世态人情 紅樓幻夢   》 第五回 光府第寶玉中鄉魁 返塵寰湘蓮求妙偶      花月癡人 Hua Yuechiren

  話說寶玉、黛玉談到更深方睡。次日起來,寶玉外出。黛玉來寶釵房中,寶釵讓坐。黛玉道:“姊姊合我已定了位次,你一客氣就不像了。”於是依次坐下。黛玉道:“我自回過來,還沒有合姊姊說說話兒。”寶釵道:“我很惦記你,因為舊房避新房的俗例拘住了,不然我早已到園子來瞧你了。”黛玉即將死去的事細細告訴寶釵。寶釵道:“咱們三個人的奇緣,竟能聚成一處,真正千古難逢。我過來那一天,聽說你病革,他又那麽着。我很疑心:難道咱們就這般命蹇?一個要逝了,一個瘋了,一個在這裏活受罪,總想皇天庇佑。果然你們兩個都好好的回過來了,我雖不怎麽樣,亦猶死而復蘇似的。”黛玉道:“咱們全仗天恩祖德,將來何以報答!”寶釵道:“都把忠孝二字時刻在心就是了。”一面覷着黛玉道:“妹妹,你於今精神充銳,體質敷榮,比已前分外嬌麗,我竟愛的你甚麽似的。”黛玉道:“姊姊近來瘦了些,比前格外俊俏了,我愛姊姊比他愛姊姊一個樣兒。”兩人正在調笑,寶玉回來,一同笑諺,吃過飯仍往外去了。
  釵、黛二人來至王夫人處,探春忙站起來。王夫人命探春在東,釵、黛在西坐下。衹見來旺傢的進來回道:“丫頭們春季貼衣銀,嚮例月中給的,因為短住了,還得遲幾天才能夠發。若不能遲,二奶奶馬上打算發給。先叫奴才來回太太,二奶奶停一會就來。”王夫人道:“這是件什麽大事,要按着呆日子?遲不的嗎?”來旺傢的道:“因為有人背地裏抱怨,說些不尷尬的話,二奶奶纔叫奴才來回。”王夫人道:“你去告訴二奶奶,說我吩咐的,遲些不妨。若訪出誰在背地裏嚼舌,衹管處他。”
  來旺傢的退去。王夫人對釵黛二人道:“當傢人最難。這項銀子發遲了,他們就背地裏抱怨。你鳳姊姊事多,偏又短住了。這可難不難?”黛玉站起來道:“甥女此時不比以前,該說的話既想到了,不敢不回,不能不說。自此以後,這項銀子竟捐免了。現在不但咱們的衣服很多,連紫鵑們的衣服也穿不了。不如每季將咱們的舊衣挑些給上等的丫頭們,上等丫頭穿過的勻些與中等的,中等的又與下等的。這麽套答下去,都有衣穿,又省了這項靡費。幾年頭裏,甥女留心看去,他們將這項銀子並不都做衣穿,辦些不要緊的花粉、香袋、帶帕之類。銀子拿出去叫人買辦,要剝去幾層,究不得實惠。這並非待他們刻薄,畢竟得件衣服,總強似零星物件。丫頭們的銀錢,替他積聚些,每天做事,不使他們過於勞苦,這就是思典了。至於裁去這項,每年也省得上千銀子。再者年來使用比前更繁,人不敷出,即便有餘,也要有個成算,纔是長久之計。”王夫人笑道:“我的兒,依你這話,好的了不得,正合我的心。往後你想到的事,衹管說,我也少操些心。你們回去吃飯,我這裏不用侍候了。”釵黛二人回來,寶釵道:“妹妹,你將來要端在鳳姊姊頭上去了。”黛玉微微一笑。
  再說寶玉夜間先來寶釵房裏閑談,寶釵知其急於要找黛玉,便道:“你不去陪你心上的人,在這裏捱什麽?”寶玉道:“再坐一會。”寶釵拉他起身,笑盈盈低吟道:“新偶兩情牽萬種,春宵一刻值千金。’還不快去!”寶玉道:“姊姊又打趣咱們了。”寶釵道:“不是打趣,怕你得罪了他,又要負荊。”
  寶玉笑着過這邊來。黛玉已卸妝靜坐,見寶玉來,問道:“你笑什麽?”寶玉將寶釵所吟之句說出,黛玉道:“你明兒把我昨夜那些話都告訴他,使他心裏釋然自安。”寶玉道:“照你所說,不遺片言,如何?”黛玉點點頭。寶玉見黛玉穿着玉色綉花短襖,桃紅三藍花褲,越顯得百媚幹嬌。兩人寬衣,擁衾而坐。寶玉道:“先前太太告訴我,說你回的話很好。又誇你纔做了幾天媳婦,就辦了這件事,每年省卻一大宗銀子,喜歡的了不得,說你比鳳姊姊還強。”黛玉道:“他的才幹有什麽稀罕?如何及得寶姊姊同探妹妹?他不過一味潑辣罷了。我將來總要把他按下去,出出我的氣。”寶玉道:“我勸你不必合他賭勁兒罷!”黛玉道:“我自有道理,你瞧罷咧。”寶玉道:“不要瞧了,又要聞了。”二人睡下,黛玉道:“安穩些睡,不要鬧了。”寶玉道:“咱們雖同眠了四夕,倒虛度了兩宵。弓馬既未熟嫻,忽又操三歇五。‘學而時習之,不亦悅乎?”黛玉道:“旦旦而伐之,可以為美乎?”寶玉道:“適可而止。”兩人心暢情諧,更復興濃樂極。
  次日,寶玉將黛玉前宵所說的話,細細告訴寶釵。寶釵漸聽漸驚,越聽越喜,嚮寶玉道:“我枉然合林妹妹相好,竟不知他有這等胸襟淑德。我着實愛他,感激他,敬服他。這都是老爺、太太合你我的福氣,得他這個人長久同居。傢道興隆,都靠他了。”
  書歸正傳,過了幾天,寶玉到寶釵房裏來睡。寶釵推寶玉到那邊去,無如西邊早已閉門不納,寶玉復到東邊房來,說道:“林妹妹攆得我慌,他怕冷落了你。”寶釵道:“他雖如此,我心裏過不去。”寶玉道:“格竪我陪你幾夜,又去伴他。”是夜,寶釵極盡柔情,籠絡粘住寶玉,聞了又聞,不覺驚異道:“怎麽你身上也有些香氣?”寶玉道:“這是惹了林妹妹的。”寶釵道:“他那香味,你常抱着他,連你也香了。這是他絶妙之處,咱們萬不及他。”寶玉道:“姊姊另有一種香處。他的肌膚細嫩潔白,尚未及姊姊這般豐膩。你二人,一個膚如凝脂,一個香如轉蕙。我三生緣分,何幸如此!”寶釵道:“你身上將次轉蕙,還要凝脂纔妙。”寶玉忽將寶釵緊緊一把箍住,不肯放鬆。寶釵道:“好兄弟!放了我。這是怎的?”寶玉道:“我貼着你,好沾你的脂。”寶釵道:“你可也是這樣纏林妹妹?”寶玉道:“他那香是虛的,須得浮沾;你這脂是實的,必需緊貼。”兩人一陣調笑,幾度春風,恬然而息。
  寶玉伴寶釵後,又來襲人處道:“今日要重重酬勞你了。”二人就枕交歡,蜂酣蝶戀,不移時昏沉如醉。寶玉醒來,襲人伺候茶畢,笑問道:“兩位奶奶誰好些?”寶玉道:“自然是玉奶奶強些。”襲人道:“不是問他二人才情品貌,是床枕風情。”寶玉道:“你猜。”襲人道:“我估量着寶奶奶為最。”寶玉道:“怎見得?”襲人道:“他那身子猶如羊脂捻成的,你抱着他可就迷了。再他那種水眼豐情,勾的人神魂飛越,可是的?”寶玉道:“你猜的卻不差,我合他睡,已說不盡的妙處,但還不及林姑娘。”襲人道:“玉奶奶竟比寶奶奶還妙嗎?”寶玉道:“他身上香氣芳藹溫和,我一聞着就如醉如癡似的。再合他綢繆的時候,衹見他嬌羞撫媚,欲言不語,腮暈眼餳,肢柔氣緩,妙到無可形容。我竟要化在他身上纔好。”襲人道:“這評起來,玉奶奶第一,寶奶奶第二。”寶玉道:“你可知誰第三?”襲人道:“五兒。”寶玉道:“他們,我都沒有領略過,現在是你第三。”襲人道:“別算我,衹怕後來者居上也未可料。且別說他們,我還要重領酬勞。”於是二人連歡,之後再回黛玉這邊來。此夜,寶黛二人幾宵隔宿,不啻遠歸,其綢繆燕好比前又甚。
  次日王夫人早起,坐在炕上出神。玉釧兒捧着茶站了半天,王夫人還是呆坐。玉釧道:“太太,茶涼了,喝了罷。”王夫人猛然想起,嚮玉釧道:“你們可知道?寶二爺自然在林姑娘房裏歇了,可也到寶姑娘這邊來歇呢?他們三個人可都常在一塊兒玩?”玉釧道:“請太大放心。玉二奶奶竟很賢惠,把二爺送到寶二奶奶房裏歇了幾夜,又到襲人房裏歇了兩夜,纔回他房裏來。二爺合二位奶奶和氣得甚麽似的,二位奶奶起坐不離。”王夫人道:“這麽着,我很放心。”
  恰好寶釵來請安,王夫人間及這事,寶釵即將黛玉幾番大道理的話細細告訴出來。王夫人大喜,對寶釵道:“難得你們和睦,他這樣賢德。我怕你們意見不同,難於和協。既這麽着,不用記挂了。”
  又值賈政進來,王夫人將寶釵述黛玉之言一一告訴賈政。賈政道:“我說他精明良善,雖是個媳婦,我合你要把他當個好兒子看待。咱們光陰有限,這都是寶玉的頑福,遇着這個好媳婦,再得鼓勵他功名成就,更好了。”
  正在說着,黛玉來到,賈政即命坐下,問問寶玉功課。黛玉道:“現在揀選近科的闈墨天天揣摹,又擬了些時下製藝的題目,打點靜靜用工,做些文章,熟熟筆氣。”又站起來道:“甥女正為這事要回舅舅、舅母:新房裏人聲嘈雜,不能靜坐用工。甥女的意思,還請寶哥哥、寶姊姊搬到園裏,分住怡紅院、瀟湘館兩處,到底靜些。一夏的工夫,靜心做去,秋闈可望。發達固由天命,畢竟盡了人力,不使工夫荒廢,最為要緊。”賈政忙點頭道:“你這話很是。”
  黛玉又道:“既搬住園中,新房子要人看守。五兒是舅舅給的,襲人是舅母給的。寶姊姊的丫頭鶯兒、甥女的丫頭紫鵑,這兩個人,寶姊姊合甥女都不能離的,還求舅舅、舅母賞給寶哥哥,收在房中,三處都有人照應。再這四個人都是赤心為主,誠實可靠,又肯勸勉,都於寶哥哥有益,甥女纔敢說這話。”賈政點頭道:“很好。你的心計、言談、行事,橫竪不差。你前日的主意,捐了丫頭們貼衣,這就很好。你的見識比我還強。”黛玉道:“甥女年輕,一切不諳,還望舅舅教訓。”忽有客來拜會,賈政出迎。王夫人因黛玉將襲人、鶯兒安置定了,更加喜悅。
  黛玉回來,將這事告訴寶玉同襲人等,六人四樣的喜處。寶玉所喜者,父母竟依了黛玉之請,足見其身分高貴,自己又得與這四人成就;寶釵所喜者,寶玉自此收心,不致外慕,又得鶯兒長久在側;五兒、襲人所喜者,因此一說,將與寶玉同房了願;紫鵑、鶯兒所喜者,終身之望,一朝如意。
  次日,黛玉回了王夫人,揀擇吉日,命四人改妝,到賈母、賈政、王夫人、寶玉、釵、黛前磕頭,又到各處行禮。東邊裏間後首安置襲人、鶯兒,西邊前後廂房安置紫鵑、婉香。四人序齒,襲、紫、鶯、婉,輪流伴宿。襲人舊鏡新磨,毋庸表述;紫鵑端研溫厚,潔靜幽嫻,寶玉愛之如珍;鶯兒俊俏和柔,應變隨機,愛之亦甚;惟有婉香,儼然晴寶,婉腦美麗,嬌媚易娜,妙處難以盡言,寶玉愛之至極。六人之中,寶玉最鐘情者黛玉、婉香,其次寶釵、紫鵑、襲人、鶯兒。妻妄六人,同居一室。綺麗華研,備斯樂境。茫茫大士說,攜寶玉到溫柔富貴鄉經歷一番,此其時也。
  再說黛玉將瀟湘館重複裝修,臥房內放一張紫檀水磨大涼床,內外陳設典雅精華。後首廂房一帶,隔為幾間,紫、婉二人臥處。寶釵住怡紅院當日寶玉的臥房,裏間設着洋紋彩漆大八步床,外間陳設比前略易。裏間廂房鶯兒居住。襲人仍住新房後首,因寶玉、釵、黛一切要緊衣飾、古玩物件盡藏那裏,襲人住着看守,不能擅離,出入物件專靠着襲人綜理。釵、黛二人遇着大事,即在新房住宿。有時寶釵到瀟湘館與寶、黛同眠,或時黛玉亦到怡紅院合玉、釵伴臥。寶玉妻妄六人分居三處,聽其取便,日曆:
  繁華花世界,富貴錦乾坤。
  幸其知足,能於自警,一心發憤。每日自辰至末,作文讀書。正課一完,再同釵、黛講究詩詞雜藝。閨友雙雙勸勉,勝於善誘明師。數月之間,文章詩賦大有進益。
  再說賈母嚮因疰夏,久末進園遊玩。目下殘荷猶豔,早挂舒香,黛玉說及秋景甚佳,請賈母賞玩。賈母喜極,忙命人去請薛姨媽、寶琴、岫煙、湘雲。湘雲前因患病,多久未來。一日來到,見過賈母、王夫人,即拉着釵、黛二人談了半日,再往各處。回來又同釵、黛、寶琴、岫煙、探春、惜春聚談去了。鳳姐道:“雲妹妹很愛說話,把他們都拉了去,這話口袋放開,再也收不攏。”賈母道:“他久沒有來,年輕的姊妹,自然都要絆住了。”
  次早,賈母、姨媽、邢王夫人、衆姊妹來至園中,寶玉迎着,請安問好。大衆先到怡紅院,坐下吃茶,衹見案堆經史,湘雲道:“二哥哥,聽說你很用功。這是兩位姊姊閘教森嚴,逼着你做祿蠹了。”黛玉道:“難道妹夫不受你的閨箴,不做祿蠹嗎?”衆人一面說笑,來到瀟湘館賞玩;那些陳設,新奇古雅。湘雲道:“二哥哥有這個好讀書齋,功夫格外進益了。”衆人又往各處逛了一會,來至榆蔭堂吃飯。姨媽上面首坐,賈母對陪,餘各挨次而坐,此時釵、黛列在鳳姐之下。吃畢飯,各自散逛。
  黛玉已吩咐柳嫂子,揀各人所喜的菜,每位幾樣,不設整席,每人面前設一小桌,安放菜果攢盒,又一小幾,安放茶具等物。因凹晶館池面荷花最盛,故集此處看花。衹見深紅淺白,黃碧青藍,有大如碗的,紅如胭脂的,白如雪片的,碧如裴翠的,豔似夭桃的,嬌同粉杏的;全開的,半開的,合蕊的,蓮房圍圈着黃須倒垂一瓣的,並蒂的,臺閣的,四面鏡的,半開半卸的。品格奇異,有十餘種。葉有碧翠的,深緑的,蒼緑的,淡緑的,淡黃的,半黃半緑的,披如舞袖的,圓如車蓋的,捲如貝的,小如錢的。真個水國繁春,相行彩陣。微風過去,冉冉香來,令人神清氣爽。
  大衆賞玩一回,纔入席坐定。丫頭們伺候主人坐了,亦去歸坐。原來下人幾席鋪在館外遊廊之內,以便輪流伺候。嘉餚之盛,香醖之醇,毋庸細述。席間談及劉老老,大傢正在說笑,忽聞一陣陣天香自空而下,原來對面山凹裏有幾株古桂放蓓舒[香]。賈母道:“這早桂香的可愛,折枝來插瓶很好。”衹見寶玉出席去了,不多時折了幾枝回來。內有一枝數朵攢作一團的,每朵花瓣有梧子大,顔色丹紅,還有一團小些的,衆人見了納罕。黛玉暗喜:寶玉折桂之兆已現。探春道:“二哥哥,你拿去插到老太太、太太房中。”寶玉應諾。大衆吃過點心,又讓過幾巡酒,各自散去。
  光陰易過,已屆場期。釵、黛、李紈預辦寶玉、賈蘭進場一事,派了李貴等數人跟去伏侍。襲人將寶玉隨身應用物件細細收拾停妥。黛玉嚮寶玉道:“皮囊內那個烏銀瓶裏的參膏,每早和開水吃要緊。參葉潤津九、桂元肉套的鬆仁都在囊裏;早晚必要多穿衣服,別受了涼。”寶釵道:“你衹一心做文章,橫竪衹這幾天,傢中不必記挂了。”一語提起寶玉的心事,便拭淚道:“我自有生以來,從未離過傢的。今日暫別,不育遠離。再從來沒有離過老太太、太太一天,想起那年入塾的時候,一日長如一年,好容易下學回來,見着你們,心纔寬了。此時合你們更難分離。”黛玉含淚勸道:“這也是沒法的事。你衹想着咱們病在床上那時候,你我身心兩地,也要捱過了。凡事退一步想,自然過得去。”寶玉連連點頭。
  近日,寶玉、釵、凳在新房住,臨行那日,寶玉、蘭哥吃畢飯,將次動身,賈母、王夫人、李紈再三叮嚀小心謹慎,寶玉、蘭哥連聲答應。賈母等淚光滿面,寶玉、蘭哥亦含淚出來,別了賈政等,纔出門去了。
  三場已畢,寶玉、蘭哥回來,大傢接見,欣喜異常。各處請安畢,兩人將試稿呈出。賈政同門客們細看,衆門客贊不絶口,賈政面有笑容。程日興道:“二爺合哥兒文氣華麗勁秀,必定要高取的。”賈政道:“孩子口吻,不過說得去罷了,那裏還有別的指望?”叫寶玉、蘭哥且去歇歇。賈蘭回去。
  寶玉進來,在黛玉房內坐下。襲人、紫鵑、鶯兒、婉香都來了。寶玉躺在炕上,道:“罷了,罷了!苦夠了。下處裏胡亂混過這幾天,身子乏的很。”紫鵑、婉香道:“咱們輪流着替二爺捶捶,好生躺躺。”鶯兒忙遞手巾撿臉,襲人端着燕窩,寶玉吃了,重複躺下。晚飯後,黛玉道:“你今日先到寶妹姊那邊歇去。”寶玉道:“我此時動彈不得了,明日再過去。”寶釵道:“他吃了這場辛苦,你就依他罷。”是夕,寶、黛同眠,暫別猶勝遠歸,眷戀之妙,不必再言。
  轉盼揭曉。大傢正望喜音,聽見外面吵嚷,報的是蘭哥中了五十五名舉人,通傢欣喜,李紈更加喜溢於中,因見寶玉未中,賈母、王夫人失望,不敢喜形於外。寶釵悄嚮黛玉道:“怎麽他反不濟了?”黛玉道:“你別慌,他今次雖不得元,總在十名以前。”果然話未說完,衹見焙茗跑得氣喘籲籲,趕進來道:“老太太!太大!二位奶奶!大喜,大喜!二爺中在第五名,比蘭哥兒還高。”賈母、王夫人先喜賈蘭已中,見寶玉未中,心內不甚暢快,今見寶玉中在第五,喜樂無比。寶釵同黛玉回房,摟着黛玉笑道:“你怎麽知他要中在十名前?似有驅神之術,不但知他的心,又知他的命,怨不得他生生死死合你拆不開了。”
  再說賈政見寶玉、蘭哥已中,喜慰平生。現在親友道賀,已前寶玉娶親,收了各傢賀禮,藉此多辦酒席,一並酬謝。打算十月,園中菊花、芙蓉大放,熱鬧開筵。寶玉、蘭哥從此加工埋頭苦讀,以冀春雷蟄發,暫且不言。
  單表柳湘蓮,自跟道人去後,日走荒邱,夜眠古剎,饑餐渴飲,歷盡艱危,經過多少省郡州縣,跋涉無休,學道之心漸次懈怠。道人明知湖蓮不能遁俗,特念其赤心誠駕,係個最善的男兒,故引其磨煉一番艱苦,再使其學藝成名。
  一日走至四川地方一片荒山、絶無人徑之處,對湘蓮道:“此處乃我常行之所,你好生隨我來。”展轉迴旋,爬過多少山峰險境,衹見峻岩峭壁之中,有一洞穴。道人指其處曰:“此是我憩息之所,合你上去歇歇。”湘蓮面有難色。道人說:“上去無路,你衹附葛攀藤,我在後首撮你上去。”可憐湘蓮忍淚吞聲,魂不在體,好容易爬得上去,汗流浹背,皮破力窮,坐在石上閉目凝思。想到:在傢之時,終日走馬章臺,行歌楚館,無拘無束,自在迫遙。今日這般厄難,乃自作之孽,亦不能怨天尤人。我原因尤三姐之故,萬念皆空。本無學道之心,何期此時進退兩難。也罷!橫竪苦到極處,拼定一死,報他罷了。
  道人已知湘蓮改念,故意說:“你可知我棲身之所?”湘蓮道:“此地僻險已極,還有何處?”道人將手往對面一指,叫湘蓮依着指處覷眼細看。湘蓮由指處一看,嚇得目瞪口呆,叫聲:“師父,對面那峰比這裏足高萬仍,飛鳥都不能到,人要上去,非駕雲不可。”道人又說:“你曾看見峰頂之中有一小眼麽?”湘蓮道:“看不真切。”道人說:“那是洞門。內寬十數畝,石床、泉窟、異果、奇花,無所不備。”湘蓮道:“這是仙境。弟子凡軀,今生萬不能到。”道人說:“你在此間住宿也罷。”湘蓮道:“此處無從抄化齋糧,如何度日?”道人笑而言曰:“此處不過餐鬆食柏、露宿雲眠而已。”
  湘蓮聽罷,淚流滿面,不敢則聲。道人一聲長嘆:“你塵緣未斷,不如回去,幹你的功名事業。”湘蓮道:“弟子萬物皆空,何必還俗?”道人說:“你思念故妻,此心未泯,今世不能悟道了。你此番回去,可往雲夢山仙桃塢羽客煉形子處學藝。他乃劍術之士,武藝精純,有半仙的道行,一生抱負正要傳人,與你有緣,速去投他,很好。”湘蓮泣道:“弟子跟隨師父有年,何忍一朝而別?”道人說:“不必三思,快意下去罷!”湘蓮往下一看,無路再行。道人叫湘蓮閉了目,將袍袖一拂。衹覺身子凌空,飄然而下。湘蓮睜目,已到山根平坦之處;擡頭一看,衹見先前所坐之處,高插青雲。
  道人指示了東行雲夢程途,湘蓮依依不捨。道人從袖內取出個小囊,付湘蓮道:“饑時衹吃一勺,取之無竭,日後還有大用。”
  湘蓮藏於衣內,纔拜別了,揮淚而行。走了半日,方到雲夢地界,取路入山。但見仙桃塢內,茅屋數椽,短垣圍護,犬吠雞鳴。進了柴扉,一片寬廣土垣。小童出來問道:“你要見我師父麽?”湘蓮道“是。”小童說:“請裏面坐,師父就來。”
  湘蓮進了草堂,四顧陳設,紙窗、竹屋、木榻、蘆簾,十分潔靜。童子捧上茶來,湘蓮接杯,尚未飲完,衹見一人猿體竜形,進來問道:“來者可是學藝的?”湘蓮趨前,躬身答應:“弟子正是。”羽客道:“請教貴姓?來自何方?”湘蓮道:“弟子柳湘蓮,從川裏來。先從真師學道未成,因弟子塵根未拔,往後還有一番功業,所以命弟子虔拜門墻。務祈收錄,幸甚。”羽客道:“你真師何人?”湘蓮道:“大荒山無稽崖渺渺真人便是。”羽客道:“我煉成劍術,未授生徒。與爾有緣,自當盡傳於爾。”湘蓮疾忙整肅衣裳,恭恭敬敬納頭便拜。羽客問道:“你可曾坐過功?”湘蓮道:“坐過三年。”羽客又問:“可曾煉過氣?”湘蓮道:“尚未。”羽客道:“爾是學過拳棒的?”湘蓮道:“雖已學過,欠缺工夫。”羽客又問:“爾縱步能有多遠?”湘蓮道:“高將三丈,遠衹十尋。”羽客道:“有這底子,再緩緩學罷。”
  自此,湘蓮跟隨羽客,陶熔兩年,劍戟鞭錘、槍刀桿棒、武藝拳法,色色俱精。惟煉氣並劍術乃羽客秘傳,尤為奧妙。取人首級,易如反掌,即摧鋒陷陣,能數日不食,並授五遁之術。光陰易逝,兩年後藝術俱精。
  一日,羽客帶了湘蓮入市行沽。走出街頭,見一婦人年逾五旬,同一女在門外閑眺。湘蓮未見則已,一見此女,不覺淚涌如泉,幾至失聲哭出。羽客問道:“你何故如此悲傷?”湘蓮道:“弟子一生隱恨,因為已故妻子,像此女一模無二。今日見此思彼,,悲從中來,故爾如此。”遂將當日在傢,如何遊俠交朋,如何定親反悔,以致妻亡身遁,細訴出來。羽客道:“爾的始終行徑,我已先知。此女即爾前妻再世,父母雙亡,隨着鄰媼過活,名叫卞雙卿,十年內爾再來此處,完爾正配姻緣。”湘蓮道:“弟子永隨師父,並無他往之心。”羽客道:“爾學藝已成,目今去往辰州一遊。彼處大有機會,在彼耽擱兩年,仍舊回傢,幹爾功名事業。埃功名成就,再來此成親,正其時矣。爾命有二妻,回京時另有別緣奇遇。”湘蓮問道:“但不知緣在何處?望師父指示。”羽客道:“還是爾生疑之所。但彼處徑渭自分,貞淫各別。爾前以疑心,誤殺爾妻,今再勿多疑了。我今引爾到此,原替爾定情除慮。明日即可登程,十年中來此。我侯爾姻緣一畢,就潛跡深山去了。
  湘蓮聽罷,淚下如雨道:“弟子少亡父母,孑然一身。就在此侍奉師父,何必他適。”羽客道:“富貴逼人,爾的際遇到了,不可錯過。爾今日即見此女,固難割捨。但你們緣由天定,日後必得成全。衹當我今日未引爾來,未見此女罷了。爾到彼打擂,必需發手容情。切記!切記!”
  湘蓮應諾,心中依戀難拋,無如師命又不敢違,次日收拾行裝,痛哭在地,拜別了師父,硬着心腸走了。行程不表。
  看看已到辰州,尋了一所僻靜客店歇下。次日起來,聽得擺擂,飽餐結束,問到那裏。衹見一座寬敞擂臺,高有丈餘,兩邊彩棚,男東女西。看的人擁擠不開,湘蓮遠遠站住,離臺有十數丈。
  原來此處有一巨富鄉紳公子陶長春,專好結交豪傑之土,習學拳棒。表妹李雙蘭,豐姿絶美,武藝精強,擺此擂臺,專為擇婿而設。輸者勿論,贏者贈以禮物,選中者議婚。必需武藝超群,人品出衆者,纔得入選。附近遊俠公子也不知打敗多少。今日正是擂期,湘蓮到此領略,衹見打擂的紛紛而來,—都是少年武生。臺中坐着個教習,裏首坐着個師父。兩人身長膀闊,大目濃眉。來的十幾個少年都輸了,衹有一人打個平手。
  停了一會,那教習得意昂昂,站在臺口說道個四方朋友,還有那個納命的來會會?湘蓮聽說,不覺無名火起,厲聲叫道:“俺來也。”將身一縱,輕輕落在臺上。
  教習吃一大驚,見來人縱法如此,必是高手。下面看的人齊聲喝采,左右兩棚,早驚動了衆人。陶長春心想:“此人美如冠玉,縱法如此高捷。”不禁心馳意動。獨有雙蘭一見,更驚喜異常:“不知何方人氏,竟有這個絶美男兒。看其本領,交起手來,師父必輸。我正好去會他,聯絡姻緣。不知皇天能如我願否?”
  不言雙蘭心中暗卜,再說教習道:“尊客貴處何方?留下名來。”湘蓮道:“我京都柳湘蓮是也。請教尊章。”教習道:“我莫望,傢師聶成,在此擺擂年餘,未逢敵手。你是好的,請罷:”兩人踹了一回,行雞步左右遮攔,立定門戶,慚漸折到臺心。莫望說聲“請”,遞一手過來,湘蓮將手一壓下去。莫望抽出手,照湘蓮耳根一拳。湘蓮托開,就腰眼邊還一拳過去,莫望將身一卸。二人往來進退,或上或下,攪作一團。湘蓮估量其技甚低,固意撮弄,如耍孩兒一般,頑了一會,再把莫望打倒,一手抓住後領,一手揪住後腰搭縛,提到臺口,往底下輕輕一丟,說聲:“去罷!”
  聶成見徒弟出醜,忙道:“我來了!”湘蓮見他兇猛,心內存神;兩人照前走了門戶,交起手來,上下進取,左右鈎攀。聶成恨不得一下將湘蓮打翻,爭奈此人身捷力強,萬難取勝,衹得奮盡渾身伎倆,抖擻精神,走了幾轉,格架遮攔,騰挪偏閃,看看要輸了,聶成得空,當心一掌打來,掌下藏着一腿,名鬼袖腿,誘湘蓮的手來格,指望一腿蹬去,湘蓮必傷。那知湘蓮乖覺,知道這腿之法,假意用手去擋,把身子往旁邊一扭,右手往上一托,正托住聶成腿股,左手用了三四分勁,說時遲,那時快,照股上一拳,跌得兩丈遠。聶成掙了一會纔爬起來,又鬥。湘蓮又合他走了幾轉。聶成力盡筋疲,汗流浹背。湘蓮心想:“不如早開發了他,免得延纏。”手上解數緊逼起來。聶成心慌,招架不及,又被湘蓮打倒,如撲地虎一般。這拳重些,掙紮不起來。湘蓮將他提空道:“我今發手容情,下去罷!”也輕輕丟了下臺。看的衆人,見個美英雄如此拳法,一片喝采之聲,轟鬧不已。
  湘蓮正欲下臺,衹見右邊棚內坐的一個美女忽然立起,褪去長衣,裏面結束已定,金蓮在朱欄上一點,縱至臺心。湘蓮一見,十分納罕。美人道:“柳先生慢行!奴要請教。”湘蓮道:“區區末技,怎敢與小姐抗衡?芳名尚未求教。”美人道:“小字李雙蘭。”湘蓮道:“失敬了。”雙蘭道:“我們衹比較擒拿,不必揮拳發腿。我若擒住你算輸,你若擒住我算贏。”湘蓮道:“遵命!”
  二人緩緩的重新結束,端勢走盤。那些看的人擠得推來聳去,如潮涌一般。遠望的衹見那美英雄打下兩人,忽見旁首一個大蝴蝶往臺心一撲,原來就是雙蘭,穿得花紅柳緑,那彩裙呼着風縱來,如蝴蝶展翅一般。臺上一雙美豔男女相撲,人人看得眼花心亂,頸如鳴雁長伸,身似饞蛆亂拱,口呆的,目瞪的,出神的,發呆的,垂涎的,癡笑的,失驚的,打怪的,各種情形不須細述。兩人鬥到多時,雙蘭急於欲擒湘蓮,想縱在他背後,方可得手。忽地將身一縱,右手在湘蓮肩上按了一下。誰知湘蓮身法極捷,左手抓住雙蘭右臂,雙蘭的腿剛從湘蓮腰間擦過,說時遲,那時快,卻被湘蓮順手拿住腿腕,將雙蘭擒空,朝上一舉,口內低低說道:“我手上留情,小姐知道麽?”雙蘭亦低聲回道:“多謝先生。”湘蓮將雙蘭輕輕放下,雙蘭說一聲:“見笑了。”將身往棚內一縱,即下棚回去了。
  事是並行。陶長春見湘蓮擒起雙蘭,輕輕放下,早知其惜玉憐香情意,十分感激,忙邀齊門客十數人,齊奔上臺,一轟而至。湘蓮不知來意,高聲說道:“要打一個個的來。若諸位齊上,我發手就不容情了。”長春忙道:“言重!言重!小弟欲請先生到捨一敘。”湘蓮道:“素昧平生,怎好輕造?”長春道:“無非薄酒一觥,為先生賀,還有微禮奉敬。”
  湘蓮再三謙讓,無如長春款洽情殷,衹得一同來至陶傢,讓到正廳,敘禮畢,分賓主坐定。長春細問湘蓮來歷,湘蓮道:“小弟先人世襲武職,父母早亡,依隨姑母度日,因貧遊俠到此,不久就要回去。”長春又問:“先生拳法,宇內無雙,末識從誰學的?”湘蓮道:“三年前入川時,得異人傳授。師父姓名不知也。”長春款待湘蓮極其誠意,留在傢中歇宿,八拜結盟,意氣相投,遂成莫逆,每日指教些拳棒武藝,拜門生的甚多。
  一日閑中,長春對湘蓮道:“弟有隱衷奉瀆哥哥,切勿見棄。弟與捨表妹原是總戎後裔,武藝相傳。表妹雙蘭愛武尤盛,欲選人才出衆、武藝絶倫者委托終身,所以設此擂臺,藉延高士。今得哥哥品藝雙絶,表妹服膺已極,欲托終身,不揣冒昧,故爾直陳。”湘蓮道:“實不相瞞,弟幼年,傢姑母已代定姻,豈可捨而他圖。”長春嘆道:“哥哥偏又有了傢!”即將此話告訴雙蘭。雙蘭道:“婚姻固難勉強,但是妹身已為他擒,需要同他拜為兄妹,學其技藝,則前疵方可掩飾。”於是湘蓮、雙蘭拜為兄妹,與長春三人終日演拳習械。雙蘭待湘蓮極其恭敬,誼勝同胞。湘蓮細將拳棒刀槍要訣,盡行傳了二人。
  歲月如流,不覺兩載。湘蓮假說欲歸完娶,長春、雙蘭各贈黃金百兩,什物數車,衆門徒亦多饋贈,結束了行裝,兄妹三人餞別,痛哭一場。湘蓮道:“我回傢畢姻後,時常來此盤桓,不須挂念。”臨行揮淚而去,於路無話。
  一日到了京城,在榮府附近置了一所房屋,又在城外置了一莊,有個花圃,足堪悅目。各事停妥,一徑來到榮府,恰遇着焙若。焙若驚喜道:“難得柳二爺回來了。”湘蓮道:“快與我通報去。”焙若請湘蓮到書房裏坐,趕去報知。寶玉一聞此信,不及更衣,忙趕出來。二人相見,拉手問好。寶玉道:“萬想不到你還回來了。”湘蓮遂將別後跟了道人云遊,入川履險,又從羽客學藝,及辰州打擂結盟,今日回京置産,備細告訴出來。寶玉大喜,比將自己病迷,取寶釵衝喜,死去回生,又娶黛玉並納妄、中舉,亦細細告訴湘蓮。湘蓮更喜。又談及薛蟠的事,湘蓮磋嘆不已。寶玉道:“遲幾天園中酬客,要藉重二哥作陪。”湘蓮唯唯,一面起身歸去。
  寶玉回到怡紅院,釵、黛問明原尾。寶釵道:“柳相公這個人冷面冷心,反又為情所固。”黛玉道個人若無情,,除非佛教六根清靜,纔不生情。我們儒教中,本乎心者之謂性,發諸心者之謂情。凡人鐘於情者,有深淺厚薄之不同,惟冷人,其情發動,熱中之處更甚。”寶釵、寶玉深以為然。
  再說園中,菊花、芙蓉大放,榮禧堂左右,以及園中各處張燈設宴,滿耳笙歌,鬧了幾天。一日閑暇,寶玉同湘蓮在蓼汀花漵一帶賞玩芙蓉。湘蓮眼尖,望見對岸一個美麗佳人裊裊行來,轉到山石後去,不移時,又從那裏轉折出來,慚行漸近。衹見那美人道妝打扮,原來就是妙玉,也來看芙蓉,路道生疏,在這羊腸徑裏繞來繞去,纔尋過岸來。及至湘蓮轉彎,剛與妙玉迎個對面,四日相視,各吃一驚。凝神復覷,情目傳情。湘蓮退讓一旁,衹見妙玉臉生紅暈,緩緩走過去了。湘蓮心內想道:“聞名不如見面。常聞妙玉人品,今日一見,纔得相信。比較起來,還在尤三姐之上。”忽聽寶玉叫道:“柳二哥,咱們這麽走。若往那裏轉去,你二人又要碰着了。”妙玉心中思索:“此人不知是誰?如何這般標品?人說寶玉貌美,兩人比並,伯仲之間,難分高下。”正在意度,聽見寶玉叫柳二哥,方知定是湘蓮。心裏一想,又納悶起來:“聞得他久為尤三姐剃發出傢,不知去嚮。難道此人不是湘蓮,另是一個柳老二嗎?”
  慢言妙玉思索,且說湘蓮同寶玉看過芙蓉回傢,恍惚如有所失。憶及羽客之言,與賈府中人還有姻緣之分,莫非就是此人?但他已經出傢,如何能夠還俗?若非此人,如何一見之後,心中思念,撇他不下,如思念尤三姐一般?隔了幾天,又會寶玉。寶玉道:“我看你日來精神恍惚,有心事似的。”湘蓮將那天看芙蓉遇妙玉,留戀難捨的原故告訴了寶玉。寶玉笑道:“你從前問我尤傢嫂子的事,我告訴你,因你自己生疑,壞了大事。今要想此人作偶,怕是水中撈月。”湘蓮道:“我不過作非非之想罷了。”寶玉道:“你們嚮日相遇的情形,我已看透,必是相慕的。此人學佛不成,終須還俗。倘有一隙可乘,我必傾心撮合。以後一切再勿多疑要緊。”湘蓮道:“托定了你,就放心了。”寶玉道:“我雖代謀,卻難靠實。”湘蓮道:“謀事在人,再瞧我的造化如何。”
  湘蓮去後,寶玉每日加倍用功,轉眼臘盡春回,賈府熱鬧新年,一言難盡。要知端的如何,下回分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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