或作。然此两段工夫皆归在敬上,故明道云:『其要只在慎独。』」曰:「固是。若不慎独,便去隐微处间断了。能慎独,然后无间断。若或作或辍,如何得与天地相似!」广。士毅录云:「此只要常常相续,不间断了。」集注。
或问:「『天地之化,往者过,来者续,此道体之本然也。』如何?」曰:「程子言之矣,『天运而不已,日往则月来』云云,『皆与道为体』。『与道为体』,此句极好。某常记得旧作观澜记两句云:『观湍流之不息,悟有本之无穷。』」人杰。祖道录别出。
或问「子在川上」。曰:「此是形容道体。伊川所谓『与道为体』,此一句最妙。某尝为人作观澜词,其中有二句云:『观川流之不息兮,悟有本之无穷。』」又问:「明道曰:『其要只在慎独。』如何?」曰:「能慎独,则无间断,而其理不穷。若不慎独,便有欲来参入里面,便间断了也,如何却会如川流底意!」又问:「明道云:『自汉以来,诸儒皆不识此』,如何?」曰:「是他不识,如何却要道他识。此事除了孔孟,犹是佛老见得些形象。譬如画人一般,佛老画得些模样。后来儒者于此全无相着,如何教他两个不做大!」祖道曰:「只为佛老从心上起工夫,其学虽不是,然却有本。儒者只从言语文字上做,有知此事是合理会者,亦只做一场话说过了,所以输与他。」曰:「彼所谓心上工夫本不是,然却胜似儒者多。公此说却是。」祖道。
问:「注云:『此道体之本然也。』后又曰:『皆与道为体。』向见先生说:『道无形体,却是这物事盛,载那道出来,故可见。「与道为体」,言与之为体也。这「体」字较粗。』如此,则与本然之体微不同。」曰:「也便在里面。只是前面『体』字说得来较阔,连本末精粗都包在里面;后面『与道为体』之『体』,又说出那道之亲切底骨子。恐人说物自物,道自道,所以指物以见道。其实这许多物事凑合来,便都是道之体,便在这许多物上,只是水上较亲切易见。」僩。
公晦问:「『子在川上』注,『体』字是『体用』之『体』否?」曰:「只是这个『体道』之『体』,只是道之骨子。」节。
问:「如何是『与道为体』?」曰:「与那道为形体。这体字却粗,只是形体。」问:「犹云『性者道之形体』否?」曰:「然。」僩。
问:「注云:『此道体也』。下面云:『是皆与道为体。』『与』字,其义如何?」曰:「此等处要紧。『与道为体』,是与那道为体。道不可见,因从那上流出来。若无许多物事,又如何见得道?便是许多物事与那道为体。水之流而不息,最易见者。如水之流而不息,便见得道体之自然。此等处,闲时好玩味。」炎。
「与道为体」,此四字甚精。盖物生水流,非道之体,乃与道为体也。学蒙。
先生举程子「与道为体」之语示过,言:「道无形体可见。只看日往月来,寒往暑来,水流不息,物生不穷,显显者乃是『与道为体』。」过。
问:「伊川曰『此道体也。天运而不已』,至『皆与道为体』,如何?」曰:「『形而上者谓之道,形而下者谓之器』,道本无体。此四者,非道之体也,但因此则可以见道之体耳。那『无声无臭』便是道。但寻从那『无声无臭』处去,如何见得道?因有此四者,方见得那『无声无臭』底,所以说『与道为体』。」刘用之曰:「如炭与火相似。」曰:「也略是如此。」义刚。
徐问:「程子曰『日往则月来』,至『皆与道为体』,何谓也?」曰:「日月寒暑等不是道。宇录云:「日往月来,寒往暑来,水流不息,物生不穷不是道。」然无这道,便也无这个了。惟有这道,方始有这个。既有这个,则就上面便可见得道。这个是与道做骨子。」问:「张思叔说:『此便是无穷。』伊川曰:『一个「无穷」,如何便了得!』何也?」曰:「固是无穷,然须看因甚恁地无穷。须见得所以无穷处,始得。若说天只是高,地只是厚,便也无说了。须看所以如此者是如何。」淳。宇同。
周元兴问「与道为体」。曰:「天地日月,阴阳寒暑,皆『与道为体』。又问:「此『体』字如何?」曰:「是体质。道之本然之体不可见,观此则可见无体之体,如阴阳五行为太极之体。」又问:「太极是体,二五是用?」曰:「此是无体之体。」叔重曰:「如『其体则谓之易』否?」曰:「然。」又问:「有天德便可语王道。」曰:「有天德,则便是天理,便做得王道;无天德,则做王道不成。」又曰:「无天德,则是私意,是计较。后人多无天德,所以做王道不成。」节。
伊川说:「水流而不息,物生而不穷,皆与道为体。」这个「体」字,似那形体相似。道是虚底道理,因这个物事上面方看见。如历家说二十八宿为天之体。天高远,又更运转不齐,不记这几个经星,如何见得他。「经礼三百,曲礼三千」,无一事之非仁。经礼、曲礼,便是与仁为体。高。
至之问:「『逝者如斯夫,不舍昼夜!』便是『纯亦不已』意思否?」曰:「固是。然此句在吾辈作如何使?」杨曰:「学者当体之以自强不息。」曰:「只是要得莫间断。程子谓:『此天德也。有天德,便可语王道,其要只在慎独。』慎独与这里何相关?只少有不慎,便断了。」宇。
又曰:「天理流行之妙,若少有私欲以间之,便如水被些障塞,不得恁滔滔地流去。」问:「程子谓:『自汉以来,儒者皆不识此义。』」曰:「是不曾识得。佛氏却略曾窥得上面些个影子。」儒用。
问注中「有天德而后可以语王道」。先生云:「只是无些子私意。」
「子在川上」一段注:「此道体之本然也。欲学者时时省察,而无毫发之间断。」才不省察,便间断,此所以「其要只在慎独」。人多于独处间断。泳。
因说此章,问曰:「今不知吾之心与天地之化是两个物事,是一个物事?公且思量。」良久,乃曰:「今诸公读书,只是去理会得文义,更不去理会得意。圣人言语,只是发明这个道理。这个道理,吾身也在里面,万物亦在里面,天地亦在里面。通同只是一个物事,无障蔽,无遮碍。吾之心,即天地之心。圣人即川之流,便见得也是此理,无往而非极致。但天命至正,人心便邪;天命至公,人心便私;天命至大,人心便小,所以与天地不相似。而今讲学,便要去得与天地不相似处,要与天地相似。」又曰:「虚空中都是这个道理,圣人便随事物上做出来。」又曰:「如今识得个大原了,便见得事事物物都从本根上发出来。如一个大树,有个根株,便有许多芽櫱枝叶,牵一个则千百个皆动。」夔孙。
因说「子在川上」章,问:「明道曰:『天地设位,而易行乎其中,只是敬也。敬则无间断。』也是这意思?」曰:「固是天地与圣人一般,但明道说得宽。」夔孙。
问:「『见大水,必观焉』,是何意?」曰:「只川上之叹,恐是夫子本语。孟荀之言,或是传闻之讹。」必大。
我未见好德如好色章
至之问:「『好德如好色』,此即大学『如好好色』之意,要得诚如此。然集注载卫灵公事,与此意不相应,何也?」曰:「书不是恁地读。除了灵公事,便有何发明?存灵公事在那上,便有何相碍?此皆没紧要。圣人当初只是恁地叹未见好德如那好色者。自家当虚心去看,又要反求思量,自己如何便是好德,如何便是好色,方有益。若只管去校量他,与圣人意思愈见差错。圣人言语,自家当如奴仆,只去随他,教住便住,教去便去。今却如与做师友一般,只去与他校,如何得!大学之说,自是大学之意;论语之说,自是论语之意。论语只是说过去,尾重则首轻,这一头低,那一头昂。大学只将两句平头说去,说得尤力。如何要合两处意来做一说得!」淳。蜀录作「林一之问」,文少异。
叔重问:「何谓招摇?」曰:「如翱翔。」节。
语之而不惰章
读「语之而不惰」,曰:「惟于行上见得他不惰。」时举。
陈仲亨问:「『语之而不惰』,于甚处见得?」曰:「如『得一善,则拳拳服膺,而不失之矣』,『欲罢不能』,皆是其不惰处。」义刚。
问:「如何是不惰处?」曰:「颜子听得夫子说话,自然住不得。若他人听过了,半疑半信,若存若亡,安得不惰!」雉。
问:「语之不惰。」曰:「看来『不惰』,只是不说没紧要底话,盖是那时也没心性说得没紧要底话了。」焘。
子谓颜渊章
问:「未见其止。」曰:「如横渠之说,以为止是止于中,亦说得,但死而不活。盖是颜子未到那处,未到那成就结果处。盖颜子一个规模许多大,若到那收因结果,必有大段可观者也。」焘。
苗而不秀章
徐问:「『苗而不秀,秀而不实』,何所喻?」曰:「皆是勉人进学如此。这个道理难当,只管恁地勉强去。『苗而不秀,秀而不实』,大概只说物有生而不到长养处,有长养而不到成就处。」淳。
苗须是秀,秀须是实,方成。不然,何所用?学不至实,亦何所用?
后生可畏章
「『后生可畏』,是方进者也;『四十五十而无闻』,是中道而止者也。」曰:「然。」
朱子语类卷第三十七
论语十九
子罕篇下
法语之言章
「法语之言」,「巽与之言」,巽,谓巽顺。与他说,都是教他做好事,如「有言逊于汝志」。重处在「不改、不绎」。圣人谓如此等人,与他说得也不济事,故曰:「吾末如之何也已!」端蒙。
植说:「此章集注云:『法语,人所敬惮,故必从。然不改,则面从而已。』如汉武帝见汲黯之直,深所敬惮,至帐中可其奏,可谓从矣。然黯论武帝『内多欲而外施仁义』,岂非面从!集注云:『巽言无所乖忤,故必悦。然不绎,又不足以知其微意之所在。』如孟子论太王好色、好货,齐王岂不悦。若不知绎,则徒知古人所谓好色,不知其能使『内无怨女,外无旷夫』;徒知古人所谓好货,不知其能使『居者有积仓,行者有裹粮』。」先生因曰:「集注中举杨氏说,亦好。」植。
三军可夺帅章
志若可夺,则如三军之帅被人夺了。做官夺人志。志执得定,故不可夺;执不牢,也被物欲夺去。志真个是不可夺!泳。
衣敝缊袍章
「衣敝缊袍」,是里面夹衣,有绵作胎底。义刚。
「衣敝缊袍」,也有一等人资质自不爱者。然如此人亦难得。泳。
先生曰:「李闳祖云:『忮,是疾人之有;求,是耻己之无。』吕氏之说亦近此意。然此说又分晓。」。
问「子路终身诵之」。曰:「是自有一般人,着破衣服在好衣服中,亦不管者。子路自是不把这般当事。」问:「子路却是能克治。如『愿车马,衣轻裘,与朋友共,敝之而无憾』。」曰:「子路自是恁地人,有好物事,犹要与众人共用了。上蔡论语中说管仲器小处一段,极好。」。
问:「『子路终身诵之』,此子路所以不及颜渊处。盖此便是『愿车马,衣轻裘,与朋友共,敝之而无憾』底意思。然他将来自诵,便是『无那无伐善、施劳』意思。」曰:「所谓『终身诵之』,亦不是他矜伐。只是将这个做好底事,『终身诵之』,要常如此,便别无长进矣。」又问吕氏「贫与富交,强者必忮,弱者必求」之语。曰:「世间人见富贵底,不是心里妒嫉他,便羡慕他,只是这般见识尔!」僩。
谢教问:「『子路终身诵之』,夫子何以见得终其身也?」曰:「只是以大势恁地。这处好,只不合自担当了,便止于此,便是自画。大凡十分好底事,纔自担,便也坏了,所谓『有其善,丧厥善』。」淳。
道怕担了。「何足以臧!」可学。
知者不惑章
「知者不惑。」真见得分晓,故不惑。泳。
道夫问「仁者不忧」。曰:「仁者通体是理,无一点私心。事之来者虽无穷,而此之应者各得其度。所谓『建诸天地而不悖,质诸鬼神而无疑,百世以俟圣人而不惑』,何忧之有!」骧。
「仁者不忧。」仁者,天下之公。私欲不萌,而天下之公在我,何忧之有!泳。
或问:「『仁者不忧』,但不忧,似亦未是仁」。曰:「今人学问百种,只是要『克己复礼』。若能克去私意,日间纯是天理,自无所忧,如何不是仁。」义刚。
陈仲亨说「仁者不忧」,云:「此非仁体,只是说夫子之事。」先生曰:「如何又生出这一项情节!恁地,则那两句也须恁地添一说,始得。这只是统说。仁者便是不忧。」义刚。
「勇者不惧。」气足以助道义,故不惧。故孟子说:「配义与道,无是,馁也。」今有见得道理分晓而反慑怯者,气不足也。泳。
或问「勇者不惧」,举程子「明理可以治惧」之说。曰:「明理固是能勇,然便接那『不惧』未得,盖争一节在,所以圣人曰:『勇者不惧。』」焘。
李闳祖问:「论语所说『勇者不惧』处,作『有主则不惧』。恐『有主』字明『勇』字不出。」曰:「也觉见是如此。多是一时间下字未稳,又且恁地备员去。」因云:「前辈言,解经命字为难。近人解经,亦间有好处,但是下语亲切,说得分晓。若前辈所说,或有不大故分晓处,亦不好。如近来耿氏说易『女子贞不字』。伊川说作『字育』之『字』。耿氏说作『许嫁笄而字』之『字』,言『女子贞不字』者,谓其未许嫁也,却与昏媾之义相通,亦说得有理。」又云:「伊川易亦有不分晓处甚多。如『益之,用凶事』,作凶荒之『凶』,直指刺史、郡守而言。在当时未见有刺史、郡守,岂可以此说。某谓『益之,用凶事』者,言人臣之益君,是责难于君之时,必以危言鲠论恐动其君而益之,虽以中而行,然必用圭以通其信。若不用圭而通,又非忠以益于君也。」卓。
行夫说「仁者不忧」一章。曰:「『勇者不惧』,勇是一个果勇必行之意,说『不惧』也易见。『知者不惑』,知是一个分辨不乱之意,说『不惑』也易见。惟是仁如何会不忧?这须思之。」行夫云:「仁者顺理,故不忧。若只顺这道理做去,自是无忧。」曰:「意思也是如此,更须细思之。」久之,行夫复云云。曰:「毕竟也说得粗。仁者所以无忧者,止缘仁者之心便是一个道理。看是甚么事来,不问大小,改头换面来,自家此心各各是一个道理应副去。不待事来,方始安排,心便是理了。不是方见得道理合如此做,不是方去恁地做。」贺孙。恪录别出。
蔡行夫问「仁者不忧」一章。曰:「知不惑,勇不惧,却易理会。『仁者不忧』,须思量仁者如何会不忧。」蔡云:「莫只是无私否?」方子录云:「或曰:『仁者无私心,故乐天而不忧。』」曰:「固是无私。然所以不忧者,须看得透,方得。」杨至之云:「是人欲净尽,自然乐否?」曰:「此亦只是貌说。」洪庆问:「先生说是如何?」曰:「仁者心便是理,看有甚事来,便有道理应他,所以不忧。方子录云:「仁者理即是心,心即是理。有一事来,便有一理以应之,所以无忧。」恪录一作:「仁者心与理一,心纯是这道理。看甚么事来,自有这道理在处置他,自不烦恼。」人所以忧者,只是卒然遇事,未有一个道理应他,便不免有忧。」恪录一作:「今人有这事,却无道理,便处置不来,所以忧。」从周录云:「人所以有忧者,只是处未得。」恪。
方毅父问:「『知者不惑』,明理便能无私否?」曰:「也有人明理而不能去私欲者。然去私欲,必先明理。无私欲,则不屈于物,故勇。惟圣人自诚而明,可以先言仁,后言知。至于教人,当以知为先。」铢。时举少异。
先生说「知者不惑」章:「惟不惑不忧,便生得这勇来。」植。
问「知者不惑」章。曰:「有仁、知而后有勇,然而仁、知又少勇不得。盖虽曰『仁能守之』,只有这勇方能守得到头,方能接得去。若无这勇,则虽有仁、知、少间亦恐会放倒了。所以中庸说『仁、知、勇三者』。勇,本是个没紧要底物事。然仁、知不是勇,则做不到头,半涂而废。」焘。
或问:「『仁者不忧,知者不惑,勇者不惧』,何以与前面『知者不惑,仁者不忧,勇者不惧』,次序不同?」曰:「成德以仁为先,进学以知为先,此诚而明,明而诚也。」「中庸言三德之序如何?」曰:「亦为学者言也。」问:「何以勇皆在后?」曰:「末后做工夫不退转,此方是勇。」铢。
或问:「人之所以忧、惑、惧者,只是穷理不尽,故如此。若穷尽天下之理,则何忧何惧之有?因其无所忧,故名之曰仁;因其无所惑,故名之曰知;因其无所惧,故名之曰勇。不知二说孰是?」曰:「仁者随所寓而安,自是不忧;知者所见明,自是不惑;勇者所守定,自是不惧。夫不忧、不惑、不惧,自有次第。」或曰:「勇于义,是义理之勇。如孟施舍、北宫黝,皆血气之勇。」人杰录云:「或曰:『勇是勇于义,或是武勇之勇?』曰:『大概统言之,如孟施舍北宫黝,皆血气之勇。』」曰:「三者也须穷理克复,方得。只如此说,不济事。」去伪。
问:「『知者不惑』,集注:『知以知之,仁以守之,勇以终之。』看此三句,恐知是致知、格物,仁是存养,勇是克治之功。」先生首肯,曰:「是。勇是持守坚固。」问:「中庸『力行近乎仁』,又似『勇者不惧』意思。」曰:「交互说,都是。如『或生而知之,或学而知之,或困而知之』,三知都是知;『或安而行之,或利而行之,或勉强而行之』,三行都是仁;『好学近乎知,力行近乎仁,知耻近乎勇』,三近都是勇。」宙。
可与共学章
「可与共学」,有志于此;「可与适道」,已看见路脉;「可与立」,能有所立;「可与权」,遭变事而知其宜,此只是大纲如此说。可学。
问「可与适道」章。曰:「这个只说世人可与共学底,未必便可与适道;可与适道底,未必便可与立;可与立底,未必便可与权。学时,须便教可适道;适道,便更教立去;立,便须教权去。」植。
或问:「『可与立』,是如『嫂叔不通问』;『可与权』,是『嫂溺援之以手』?」曰:「然。」焘。
问:「权,地位如何?」曰:「大贤已上。」可学。
权,是称量教子细着。闳祖。
问:「权便是义否?」曰:「权是用那义底。」问:「中便是时措之宜否?」曰:「以义权之,而后得中。义似称,权是将这称去称量,中是物得其平处。」僩。
经自经,权自权。但经有不可行处,而至于用权,此权所以合经也,如汤、武事,伊、周事,嫂溺则援事。常如风和日暖,固好;变如迅雷烈风。若无迅雷烈风,则都旱了,不可以为常。泳。
苏宜久问「可与权」。曰:「权与经,不可谓是一件物事。毕竟权自是权,经自是经。但非汉儒所谓权变、权术之说。圣人之权,虽异于经,其权亦是事体到那时,合恁地做,方好。」植。时举同。
「可与立,未可与权」,亦是甚不得已,方说此话。然须是圣人,方可与权。若以颜子之贤,恐也不敢议此。「磨而不磷,涅而不缁。」而今人才磨便磷,才涅便缁,如何更说权变?所谓「未学行,先学走」也。僩。
先生因说:「『可与立,未可与权』,权处是道理上面更有一重道理。如君子小人,君子固当用,小人固当去。然方当小人进用时,猝乍要用君子,也未得。当其深根固蒂时,便要去他,即为所害。这里须斟酌时宜,便知个缓急深浅,始得。」或言:「本朝人才过于汉唐,而治效不及者,缘汉唐不去攻小人,本朝专要去小人,所以如此。」曰:「如此说,所谓『内君子,外小人』,古人且胡乱恁地说,不知何等议论!永嘉学问专去利害上计较,恐出此。」又曰:「『正其谊不谋其利,明其道不计其功。』正其谊,则利自在;明其道,则功自在。专去计较利害,定未必有利,未必有功。」宇。
叔重问:「程子云:『权者,言称锤之义也。何物以为权?义是也。然也只是说到义。义以上更难说,在人自看如何。』此意如何看?」曰:「此如有人犯一罪,性之刚者以为可诛,性之宽者以为可恕,概之以义,皆未是合宜。此则全在权量之精审,然后亲审不差。欲其权量精审,是他平日涵养本原,此心虚明纯一,自然权量精审。伊川常云:『敬以直内,则义以方外;义以为质,则礼以行之。』」时举。
问经、权之别。曰:「经与权,须还他中央有个界分。如程先生说,则无界分矣。程先生『权即经』之说,其意盖恐人离了经,然一滚来滚去,则经与权都鹘突没理会了。」又问:「权是称锤也。称衡是经否?」曰:「这个以物譬之,难得亲切。」久之,曰:「称得平,不可增加些子,是经;到得物重衡昂,移退是权,依旧得平,便是合道,故反经亦须合道也。」焘。
问经、权。曰:「权者,乃是到这地头,道理合当恁地做,故虽异于经,而实亦经也。且如冬月便合着绵向火,此是经。忽然一日暖,则亦须使扇,当风坐,此便是权。伊川谓『权只是经』,意亦如此。但说『经』字太重,若偏了。汉儒『反经合道』之说,却说得『经、权』两字分晓。但他说权,遂谓反了经,一向流于变诈,则非矣。」义刚。
用之问:「『权也者,反经而合于道』,此语亦好。」曰:「若浅说,亦不妨。伊川以为权便是经。某以为反经而合于道,乃所以为经。如征伐视揖逊,放废视臣事,岂得是常事?但终是正也。」贺孙。
或问:「伊川云:『权即是经。』汉儒云:『反经合道。』其说如何?」曰:「伊川所说权,是说这处合恁地做,便是正理,须是晓得他意。汉儒语亦未十分有病,但他意却是横说,一向不合道理,胡做了。」又曰:「『男女授受不亲』,是常经合恁地。『嫂溺,援之以手』,亦是道理合恁地,但不是每常底道理了。譬如冬月衣裘附火,是常理也。忽然天气做热,便须衣夹挥扇,然便不是每常底常理了。公羊就宋人执祭仲处,说得权又怪异了。」又曰:「经是已定之权,权是未定之经。」义刚。
吴伯英问:「伊川言『权即是经』,何也?」曰:「某常谓不必如此说。孟子分明说:『男女授受不亲,礼也;嫂溺援之以手者,权也。』权与经岂容无辨!但是伊川见汉儒只管言反经是权,恐后世无忌惮者皆得借权以自饰,因有此论耳。然经毕竟是常,权毕竟是变。」又问:「某欲以『义』字言权,如何?」曰:「义者,宜也。权固是宜,经独不宜乎?」壮祖。
问:「经、权不同,而程子云:『权即经也。』」曰:「固是不同:经是万世常行之道,权是不得已而用之,大概不可用时多。」又曰:「权是时中,不中,则无以为权矣。」赐。
或问:「『反经合道』之说,程先生不取,乃云『不必说权,权即是经』,如何?」曰:「某常以为程先生不必如此说,是多说了。经者,道之常也;权者,道之变也。道是个统体,贯乎经与权。如程先生之说,则鹘突了。所谓经,众人与学者皆能循之;至于权,则非圣贤不能行也。」焘。
或有书来问经、权。先生曰:「程子固曰:『权即经也。』人须着子细看,此项大段要子细。经是万世常行之道,权是不得已而用之,须是合义也。如汤放桀,武王伐纣,伊尹放太甲,此是权也。若日日时时用之,则成甚世界了!」或云:「权莫是中否?」曰:「是此一时之中。不中,则无以为权矣。然舜禹之后六七百年方有汤;汤之后又六七百年方有武王。权也是难说。故夫子曰:『可与立,未可与权。』到得可与权时节,也是地位太煞高了也。」祖道。
或问经与权之义。曰:「公羊以『反经合道』为权,伊川以为非。若平看,反经亦未为不是。且如君臣兄弟,是天地之常经,不可易者。汤武之诛桀纣,却是以臣弒君;周公之诛管蔡,却是以弟杀兄,岂不是反经!但时节到这里,道理当恁地做,虽然反经,却自合道理。但反经而不合道理,则不可。若合道理,亦何害于经乎!」又曰:「合于权,便是经在其中。」正甫谓:「『权、义举而皇极立』,权、义只相似。」曰:「义可以总括得经、权,不可将来对权。义当守经,则守经;义当用权,则用权,所以谓义可以总括得经、权。若可权、义并言,如以两字对一字,当云『经、权举』乃可。伊川曰:『惟义无对。』伊川所谓『权便是经』,亦少分别。须是分别经、权自是两物;到得合于权,便自与经无异,如此说乃可。」恪。
问:「『可与立』,如何是立?」曰:「立,是见得那正当底道理分明了,不为事物所迁惑。」又问:「程子谓『权只是经』,先生谓:『以孟子援嫂之事例之,则权与经亦当有辨。』莫是经是一定之理,权则是随事以取中;既是中,则与经不异否?」曰:「经,是常行道理。权,则是那常理行不得处,不得已而有所通变底道理。权得其中,固是与经不异,毕竟权则可暂而不可常。如尧舜揖逊,汤武征诛,此是权也,岂可常行乎!观圣人此意,毕竟是未许人用『权』字。学者须当先理会这正底道理。且如朝廷之上,辨别君子小人,君子则进之,小人则去之,此便是正当底道理。今人不去理会此,却说小人亦不可尽去,须放他一路,不尔,反能害人。自古固有以此而济事者,但终非可常行之理。若是君子小人常常并进,则岂可也?」广。
亚夫问「可与立,未可与权」。曰:「汉儒谓『反经合道』为权;伊川说『权是经所不及者』。权与经固是两义,然论权而全离乎经,则不是。盖权是不常用底物事。如人之病,热病者当服叙药,冷病者当服热药,此是常理。然有时有热病,却用热药去发他病者;亦有冷病,却用冷药去发他病者,此皆是不可常论者。然须是下得是方可。若有毫厘之差,便至于杀人,不是则剧。然若用得是,便是少他不得,便是合用这个物事。既是合用,此权也,所以为经也。大抵汉儒说权,是离了个经说;伊川说权,便道权只在经里面。且如周公诛管蔡,与唐太宗杀建成元吉,其推刃于同气者虽同,而所以杀之者则异。盖管蔡与商之遗民谋危王室,此是得罪于天下,得罪于宗庙,盖不得不诛之也。若太宗,则分明是争天下。故周公可以谓之权,而太宗不可谓之权。孟子曰:『有伊尹之志则可,无伊尹之志则篡也。』故在伊尹可以谓之权,而在他人则不可也。权是最难用底物事,故圣人亦罕言之。自非大贤以上,自见得这道理合是恁地,了不得也。」时举。
因论「经、权」二字,曰:「汉儒谓『权者,反经合道』,却是权与经全然相反;伊川非之,是矣。然却又曰『其实未尝反经』,权与经又却是一个,略无分别。恐如此又不得。权固不离于经,看『可与立,未可与权』,及孟子『嫂溺援之以手事』,毫厘之间,亦当有辨。」文蔚曰:「经是常行之理,权是适变处。」曰:「大纲说,固是如此。要就程子说中分别一个异同,须更精微。」文蔚曰:「权只是经之用。且如称衡有许多星两,一定而不可易。权往来称物,使轻重恰好,此便是经之用。」曰:「亦不相似。大纲都是,只争些子。伊川又云:『权是经所不及者。』此说方尽。经只是一个大纲,权是那精微曲折处。且如君仁臣忠,父慈子孝,此是经常之道,如何动得!其间有该不尽处,须是用权。权即细密,非见理大段精审,不能识此。『可与立』,便是可与经,却『未可与权』,此见经权毫厘之间分别处。庄子曰:『小变而不失其大常。』」或曰:「庄子意思又别。」曰:「他大概亦是如此,但未知他将甚做大常。」文蔚。僩录别出。
经与权之分,诸人说皆不合。曰:「若说权自权,经自经,不相干涉,固不可。若说事须用权,经须权而行,权只是经,则权与经又全无分别。观孔子曰『可与立,未可与权』;孟子曰『嫂溺援之以手』,则权与经须有异处。虽有异,而权实不离乎经也。这里所争只毫厘,只是诸公心粗,看不子细。伊川说:『权只是经』,恐也未尽。尝记龟山云:『权者,经之所不及。』这说却好。盖经者只是存得个大法,正当底道理而已。盖精微曲折处,固非经之所能尽也。所谓权者,于精微曲折处曲尽其宜,以济经之所不及耳。所以说『中之为贵者权』,权者即是经之要妙处也。如汉儒说『反经合道』,此语亦未甚病。盖事也有那反经底时节,只是不可说事事要反经,又不可说全不反经。如君令臣从,父慈子孝,此经也。若君臣父子皆如此,固好。然事有必不得已处,经所行不得处,也只得反经,依旧不离乎经耳,所以贵乎权也。孔子曰:『可与立,未可与权。』立便是经。『可与立』,则能守个经,有所执立矣,却说『未可与权』。以此观之,权乃经之要妙微密处。非见道理之精密、透彻、纯熟者,不足以语权也。」又曰:「庄子曰『小变而不失其大常』,便是经权之别。」或曰:「恐庄子意思又别。」曰:「他大概亦是如此,只不知他把甚么做大常。」又云:「事有缓急,理有小大,这样处皆须以权称之。」们问:「『子莫执中。』程子之解经便是权,则权字又似海说。如云『时措之宜』,事事皆有自然之中,则似事事皆用权。以孟子『嫂溺援之以手』言之,则『权』字须有别。」曰:「『执中无权』,这『权』字稍轻,可以如此说。『嫂溺援之以手』之权,这『权』字却又重,亦有深浅也。」僩。
问:「伊川谓『权只是经』,如何?」曰:「程子说得却不活络。如汉儒之说权,却自晓然。晓得程子说底,得知权也是常理;晓不得他说底,经权却鹘突了。某之说,非是异程子之说,只是须与他分别,经是经,权是权。且如『冬日则饮汤,夏日则饮水』,此是经也。有时天之气变,则冬日须着饮水,夏日须着饮汤,此是权也。权是碍着经行不得处,方使用得,然却依前是常理,只是不可数数用。如『舜不告而娶』,岂不是怪差事?以孟子观之,那时合如此处。然使人人不告而娶,岂不乱大伦?所以不可常用。」赐。夔孙录详,别出。
问经、权。曰:「『冬日则饮汤,夏日则饮水』,此是经也。有时行不得处,冬日须饮水,夏日则饮汤,此是权也。此又依前是经。但经是可常之理,权是碍着经行不得处,方始用权。然当那时却是常理。如「舜不告而娶」,是个怪差底事。然以孟子观之,却也是常理。只是不可常用。如人人不告而娶,大伦都乱了!因推说汤武事。伊川说『权却是经』,却说得死了,不活。如某说,非是异伊川说,即是须为他分别,经是经,权是权。如汉儒反经之说,却经、权晓然在眼前。伊川说,晓得底却知得权也是常理,晓不得底却鹘突了。如大过卦说:『道无不中,无不常。圣人有小过,无大过。』某谓不须恁地说,圣人既说有大过,直是有此事。但云『大过亦是常理』,则得。因举晋州蒲事,云:「某旧不晓文定之意。后以问其孙伯逢。他言此处有意思,但难说出。如左氏分明有称晋君无道之说。厉公信有罪,但废之可也。栾书中行偃直杀之则不是。然毕竟厉公有罪,故难说出。后必有晓此意者。」夔孙。
问:「『可与立,未可与权』,看来『权』字亦有两样。伊川以权只是经,盖每日事事物物上称量个轻重处置,此权也,权而不离乎经也。若论尧舜禅逊,汤武放伐,此又是大底权,是所谓『反经合道』者也。」曰:「只一般,但有小大之异耳。如尧舜之禅逊是逊,与人逊一盆水也是逊;汤武放伐是争,争一个弹丸也是争。康节诗所谓『唐虞玉帛烟光紫,汤武干戈草色萋』,大小不同而已矣。『尧夫非是爱吟诗』,正此意也。伊川说『经、权』字,将经做个大底物事,经却包得那个权,此说本好。只是据圣人说『可与立,未可与权』,须是还他是两个字,经自是经,权自是权。若如伊川说,便用废了那『权』字始得。只是虽是权,依旧不离那经,权只是经之变。如冬日须向火,忽然一日大热,须着使扇,这便是反经。今须是晓得孔子说,又晓伊川之说,方得。若相把做一说,如两脚相并,便行不得。须还他是两只脚,虽是两只,依旧是脚。」又曰:「若不是大圣贤用权,少间出入,便易得走作。」僩。
恭父问「可与立,未可与权」。曰:「『可与立』者,能处置得常事;『可与权』者,即能处置得变事。虽是处变事,而所谓处置常事,意思只在『井以辨义,巽以行权』。此说义与权自不同。汉儒有反经之说,只缘将论语下文『偏其反而』误作一章解,故其说相承曼衍。且看集义中诸儒之说,莫不连下文。独是范纯夫不如此说,苏氏亦不如此说,自以『唐棣之华』为下截。程子所说汉儒之误,固是如此。要之,『反经合道』一句,细思之亦通。缘『权』字与『经』字对说。纔说权,便是变却那个,须谓之反可也。然虽是反那经,却不悖于道;虽与经不同,而其道一也。因知道伊川之说,断然经自是经,权亦是经,汉儒反经之说不是。此说不可不知。然细与推考,其言亦无害,此说亦不可不知。『义』字大,自包得经与权,自在经与权过接处。如事合当如此区处,是常法如此,固是经;若合当如此,亦是义当守其常。事合当如此区处,却变了常法恁地区处,固是权;若合当恁地,亦是义当通其变。文中子云:『权义举而皇极立。』若云『经、权举』,则无害。今云『权、义举』,则『义』字下不得。何故?却是将义来当权。不知经自是义,权亦是义,『义』字兼经、权而用之。若以义对经,恰似将一个包两物之物,对着包一物之物。」行夫云:「经便是权。」曰:「不是说经便是权。经自是经,权自是权。但是虽反经而能合道,却无背于经。如人两脚相似,左脚自是左脚,右脚自是右脚,行时须一脚先,一脚后,相待而行,方始行得。不可将左脚便唤做右脚,右脚便唤做左脚。系辞既说『井以辨义』,又说『井居其所而迁』。井是不可动底物事,水却可随所汲而往。如道之正体却一定于此,而随事制宜,自莫不当。所以说『井以辨义』,又云:『井居其所而迁。』」贺孙。
唐棣之华章
问「唐棣之华,偏其反而」。曰:「此自是一篇诗,与今常棣之诗别。常,音裳。尔雅:『棣,栘,似白杨,江东呼夫栘。常棣,棣,子如樱桃可食。』自是两般物。此逸诗,不知当时诗人思个甚底。东坡谓『思贤而不得之诗』,看来未必是思贤。但夫子大概止是取下面两句云:『人但不思,思则何远之有!』初不与上面说权处是一段。『唐棣之华』而下,自是一段。缘汉儒合上文为一章,故误认『偏其反而』为『反经合道』,所以错了。晋书于一处引『偏』字作『翩』,『反』作平声,言其花有翩反飞动之意。今无此诗,不可考据,故不可立为定说。」去伪。
或问「未之思也,夫何远之有」一章。时举因云:「人心放之甚易,然反之亦甚易。」曰:「反之固易,但恐不能得他久存尔。」时举。
朱子语类卷第三十八
论语二十
乡党篇
总论
乡党记圣人动容周旋,无不中礼。泳。
如乡党说圣人容色处,是以有事观圣人;如言『燕居申申、夭夭』,是以无事时观圣人。学者于此,又知得圣人无时无处而不然。焘。
乡党一篇,自「天命之谓性」至「道不可须臾离也」,皆在里面。许多道理,皆自圣人身上迸出来。惟圣人做得甚分晓,故门人见之熟,是以纪之详也。
问:「看论语,及乡党之半。」曰:「觉公看得浅,未甚切己。终了乡党篇,更须从头温一过。许多说话,尽在集注中。」贺孙。
问贺孙:「读乡党已终,觉得意思如何?」曰:「见得段段都是道理合着如此,不如此定不得。纔有些子不如此,心下便不安。」曰:「圣贤一句是一个道理,要得教人识着,都是要人收拾已放之心。所谓『学问之道无他,求其放心而已』,非是学问只在求放心,非把求放心为学问工夫,乃是学问皆所以求放心。如『诗三百,一言以蔽之,曰「思无邪」』,大要皆欲使人『思无邪』而已。」贺孙。
第一节乡党、宗庙、朝廷言貌不同。
看乡党篇,须以心体之。「孔子于乡党,恂恂如也,似不能言者。」如何是「似不能言者」?「宗庙、朝廷,便便言,唯谨。」如何是「便便言唯谨」?「朝,与下大夫言,侃侃如也;与上大夫言,誾誾如也。」如何是「侃侃」?如何是「誾誾」?义刚录云:「看乡党一篇,须是想象他恂恂是如何,誾誾是如何,不可一滚看。」
问:「先生解『侃侃、誾誾』四字,不与古注同。古注以侃侃为和乐,誾誾为中正。」曰:「『衎』字乃训和乐,与此『侃』字不同。说文以侃为刚直。后汉书中亦云『侃然正色』。誾誾是『和说而诤』,此意思甚好。和说则不失事上之恭,诤则又不失自家义理之正。」广。
或问乡党如恂恂侃侃之类。曰:「如此类,解说则甚易。须是以心体之,真自见个气象始得。」士毅。
问:「『孔子于乡党,恂恂如也,似不能言者。』或有大是非利害,似不可不说。所谓『似不能言者』,恐但当以卑逊为主,所以说『似不能言』。」曰:「不是全不说。但较之宗庙、朝廷,为不敢多说耳。」问:「『其在宗庙、朝廷』,集注云:『宗庙,礼法之所在。』在宗庙则『每事问』,固是礼法之所在,不知圣人还已知之而犹问,还以其名物制度之非古而因订之?」曰:「便是这处,某尝道是孔子初仕时如此。若初来问一番了,后番番来,番番问,恐不如此。『孰谓鄹人之子知礼乎?』呼曰『鄹人之子』,是与孔子父相识者有此语,多应是孔子初年。」贺孙。
第二节在朝廷事上、接下不同。
亚夫问「朝,与下大夫言,侃侃如也;与上大夫言,誾誾如也」。曰:「侃侃,是刚直貌。以其位不甚尊,故吾之言可得而直遂。至于上大夫之前,则虽有所诤,必须有含蓄不尽底意思,不如侃侃之发露得尽也。『闵子侍侧』一章,义亦如此。」时举。
问:「注云:『侃侃,刚直。』『誾誾』,是『和悦而诤』。不知诤意思如何?」曰:「说道和悦,终不成一向放倒了。到合辨别处,也须辨别,始得。内不失其事上之礼,而外不至于曲从。如古人用这般字,不是只说字义,须是想象这意思是如此。如『恂恂』,皆是有此意思,方下此字。如史记云:『鲁道之衰,洙泗之间龂龂如也。』「龂」、「誾」,字同。这正见『和悦而诤』底意思。当道化盛时,斑白者不提挈,不负戴于道路,少壮者代其事。到周衰,少壮者尚欲执其任,而老者自不肯安,争欲自提挈,自负戴,此正是『和悦而诤』。」贺孙。
「『誾誾』,说文云:『和悦而诤。』看得字义是一难底字,缘有争义。汉志『洙泗之间龂龂』,义一同两齿相断。」泳。
汉书,诸尚书争一件事,其中有云:「誾誾侃侃,得礼之容。缄默邪心,非朝廷福。」泳。
第三节为君摈相。
问「宾不顾矣」。曰:「古者宾退,主人送出门外,设两拜,宾更不顾而去。国君于列国之卿大夫亦如此。」焘。
问:「『君召使摈』,摈如其命数之半。如上公九命,则摈者五人,以次传命。」曰:「古者摈介之仪甚烦。如九命摈五人,介则如命数,是九人。宾主相见,自摈以下列两行,行末相近。如主人说一句,主人之摈传许多摈者讫,又交过末介传中介,直至宾之上介,方闻之宾。」贺孙。
古者相见之礼,主人有摈,宾有介。宾传命于上介,上介传之次介,次介传之末介,末介传之末摈,末摈传之次摈,次摈传之上摈,上摈传之主人,然后宾主方相见。又曰:「看来古人大故淳朴。人君出命不甚会说话,所以着人代他说话。」焘。
植举注云:「『揖左人,则左其手;揖右人,则右其手。』揖左人,传命出也;揖右人,传命入也。」曰:「然。」植。
集注引晁氏说,谓孔子无使摈执圭之事。正淳曰:「定公十年夹谷之会,孔子相,恐即摈相之相。」曰:「相自是相,摈自是摈。相是相其礼仪。摈是传道言语,故摈用命数之半,以次传说。」必大。今集注无。
第四节在朝之容。
「立不中门,行不履阈。」注云「枨闑之间,由闑右,不践阈」,只是自外入。右边门中,乃君出入之所。闑,如一木拄门,如今人多用石墩当两门中。臣傍闑右边出入。此「右」字,自内出而言。贺孙。
枨,如今羇头相似。闑,当中碍门者,今城门有之。古人常揜左扉。人君多出在门外见人,所以当枨闑之间为君位。泳。
问:「『立不中门。』或问谓『门之左右扉各有中』,其制可考否?」曰:「门之中有闑,扉之两旁有枨。枨、闑之间,即中。古人常阖左扉,所谓中门者,谓右扉之中也。」必大。
萧问:「『过位,色勃如也。』『位,谓门屏之间,人君宁立之处。』」曰:「古今之制不同,今之朝仪,用秦制也。古者朝会,君臣皆立,故史记谓『秦王一旦捐宾客,而不立朝』。君立于门屏之间。屏者,乃门间萧墙也。今殿门亦设之。三公九卿以下,设位于廷中,故谓之『三槐、九棘』者,廷中有树处,公卿位当其下也。」雉。
「过位。」注云:「君之虚位,谓门屏之间。」曰:「如今人厅门之内,屏门之外,似周礼所谓『外朝』也。」植。
问「复其位,踧踖如也」。曰:「此是到末梢又结算则个。若众人到末梢,便撒了。圣人则始乎敬,终乎敬,故到末梢,又整顿则个。」焘。
第五节为君聘。
「上如揖,下如授」,旧说亦好。但此方说升堂时,其容如此。既升堂纳圭于君前,即不复执之以下,故说做下堂不得,所以只用平衡之说言之。上下,谓执圭之高低也。必大。
「执圭,上如揖,下如授。」前辈多作上阶之「上」,下阶之「下」。其实既下则已不用笏,往往授介者。只是高不过于揖,故如揖;下不低于授,故如授。贺孙。
「享礼有容色。」曰:「聘但以圭。至享,则更用圭璧、庭实。」植。
问聘享之礼。曰:「正行聘礼毕,而后行享礼。聘,是以命圭通信。少间,仍旧退还命圭。享,是献其圭璧琮璜,非命圭也。币皮舆马之类,皆拜跪以献,退而又以物献其夫人,凡三四次方毕。所献之物皆受,但少间别有物回之。」又问庭实。曰:「皮币舆马,皆陈之于庭实。私觌,是所遣之大夫,既以君命行聘享之礼毕,却行私礼参见他国之君也。」焘。
「『飨礼有容色』,仪礼谓『发气满容』,何故如此?」曰:「聘是初见时,故其意极于恭肃。既聘而享,则用圭璧以通信,有庭实以将其意,比聘时渐纾也。」聘礼篇。广。
「私觌愉愉。」曰:「聘者享礼,乃其君之信。私觌,则聘使亦有私礼物,与所聘之国君及其大臣。」植。
第六节衣服之制。
「君子不以绀緅饰,红紫不以为亵服。」今反以红紫为朝服。贺孙。
绀是而今深底鸦青色。义刚。
「绀深青扬赤色。」扬,浮也。植。
问:「『緅以饰练服』,緅是绛色。练服是小祥后丧服,如何用绛色以为饰?」曰:「便是不可晓。此个制度差异。绛是浅红色;绀是青赤色,如今之闪青也。」广。
问:「红紫『且近于妇人女子之服』。不知古之妇人女子亦多以红紫为服否?」曰:「此亦不可知,但据先儒如此说耳。」广。
蒨纁绛朱,此红之染数,一入为蒨,再入为纁,三入为绛,四入为朱。子蒙。
「当暑袗絺绤,必表而出之」,与「蒙彼绉絺」,有两说。泳。
「裘,乃纯用兽皮,而加里衣,如今之貂裘。」或问狐白裘。曰:「是集众狐为之。」植。
第七节谨斋事。
「明衣」即是个布衫。「长一身有半」,欲蔽足尔。又曰:「即浴衣也。见玉藻注。」植。
问:「『「变食」,谓不饮酒,不茹荤。』而今之致斋者有酒,何也?」曰:「饮酒非也。但礼中亦有『饮不至醉』之说。」广。
问「斋必变食」。曰:「荤,是不食五辛。」。
第八节饮食之制。
一言一语,一动一作,一坐一立,一饮一食,都有是非。是底便是天理,非底便是人欲。如孔子「失饪不食,不时不食,割不正不食,不多食」,无非天理。如口腹之人,不时也食,不正也食,失饪也食,便都是人欲,便都是逆天理。如只吃得许多物事,如不当吃,纔去贪吃不住,都是逆天理。看道理只管进,只管细,便好。只管见上面,只管有一重,方好。如一物相似,剥一重,又剥一重;又有一重,又剥一重;剥到四五重,剥得许多皮壳都尽,方见真实底。今人不是不理会道理,只是不肯子细,只守着自底便了,是是非非,一向都没分别。如诐淫邪遁之辞,也不消得辨;便说道是他自陷,自蔽,自如此,且恁地和同过,也不妨。贺孙。
问:「『割不正不食』,与『席不正不坐』,此是圣人之心纯正,故日用间纔有不正处,便与心不相合,心亦不安。」曰:「圣人之心,无毫厘之差。谓如事当恁地做时,便硬要恁地做。且如『不得其酱不食』,这一物合用酱而不得其酱,圣人宁可不吃,盖皆欲得其当然之则故也。」又问:「注云:『精,凿也。』」曰:『是插教那米白着。』焘。
「不得其酱不食。」「其」字正紧要。「其酱」,如「鱼脍芥酱」之类。闳祖。
「不得其酱」,如今所谓酱。如礼记内则中有数般酱,随所用而不同。植。
「肉虽多,不使胜食气。」非特肉也,凡蔬果之类,皆不可胜食气。泳。
第十节居乡。
问:「『乡人傩,朝服而立于阼阶。』集注云:『庶其依己而安。』或云,存室神,盖五祀之属。子孙之精神,即祖考之精神,故祖考之精神依于己。若门、行、户、灶之属,吾身朝夕之所出处,则鬼神亦必依己而存。」曰:「然。一家之主,则一家之鬼神属焉;诸侯守一国,则一国鬼神属焉;天子有天下,则天下鬼神属焉。看来为天子者,这一个神明是多少大,如何有些子差忒得!若纵欲无度,天上许多星辰,地下许多山川,如何不变怪!」蔡云:「子陵足加帝腹,便见客星侵帝座。」曰:「『殷之未丧师,克配上帝。』纣未做不好时,便与天相配,是甚细事!」贺孙。
第十一节与人交之诚意。
苏实问「问人于他邦,再拜而送之」。曰:「古人重此礼,遣使者问人于他邦,则主人拜而送之,从背脊后拜。」潘子善因言:「浙中若纳妇嫁娶盛礼时,遣人入传语婚姻之家,亦拜送之。至反命,则不拜也。」植。
问:「『康子馈药,拜而受之。』看此一事,见圣人应接之间,义理发见,极其周密。」曰:「这般所在,却是龟山看得子细,云:『大夫有赐,拜而受之,礼也;未达不敢尝,所以慎疾;必告之,直也。直而有礼,故其直不绞。』龟山为人粘泥,故说之较密。」贺孙。
第十二节事君之礼。
「君祭先饭」。寻常则主人延客祭,如世俗出生之类。今侍食于君,君祭则臣先自吃饭,若为君尝食然,不敢当客礼也。膳人取那饮食来,请君祭。泳。
问:「『疾,君视之』,方东首。常时首当在那边?礼记自云寝常当东首矣。平时亦欲受生气,恐不独于疾时为然。」曰:「常时多东首,亦有随意卧时节。如记云:『请席何向,请衽何趾。』这见得有随意向时节。然多是东首,故玉藻云『居常当户,寝常东首』也。常寝于北牖下,君问疾,则移南牖下。」贺孙。
问病者居北牖之义。曰:「是就北牖下安床睡。因君来,故迁之南牖下,使以南面视己耳。」义刚。
第十三节交朋友之义。
问:「『朋友死,无所归,曰:「于我殡。」朋友之馈,非祭肉不拜。』朋友之义,固当如此。后世同志者少,而泛然交处者多,只得随其浅深厚薄,度吾力量为之,宁可过厚,不可过薄。」曰:「朋友交游固有浅深。若泛然之交,一一要周旋,也不可。于自家情分稍厚,自着如此。须是情文相称,若泛泛施之,却是曲意徇物。古人于这般所在自分明。如『交友称其信也,执友称其仁也』,自有许多样。又如,于『师,吾哭诸寝;朋友,哭诸寝门之外;所知,哭于野』,恩义自有许多节。」贺孙。
第十四节容貌之变。
问:「记云:『若有疾风、迅雷、甚雨,虽夜必兴,衣服冠而坐。』看来不如此,定是不安。但有终日之雷,终夜之雨,如何得常如此?」曰:「固当常如此,但亦主于疾风、迅雷、甚雨。若平平底雷风雨,也不消如此。」问:「当应接之际,无相妨否?」曰:「有事也只得应。」贺孙。
第十五节升车之容。
立之说「车中不内顾」一章。曰:「『立视五隽,式视马尾。』盖隽是车轮一转之地,车轮高六尺,围三径一,则阔丈八,五转则正为九丈矣。立视虽远,亦不过此。」时举。
朱子语类卷第三十九
论语二十一
先进篇上
先进于礼乐章
立之问:「先进、后进,于礼乐文质何以不同?」曰:「礼,只是一个礼,用得自不同。如升降揖逊,古人只是诚实依许多威仪行将去,后人便自做得一般样忒好看了。古人只是正容谨节,后人便近于巧言、令色。乐,亦只是一个乐,亦是用处自不同。古乐不可得而见矣。只如今人弹琴,亦自可见。如诚实底人弹,便雍容平淡,自是好听。若弄手弄脚,撰出无限不好底声音,只见繁碎耳。」因论乐:「黄锺之律最长,应锺之律最短,长者声浊,短者声清。十二律旋相为宫,宫为君,商为臣。乐中最忌臣陵君,故有四清声。如今响板子有十六个,十二个是正律,四个是四清声。清声是减一律之半。如应锺为宫,其声最短而清。或蕤宾为商,则是商声高似宫声,是为臣陵君,不可用;遂乃用蕤宾律减半为清声以应之。虽然减半,然只是此律,故亦自能相应也。此是通典载此一项。徽宗朝作大晟乐,其声是一声低似一声,故其音缓散。太祖英明不可及。当王朴造乐时,闻其声太急,便令减下一律,其声遂平。」时举。
问:「『先进于礼乐』,此礼乐还说宗庙、朝廷以至州、闾、乡、党之礼乐?」曰:「也不止是这般礼乐。凡日用之间,一礼一乐,皆是礼乐。只管文胜去,如何合杀!须有个变转道理。如今日事,都恁地侈靡。某在南康时,通上位书启,只把纸封。后来做书盝,如今尽用紫罗背盝,内用真红。事事都如此,如何合杀!」问:「孔子又云:『吾从周。』只是指周之前辈而言?」曰:「然。圣人穷而在下,所用礼乐,固是从周之前辈。若圣人达而在上,所用礼乐,须更有损益,不止从周之前辈。若答颜子为邦之问,则告以四代之礼乐。」问:「如孔子所言:『礼,与其奢也宁俭;丧,与其易也宁戚。』又云:『礼云礼云,玉帛云乎哉!乐云乐云,锺鼓云乎哉!』此皆欲损过就中之意。」曰:「固是。此等语最多。」又云:「观圣人意思,因见得事事都如此,非独礼乐。如孟子后面说许多乡原、狂狷,亦是此意。乡原直是不好,宁可是狂底、狷底。如今人恁地文理细密,倒未必好,宁可是白直粗疏底人。」贺孙。
夫子于礼乐欲从先进。今观礼书所载燕飨之礼,品节太繁,恐亦难用。不若只如今人宴集,就中删修,使之合义。如乡饮酒礼,向来所行,真成强人,行之何益!所以难久。不若只就今时宴饮之礼中删改行之,情意却须浃洽。必大。
从我于陈蔡章
问「从我于陈、蔡者皆不及门」。曰:「此说当从明道。谓此时适皆不在孔子之门,思其相从于患难,而言其不在此耳。门人记之,因历数颜子而下十人,并目其所长云耳。」谟。
问:「德行,不知可兼言语、文学、政事否?」曰:「不消如此看,自就逐项上看。如颜子之德行,固可以备;若他人,固有德行而短于才者。」因云:「冉伯牛闵子之德行,亦不多见。子夏子游两人成就自不同。胡五峰说,不知集注中载否。他说子夏是循规守矩,细密底人;子游却高朗,又欠细密工夫。荀子曰:『第作其冠,神谭其辞,禹行而舜趋,是子张氏之贱儒也;正其衣冠,齐其颜色,嗛然而终日不言,是子夏氏之贱儒也;偷懦惮事,无廉耻而嗜饮食,必曰:「君子固不用力」,是子游氏之贱儒也。』如学子游之弊,只学得许多放荡疏阔意思。」贺孙因举如「丧至乎哀而止」,「事君数,斯辱;朋友数,斯疏」,皆是子游之言。如「小子当洒埽应对进退」等语,皆是子夏之言。又如子游能养而不能敬,子夏能敬而少温润之色,皆见二子气象不同处。曰:「然。」贺孙。
问「德行、言语、政事、文学」之别。曰:「德行是个兼内外、贯本末、全体底物事,那三件,各是一物见于用者也。」
德行,得之于心而见于行事者也。
回也非助我者也章
旧曾问李先生,颜子非助我者处。李先生云:「颜子于圣人根本有默契处,不假枝叶之助也。如子夏,乃枝叶之功。」祖道。
南容三复白圭章
先生令接读问目「南容三复白圭」。云:「不是一旦读此,乃是日日读之,玩味此诗而欲谨于言行也。此事见家语,自分明。」时举。
颜路请子之车章
郑问:「颜渊死,孔子既不与之车,若有钱,还亦与之否?」曰:「有钱亦须与之,无害。」
问:「注以为命车,何以验之?」曰:「礼记言,大夫赐命车。」节。
门人厚葬章
「门人厚葬」,是颜子之门人。「不得视犹子」,以有二三子故也,叹不得如葬鲤之得宜。此古注说得甚好,又简径。明作。
季路问事鬼神章
「事人、事鬼」,以心言;「知生、知死」,以理言。泳。
或问「季路问鬼神」章。曰:「事君亲尽诚敬之心,即移此心以事鬼神,则『祭如在,祭神如神在』。人受天所赋许多道理,自然完具无欠阙。须尽得这道理无欠阙,到那死时,乃是生理已尽,安于死而无愧。」时举。
或问:「二气五行,聚则生,散则死;聚则不能不散,如昼之不能不夜。故知所以生,则知所以死。苟于事人之道未能尽,焉能事鬼哉?」曰:「不须论鬼为已死之物。但事人须是诚敬,事鬼亦要如此。事人,如『出则事公卿,入则事父兄』,事其所当事者。事鬼亦然。苟非其鬼而事之,则谄矣。」去伪。
问:「人鬼一理。人能诚敬,则与理为一,自然能尽事人、事鬼之道。有是理,则有是气。人气聚则生,气散则死,是如此否?」曰:「人且从分明处理会去。如诚敬不至,以之事人,则必不能尽其道,况事神乎!不能晓其所以生,则又焉能晓其所以死乎!」
亚夫问「未知生,焉知死」。先生曰:「若曰气聚则生,气散则死,才说破,则人便都理会得。然须知道人生有多少道理,自禀五常之性以来,所以『父子有亲,君臣有义』者,须要一一尽得这生底道理,则死底道理皆可知矣。张子所谓『存吾顺事,没吾宁也』,是也。」时举。
问:「天地之化,虽生生不穷,然而有聚必有散,有生必有死。能原始而知其聚而生,则必知其后必散而死。能知其生也,得于气化之日,初无精神寄寓于太虚之中;则知其死也,无气而俱散,无复更有形象尚留于冥漠之内。」曰:「死便是都散无了。」
或问「季路问鬼神」章。曰:「世间无有聚而不散,散而不聚之物。聚时是这模样,则散时也是这模样。若道孔子说与子路,又不全与他说;若道不说,又也只是恁地。」义刚。
先生说「未能事人,焉能事鬼」,曾以一时趋平原者言之:「我于人之不当事者,不妄事,则于鬼神亦然。所以程子云:『能尽事人之道,则能尽事鬼之道,一而二,二而一。』」过。
问:「伊川谓『死生人鬼,一而二,二而一』,是兼气与理言之否?」曰:「有是理,则有是气;有是气,则有是理。气则二,理则一。」贺孙。
徐问:「集注云『鬼神不外人事』,在人事中,何以见?」曰:「鬼神只是二气屈伸往来。在人事,如福善祸淫,亦可见鬼神道理。论语少说此般话。」曰:「动静语默,亦是此理否?」曰:「亦是。然圣人全不曾说这般话与人,以其无形无影,固亦难说。所谓『敬鬼神而远之』,只如此说而已。」淳。今集注无。
闵子侍侧章
问闵子誾誾,冉有子贡侃侃,二者气象。曰:「闵子纯粹,冉有子贡便较粗了。侃侃,便有尽发见在外底气象。闵子则较近里些子。」雄。
问:「『冉有子贡侃侃如也。』这『侃侃』字,只作刚直说,如何?」曰:「也只是刚直。闵子骞气象便自深厚。冉有子贡便都发见在外。」
「冉有子贡,侃侃如也。」侃侃,刚直之貌,不必泥事迹,以二子气象观之。赐之达,求之艺,皆是有才底人。大凡人有才,便自暴露,便自然有这般气象。闵子纯于孝,自然有誾誾气象。端蒙。
誾誾,是深沉底;侃侃,是发露圭角底;行行,是发露得粗底。夔孙。
问:「『誾誾、行行、侃侃』,皆是刚正之意。如冉求平日自是个退逊之人,如何也解有此意思?」曰:「三子皆意思大同小异:求赐则微见其意,子路则全体发在外,闵子则又全不外见,然此意思亦自在。三子者,皆有疑必问,有怀必吐,无有遮覆含糊之意。」曰:「岂非以卑承尊,易得入于柔佞卑谄;三子各露其情实如此,故夫子乐之?」曰:「都无那委曲回互底意思。」广。
问「誾誾、行行、侃侃」。曰:「闵子于和悦中,却有刚正意思。仲由一于刚正。闵子深厚,仲由较表露。」问「子路不得其死然」。曰:「『然』者,未定之辞。圣人虽谓其『不得其死』,使子路能变其气习,亦必有以处死。」贺孙。
吴伯英讲「由也不得其死」处,问曰:「由之死,疑其甚不明于大义。岂有子拒父如是之逆,而可以仕之乎?」曰:「然。仲由之死,也有些没紧要。然误处不在致死之时,乃在于委质之始。但不知夫子既教之以正名,而不深切言其不可仕于卫,何欤?若冉有子贡则能问夫子为卫君与否,盖不若子路之粗率。」壮祖。
或问:「子路死于孔悝之难,死得是否?」曰:「非是,自是死得呆。出公岂可仕也!」又问:「若仕于孔悝,则其死为是否?」曰:「未问死孔悝是不是,只合下仕于卫,自不是了。况孔悝亦自是不好底人,何足仕也。子路只见得可仕于大夫,而不知辄之国非可仕之国也。」问:「孔门弟子多仕于列国之大夫者,何故?」曰:「他别无科阙,仕进者只有此一门,舍此则无从可仕,所以颜闵宁不仕耳。」僩。
子路死孔悝之难,未为不是;只是他当初事孔悝时错了,到此不得其死。饶本作:「到此只得死。」卫君不正,冉有子贡便能疑而问之,有思量,便不去事他。若子路粗率,全不信圣人说话。「必也正名」,亦是教子路不要事卫。他更说夫子之迂。「若由也,不得其死!」圣人已见得他错了,但不如鸣鼓攻之,责得求之深。虽有不得其死及正名之说,然终不分晓痛说与他,使之知不要事孔悝。此事不可晓,不知圣人何故不痛责之?明作。
子路为人粗,于精微处多未达。其事孔悝,盖其心不以出公为非故也。悝即出公之党。何以见得他如此?如「卫君待子为政」,夫子欲先正名,他遂以为迂,可见他不以出公为非。故其事悝,盖自以为善而为之,而不知其非义也。。
子贡问师与商也章
问:「『师也过,商也不及。』看过与不及处,莫只是二子知见上欠工夫?」曰:「也不独知见上欠,只二子合下资质是这模样。子张便常要将大话盖将去,子夏便规规谨守。看论语中所载子张说话,及夫子告子张处,如『多闻阙疑,多见阙殆』之类。如子张自说:『我之大贤欤,于人何所不容?我之不贤欤,人将拒我,如之何其拒人也!』此说话固是好,只是他地位未说得这般话。这是大贤以上,圣人之事,他便把来盖人,其疏旷多如此。孔子告子夏,如云『无为小人儒』;又云『无欲速,无见小利』;如子夏自言『可者与之,其不可者拒之』;『小子当洒埽应对进退』之类,可见。」又问:「『参也,竟以鲁得之。』鲁,却似有不及之意。然曾参虽鲁,而规模志向自大,所以终能传夫子之道。子夏合下浅狭,而不能穷究道体之大全,所以终于不及。」曰:「鲁,自与不及不相似。鲁是质朴浑厚意思,只是钝;不及底恰似一个物事欠了些子。」贺孙。
问:「伊川谓师商过、不及,其弊为杨墨。」曰:「不似杨墨。墨氏之学,萌櫱已久,晏子时已有之矣。师商之过、不及,与兼爱、为我不关事。」必大。
季氏富于周公章
问:「以季氏之富,『而求也为之聚敛』。」曰:「不问季氏贫富。若季氏虽富,而取于民有制,亦何害。此必有非所当取而取之者,故夫子如此说。」义刚。
问:「冉求圣门高弟,亲炙圣人,不可谓无所见。一旦仕于季氏,『为之聚敛而附益之』。盖缘他工夫间断,故不知不觉做到这里,岂可不时时自点检!」曰:「固是。只缘个公私义利界分不明,所以如此。若是常在界分内做,自然不到如此。纔出界分去,则无所不至矣。」广。
问「季氏富于周公」一章。先生令举范氏之说,叹美久之。云:「人最怕资质弱。若过于刚,如子路虽不得其死,百世之下,其勇气英风,尚足以起顽立懦!若冉有之徒,都自扶不起。如云『可使足民』,他岂不知爱民,而反为季氏聚敛。如范氏云:『其心术不明。』惟是心术不明,到这般所在,都不自知。」又云:「『以仕为急。』他只缘以仕为急,故从季氏。见他所为如此,又拔不出,一向从其恶。」贺孙因云:「若闵子『善为我辞』之意,便见得煞高。」曰:「然。」因云:「谢氏说闵子处最好。」因令贺孙举读全文。曰:「冉求路头错处,只在急于仕。人亦有多样,有一等人合下只是要求进;又有一等人心性自不要如此,见此事自匹似闲;又有一等人虽要求进,度其不可,亦有退步之意。」贺孙。
柴也愚章
「柴也愚。」他是个谨厚底人,不曾见得道理,故曰愚。明作。
吴伯英问「柴也愚」,因说:「柴尝避难于卫,不径不窦。使当时非有室可入,则柴必不免,此还合义否?」曰:「此圣人所以言其愚也。若夫子畏于匡,微服过宋,料须不如此。」壮祖。
用之问高子羔不窦不径事。曰:「怕圣人须不如此。如不径不窦,只说平安无事时节。若当有寇赋患难,如何专守此以残其躯,此柴之所以为愚。圣人『微服而过宋』。微服,是着那下贱人衣服。观这意如此,只守不径不窦之说不得。如途中万一遇大盗贼,也须走避,那时如何要不由小径去得!然子羔也是守得定。若更学到变通处,尽好,止缘他学有未尽处。」问:「学到时,便如曾子之易箦?」曰:「易箦也只是平常时节。」又曰:「『子路使子羔为费宰。子曰:「贼夫人之子!」』不可为政者,正缘他未能应变,他底却自正。」问:「子路之死,与子羔事如何?」曰:「子路事更难说。」又曰:「如圣节,就祝寿处拜四拜。张忠甫不出仕,尝曰:『只怕国忌、圣节,去拜佛不得。』这也如不窦不径相似。」因说:「国家循袭这般礼数,都晓不得。往往拜佛之事,始于梁武帝,以私忌设斋,始思量圣节要寓臣子之意,又未有个所在奉安。」又曰:「尊号始于唐德宗,后来只管循袭。若不是人主自理会得,如何说。当神宗时,群臣上尊号,司马温公密撰不允诏书,劝上不受,神宗便不受。这只是神宗自见得,虽温公也要如此不得。且如三年丧,其废如此长远,寿皇要行便行了,也不见有甚不可行处。」贺孙。
「参也鲁。」鲁,是鲁钝。曾子只缘鲁钝,被他不肯放过,所以做得透。若是放过,只是鲁而已。恪。
读「参也鲁」一段,云:「只曾子资质自得便宜了。盖他以迟钝之故,见得未透,只得且去理会,终要洞达而后已。若理会不得,便放下了,如何得通透,则是终于鲁而已。」时举。
「参也,竟以鲁得之。」曾子鲁钝难晓,只是他不肯放过,直是捱得到透彻了方住;不似别人,只略绰见得些小了便休。今一样敏底见得容易,又不能坚守;钝底捱得到略晓得处,便说道理止此,更不深求。惟曾子更不放舍,若这事看未透,真是捱得到尽处,所以竟得之。僩。
明道谓曾子「竟以鲁得之」。缘他质钝,不解便理会得,故着工夫去看,遂看得来透彻,非他人所及。有一等伶俐人见得虽快,然只是从皮肤上略过,所以不如他。且莫说义理,只如人学做文章,非是只恁地读前人文字了,便会做得似他底;亦须是下工夫,始造其妙。观韩文公与李翊书,老苏与欧阳公书,说他学做文章时,工夫甚么细密!岂是只恁从册子上略过,便做得如此文字也。毅略。
「参也,竟以鲁得之。」不说须要鲁。鲁却正是他一般病,但却尚是个好底病。就他说,却是得这个鲁底力。义刚。
「参也,竟以鲁得之。」鲁钝则无造作。贺孙。
曾子以鲁得之,只是鲁钝之人,却能守其心专一。明达者每事要入一分,半上落下,多不专一。端蒙。
回也其庶乎章
敬之问:「『回也,其庶乎;屡空。』大意谓颜子不以贫窭动其心,故圣人见其于道庶几。子贡不知贫富之定命,而于贫富之间不能无留情,故圣人见其平日所讲论者多出亿度而中。」曰:「据文势也是如此。但颜子于道庶几,却不在此。圣人谓其如此,益见其好。子贡不受命,也在平日,圣人亦不因其货殖而言。」贺孙因问:「集注云,颜回,言其乐道,又能安贫。以此意看,若颜子不处贫贱困穷之地,亦不害其为乐。」曰:「颜子不处贫贱,固自乐;到他处贫贱,只恁地更难,所以圣人于此数数拈掇出来。」贺孙。
颜子屡空,说作「空中」,不是。论语中只有「空空如也」,是说无所得,别不见说虚空处。可学。
问:「『屡空』,前辈及南轩皆作空无说,以为『无意、必、固、我』之『无』。但颜子屡空,未至于圣人之皆无而纯然天理也。及先生所解,却作屡空乏而自乐,何也?」曰:「经意当如此。不然,则连下文子贡作二段事。空无之说,盖自何晏有此解。晏,老氏清净之学也。因其有此说,后来诸公见其说得新好,遂发明之。若颜子固是意、必、固、我之屡无,只是此经意不然。颜子不以贫乏改其乐而求其富。如此说,下文见得子贡有优劣。」宇。
问:「吕曰:『货殖之学,聚所闻见以度物,可以屡中,而不能悉中。』尝记前辈一说曰:『自太史公班固列子贡于货殖,下与马医、夏畦同科,谓其「所至,诸侯莫不分庭抗礼」,天下后世无不指子贡为竖贾之事。子贡,孔门高弟,岂有圣人之门,而以贾竖为先乎!屡空,无我者也,其学则自内而求。货殖,自外而入,非出于己之所自得也。特其才高,凡接于见闻者莫不解悟,比之屡空者为有间矣。』」曰:「此说乃观文叶公所作,审是集中之语,盖吕与叔之遗意也。乍看似好,而道理恐不如是。盖屡空者,『空乏其身』也。货殖,则对屡空而言,不能不计较者是也。范氏曰:『颜子箪食瓢饮屡绝,而不改其乐,天下之物岂有能动其心者!』此说为得之。」谟。
子张问善人之道章
问「善人之道」。曰:「『善人之道』,只是个善人底道理。所谓善人者,是天资浑然一个好人,他资质至善而无恶,即『可欲之谓善』。他所行底事,自然皆善,不消得按本子,自不至于恶。若是常人,不依本子,便不能尽善流而为恶。但他既天资之善,故不必循涂守辙,行之皆善。却缘只是如此而无学,故不能入圣人阃室。横渠之解极好。」涂辙,犹言规矩尺度。。
味道问:「善人只是好资质,全未曾学。」曰:「是。」又问:「不践迹」。曰:「是古人所做底事恁地好。虽不曾学古人已做底事,做得来也恁地好。『循涂守彻』,犹言循规守矩云耳。」
「践迹」,迹是旧迹,前人所做过了底样子,是成法也。善人虽不曾知得前人所做样子,效他去做,但所为亦自与暗合,但未能到圣人深处。恪。
施问「不践迹」。曰:「是他资质美,所为无个不是;虽不践成法,却暗合道理。然他也自不能晓会,只暗合而已。又却不曾学问,所以『亦不入于室』。」林问:「不入室,室是神化地位否?」曰:「非也。室只是深奥处。」宇。
问「不践迹」。曰:「善人质美,虽不学样子,却做得是。然以其不学,是以不入室,到圣人地位不得。」谦之。
善人乃是天资自然有善者,不待循常迹,而自然能有其善。然而不能加学,则亦不足以入圣人之室。震。
谢教问「不践迹」。曰:「资质美,只是暗合,不依本子做。横渠说得好。然亦只是终于此而已。」淳。
问:「『不践迹,亦不入于室』,莫是笃行之而后可以入善之阃奥否?」曰:「若如此言,却是说未为以前事。今只说善人只是一个好底资质,不必践元本子,亦未入于室。须是要学,方入圣贤之域。惟横渠云:『志于仁而无恶。』此句最尽。如乐正子,自『可欲』之善人去,自可到『美、大、圣、神』地位。」去伪。
问:「善人莫是天资好人否?故虽不必循守旧人涂辙,而自不为恶。然其不知学问,故亦不能入于圣人之室。此可见美质有限,学问无穷否?」曰:「然。」广。
问:「寻常解『践迹』,犹踏故步。『不践迹』者,亦有所进;『亦不入于室』者,所进不远也。今集注解『践迹』,不循样辙之意,如何?」曰:「善人者以其心善,故不假成法,而其中自能运用,故曰『不践迹』。据此,止说善人未有进意。」洽。
问:「不践迹何以为善人?」曰:「不循习前人已试之法度,而亦可以为善,如汉文帝是也。」大雅。
魏才仲问「善人之道」一章。曰:「如所谓『虽曰未学,吾必谓之学矣』之类。」又问:「如太史公赞文帝为善人,意思也是?」曰:「然。只为他截断,只到这里,不能做向上去;所以说道不依样子,也自不为恶,只是不能入圣人之室。」又问:「文帝好黄老,亦不免有惨酷处。莫是纔好清净,便至于法度不立,必至惨酷而后可以服人?」曰:「自清净至惨酷,中间大有曲折,却如此说不得。唯是自家好清净,便一付之法。有犯罪者,都不消问自家,但看法何如。只依法行,自家这里更不与你思量得,此所以流而为惨酷。」伯谟曰:「黄老之教,本不为刑名,只要理会自己,亦不说要惨酷,但用之者过耳。」曰:「缘黄老之术,凡事都先退一着做,教人不防他。到得逼近利害,也便不让别人,宁可我杀了你,定不容你杀了我。他术多是如此,所以文景用之如此。文帝犹善用之,如南越反,则卑词厚礼以诱之;吴王不朝,赐以几杖等事。这退一着,都是术数。到他教太子,晁错为家令。他谓太子亦好学,只欠识术数,故以晁错傅之。到后来七国之变,弄成一场纷乱。看文景许多慈祥岂弟处,都只是术数。然景帝用得不好,如削之亦反,不削亦反。」贺孙。
子畏于匡章
或问:「『回何敢死』,伊川改『死』为『先』,是否?」曰:「伊川此话,门人传之恐误,其间前后有相背处。今只作『死』字说。其曰『吾以汝为死矣』者,孔子恐颜回遇害,故有此语。颜子答曰『子在,回何敢死』者,颜子谓孔子既得脱祸,吾可以不死矣。若使孔子遇害,则颜子只得以死救之也。」或问:「颜路在,颜子许人以死,何也?」曰:「事偶至此,只得死。此与不许友以死之意别。不许以死,在未处难以前乃可。如此处已遇难,却如此说不得。」去伪。
朱子语类卷第四十
论语二十二
先进篇下
季子然问仲由冉求章
问:「据贺孙看来,仲由冉求气质不同,恐冉求未必可保,仲由终是不屈。」曰:「不要论他气质。只这君臣大义,他岂不知。圣人也是知他必可保。然死于祸难是易事,死于不可夺之节是难事。才出门去事君,这身己便不是自家底,所谓『事君能致其身』是也。如做一郡太守,一邑之宰,一尉之任,有盗贼之虞,这不成休了!便当以死守之,亦未为难。惟卒遇君臣大变,利害之际只争些子,这诚是难。今处草茅,说这般事,似未为切己。看史策所载,篡易之际,直是难处。篡弒之贼,你若不从他,他便杀了你;你从他,便不死。既是贪生惜死,何所不至!」贺孙。
问:「孔门弟子如由求皆仕于季氏,何也?」曰:「只仕,便是病了。尽高底便不肯仕,如闵子曾子是也。但当时不仕则已,仕则必出于季氏。盖当时鲁君用舍之权,皆归于季氏也。」又问:「子路未易屈者,当时亦仕于季氏;盖他虽不能行其道,亦稍知尊敬之。」曰:「说道他尊敬不得。才不当仕时,便教他尊敬,也不当仕。」次日见先生,先生又曰:「夜来说尊敬话,这处认不得,当下便做病。而今说被他敬,去仕他。若是个贼来尊敬自家,自家还从他不从他!但看义如何耳。」夔孙。
因说:「仕于季氏之门者,仲弓为季氏宰。亦未是叛臣。只是乘鲁之弱,招权聚财归己而已。然终不敢篡,如曹操。故昭公出许多时,季氏卒不敢取。至于三卿分晋,亦必俟天子之命乃安。只是当时鲁君自做不行。弱则常如此,强则为昭公。若孔子处之,则必有道矣。如堕三都,是乘他要堕而堕之,三都堕而三家之所恃者失矣,故其势自弱。如罗崇勋杀牙兵,初恶其为乱,既杀之,又自弱。」璘因言:「三家自不相能,如斗鸡之事可见。」曰:「三家,急之则合;缓之,又自不相能。」璘。
问:「『以道事君,不可则止』;『忠告而善道之,不可则止』。张子韶解此,谓:『当其微有不可,则随即止之;无待其事之失,过之形,而后用力以止之也。』」曰:「子韶之说不通,与上下文义不相贯。近世学者多取此说,爱其新奇,而不察其不当于理。此甚害事,不可不知也。」谟。
子路使子羔为费宰章
问「何必读书,然后为学」。曰:「子路当初使子羔为费宰,意不知如何。本不是如此,只大言来答,故孔子恶其佞。」问:「此恐失之偏否?」曰:「亦须是讲学,方可如此做。左传子产说『学而后从政,未闻以政学』一段,说得好。如子路,却是以政学者也。」淳。
子路曾晰冉有公西华侍坐章
读「曾晰言志」一章,曰:「此处正要理会。如子路说:『比及三年,可使有勇。』冉有云:『可使足民。』不知如何施设得便如此。曾晰意思固是高远,须是看他如何得如此。若子细体认得这意思分明,令人消得无限利禄鄙吝之心。须如此看,方有意味。」时举。
冉求公西赤言皆退让,却是见子路被哂后,计较如此说。子路是真。此四人气象好看。升卿。
曾点之志,如凤凰翔于千仞之上,故其言曰:「异乎三子者之撰。」道夫。
曾点是见他个道理大原了,只就眼前景致上说将去。其行有不掩者,是他先见得大了,自然是难掩。广。
曾点见得事事物物上皆是天理流行。良辰美景,与几个好朋友行乐。他看那几个说底功名事业,都不是了。他看见日用之间,莫非天理,在在处处,莫非可乐。他自见得那「春服既成,冠者五六人,童子六七人,浴乎沂,风乎舞雩,咏而归」处,此是可乐天理。植。
林恭甫问浴沂事。曰:「想当时也真是去浴。但古人上巳祓禊,只是盥濯手足,不是解衣浴也。」义刚。
恭甫问:「曾点『咏而归』,意思如何?」曰:「曾点见处极高,只是工夫疏略。他狂之病处易见,却要看他狂之好处是如何。缘他日用之间,见得天理流行,故他意思常恁地好。只如『莫春浴沂』数句,也只是略略地说将过。」又曰:「曾点意思,与庄周相似,只不至如此跌荡。庄子见处亦高,只不合将来玩弄了。」时举。
敬之又问「曾点」章。曰:「都不待着力说。只是他见得许多自然道理流行发见,眼前触处皆是,点但举其一事而言之耳。只看他『鼓瑟希,铿尔,舍瑟而作』,从容优裕悠然自得处,无不是这个道理。此一段都是这意思。今人读之,只做等闲说了。当时记者亦多少子细。曾点见子路冉有公西华几个所对,都要着力出来做,他肚里自觉得不足为。若以次对,当于子路对后便问他。圣人见他鼓瑟,意思恁地自得,且问从别人上去,待都说了,却问他。」又曰:「这道理处处都是:事父母,交朋友,都是这道理;接宾客,是接宾客道理;动静语默,莫非道理;天地之运,春夏秋冬,莫非道理。人之一身,便是天地,只缘人为人欲隔了,自看此意思不见。如曾点,却被他超然看破这意思,夫子所以喜之。日月之盈缩,昼夜之晦明,莫非此理。」贺孙。
曾点之志,夫子当时见他高于三子,故与之。要之,观夫子「不知所以裁之」之语,则夫子正欲共他理会在。道夫。
曾点言志,当时夫子只是见他说几句索性话,令人快意,所以与之。其实细密工夫却多欠阙,便似庄列。如季武子死,倚其门而歌,打曾参仆地,皆有些狂怪。人杰。
恭父问:「曾点说『咏而归』一段,恐是他已前实事,因举以见志。」曰:「他只是说出个意思要如此。若作已前事说,亦不可知。人只见说曾点狂,看夫子特与之之意,须是大段高。缘他资质明敏,洞然自见得斯道之体,看天下甚么事能动得他!他大纲如庄子。明道亦称庄子云:『有大底意思。』又云:『庄子形容道体,尽有好处。』邵康节晚年意思正如此,把造物世事都做则剧看。曾点见得大意,然里面工夫却疏略。明道亦云:『庄子无礼,无本。』」贺孙。
或问:「『如或知尔,则何以哉?』待诸子以可用对,而曾点独不答所问,夫子乃许之,何也?」曰:「曾点意思见得如此,自与诸子别。看他意思若做时,上面煞有事在。」或问:「如何煞有事?」曰:「曾点见得如此时,若子路冉求公西华之所为,曾点为之有余。」又曰:「只怕曾点有庄老意思。」或问:「曾点是实见得如此,还是偶然说着?」曰:「这也只是偶然说得如此。他也未到得便做庄老,只怕其流入于庄老。」又问:「东莱说『曾点只欠「宽以居之」』,这是如何?」曰:「他是太宽了,却是工夫欠细密。」因举明道说康节云:「尧夫豪杰之士,根本不贴贴地。」又曰:「今人却怕做庄老,却不怕做管商,可笑!」贺孙。
问:「夫子令四子言志,故三子皆言用。夫子卒不取,而取无用之曾点,何也?」曰:「三子之志趣,皆止于所能;而曾点气象又大,志趣又别,极其所用,当不止此也。」又曰:「曾点虽是如此,于用工夫处亦欠细密。」卓。
子路冉有等言志,观其所对,只住在所做工夫上,故圣人与点,又以进诸子。如告子路「何足以臧」,亦此意。端蒙。
问四子言志。曰:「曾点与三子,只是争个粗细。曾点与漆雕开,只是争个生熟。曾点说得惊天动地,开较稳贴。三子在孔门岂是全不理会义理。只是较粗,不如曾点之细。」又曰:「子路使民,非若后世之孙吴;冉有足民,非若后世之管商。」
子路品格甚高,若打迭得些子过,谓粗暴。便是曾点气象。升卿。
曾点于道,见其远者大者,而视其近小皆不足为。故其言超然,无一毫作为之意,唯欲乐其所乐,以终身焉耳。道夫。
敬之问:「曾点言志,见得天理流行,独于其间认取这许多,作自家受用。」曰:「不用恁地说。曾点只是见得许多都是道理发见,触处是道理,只缘这道理本来到处都是。」贺孙。
或问:「曾点之言如何?」曰:「公莫把曾点作面前人看,纵说得是,也无益。须是自家做曾点,便见得曾点之心。」学蒙。
问:「曾点浴沂气象,与颜子乐底意思相近否?」曰:「颜子底较恬静,无许多事。曾点是自恁说,却也好;若不已,便成释老去,所以孟子谓之狂。颜子是孔子称他乐,他不曾自说道我乐。大凡人自说乐时,便已不是乐了。」淳。
或问:「曾晰言志,既是知得此乐,便如颜子之乐同。曾皙行又不掩,何也?」曰:「程子说:『曾点漆雕开已见大意。』他只是见得这大纲意思,于细密处未必便理会得。如千兵万马,他只见得这个,其中队伍未必知。如佛氏,不可谓他无所见,但他只见得个大浑沦底道理;至于精细节目,则未必知。且君臣父子夫妇兄弟,他知道理发出来。然至『为人君,止于仁;为人臣,止于敬;为人子,止于孝』之类,却未必知也。」植。
林正卿问:「曾点只从高处见破,却不是次第做工夫来。」曰:「某以为颇与庄列之徒相似,但不恁地跌荡耳。」又问:「『曾点漆雕开已见大意』,开却实用工夫。」曰:「开觉得细密。」恪。
汉卿举叔重疑问曰:「曾点『已见大意』。或谓点无细密工夫,或谓点曾做工夫而未至,如何?」曰:「且只理会曾点如何见得到这里。不须料度他浅深,徒费心思也。」人杰。
或问曾晰曰:「是他见得到日用之间,无非天理流行。如今便是不能得恁地。充其见,便是孔子『老者安之,朋友信之,少者怀之』意思。圣贤做出,便只是这个物事,更不用安排。如今将文字看,也说得是如此,只是做不能得恁地。」汉卿再请:「前所问『必有事焉』,蒙教曰:『人须常常收敛此心,但不可执持太过,便倒塞了。然此处最难,略看差了,便是禅。』此意如何?」曰:「这便是难言。」正淳谓云云。先生曰:「固是如此,便是难。学者固当寻向上去,只是向上去,便怕易差。只吾儒与禅家说话,其深处止是毫忽之争。到得不向上寻,又只画住在浅处。须是就源头看。若理会得,只是滔滔地去。如操舟,寻得大港水脉,便一直溜去,不问三尺船也去得,五尺船也去得,一丈二丈船也去得。若不就源头寻得,只三五尺船子,便只阁在浅处,积年过代,无缘得进。」贺孙。
先生令叔重读江西严时亨欧阳希逊问目,皆问「曾点言志」一段。以为学之与事,初非二致,学者要须涵养到「清明在躬,志气如神」之地,则无事不可为也。先生曰:「此都说得偏了。学固着学,然事亦岂可废也!若都不就事上学,只要便如曾点样快活,将来却恐狂了人去也。学者要须常有三子之事业,又有曾点襟怀,方始不偏。盖三子是就事上理会,曾点是见得大意。曾点虽见大意,却少事上工夫;三子虽就事上学,又无曾点底脱洒意思。若曾子之学,却与曾点全然相反。往往曾点这般说话,曾子初间却理会不得他。但夫子说东便去学东,说西便去学西,说南便去学南,说北便去学北。到学来学去,一旦贯通,却自得意思也。」时举。
萧问「曾点言志」章,程子云云。先生曰:「集注内载前辈之说于句下者,是解此句文义;载前辈之说于章后者,是说一章之大旨及反复此章之余意。今曾点说底不曾理会得,又如何理会得后面底!」雉。以下集注。
所谓「天理流行」一句,须是先自尽于一心,然后及物,则能随寓而乐。如曾点,只是他先自分内见得个道理,如「莫春」以下是无可说,只就眼前境界,便说出来也得。又曰:「曾点曾参父子却相背。曾点是先见得大了,曾参却细。孔子见他着细工夫到,遂告以一贯,那时参言下一唯,见得都实。如曾点则行有不掩。是他先见得大了,自然是难掩。」士毅。
问:「集注云:『曾点之学,有以见乎日用之间,莫非天理流行之妙,日用之间,皆人所共。』曾点见处,莫是于饥食渴饮、冬裘夏葛以至男女居室之类,在曾点见则莫非天理,在他人则只以济其嗜欲?」曰:「固是。同是事,是者便是天理,非者便是人欲。如视听言动,人所同也。非礼勿视听言动,便是天理;非礼而视听言动,便是人欲。」植曰:「即是五峰所谓『天理人欲,同行异情』否?」曰:「是。」植。
周贵卿问:「先生教人,每令就下学上用功,而『子路曾晰冉有公西华侍坐』一章,乃云『其视三子区区于事为之末者有间矣』,如何?」曰:「三子于事为上也见不曾透。如『为国以礼』,他正缘见那『为国以礼』底道理未透,所以后来恁地。今观三子虽不可尽见,然大概也可知。如子路,便是那些子客气未消磨得尽。冉求毕竟有才,要做事为底意重。公西华较细腻得些子,但也见不透。」又问:「曾晰似说得高远,不就事实?」曰:「某尝说,曾晰不可学。他是偶然见得如此,夫子也是一时被他说得恁地也快活人,故与之。今人若要学他,便会狂妄了。他父子之学正相反。曾子是一步一步踏着实地去做,直到那『「参乎!吾道一以贯之。」曾子曰:「唯。」』方是。夔孙录作:「已是得了。」然他到这里,也只是唯而已,也不曾恁地差异。从此后,也只是稳稳帖帖恁地去。到临死,尚曰『而今而后,吾知免夫小子』!也依旧是战战兢兢,不曾恁地自在。夔孙录云:「未死以前,战战兢兢,未尝少息。岂曾如此狂妄颠蹶!」曾晰不曾见他工夫,只是天资高后自说着。如夫子说『吾党之小子狂、简,斐然成章,不知所以裁之』,这便是狂、简。如庄列之徒,皆是他自说得恁地好,夔孙录云:「也是他见得如此。」所以夫子要归裁正之。若是不裁,只管听他恁地,今日也浴沂咏归,明日也浴沂咏归,却做个甚么合杀!」义刚。夔孙略。
夫子与点,以其无所系着,无所作为,皆天理之流行。「夫何为哉?恭己正南面而已。」「天叙有典,?我五典五惇哉!天秩有礼,自我五礼五庸哉!天命有德,五服五章哉!天讨有罪,五刑五用哉!」即此气象。夫子以其所见极高明了,所以与之。如今人见学者议论拘滞,忽有一个说得索性快活,亦须喜之。然未见得其做事时如何。若只如此忽略,恐却是病,其流即庄老耳。如季武子之死,倚门而歌事,及家语所载芸瓜事,虽未必然,但如此放旷,凡百事何故都当入声。在他身上?所以孟子以之与琴张牧皮同称「狂士」。又庄子载子桑户孟子反子琴张事,虽是寓言未足凭,然何故不别言一人?孔门如曾点,只见识高,未见得其后成就如何。如曾参,却是笃实细密,工夫到。程子论「三子言志自是实事」一段甚好,及论「夫子与点」一段,意却少异,所以集注两载之。必大。
「孔子与点,与圣人之志同」者,盖都是自然底道理。安老、怀少、信朋友,自是天理流行。天理流行,触处皆是。暑往寒来,川流山峙,「父子有亲,君臣有义」之类,无非这理。如「学而时习之」,亦是穷此理;「孝弟仁之本」,亦是实此理。所以贵乎格物者,是物物上皆有此理。此圣人事,点见得到。盖事事物物,莫非天理,初岂是安排得来!安排时,便凑合不着。这处更有甚私意来?自是着不得私意。圣人见得,只当闲事,曾点把作一件大事来说。他见得这天理随处发见,处处皆是天理,所以如此乐。植。
植举曾点言志,明道云:「盖与圣人之志同。」先生诘云:「曾点与圣人志同在那里?」植云:「曾点浴沂咏归,乐而得其所,与圣人安老、怀少、信朋友,使万物各遂其性处同。」曰:「也未凑尽得。」因座中诸友皆不合,先生曰:「立之底只争这些子。」潘子善以为:「点只是乐其性分而已。日用间见得天理流行,才要着私意去安排,便不得。」曰:「他不是道我不要着意私安排,私意自着不得。这个道理,是天生自然,不待安排。盖道理流行,无亏无欠,是天生自然如此。与圣人安老、怀少、信朋友底意思相似。圣人见老者合安,便安之;朋友合信,便信之;少者合怀,便怀之。惟曾点见得到这里,圣人做得到这里。」植。时举略。
问:「曾点言志,如何是有『尧舜气象』?」曰:「明道云:『万物各遂其性。』此一句正好看『尧舜气象』。且看莫春时物态舒畅如此,曾点情思又如此,便是各遂其性处。尧舜之心,亦只是要万物皆如此尔。孔子之志,欲得『老者安之,少者怀之,朋友信之』,亦是此意。」又问:「上蔡云:『子路冉有公西华皆未免有意、必之心;曾点却不愿仕,故孔子与之。』此说如何?」曰:「亦是。但此意逼窄尔。」又问:「曾点之狂如何?」曰:「他虽知此理,只是践履未至。」谟。
曾点之志,所谓「达可行于天下而后行之」。程子谓「便是尧舜气象」。为他见处大,故见得世间细小功业,皆不足以入其心。道夫。
问:「程子谓『便是尧舜气象』,如何?」曰:「曾点却只是见得,未必能做得尧舜事。孟子所谓『狂士』,『其行不掩焉者也』。其见到处,直是有尧舜气象。如庄子亦见得尧舜分晓。」或问天王之用心何如,便说到「『天德而出宁,日月照而四时行,若昼夜之有经,云行而雨施』。以是知他见得尧舜气象出。曾点见识尽高,见得此理洞然,只是未曾下得工夫。曾点曾参父子正相反。以点如此高明,参却鲁钝,一向低头捱将去,直到一贯,方始透彻。是时见识方到曾点地位,然而规模气象又别」。宇。
问:「集注谓曾点『气象从容』,便是鼓瑟处;词意洒落,便是下面答言志,『虽尧舜事业亦优为之』处否?」曰:「且道尧舜是甚么样事?何不说尧舜之心,恰限说事业,盖『富有之谓大业』,至如『平章百姓』,明目达聪,纳大麓,皆是事也。此分明说事业。缘曾点见得道理大,所以『尧舜事业优为之』,『视三子规规于事为之末』,固有间矣。是他见得圣人气象如此,虽超乎事物之外,而实不离乎事物之中。是个无事无为底道理,却做有事有为底功业。天样大事也做得,针样小事也做得,此所谓大本,所谓忠,所谓一者,是也。点操得柄,据着源头;诸子则从支派上做工夫。诸子底做得小,他底高大。曾点合下便见得圣人大本是如此,但于细微工夫却不曾做得,所以未免为狂。缘他资禀高,见得这个大,不肯屑屑做那小底工夫。是他合下一见便了,于细微节目工夫却有欠阙,与后世佛老近似,但佛老做得忒无状耳。」又云:「曾参曾点父子两人绝不类。曾子随事上做,细微曲折,做得极烂熟了,才得圣人指拨,一悟即了当。点则不然,合下便见得如此,却不曾从事曲折工夫。所以圣人但说『吾与点』而已;若传道,则还曾子也。学者须是如曾子做工夫,点自是一种天资,不可学也。伊川说『曾点漆雕开已见大意』。点则行不掩,开见此个大意了,又却要补填满足,于『未能信』一句上见之。此与一贯两处是大节目,当时时经心始得。」又曰:「只看『异乎三子者之撰』一句,便是从容洒落处了。」又曰:「诸子之欲为国,也是他实做得,方如此说。」明作。集注非定本。
吴兄问曾晰言志一段。先生曰:「何谓『视其气象,虽尧舜事业亦可为』?」吴兄无对。先生曰:「曾点但开口说一句『异乎三子者之撰』时,便自高了。盖三子所志者虽皆是实,然未免局于一国一君之小,向上更进不得。若曾点所见,乃是大根大本。使推而行之,则将无所不能,虽其功用之大,如尧舜之治天下,亦可为矣。盖言其所志者大,而不可量也。譬之于水,曾点之所用力者,水之源也;三子之所用力者,水之流也。用力于派分之处,则其功止于一派;用力于源,则放之四海亦犹是也。然使点遂行其志,则恐未能掩其言,故以为狂者也。某尝谓,曾点父子为学,每每相反。曾点天资高明,用志远大,故能先见其本;往往于事为之间,有不屑用力者焉。是徒见其忠之理,而不知其恕之理也。曾子一日三省,则随事用力,而一贯之说,必待夫子告之而后知。是先于恕上得之,而忠之理则其初盖未能会也。然而一唯之后,本末兼该,体用全备,故其传道之任,不在其父,而在其子。则其虚实之分,学者其必有以察之!」壮祖。
问「曾点言志,虽尧舜事业亦优为之」。曰:「曾点为人高爽,日用之间,见得这天理流行之妙,故尧舜事业亦不过自此做将去。然有不同处:尧舜便是实有之,踏实做将去;曾点只是偶然绰见在。譬如一块宝珠,尧舜便实有在怀中,曾点只看见在,然他人亦不曾见得。某尝谓曾点父子正相拗。曾子先未曾见得个大统体,只是从事上积累做将去,后来方透彻。曾点都未曾去做,却先晓得了,更教他如曾子恁地细密做将去,何可比也?只缘他见得快后不当事,所以只见得了便休。故他言志,亦不是要去做事底,只是心里要恁地快活过日而已。」又云:「学者须如曾子逐步做将去,方稳实。」焘。
或问曾点气象。曰:「曾点气象,固是从容洒落。然须见得他因甚得如此,始得。若见得此意,自然见得他做得尧舜事业处。」铢。
廖子晦李唐卿陈安卿共论三子言志,及颜子喟然之叹,录其语质诸先生。先生曰:「觉见诸公都说得枝蔓。此等处不通如此说,在人自活看方得。若云尧舜事业非曾点所能,又逐一称说尧舜来比并,都不是如此。曾点只是个高爽底人,他意思偶然自见得,只见得了便休;尧舜则都见得了,又都踏着这个物事行,此其不同处耳。要之,只说得个见得天理明,所以如此。只说得到此住,已上说不去了,要人自见得。只管推说,已是枝蔓。」或问:「程子云:『子路只缘晓不得为国以礼底道理。若晓得,便是此气象。』如公西冉求二子,语言之间亦自谦逊,可谓达礼者矣,何故却无曾点气象?」曰:「二子只是晓得那礼之皮肤,晓不得那里面微妙处。他若晓得,便须见得『天高地下,万物散殊,而礼制行矣;流而不息,合同而化,而乐兴焉』底自然道理矣。曾点却有时见得这个气象,只是他见得了便休。缘他见得快,所以不将当事。他若见得了,又从头去行,那里得来!曾参则元来未见这个大统体,先从细微曲折处行都透了,见得个大体。曾氏父子二人极不同。世间自有一样人如此高洒,见得底,学不得也。学者须是学曾子逐步做将去,方稳实。」又问:「子路气象须较开阔如二子。」曰:「然。」又曰:「看来他们都是合下不曾从实地做工夫去,却只是要想象包揽,说个形象如此,所以不实。某尝说,学者只是依先儒注解,逐句逐字与我理会,着实做将去,少间自见。最怕自立说笼罩,此为学者之大病。世间也只有这一个方法路径,若才不从此去,少间便落草,不济事。只依古人所说底去做,少间行出来便是我底,何必别生意见。此最是学者之大病,不可不深戒!」僩。
问:「论语只有个颜子曾子传圣人之学,其大概既得闻命矣。敢问:『曾点浴沂处,注云「有尧舜气象」,夫子固于此与点矣;而子路『为国以礼』处,亦注云『达得时便是这气象』,如何?」曰:「子路所言底,他亦是无私意;但是不逊让时,便不是也。曾点见处岂不曰『与尧舜同』,但是他做不得此事。如今人在外看屋一般,知得有许大许高,然其中间廊庑厅馆,户牖房闼,子细曲折,却是未必看得子细也。然看到此,也是大故难。」或曰:「程子云:『曾点漆雕开已见得大意』,如何?」曰:「曾点见得较高。开只是朴实,其才虽不及点,然所见也是不苟。」或曰:「曾点既见得天理流行,胸中洒落矣,而行有不掩,何也?」曰:「盖为他天资高,见得这物事透彻,而做工夫却有欠阙。如一个大屋样,他只见得四面墙壁,高低大小都定,只是里面许多间架,殊不见得。如漆雕开,见大意则不如点,然却是他肯去做。点虽见得,却又不肯去做到尽处。且如邵康节,只缘他见得如此,便把来做几大作弄,更不加细密工夫。某尝谓,曾子父子正相反。曾参初头都不会,只从头自一事一物上做去,及四方八面都做了,却到大处。及他见得大处时,其他小处,一一都了也。点合下见得大处,却不肯去做小底,终不及他儿子也。」祖道。赐录一条见「漆雕开」章,疑同闻。
问:「使子路知礼,如何便得似曾晰气象?」曰:「此亦似乎隔蓦,然亦只争个知不知、见不见耳。若达得,则便是这气象也。曾点只缘他见得个大底意思了。据他所说之分,只得如此说。能如此,则达而在上,便可做得尧舜事业,随所在而得其乐矣。」又曰:「公且更说曾点意思。」广云:「点是已见得大意,其所言者无非天理之流行,都不为事物所累。」曰:「亦不必说不为事物所累。只是缘他高明,自见得个大底意思。」曰:「既见得这意思,如何却行有不掩?」曰:「缘他见得了,不去下工夫,所以如此。譬如人须以目见,以足行,见得方能行得。然亦有见得了不肯行者;亦有未见得后强力以进者。如颜子,则见与行皆到也。」又曰:「曾点父子,学问却如此不同。曾点是未行而先见得此意思者。曾子其初却都未能见,但一味履践将去。到得后来真积力久,夫子知其将有所得,始告之以一贯之说,曾子方领略得。然缘他工夫在先,故一见便了,更无窒碍处。若是曾晰,则须是更去行处做工夫始得;若不去做工夫,则便入于释老去也。观季武子死,曾点倚其门而歌;他虽未是好人,然人死而歌,是甚道理!此便有些庄老意思。程子曰:『曾点漆雕开已见大意。』看得来漆雕开为人却有规矩,不肯只恁地休,故曰『吾斯之未能信』。」广。
问:「『子路若达,便是曾点气象。』莫是子路无曾点从容意思否?」曰:「子路见处极高,只是有些粗。缘他勇,便粗。若不是勇,又不会变得如此快,这勇却不曾去得。如人得这个药去病,却不曾去得药毒。若去得尽,即达『为国以礼』道理。」顾文蔚曰:「子路与冉有公西华如何?」文蔚曰:「只是小大不同。」曰:「二子终无子路所见。」问:「何以验之?」曰:「观他平日可见。」文蔚。
陈仲亨说:「『子路只是不达为国以礼道理』数句,未明。」先生曰:「子路地位高,品格亦大故高,但其病是有些子粗。缘如此,所以便有许多粗暴疏率处。他若能消磨得这些子去,却能恁地退逊,则便是这个气象了。盖是他资质大段高,不比冉求公西华,那二子虽如此谦退,然却如何及得子路?譬之如一个坑,跳不过时,只在这边;一跳过,便在那边。若达那『为国以礼』道理,便是这般气象,意正如此。『求也退,故进之。』冉求之病,乃是子路底药;子路底病,乃是冉求底药。」义刚。
李守约问:「『子路达时,便是此气象。』意谓礼是天理,子路若识得,便能为国,合得天理?」曰:「固是。只更有节奏难说。圣人只为他『其言不让』,故发此语。如今看来,终不成才会得让底道理,便与曾点气象相似!似未会如此。如今且平看,若更去说程子之说,却又是说上添说。子思言『鸢飞鱼跃』,与孟子言『勿忘、勿助长』,此两处皆是吃紧为人处。但语意各自别。后人因『吃紧为人』一句,却只管去求他同处,遂至牵合。」木之。
问:「孔子语子路『为国以礼』,只是以子路不逊让,故发此言。程先生云云,如何?」曰:「到『为国以礼』分上,便是理明,自然有曾点气象。」可学。
伊川谓「子路之志亚于曾点」。盖子路所言,却是实地。二子却鉴他子路为夫子所哂,故退后说。道夫。
问:「再看『浴沂』章,程子云:『曾点,狂者也,未必能为圣人之事,而能知夫子之志。故曰「浴乎沂,风乎舞雩,咏而归」,言乐而得其所也。孔子之志在于「老者安之,朋友信之,少者怀之」,使万物莫不遂其性。曾点知之。故孔子喟然叹曰:「吾与点也!」』若如程子之说看,则事皆切实。若只从曾点见得个大底意思看,恐易入于虚无。」先生曰:「此一段,唯上蔡见得分晓。盖三子只就事上见得此道理,曾点是去自己心性上见得那本源头道理。使曾点做三子事,未必做得。然曾点见处,虽尧舜事业亦不过以此为之而已。程子所说意思固好,但所录不尽其意。看得来上面须别有说话在。必先说曾点已见此道理了,然后能如此,则体用具备。若如今恁地说,则有用无体,便觉偏了。」因说:「一贯之旨,忠恕之说,程先生门人中,亦只上蔡领略得他意思,余皆未晓。『浴沂』一章解,向来亦曾改过,但令寻未见在。」问:「先生谓三子从事上见得此道理,必如此说,然后见得程子所谓『只缘子路不达为国以礼道理,若达,则便是这气象』之说。三子皆是去事上见得此道理,而子路之言不让,则便是不知不觉违了这个道理处,故夫子哂之也。」曰:「然。二子亦因夫子之哂子路,故其言愈加谦让,皆非其自然,盖有所警也。」广。
上蔡说「鸢飞鱼跃」,因云:「知『勿忘,勿助长』,则知此;知此,则知夫子与点之意。看来此一段好,当入在集注中『舞雩』后。」僩。以下集义。
问:「前辈说,『鸢飞鱼跃』与曾点浴沂一事同。不知曾点之事何缘与子思之说同?」曰:「曾点见日用之间莫非天理。」问:「何以见曾点见日用之间莫非天理?」曰:「若非见得日用之间无非天理,只恁地空乐,也无意思。」又曰:「诸子有安排期必,至曾点,只以平日所乐处言之。曾点不说道欲做那事,不做那事。」又曰:「曾点以乐于今日者对,诸子以期于异日者对。」又曰:「某今日见得又别。」节次日问:「节取先生所注一段看,不见与昨日之说异。」曰:「前日不曾说诸子有安排期必,至曾点无之。」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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