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儒家类 》 朱子語類 》
三一至四十
朱熹 Zhu Xi
朱子語類捲第三十一
論語十三
雍也篇二
子華使於齊章
子升問:「冉子請粟,聖人不與之辨,而與之益之。」曰:「聖人寬洪,『可以予,可以無予』,予之亦無害,但不使傷惠耳。」木之。
「冉子與之粟五秉」,聖人亦不大段責他。而原思辭祿,又謂:「與爾鄰里鄉黨」,看來聖人與處卻寬。恪。
「張子曰:『於斯二者,可見聖人之用財。』雖是小處,也莫不恰好,便是『一以貫之』處。」夔孫。義剛錄雲:「聖人於小處也區處得恁地盡,便是一以貫之處。聖人做事着地頭。」
「范氏曰:『夫子之道,循理而已,故「周急,不繼富」,以為天下之通義,使人可繼也。』遊氏曰:『「餼廩稱事」,所以食功也。今原思為之宰,而辭祿不受,則食功之義廢矣。蓋義所當得,則雖萬鍾不害其為廉。藉使有餘,猶可以及鄰里鄉黨。』蓋鄰里鄉黨有相賙之義。尹氏曰:『「赤之適齊也,乘肥馬,衣輕裘」,而冉求乃資之。「與之釜」者,所以示不當與也。求不達其意,而請益,與之五秉,故夫子非之。』又曰:『原思之辭常祿,使其苟有餘,則分諸鄰里鄉黨者,凡取予一適於義而已。』第四章凡七說,今從范氏遊氏尹氏之說。伊川謂:『師使弟子,不當有所請。』其說雖正,然恐非本意。據冉求乃為其母請,其意欲資之也。使冉求為子華請,則猶可責之以弟子之禮;若為其母請,則止欲附益之,故責之以繼富。恐或外生一意,非夫子責冉求之意。范氏第二說與楊氏謝氏之說,大率以辭受取捨順理合義為文,衹說大綱。其間麯折詳備,則不如尹氏之深切。呂氏曰:『富而與人分之,則廉者無辭於富。』造語未盡,不能無差。嚮使不義之富可以分人,廉者所必辭也。富之可辭與不可辭,在於義不義,而不在於分人與不分人也。謝氏曰:『「與之釜」,「與之庾」,意其祿秩所當得者。』此說恐未穩。使祿秩當得,夫子不待冉子之請而與之。祿有常數,夫子何心輕重於其間哉!『為其母請粟』,觀其文勢,非祿秩也明矣。」曰:「為其母請,即為子華請也。呂氏說,衹據原思辭祿而言,非謂不義之富也。」幹。
子謂仲弓章
問:「子謂仲弓曰:『犁牛之子,騂且角。』伊川謂多一『曰』字,意以仲弓為犁牛子也。考之傢語,仲弓生於不肖之父。其說可信否?」曰:「聖人必不肯對人子說人父不善。」謨。
「犁牛之子」,范氏蘇氏得之。幹。
問:「此章前後,作用人不以世類。南軒以仲弓言『焉知賢才』之故,故孔子教之用人。此說牽合,然亦似有理脈。」曰:「橫渠言:『大者苟立,雖小未純,人所不棄也。』今欽夫此說無他,衹是要回互,不欲說仲弓之父不肖耳。何不虛心平氣與他看,古人賢底自賢,不肖底自不肖。稱其賢,可以為法;語其不肖,可以為戒。」或曰:「恐是因仲弓之父不肖,而微其辭。」曰:「聖人已是說了,此亦何害。大抵人被人說惡不妨,但要能改過。過而能改,則前愆頓釋。昔日是個不好底人,今日有好事自不相幹,何必要回互。然又要除卻『曰』字。此『曰』字,留亦何害。如『子謂顔淵曰:「吾見其進也。」』不成是與顔淵說!況此一篇,大率是論他人,不必是與仲弓說也。衹蘇氏卻說此乃論仲弓之德,非是與仲弓言也。」大雅。
子曰回也章
問「三月不違仁。」曰:「仁與心本是一物。被私欲一隔,心便違仁去,卻為二物。若私欲既無,則心與仁便不相違,合成一物。心猶鏡,仁猶鏡之明。鏡本來明,被塵垢一蔽,遂不明。若塵垢一去,則鏡明矣。顔子三個月之久無塵垢。其餘人或日一次無塵垢,少間又暗;或月一次無塵垢,二十九日暗,亦不可知。」南升。
問「三月不違仁」。曰:「三月,衹是言久爾,非謂三月後必違也。此言顔子能久於仁爾,雖念慮之間間有不善處,卻能『知之而未嘗復行也』。」去偽。
問:「『三月不違仁』,三月後亦有違否?」曰:「畢竟久亦有間斷。」曰:「這間斷亦甚微否?」曰:「是。如『不貳過』,過便是違仁。非禮勿視聽言動四句,照管不到便是過。」淳。
問「日月至焉」。曰:「日至,是一日一次至此;月至,是一月一次至此,言其疏也。閑時都思量別處。」又問:「思量事不到不好,然卻衹是閑事,如何?」曰:「也不是。視便要思明,聽便思聰。總思量便要在正理上,如何可及閑事!」銖。
問:「如何是日至月至?」曰:「某舊說,其餘人有一日不違仁,有一月不違仁者。近思之,一日不違仁,固應有之;若一月不違,似亦難得。近得一說:有一日一番見得到,有一月一番見得到。比之一日,猶勝如一月之遠。若顔子方能三月不違,天理純然,無一毫私偽間雜,夫子所以獨稱之。」宇。
義剛說:「『回也,其心三月不違仁。』集註云:『仁者,心之德。』竊推此義,以為天生一人,衹有一心。這腔子裏面更無些子其他物事,衹有一個渾全底道理,更無些子欠缺,所謂仁也。」曰:「莫衹將渾全底道理說,須看教那仁親切始得。」義剛。
「顔子三月不違,衹是此心常存,無少間斷。自三月後,卻未免有毫發私意間斷在。但顔子纔間斷便覺,當下便能接續將去。雖當下便能接續,畢竟是曾間斷來。若無這些子,卻便是聖人也。『日月至焉』,看得來卻是或一日一至,或一月一至,這亦難說。今人若能自朝至暮,此心洞然,表裏如一,直是無纖毫私意間斷,這地位豈易及!惟實曾去下工夫,方自見得。橫渠內外賓主之說極好。『三月不違』,那個是主人,是常在傢裏坐底,三月後或有一番出去,卻便會歸來。『日月至焉』,那個是客,是從外面到底。然亦是徹底曾到一番,卻不是仿佛見得個恁地。或日一到這裏,或月一到這裏,便又出去。以月較日,又疏到了。」
正卿問:「集註『不知其仁也』雲:『雖顔子之賢,猶不能不違於三月之後。』如何?」曰:「不是三月以後一嚮差去。但於這道理久後,略斷一斷,便接續去。衹是有些子差,便接了。若無些子間斷,便全是天理,便是聖人。所以與聖人一間者,以此。舊說衹做有一月至者,有一日至者,與顔淵三月至者有次第。看來道理不如此。顔子地位比諸子煞有優劣,如『賜也聞一以知二,回也聞一以知十』,此事爭多少!此是十分爭七八分。張子云雲,這道理譬如一屋子,是自傢為主,朝朝夕夕時時衹在裏面。如顔子三月不能不違,衹是略暫出去,便又歸在裏面,是自傢常做主。若日至者,一日一番至,是常在外為客,一日一番暫入裏面來,又便出去。月至亦是常在外為客,一月一番入裏面來,又便出去。」又云:「『三月不違』者,如人通身都白,衹有一點子黑。『日月至焉』者,如人通身都黑,衹有一點白。」又云:「顔子一身,已自不見其身;日用之間,衹見許多道理。」賀孫。今集註「不知其仁」章無此說。
問:「如今之學者,一日是幾遍存省。當時門人乃或日一至焉,或月一至焉,不應如是疏略。恐仁是渾然天理,無纖毫私欲處。今日之學者雖曰存省,亦未到這境界。他孔門弟子至,便是至境界否?」曰:「今人能存得,亦是這意思。但觸動便不得,被人叫一聲便走了。他當那至時,應事接物都不差。又不知至時久近如何,那裏煞有麯折。日至者卻至得頻數,恐不甚久。月至者或旬日,或一二日,皆不可知。」又問:「橫渠雲雲,文蔚竊謂『三月不違』者,天理為主,人欲為賓;『日月至焉』者,人欲為主,天理為賓。學者工夫衹得勉勉循循,以剋人欲存天理為事。其成與不成,至與不至,則非我可必矣。」曰:「是如此。」文蔚。
問:「伊川言不違是有纖毫私欲,橫渠言要知內外賓主之辨。」曰:「前後說是如此。」劉仲升雲:「與久而不息者,氣象迥別。」大雅雲:「久而不息,自是聖人事。」曰:「『三月不違』,是自傢已有之物,三月之久,忽被人藉去,自傢旋即取回了。『日月至焉』,是本無此物,暫時問人藉得來,便被人取去了。」大雅。
至之問:「橫渠言,始學之要,當知『三月不違』止,過此,幾非在我者。」曰:「且以屋喻之:『三月不違』者,心常在內,雖間或有出時,然終是在外不穩便,纔出即便入。蓋心安於內,所以為主。『日月至焉』者,心常在外,雖間或有入時,然終是在內不安,纔入即便出。蓋心安於外,所以為賓。日至者,一日一至此;月至者,一月一至此,自外而至也。不違者,心常存;日月至者,有時而存。此無他,知有至未至,意有誠未誠。知至矣,雖驅使為不善,亦不為。知未至,雖軋勒使不為,此意終迸出來。故貴於見得透,則心意勉勉循循,自不能已矣。『過此幾非在我者』,猶言『過此以往,未之或知』。言過此則自傢着力不得,待他自長進去。」又曰:「『三月不違』之『違』,猶白中之黑;『日月至焉』之『至』,猶黑中之白。今須且將此一段反復思量,渙然冰釋,怡然理順,使自會淪肌浹髓。夫子謂『君子上達,小人下達』,衹在這些子。若拗不轉,便下達去了。」又曰:「此正如『誠意』章相似。知善之可好而好之極其篤,知不善之可惡而惡之極其深,以至於慊快充足,方始是好處。」道夫。
問「三月不違仁」。先生曰:「如何是心?如何是仁?」曰:「心是知覺底,仁是理。」曰:「耳無有不聰,目無有不明,心無有不仁。然耳有時不聰,目有時不明,心有時不仁。」問:「莫是心與理合而為一?」曰:「不是合,心自是仁。然私欲一動,便不仁了。所以『仁,人心也』。學,理會甚麽事?衹是理會這些子。」又問:「張子之說,莫是『三月不違』者,是仁常在內,常為主;『日月至焉』者,是仁常在外,常為賓?」曰:「此倒說了。心常在內,常為主;心常在外,常為客。如這一間屋,主常在此居,客雖在此,不久着去。」問:「如此則心不違仁者,是心在仁內?」曰:「不可言心在仁內,略略地是恁地意思。」又曰:「便是難說。」問:「『過此幾非在我者』,如何?」曰:「不用着力,如决江河,水至而舟自浮。如說學,衹說到說處住,以上不用說。至說處,則自能尋將上去。不到說處,是不曾時習。時習,則相將自然說。」又曰:「人衹是一個不肯學。須是如吃酒,自傢不愛吃,硬將酒來吃,相將自然要吃,不待強他。如吃藥:人不愛吃,硬強他吃。」節。
問:「橫渠說內外賓主之辨。若以顔子為內與主,不成其他門人之所學便都衹在外。」曰:「他身己是都在道外,恰似客一般。譬之一個屋,聖人便常在屋裏坐。顔子也在屋裏,衹有時誤行出門外,然便覺不是他住處,便回來。其他卻常在外面,有時入來,不是他活處,少間又自出去了。而今人硬把心製在這裏,恰似人在路上做活計,百事都安在外,雖是他自屋捨,時暫入來,見不得他活處,亦自不安,又自走出了。雖然,也須漸漸把捉,終不成任他如何。」又曰:「『日月至焉』者,是有一日得一番至,有一月得一番至。」賀孫。
問「日月至焉」一句。曰:「看得來,日卻是久底,月卻是暫時底。」因說橫渠內外賓主之辨,曰:「顔子一似主人,長在傢裏,三月以後或有出去時節,便會嚮歸。其餘是賓,或一日一至,或一月一至。以日較月,月又卻疏。」又曰:「不違者,是在內;至焉者,是在外來。」又問「幾非在我者」。曰:「捨三月不違去做工夫,都是在我外,不在我這裏了。」謙之。
問橫渠內外賓主之說。曰:「主是仁,賓卻是己身。不違仁者,己住在此屋子內了。『日月至焉』者,時暫到此又出去,是乃賓也。」後數日,又因一學者舉此段為問,而曰:「仁,譬如此屋子。顔子在此裏面住,但未免間有出去時。他人則或入來住得一日,或入來住得一月,不能久處此,此即內外賓主之辨。『過此幾非在我者』,謂學者但當勉勉循循做工夫而已,捨是則他無所事也。」必大。
或問:「橫渠『內外賓主之辨』一段雲:『仁在內而我為主,仁在外而我為客。』如何?」曰:「此兩句又是後人解橫渠之語。蓋『三月不違』底是仁為主,私欲為客。諸子『日月至焉』者,是私欲為主,仁衹為客。譬如人傢主人常在屋中,出外時少,便出去,也不久須歸來。『日月至焉』者,則常常在外做客,暫時入屋來,又出去。出去之時多,在屋之時少,或一月一番至,或一日一番至,終是不是主人,故常在外。然那客亦是主人,衹是以其多在外,故謂之客。敬則常在屋中住得,不要出外,久之亦是主人。既是主人,自是出去時少也。佛經中貧子寶珠之喻亦當。」
「『三月不違』者,我為主而常在內也;『日月至焉』者,我為客而常在外也。仁猶屋,心猶我。常在屋中則為主,出入不常為主,則客也。『過此幾非在我者』,如水漲船行,更無着力處。」銖。
問橫渠內外之說。曰:「譬如一傢有二人,一人常在傢,一人常在外。在傢者出外常少;在外者常不在傢,間有歸傢時,衹是在外多。」謨。
「三月不違仁」,是在屋底下做得主人多時。「日月至焉」,是有時從外面入來屋子底下。橫渠所謂內外賓主之辨者是也。又曰:「學者須是識得屋子是我底,始得。」儒用。
問「內外賓主之辨」。曰:「『不違仁』者,仁在內而為主,然其未熟,亦有時而出於外。『日月至焉』者,仁在外而為賓,雖有時入於內,而不能久也。」廣。
「三月不違」,主有時而出;「日月至焉」,賓有時而入。人固有終身為善而自欺者。不特外面,蓋有心中欲為善,而常有一個不肯底意,便是自欺。從周。
叔器未達「內外賓主之辨」一句。曰:「『日月至焉』底,便是我被那私欲挨出在外面,是我勝那私欲不得。」又問「使心意勉勉循循不能已」。曰:「不能已,是為了又為,為得好後,衹管為,如『欲罷不能』相似。」蔡仲默雲:「如『生則惡可已也』之類。」曰:「是。」義剛。
問「三月不違仁」。曰:「仁即是心。心如鏡相似,仁便是個鏡之明。鏡從來自明,衹為有少間隔,便不明。顔子之心已純明了,所謂『三月不違』,衹緣也曾有間隔處。」又問:「張子謂『使心意勉勉循循而不能已,過此幾非在我者』,是如何?」曰:「學者衹要勉勉循循而不能已。才能如此,便後面雖不用大段着力,也自做去。如推個輪車相似,纔推得轉了,他便滔滔自去。所謂『學而時習之,不亦說乎』者,正謂說後不待着力,而自不能已也。」時舉。
張子言「勉勉循循而不能已」,須是見得此心自不能已,方有進處。「過此幾非在我」,謂過「三月不違」,非工夫所能及。如「末由也已」,真是着力不得。又云:「勉勉循循之說,須是真個到那田地,實知得那滋味,方自不能已,要住不得,自然要去。『過此,幾非在我』,言不由我了。如推車子相似,纔着手推動輪子了,自然運轉不停。如人吃物,既得滋味,自然愛吃。『日月至焉』者,畢竟也是曾到來,但不久耳。」明作。
或問張子「幾非在我者」。曰:「既有循循勉勉底工夫,自然住不得。『幾非在我者』,言不待用力也。如易傳中說『過此以往,未之或知也』之意。為學正如推車子相似,纔用力推得動了,便自轉將去,更不費力。故論語首章衹說個『學而時習之,不亦說乎』!便言其效驗者,蓋學至說處,則自不容已矣。」廣。南升錄別出。
問「幾非在我」之義。曰:「非在我,言更不着得人力也。人之為學,不能得心意勉勉循循而不已。若能如是了,如車子一般,初間着力推得行了,後來衹是滾將去。所謂『學而時習之,不亦說乎』!若得說了,自然不能休得。如種樹一般,初間栽培灌溉,及既成樹了,自然抽枝長葉,何用人力。」南升。
味道問:「『過此,幾非在我者』,疑橫渠止謂始學之要,唯當知內外賓主之辨,此外非所當知。」曰:「不然。學者衹要撥得這車輪轉,到循循勉勉處,便無着力處,自會長進去。如論語首章言學,衹到『不亦說乎』處住,下面便不說學了。蓋到說時,此心便活。」因言:「韓退之蘇明允作文,衹是學古人聲響,盡一生死力為之,必成而後止。今之學者為學,曾有似他下工夫到豁然貫通處否?」可學。
周貴卿問「幾非在我者」。曰:「如推車子樣,初推時須要我着力。及推發了後,卻是被他車子移將去,也不由在我了。某嘗說『學而時習之,不亦說乎』,若是做到這裏後,自不肯住了,而今人衹是不能得到說處。」義剛。
問「過此幾非在我者」。曰:「過此,即是『過此以往,未之或知』底意思。若工夫到此,蓋有用力之所不能及,自有不可已處。雖要用力,亦不能得。」又問「內外賓主之辨」。曰:「『三月不違』為主,『日月至焉』為賓。主則常在其中,賓則往來無常,蓋存主之時少,在外之時多。『日月至焉』,為其時暫而不能久。若能緻其賓主之辨而用其力,則工夫到處自有不可息者。」宇。
問:「何謂『幾非在我者』?」曰:「此即『過此以往,未之或知』之意。蓋前頭事皆不由我,我不知前面之分寸,也不知前面之淺深。衹理會這裏工夫,便內外賓主之辨常要分曉,使心意勉勉循循不已。衹如此而已,便到顔子『既竭吾纔,如有所立卓爾』之地。『雖欲從之,末由也已』,也衹恁地。」淳。
「過此幾非在我者」,到此則進進不能已,亦無着力處。拱壽。
子升問:「『過此幾非在我』,莫是過此到聖人之意否?」曰:「不然。蓋謂工夫到此,則非我所能用其力,而自然不能已。如車已推而勢自去,如船已發而纜自行。若不能辨內外賓主,不能循循不已,則有時而間斷矣。孟子所謂『夫仁,亦在乎熟之而已矣』,此語說得盡了。」木之。
問:「『過此幾非在我者』,莫衹見許多道理,不見自身己,如何?」曰:「這衹是說循循勉勉,便自住不得,便自不由自身己。衹是這個關難過,纔過得,自要住不得,如顔子所謂『欲罷不能』。這個工夫入頭都衹在窮理,衹這道理難得便會分明。」又云:「今學者多端:固有說得道理是,卻自不着身,衹把做言語用了。固有要去切己做工夫,卻硬理會不甚進者。」又云:「看得道理透,少間見聖賢言語,句句是為自傢身己設。」又云:「內外賓主,衹是如今人多是不能守得這心。譬如一間屋,日月至焉者,是一日一番入裏面來,或有一月一番入裏面來,他心自不着這裏,便又出去了。若說在內,譬如自傢自在自屋裏作主,心心念念衹在這裏,行也在這裏,坐也在這裏,睡臥也在這裏。『三月不違』,是時復又暫出外去,便覺不是自傢屋,便歸來。今舉世日夜營營於外,直是無人守得這心。若能收這心常在這裏,便與一世都背馳了。某嘗說,今學者別無他,衹是要理會這道理。此心元初自具萬物萬事之理,須是理會得分明。」賀孫。
問:「『三月不違仁』,伊川舉『得一善則拳拳服膺』。仁乃全體,何故以善稱?」曰:「仁是合衆善。一善尚不棄,況萬善乎!」可學。集義。
問:「『不違仁』,是此心純然天理,其所得在內。『得一善則服膺而弗失』,恐是所得在外?」曰:「『得一善則服膺弗失』,便是『三月不違仁』處。」又問:「是如何?」曰:「所謂善者,即是收拾此心之理。顔子『三月不違仁』,豈直恁虛空湛然,常閉門合眼靜坐,不應事,不接物,然後為不違仁也!顔子有事亦須應,須飲食,須接賓客,但衹是無一毫私欲耳。」道夫。
問:「伊川謂:『「日月至焉」,與久而不息者,所見規模雖略相似,其意味迥別。』看來日月至與不息者全然別,伊川言『略相似』,何也?」曰:「若論到至處,卻是與久而不息底一般。衹是日月至者,至得不長久;不息者,純然無間斷。」宇。
問:「伊川曰:『三月言其久,天道小變之節。』蓋言顔子經天道之變,而為仁如此,其終久於仁也。又曰:『「三月不違仁」,蓋言其久,然非成德事。』范氏曰:『回之於仁,一時而不變,則其久可知。其餘則有時而至焉,不若回愈久而弗失也。夫子之於仁,慎其所以取與人者至矣。「有能一日用其力於仁矣乎」,猶不得見焉。惟獨稱顔子三月不違,其可謂仁也已。』謝氏曰:『回之為人,語其所知,雖出於學,然鄰於生知矣。語其成功,雖未至於從容,亦不可謂勉強矣。「三月不違仁」,仁矣,特未可以語聖也,亦未達一間之稱耳。三月,特以其久故也。古人「三月無君則吊」,去國三月則復,詩人以「一日不見,如三月兮」,夫子聞韶,「三月不知肉味」,皆久之意。』右第六章,凡九說,今從伊川范氏謝氏之說。伊川第一說以『得一善則服膺弗失』,作『三月不違仁』,未甚切。第二說曰:『三月言其久,過此則聖人也。』呂氏亦曰:『以身之,而未能信性,久則不能不懈。』又曰:『至於三月之久,猶不能無違。』又曰:『至於三月之久,其氣不能無衰,雖欲勉而不違仁,不可得也。』楊氏曰:『「三月不違仁」,未能無違也。』侯氏亦曰:『「三月不違仁」,便是不遠而復也。過此則通天通地,無有間斷。』尹氏亦曰:『三月言其久,若聖人,則渾然無間矣。』此五說皆同,而有未安,惟呂氏為甚。竊謂此章論顔子『三月不違仁』,其立言若曰,能久不違仁而已。其餘『日月至焉』者,亦若曰,至於仁而不久而已。若以為顔子『三月不違』,既過三月則違之,何以為顔子?此呂氏之說為未安。楊氏亦此意。伊川侯氏尹氏之說,亦與呂氏楊氏相類,特不顯言之耳。故愚以三月特以其久,不必泥『三月』字。顔子視孔子為未至者,聖人則不思不勉,顔子則思勉也。諸子視顔子為未至者,則以久近不同耳。若謂顔子三月則違,恐未安。伊川第三說與橫渠同,皆說學者事。但橫渠『內外賓主』四字,不知如何說。恐衹是以『三月不違』者為有諸己,故曰內,曰主;『日月至焉』者若存若亡,故曰外,曰賓否?遊氏說『仁』字甚切,恐於本文不甚密。」先生曰:「能久不違仁,不知能終不違耶,亦有時而違耶?顔子若能終不違仁,則又何思勉之有!易傳復之初九爻下有論此處,可更思之。遊氏引『仁,人心也』,則仁與心一物矣,而曰『心不違仁』,何也?」幹。
季康子問仲由章
問:「求之藝可得而聞否?」曰:「看他既為季氏聚斂,想見是有藝。」問:「龜山解,以為『知禮樂射御書數,然後謂之藝』。」曰:「不止是禮樂射御書數。」宇。
「求也藝」,於細微上事都理會得。緣其材如此,故用之於聚斂,必有非他人所及者。惜乎,其有纔而不善用之也!。
問:「集註以從政例為大夫,果何所據?然則子遊為武城宰,仲弓為季氏宰之類,皆不可言政歟?」曰:「冉子退於季氏之朝,夫子曰:『其事也。如有政,雖不吾以,吾其與聞之。』亦自可見。」壯祖。
「呂氏曰:『果則有斷,達則不滯,藝則善裁,皆可使從政也。』右第七章,凡六說,今從呂說。伊川曰:『人各有所長,能取其長,皆可用也。』尹氏亦用此意。若謂從政,則恐非人人可能。范氏惟說三子之失,恐就本文解,則未須說失處。謝氏論季氏之意,以謂『陋儒所短正在此』,亦恐季氏未必有此意。其問至於再三,乃是有求人才之意。使季氏尚疑其短,則其問不必至反復再三也。楊氏論果、藝、達三德,不如呂氏謹嚴。」曰:「此段所說得之。但破範說非是。」幹。
正淳問范氏解「季康子問三子可使從政」章,曰:「人固有病,然不害其為可用;其材固可用,然不掩其為有病。」必大曰:「范氏之說,但舉三子具臣貨殖之病,卻不言其材之為可用者。」曰:「范氏議論多如此,說得這一邊,便忘卻那一邊。唐鑒如此處甚多。以此見得世間非特十分好人難得,衹好書亦自難得。」必大。
問謝氏「三子於剋己獨善,雖季氏亦知其有餘」之說。曰:「世間固有一種號為好人,然不能從政者。但謝氏言『剋己獨善』,說得太重。當雲『修己自好』,可也。」必大。
季氏使閔子騫為費宰章
或問:「閔子不仕季氏,而由、求仕之。」曰:「仕於大夫傢為僕。傢臣不與大夫齒,那上等人自是不肯做。若論當時侯國皆用世臣,自是無官可做。不仕於大夫,除是終身不出,如曾閔,方得。」燾。
「第八章五說,今取謝氏之說。伊川範楊尹氏四說大率皆同,衹略說大綱。」曰:「謝氏固好,然辭氣亦有不平和處。」幹。
謝氏說得也粗。某所以寫放這裏,也是可以警那懦底人。若是常常記得這樣在心下,則可以廉頑立懦不至倒了。今倒了底也多。義剛。
伯牛有疾章
「侯氏曰:『夫子嘗以「德行」稱伯牛矣。於其將亡也,宜其重惜之,故再嘆曰:「亡之,命矣夫!斯人也,而有斯疾也!斯人也,而有斯疾也!」言非可愈之疾,亦不幸短命之意。』尹氏曰:『牖,牖下也。包氏謂有惡疾,不欲人知,恐其不然也。』右第九章,五說,今從尹氏侯氏之說。范氏曰:『冉伯牛盡其道而死,故曰命。』楊氏亦曰:『不知謹疾,則其疾有以致之而至者,伯牛無是也,故曰:「命矣夫」!』此說於義理正當。但就本文看,說『命矣夫』較深。聖人本意衹是惜其死,嘆之曰命也,若曰無可柰何而安之命爾。方將問人之疾,情意凄愴,何暇問其盡道與否也?況下文以為『斯人有斯疾』,則以為不當有此疾也。豈有上文稱其盡道而死,下文復嘆其不當疾而疾?文勢亦不相聯屬。謝氏同。尹氏謹嚴。」先生曰:「此說非是,更思之。」幹。
賢哉回也章
問:「顔子『不改其樂』,莫是樂個貧否?」曰:「顔子私欲剋盡,故樂,卻不是專樂個貧。須知他不幹貧事,元自有個樂,始得。」時舉。
伯豐問:「顔子之樂,不是外面別有甚事可樂,衹顔子平日所學之事是矣。見得既分明,又無私意於其間,自然而樂,是否?」曰:「顔子見得既盡,行之又順,便有樂底滋味。」。
問:「顔子樂處,恐是工夫做到這地位,則私意脫落,天理洞然,有個樂處否?」曰:「未到他地位,則如何便能知得他樂處!且要得就他實下工夫處做,下梢亦須會到他樂時節。」宇。
叔器問:「顔子樂處,莫是樂天知命,而不以貧窶纍其心否?」曰:「也不幹那樂天知命事,這四字也拈不上。」淳錄雲:「又加卻『樂天知命』四字,加此四字又壞了這樂。顔子胸中自有樂地,雖在貧窶之中而不以纍其心,不是將那不以貧窶纍其心底做樂。」義剛問:「這樂,正如『不如樂之者』之『樂』。」曰:「那說從樂天知命上去底固不是了,這說從『不如樂之』上來底也不知那樂是樂個甚麽物事。『樂』字衹一般,但要人識得,這須是去做工夫,涵養得久,自然見得。」因言:「通書數句論樂處也好。明道曰:『百官萬務,金革百萬之衆,麯肱飲水,樂亦在其中。』觀它有扈遊山詩,是甚麽次第!」陳安卿雲:「它那日也未甚有年。」曰:「也是有個見成底樂。」義剛。淳錄此下云:「『樂衹是恁地樂,更不用解。衹去做工夫,到那田地自知道。』讀一小集,見李偲祭明道文,謂明道當初欲着樂書而不及。因笑曰:『既是樂,何用書說甚!』」
問:「顔子之樂,衹是天地間至富至貴底道理,樂去求之否?」曰:「非也。此以下未可便知,須是窮究萬理要極徹。」已而曰:「程子謂:『將這身來放在萬物中一例看,大小大快活!』又謂:『人於天地間並無窒礙,大小大快活!』此便是顔子樂處。這道理在天地間,須是直窮到底,至纖至悉,十分透徹,無有不盡,則於萬物為一無所窒礙,胸中泰然,豈有不樂!」淳。
問:「顔子『不改其樂』,是私欲既去,一心之中渾是天理流行,無有止息。此乃至富至貴之理,舉天下之物無以尚之,豈不大有可樂!」曰:「周子所謂至富至貴,乃是對貧賤而言。今引此說,恐淺。衹是私欲未去,如口之於味,耳之於聲,皆是欲。得其欲,即是私欲,反為所纍,何足樂!若不得其欲,衹管求之,於心亦不樂。惟是私欲既去,天理流行,動靜語默日用之間無非天理,胸中廓然,豈不可樂!此與貧窶自不相幹,故不以此而害其樂。」直卿雲:「與浩然之氣如何?」曰:「也是此意。但浩然之氣說得較粗。」又問:「『說樂道,便不是』,是如何?」曰:「纔說樂道,衹是冒罩說,不曾說得親切。」又云:「伊川所謂『「其」字當玩味』,是如何?」曰:「是元有此樂。」又云:「『見其大,則心泰』,周子何故就見上說?」曰:「見便是識此味。」南升。
問:「『不改其樂』與『樂在其中矣』,二者輕重如何?」曰:「不要去孔顔身上問,衹去自傢身上討。」敬仲。以下論孔顔之樂。
恭父問:「孔顔之分固不同。其所樂處莫衹一般否?」曰:「聖人都忘了身,衹有個道理。若顔子,猶照管在。」恪。
行夫問「不改其樂」。曰:「顔子先自有此樂,到貧處亦不足以改之。」曰:「夫子自言疏食飲水,樂在其中,其樂衹一般否?」曰:「雖同此樂,然顔子未免有意,到聖人則自然。」賀孫。
子善謂:「夫子之樂,雖在飯疏食飲水之中,而忘其樂。顔子不以簞瓢陋巷改其樂,是外其簞瓢陋巷。」曰:「孔顔之樂,大綱相似,難就此分淺深。唯是顔子止說『不改其樂』,聖人卻雲『樂亦在其中』。『不改』字上,恐與聖人略不相似,亦衹爭些子。聖人自然是樂,顔子僅能不改。如雲得與不失,得是得了,若說不失,亦衹是得。但說不失,則僅能不失耳,終不似『得』字是得得隱。此亦有內外賓主之意。」或問:「與『不違仁』如何?」曰:「僅能不違。」賀孫。
呈「回也不改其樂」與「樂在其中矣」一段問目。先生曰:「說得雖巧,然子細看來,不須如此分亦得。嚮見張欽夫亦要如此說,某謂不必如此。所謂樂之深淺,乃在不改上面。所謂不改,便是方能免得改,未如聖人從來安然。譬之病人方得無病,比之從來安樂者,便自不同。如此看其深淺,乃好。」時舉。
叔器問:「『不改其樂』與『不能改其樂』如何分?」曰:「『不改其樂』者,僅能不改其樂而已。『不能改其樂』者,是自傢有此樂,它無柰自傢何。以此見得聖賢地位。某嘗謂:『明道之言,初見便好,轉看轉好;伊川之言,初看似未甚好,久看方好。』某作六先生贊,伯恭雲:『伊川贊尤好。』蓋某是當初見得個意思恁地,所謂『布帛之文,菽粟之味,知德者希,孰識其貴』也。被伯恭看得好。」又云:「伯恭欽夫二人使至今不死,大段光明!」義剛。
聖人之樂,且粗言之,人之生,各具此理。但是人不見此理,這裏都黑窣窣地。如貓子狗兒相似,饑便求食,睏便思睡。一得富貴,便極聲色之娛,窮四體之奉;一遇貧賤,則憂戚無聊。所謂樂者,非其所可樂;所謂憂者,非其所可憂也。聖人之心,直是表裏精粗,無不昭徹,方其有所思,都是這裏流出,所謂德盛仁熟,『從心所欲,不逾矩』,莊子所謂『人貌而天』。蓋形骸雖是人,其實是一塊天理,又焉得而不樂!又曰:「聖人便是一片赤骨立底天理。顔子早是有個物包裹了,但其皮薄,剝去容易。聖人一為指出這是天理,這是人欲,他便洞然都得了。」夔孫。
問顔子樂處。曰:「顔子之樂,亦如曾點之樂。但孔子衹說顔子是恁地樂,曾點卻說許多樂底事來。點之樂,淺近而易見;顔子之樂,深微而難知。點衹是見得如此,顔子是工夫到那裏了。從本原上看,方得。」賜。
「顔子之樂平淡,曾點之樂已勞攘了。至邵康節雲『真樂攻心不柰何』,樂得大段顛蹶。」或曰:「顔子之樂,衹是心有這道理便樂否?」曰:「不須如此說,且就實處做工夫。」學蒙。
問「自有其樂」之「自」字。曰:「『自』字對『簞瓢陋巷』言。言簞瓢陋巷非可樂,蓋自有其樂耳。」節。集註。
問:「周子令程子尋顔子所樂何事,而周子程子終不言。不審先生以為所樂何事。」曰:「人之所以不樂者,有私意耳。剋己之私,則樂矣。」節。
問:「程子云:『周茂叔令尋顔子仲尼樂處,所樂何事。』竊意孔顔之學,固非若世俗之着於物者。但以為孔顔之樂在於樂道,則是孔顔與道終為二物。要之孔顔之樂,衹是私意淨盡,天理照融,自然無一毫係纍耳。」曰:「然。但今人說樂道,說得來淺了。要之說樂道,亦無害。」道夫曰:「觀周子之問,其為學者甚切。」曰:「然。」頃之,復曰:「程子云:『人能剋己,則心廣體胖,仰不愧,俯不怍,其樂可知;有息則餒矣。』」道夫。
問:「濂溪教程子尋孔顔樂處,蓋自有其樂,然求之亦甚難。」曰:「先賢到樂處,已自成就嚮上去了,非初學所能求。況今之師,非濂溪之師,所謂友者,非二程之友,所以說此事卻似莽廣,不如且就聖賢着實用工處求之。如『剋己復禮』,緻謹於視聽言動之間,久久自當純熟,充達嚮上去。」宇。
義剛說:「程子曰:『周子每令求顔子樂處,所樂何事。』夫天理之流行,無一毫間斷,無一息停止,大而天地之變化,小而品匯之消息,微而一心之運用,廣而六合之彌綸,渾融通貫,衹是這一個物事。顔子博文約禮,工夫縝密,從此做去,便能尋得個意脈。至於竭盡其纔,一旦豁然貫通,見得這個物事分明,衹在面前,其樂自有不能已者。」曰:「也不要說得似有一個物事樣。道是個公共底道理,不成真個有一個物事在那裏,被我見得!衹是這個道理,萬事萬物皆是理,但是安頓不能得恰好。而今顔子便是嚮前見不得底,今見得;嚮前做不得底,今做得,所以樂。不是說把這一個物事來恁地快活。」義剛。
堯卿問:「『不改其樂』註,『剋己復禮』,改作『博文約禮』,如何?」曰:「說博文時,和前一段都包得。『剋己復禮』,便衹是約禮事。今若是不博文時便要去約,也如何約得住!」義剛。
問:「叔器看文字如何?」曰:「兩日方思量顔子樂處。」先生疾言曰:「不用思量他!衹是『博我以文,約我以禮』後,見得那天理分明,日用間義理純熟後,不被那人欲來苦楚,自恁地快活。你而今衹去博文約禮,便自見得。今卻去索之於杳冥無朕之際,你去何處討!將次思量得人成病。而今一部論語說得恁分明,自不用思量,衹要着實去用工。如前日所說人心道心,便衹是這兩事。衹去臨時思量那個是人心,那個是道心。便顔子也衹是使得人心聽命於道心後,不被人心勝了道心。你而今便須是常揀擇教精,使道心常常在裏面,如個主人,人心如客樣。常常如此無間斷,則便能『允執厥中』。」義剛。
鮮於侁言,顔子以道為樂。想侁必未識道是個何物,且如此莽莽對,故伊川答之如此。必大。集義。
問:「昔鄒道卿論伊川所見極高處,以為鮮於侁問於伊川曰:『顔子「不改其樂」,不知所樂者何事。』伊川曰:『尋常道顔子所樂者何事?』曰:『不過說顔子所樂者道。』伊川曰:『若有道可樂,便不是顔子。』豈非顔子工夫至到,道體渾然,與之為一;顔子之至樂自默存於心,人見顔子之不改其樂,而顔子不自知也?」曰:「正謂世之談經者,往往有前所說之病:本卑,而抗之使高;本淺,而鑿之使深;本近,而推之使遠;本明,而必使之至於晦。且如『伊尹耕於有莘之野,由是以樂堯舜之道』,未嘗以樂道為淺也。直謂顔子為樂道,有何不可。」蓋卿。
或問:「程先生不取樂道之說,恐是以道為樂,猶與道為二物否?」曰:「不消如此說。且說不是樂道,是樂個甚底?說他不是,又未可為十分不是。但衹是他語拙,說得來頭撞。公更添說與道為二物,愈不好了。而今且衹存得這意思,須是更子細看,自理會得,方得。」燾。去偽錄雲:「謂非以道為樂,到底所樂衹是道。非道與我為二物,但熟後便樂也。」
問:「伊川謂『使顔子而樂道,不足為顔子』,如何?」曰:「樂道之言不失,衹是說得不精切,故如此告之。今便以為無道可樂,走作了。」問:「鄒侍郎聞此,謂『吾今始識伊川面』,已入禪去。」曰:「大抵多被如此看。」因舉張思叔問「子在川上」,曰:「便是無窮?」伊川曰:「如何一個『無窮』便了得他?」曰:「『無窮』之言固是。但為渠道出不親切,故以為不可。」可學。
劉黻問:「伊川以為『若以道為樂,不足為顔子』。又卻雲:『顔子所樂者仁而已。』不知道與仁何辨?」曰:「非是樂仁,唯仁故能樂爾。是他有這仁,日用間無些私意,故能樂也。而今卻不要如此論,須求他所以能不改其樂者是如何。緣能『非禮勿視,非禮勿聽,非禮勿言,非禮勿動』,這四事做得實頭工夫透,自然至此。」
問:「程子謂:『使顔子以道為樂,則非顔子。』通書『顔子』章又卻似言以道為樂。」曰:「顔子之樂,非是自傢有個道,至富至貴,衹管把來弄後樂。見得這道理後,自然樂。故曰『見其大,則心泰;心泰,則無不足;無不足,則富貴貧賤處之一也。』」節。
問:「明道曰:『簞瓢陋巷非可樂,蓋自有其樂耳。「其」字當玩味,自有深意。』伊川曰:『顔子之樂,非樂簞瓢陋巷也。不以貧窶纍其心而改其所樂也,故夫子稱其賢。』又曰:『天下有至樂,惟反身者得之,而極天下之欲不與存焉。』又曰:『顔子簞瓢非樂也,忘也。』呂氏曰:『禮樂悅心之至,不知貧賤富貴可為吾之憂樂。』右第十章,八說,今從明道伊川呂氏之說。明道第二說,伊川第二、第三、第七說,范氏說,皆是推說,於本文未甚密。伊川第四說答鮮於侁曰:『使顔子以道為樂而樂之,則非顔子矣。』竊意伊川之說,謂顔子與道為一矣。若以道為可樂,則二矣。不知然否?謝氏曰:『回也心不與物交,故無所欲。』不與物交,恐說太深。遊氏用伊川說。楊氏之說亦穩,但無甚緊要發明處。尹氏謂『不以衆人之所憂改其樂』,不如伊川作『不以貧窶纍其心而改其所樂』。蓋聖人本意,在簞瓢陋巷上見得顔子賢處。『人不堪其憂』,特輔一句。伊川之說,乃其本意。而尹氏乃取其輔句,說顔子賢處未甚緊。」曰:「所論答鮮於侁語,大概得之,而未子細。更就實事上看,『心不與物交』,非謂太深,蓋無此理,雖大聖人之心,亦不能不交物也。」幹。
朱子語類捲第三十二
論語十四
雍也篇三
冉求曰非不說子之道章
問:「力不足者,非幹志否?」曰:「雖非志,而志亦在其中。所見不明,氣質昏弱,皆力不足之故。冉求乃自畫耳。力不足者,欲為而不能為;自畫者,可為而不肯為。」宇。
「力不足者,中道而廢」。廢,是好學而不能進之人,或是不會做工夫,或是材質不可勉者。「今女畫」。畫,是自畫,乃自謂材質不敏而不肯為學者。必大。
中道而廢,與半途而廢不同。半途是有那懶而不進之意;中道是那衹管前去,中道力不足而止。他這中道說得好。高。
問冉求自畫。曰:「如駑駘之馬,固不可便及得騏驥,然且行嚮前去,行不得死了,沒柰何。卻不行,便甘心說行不得,如今如此者多。」問:「自畫與自棄如何?」曰:「也衹是一般。衹自畫是就進上說,到中間自住了;自棄是全不做。」賀孫。
「伊川曰:『冉求言:「非不說子之道,力不足也。」夫子告以為學為己,未有力不足者。所謂力不足者,乃中道而自廢耳。今汝自止,非力不足也。』自廢與自止,兩「自」字意不同。自廢則罪不在己,自止乃己之罪。謝氏曰:『欲為而不能為,是之謂力不足;能為而不欲為,是之謂畫。以畫為力不足,其亦未知用力與!使其知所以用力,豈有力不足者。其亦未知說夫子之道與!使其知說夫子之道,豈肯畫也。』第十一章凡六說。伊川謝氏之說,范氏楊氏之說,亦正,但無甚緊切處。呂氏發明伊川之說,以中道而廢作『不幸』字,甚親切;『廢』字作『足廢』,大鑿。不知伊川衹上一『自』字,便可見。尹氏用伊川之說,但於『廢』字上去一『自』字,便覺無力。」曰:「伊川兩『自』字恐無不同之意。觀其上文雲『未有力不足者』,則是所謂力不足者,正謂其人自不肯進爾,非真力不足也。此說自與本文不合,而來說必令牽合為一,故失之耳。謝氏與伊川不同,卻得本文之意。」幹。
子謂子夏曰章
問:「『女為君子儒,無為小人儒』。君子於學,衹欲得於己;小人於學,衹欲見知於人。」曰:「今衹就面前看,便見。君子儒小人儒,同為此學者也。若不就己分上做工夫,衹要說得去,以此欺人,便是小人儒。」南升。
問:「孔子誨子夏,『勿為小人儒』。」曰:「子夏是個細密謹嚴底人,中間忒細密,於小小事上不肯放過,便有委麯周旋人情、投時好之弊,所以或流入於小人之儒也。子遊與子夏絶不相似。子遊高爽疏暢,意思闊大,似個蕭散底道人。觀與子夏爭『灑掃應對』一段可見。如為武城宰,孔子問:『女得人焉爾乎?』他卻說個淡臺滅明。及所以取之,又卻衹是『行不由徑,未嘗至於偃之室』兩句,有甚干涉?可見這個意思好。他對子夏說:『本之則無,如之何?』他資稟高明,須是識得這些意思,方如此說。」又問:「子張與子夏亦不同。」曰:「然。子張又不及子遊。子遊卻又實。子張空說得個頭勢太大了,裏面工夫都空虛,所以孔子誨之以『居之無倦,行之以忠』,便是救其病。子張較聒噪人,愛說大話而無實。」
問:「謝氏說:『子夏文學雖有餘,意其遠者大者或昧焉。』子張篇中載子夏言語如此,豈得為『遠者大者或昧』?」曰:「上蔡此說,某所未安。其說道子夏專意文學,未見個遠大處,看衹當如程子『君子儒為己,小人儒為人』之說。」問:「或以夫子教子夏為大儒,毋為小儒,如何?」曰:「不須說子夏是大儒小儒,且要求個自傢使處。聖人為萬世立言,豈專為子夏設。今看此處,正要見得個義與利分明。人多於此處含糊去了,不分界限。君子儒上達,小人儒下達,須是見得分曉始得,人自是不覺察耳。今自道己會讀書,看義理,做文章,便道別人不會;自以為說得行,便謂強得人,此便是小人儒。毫釐間便分君子小人,豈謂子夏!决不如此。」問:「五峰言:『天理人欲,同體而異用,同行而異情。』先生以為『同體而異用』說未穩,是否?」曰:「亦須是實見此句可疑,始得。」又曰:「今人於義利處皆無辨,衹恁鶻突去。是,須還他是;不是,還他不是。若都做得是,猶自有深淺,況於不是?」宇。集義。
「第十二章凡五說,今從謝氏之說。伊川尹氏以為為人為己,范氏以為舉內徇外,治本務末,楊氏以義利為君子小人之別,其說皆通。而於淺深之間,似不可不別。竊謂小人之得名有三,而為人,為利,徇外務末,其過亦有淺深。蓋有直指其為小人者,此人也,其陷溺必深。有對大人君子而言者,則特以其小於君子大人,而得是名耳,與陷溺者不同。雖均於為人為利,均於徇外務末,而過則有淺深也。夫子告子夏以『毋為小人儒』,乃對君子大人而小者耳。若衹統說,則與世俗之真小人者無異,而何以儒為哉?」曰:「伊川意可包衆說。小人固有等第,然此章之意卻無分別。」幹。
子遊為武城宰章
聖人之言寬緩,不急迫。如「焉爾乎」三個字,是助語。節。
問「子遊為武城宰」章。曰:「公事不可知。但不以私事見邑宰,意其鄉飲、讀法之類也。」南升。
問:「楊氏曰:『為政以人才為先。如子遊為武城宰,縱得人,將焉用之!』似說不通。」曰:「古者士人為吏,恁地說,也說得通。更為政而得人講論,此亦為政之助。恁地說,也說得通。」節。
問:「集註取楊氏說雲:『觀其二事之小,而正大之情可見矣。』」曰:「看這氣象,便不恁地猥碎。」問:「非獨見滅明如此,亦見得子遊胸懷也恁地開廣,故取得這般人。」曰:「子遊意思高遠,識得大體。」問:「與琴張曾晰牧皮相類否?」曰:「也有曾晰氣象。如與子夏言:『抑末也,本之則無,如之何!』此一着固是失了,衹也見得這人是曠闊底。又如問孝,則答以『今之孝者,是謂能養;不敬,何以別』。見得他於事親愛有餘而敬不足。又如說『事君數,斯辱矣;朋友數,斯疏矣』;與『喪緻乎哀而止』,亦見得他不要如此苦切。子之武城聞弦歌,子遊舉『君子學道愛人』等語,君子是大人,小人是小民。昨日丘子服出作論題,皆曉不得子遊意。謂君子學道,及其臨民則愛民;小民學道,則知分知禮,而服事其上。所以弦歌教武城,孔子便說他說得是。這也見子遊高處。」賀孫問:「檀弓載子遊曾子語,多是曾子不及子遊。」曰:「人說是子遊弟子記,故子遊事詳。」問:「子遊初間甚高,如何後來卻不如曾子之守約?」曰:「守約底工夫實。如子遊這般人,卻怕於中間欠工夫。」問:「子謂子夏曰:『女為君子儒,無為小人儒。』看子夏煞緊小,故夫子恐其不見大道,於義利之辨有未甚明。」曰:「子遊與子夏全相反。衹子夏灑掃應對事,卻自是切己工夫。如子夏促狹。如子遊說:『抑末也,本之則無,如之何!』是他見得大源頭,故不屑屑於此。如孔子答問孝於子夏曰:『色難。』與子遊全是兩樣。子夏能勤奉養,而未知愉色婉容之為美。」賀孫。
問:「謝氏曰雲雲。右第十三章,凡五說。伊川兩說。伊川尹氏解『行不由徑』作『動必從正道』,楊氏謂『直道而行』,皆是疑『行不由徑』為非中理。竊意滅明之為人未至成德,但有一節一行可取。如非公事不至偃室,自成德者觀之,此特其一行爾,而子遊尚稱之,則『行不由徑』,亦但以其不欲速而遵大路可知也。伊川兩說,蓋權時者之事也。范氏乃就推人君說。」曰:「來說得之。」幹。
孟之反不伐章
問「孟之反不伐」。曰:「孟之反資稟也高,未必是學。衹世上自有這般人,不要爭功。鬍先生說:『莊子所載三子云:孟子反子桑戶子琴張。子反便是孟之反。子桑戶便是子桑伯子,『可也簡』底。子琴張便是琴張,孔子所謂『狂者』也。但莊子說得怪誕。』但他是與這般人相投,都自恁地沒檢束。」賀孫。
立之問此章。曰:「人之矜伐,都從私意上來。纔有私意,便有甚好事,也做不得。孟之反不伐,便是剋、伐不行,與顔子無伐善施勞底意思相似。雖孟之反別事未知如何,衹此一節,便可為法。人之私意多端。聖人所以言此者,正提起與人看,使人知所自剋也。」時舉。
問:「凡人所以矜伐者,其病根在甚處?衹為有欲上人之心。纔有欲上人之心,則人欲日長,天理日消,凡可以矜己誇人者,無所不至。故學者當去其欲上人之心,則天理自明矣。」曰:「欲上人之心,便是私欲。聖人四方八面提起嚮人說,衹要人去得私欲。孟之反其他事不可知,衹此一事,便可為法也。」南升。
問:「孟之反不伐。人之伐心固難剋,然若非先知得是合當做底事,則臨事時必消磨不去。諸葛孔明所謂『此臣所以報先帝而忠陛下之職分也』。若知凡事皆其職分之所當為,衹看做得甚麽樣大功業,亦自然無伐心矣。」曰:「也不是恁地。衹得個心地平底人,故能如此。若使其心地不平,有矜伐之心,則雖十分知是職分之所當為,少間自是走從那一邊去,遏捺不下。少間便說,我卻盡職分,你卻如何不盡職分!便自有這般心。孟之反衹是個心地平,所以消磨容得去。」僩。
讀「孟之反不伐」章,曰:「此與馮異之事不同。蓋軍敗以殿為功,殿於後,則人皆屬目其歸地。若不恁地說,便是自承當這個殿後之功。若馮異乃是戰時有功,到後來事定,諸將皆論功,它卻不自言也。」時舉。
問:「呂氏謂人之不伐,能不自言而已。孟之反不伐,則以言以事自揜其功,加於人一等矣。第十四章凡六說,今從呂說。範楊侯尹論其謙讓不伐,衹統說大綱,於聖人所稱孟之反之意有未盡,不如呂氏說得『馬不進也』之意出。謝氏說學者事甚緊切,於本文未密。」曰:「若不自揜,即是自居其功矣。恐不必如呂氏說。」幹。
不有祝鮀之佞章
問此章。曰:「此孔子嘆辭也。言衰世好諛悅色,非此不能免,蓋深傷之。當衹從程先生之說。」謨。
「第十五章凡七說。伊川三說。今從伊川此說。伊川第二第三說,呂範尹之說,皆一意,與伊川第一說同。范氏曰:『有朝之令色,無鮀之巧言,猶難免於當世。』據范氏主意,乃在疾時之好佞,故曰『猶難免於當世』。非加一『猶』字,則其說不通,文意恐不如此。謝氏曰:『善觀世之治亂者如此。』乃推說。侯氏曰:『「而」字,疑為「不」字說。』恐未必是文錯,或文勢如此。」曰:「當從伊川說。」幹。
誰能出不由戶章
「誰能出不由戶!」何故人皆莫由此道也?振。
問:「何莫由斯道也」?曰:「但纔不合理處,便是不由道。」
問:「呂氏曰:『出而不能不由戶,則何行而非達道也哉!』楊氏曰:『道無適而非也,孰不由斯乎?猶之出必由戶也,百姓日用而不知耳。』尹氏曰:『道不可離,可離非道,猶出入必由戶也。』第十六章凡六說,今從呂楊尹之說。伊川范氏謝氏皆正。但伊川『事必由其道』一句未粹,範謝說稍寬。」曰:「此言人不能出不由戶,何故卻行不由道?怪而嘆之之辭也。伊川雖不如此說,然『事必由其道』一句,不見其失,不可輕議,更宜思之。」幹。
質勝文則野章
史,掌文籍之官。如『二公及王乃問諸史』,並周禮諸屬,各有史幾人。如內史、御史,皆掌文籍之官。秦有御史大夫,亦掌制度文物者也。僩。
「質勝文則野,文勝質則史」,是不可以相勝。纔勝,便不好。龜山雲:「則可以相勝。」「則」字怕誤,當作「不」字。賀孫。
夫子言「文質彬彬」,自然停當恰好,不少了些子意思。若子貢「文猶質,質猶文」,便說得偏了!端蒙。
問:「伊川曰:『君子之道,文質得其宜也。』范氏曰『凡史之事』雲雲。第十七章凡七說,今從伊川范氏之說。伊川第二說,呂氏說論『史』字,皆通。謝氏專指儀容說,恐未當。大綱且論文質,故有野與史之別。若專以為儀容,則說『史』字不通,史無與儀容事。楊氏自『質之勝文』以下,皆推說,與本文不類。尹氏曰:『史文勝而理不足。』『理』字未安。如此,則野可謂之理勝也。既謂之勝,則理必不足。野與史,皆可謂之理不足也。」曰:「史既給事官府,則亦習於容止矣。謝說之失不在此。卻是所說全以觀人為言,無矯揉着力處,失卻聖人本旨。楊說推得卻有功。『文勝則理不足』,亦未有病。野,固理勝而文不足也。」幹。
人之生也直章
生理本直。人不為直,便有死之道,而卻生者,是幸而免也。夔孫。
「罔之生也」之「生」,與上面「生」字微有不同。此「生」字是生存之「生」。人之絶滅天理,便是合死之人。今而不死,蓋幸免也。人傑。
或問「人之生也直」。曰:「人之生,元來都是直理。罔,便是都背了直理,當仁而不仁,當義而不義,皆是背了直理。既如此,合是死。若不死時,便是幸而免。」燾。
天地生生之理,衹是直。纔直,便是有生生之理。不直,則是枉天理,宜自屈折也,而亦得生,是幸而免耳。如木方生,須被折了,便不直,多應是死。到得不死,幸然如此。賀孫。
問「人之生也直」。曰:「『生理本直。』順理而行,便是合得生;若不直,便是不合得生,特幸而免於死耳。」亞夫問:「如何是『生理本直』?」曰:「如父子,便本有親;君臣,便本有義。」南升。
「『人之生也直』,如饑食渴飲,是是非非,本是曰直,自無許多周遮。如『敬以直內』,衹是要直。」又曰:「衹看『生理本直』四字。時舉錄雲:「衹玩味此四字,便自有味。」如見孺子入井,便自有怵惕之心。時舉錄雲:「即便是直。」見不義底事,便自有羞惡之心。是本有那個當為之理。若是內交要譽,便是不直。」時舉錄雲:「纔有內交要譽之意,便是麯了。」
林恭甫說「生理本直」未透。曰:「如水有源便流,這衹是流出來,無阻滯處。如見孺子將入井,便有個惻隱之心。見一件可羞惡底事,便有個羞惡之心。這都是本心自然恁地發出來,都遏不住。而今若順這個行,便是。若是見入井後不惻隱,見可羞惡而不羞惡,便是拗了這個道理,這便是罔。」義剛。
罔,衹是脫空作偽,做人不誠實,以非為是,以黑為白。如不孝於父,卻與人說我孝;不弟於兄,卻與人說我弟,此便是罔。據此等人,合當用死,卻生於世,是幸而免耳。生理本直,如耳之聽,目之視,鼻之臭,口之言,心之思,是自然用如此。若纔去這裏着些屈麯支離,便是不直矣。」又云:「凡人解書,衹是這一個粗近底道理,不須別為高遠之說。如雲不直,衹是這個不直。卻雲不是這個不直,別有個不直,此卻不得。所謂淺深者,是人就這明白道理中,見得自有粗細。不可說這說是淺底,別求一個深底。若論不直,其粗至於以鹿為馬,也是不直;其細推至一念之不實,惡惡不『如惡惡臭』,好善不『如好好色』,也是不直。衹是要人自就這個粗說底道理中,看得越嚮裏來教細耳,不是別求一樣深遠之說也。」僩。
問:「或問雲:『上「生」字為始生之生,下「生」字為生存之生。雖若不同,而義實相足。』何也?」曰:「後日生活之生,亦是保前日之生。所以人死時,此生便絶。」節。
問:「明道雲:『「民受天地之中以生」,「天命之謂性」也。「人之生也直」,亦是此意。』莫微有差別否?」曰:「如何有差別!便是這道理本直。孔子卻是為欲說『罔之生也』,所以說個『直』字,與『民受天地之中』,義理一般。」僩。集義。
問:「伊川曰:『人類之生,以直道也;欺罔而免者,幸耳。』謝氏曰雲雲。第十八章凡九說,楊氏兩說。今從伊川謝氏之說。明道曰:『生理本直。』范氏曰:『人之性善,故其生直。』尹氏曰:『直,性也。』此三說者,皆以生字作始生之生,未安。據此章,正如禮所謂『失之者死,得之者生』,乃生存之生。若以為生本直,性本直,則是指人之始生言之。人之始生,固可謂之直,下文又不當有始生而罔者。下句若作生存之生,則上句不應作始生之生。橫渠解『幸而免』,似鑿。本文上句卻無吉兇莫非正之意。呂氏曰:『罔,如網,無常者也。』『罔』字,衹對『直』字看,便可見,似不必深說。遊氏雖說有未盡,大綱亦正。楊氏曰:『人者,盡人道者。』其意以『人』字作一重字解,似對『罔』字言之,未當。『人』字衹大綱說。第二說大略。」曰:「此兩『生』字,上一字是始生之『生』,下一字是生存之『生』。當以明道之說求之,則得之矣。」幹。
知之者不如好之者章
「知之者不如好之者。」人之生,便有此理。然被物欲昏蔽,故知此理者已少。好之者是知之已至,分明見得此理可愛可求,故心誠好之。樂之者是好之已至,而此理已得之於己。凡天地萬物之理皆具足於吾身,則樂莫大焉。知之者,如五穀之可食;好之者,是食而知其味;樂之者,是食而飽。南升。
問:「若是真知,安得不如好之?若是真好,安得不如樂之?」曰:「不說不是真知與真好,衹是知得未極至,好得未極至。如數到九數,便自會數過十與十一去;數到十九數,便自會數過二十與二十一去。不着得氣力,自然如此。若方數得六七,自是未易過十;數得十五,自是未易過二十數,這都是未極至處。如行到福州,須行到福州境界極了,方到興化界;這邊來,也行盡福州界了,方行到南劍界。若行未盡福州界,自是未到得別州境界。『樂則生矣,生則惡可已』也。」賀孫。
問:「明道曰:『篤信好學,未如自得之樂。好之者,如遊他人園圃;樂之者,則己物耳。然衹能信道,亦是人之難能也。』伊川曰:『非有所得,安能樂之?』又曰:『知之者,在彼,而我知之也。好之者,雖篤,而未能有之。至於樂之,則為己之所有。』第十九章凡七說,伊川三說。今從明道伊川之說。伊川第二說,推說教人事,曰:『知之必好之,好之必求之,求之必得之。古人此個學,是終身底事。果能造次顛沛必於是,豈有不得之理?』范氏曰『樂則生矣』,呂氏亦曰『樂則不可已』,皆推說樂以後事。若原其所以樂,則須如伊川之說。呂氏曰:『知之則不惑。』據此章『知』字,衹謂好學者耳,未到不惑地位,其說稍深。楊氏曰:『「夫婦之愚,可以與知焉」,則知之非艱矣。』此說『知』字又太淺。人而知學者亦不易得。夫婦之知,習之而不察者耳,未足以為知。二說正相反,呂氏過,楊氏不及。謝氏曰:『樂則無欣厭取捨。』謂之無厭無捨則可,若謂之無所欣,無所取,則何以謂之樂?尹氏大綱與伊川同意,但以『安』字訓『樂』字,未緊。」曰:「所論『知』字,甚善。但此亦謂知義理之大端者耳。謝說大抵太過。」幹。
中人以上章
叔器問:「中人上下是資質否?」曰:「且不妝定恁地。或是他工夫如此,或是他資質如此。聖人衹說『中人以上、中人以下』時,便都包得在裏面了。聖人說中人以下,不可將那高遠底說與他,怕他時下無討頭處。若是就他地位說時,理會得一件,便是一件,庶幾漸漸長進,一日強似一日,一年強似一年。不知不覺,便也解到高遠處。」義剛。
問:「聖人教人,不問智愚高下,未有不先之淺近,而後及其高深。今中人以上之資,遽以上焉者語之,何也?」曰:「他本有這資質,又須有這工夫,故聖人方以上者語之。今人既無這資質,又無這工夫,所以日趨於下流。」宇。
正淳問:「『中人以下,不可以語上』,是使之下學而未可語以上達否?」曰:「如此,則下學、上達分而為二事矣。況上達亦如何說得與他!須是待他自達。此章衹是說智識未理會得此義理者,語之無益爾。」必大。
行夫問此章。曰:「理衹是一致。譬之水,也有把與人少者,有把與人多者。隨其質之高下而告之,非謂理有二緻也。」時舉。
或問此一段。曰:「正如告顔淵以『剋己復禮』,告仲弓以『持敬行恕』,告司馬牛以言之訒。蓋清明剛健者自是一樣,恭默和順者自是一樣,有病痛者自是一樣,皆因其所及而語之也。」僩。
問:「謝氏既以分言,又以操術言,豈非謂貴賤異等,執業不同,故居下者不可語之以嚮上者之事否?」曰:「也衹是論學術所至之淺深而已。」必大。集義。
問:「明道曰:『上智高遠之事,非中人以下所可告,蓋逾涯分也。』橫渠曰雲雲。此說得之呂監廟所編,其說似正,不知載在何集錄。第二十章凡六說。伊川兩說。橫渠說在外。伊川第二說曰:『「中人以上,中人以下」,皆謂纔也。』第一說與尹氏之說同此意。謂之才者,以為稟受然爾。楊氏亦曰:『有中人上下者,氣稟異也。』此三說皆以其上中下為係所稟受。范氏則曰:『由學與不學故也。』謝氏亦曰:『特語其操術淺深,非不移之品。』此二說,又以其上、中、下為係於學術。五說正相反。據本文,衹大綱論上中下,初未嘗推原其所以然也。若推原其所以然,則二者皆有之。或以其稟受不同,或以其學術有異,不可偏舉。」曰:「伊川第二說,已具二者之意矣。」幹。
樊遲問知章
問:「『務民之義,敬鬼神而遠之』,諸傢皆作兩事說。」曰:「此兩句恐是一意。民者,人也;義者,宜也。如詩所謂『民之秉彝』,即人之義也。此則人之所宜為者,不可不務也。此而不務,而反求之幽冥不可測識之間,而欲避禍以求福,此豈謂之智者哉!『先難後獲』,即仲舒所謂『仁人明道不計功』之意。呂氏說最好,辭約而義甚精。」去偽。
問:「樊遲問知,當專用力於人道之所宜,而不惑於鬼神之不可知,此知者之事也。若不務人道之所宜為,而褻近鬼神,乃惑也。須是敬而遠之,乃為知。『先難而後獲』,謂先其事之所難,而後其效之所得,此仁者之心也。若方從事於剋己,而便欲天下之歸仁,則是有為而為之,乃先獲也。若有先獲之心,便不可以為仁矣。」曰:「何故有先獲之心,便不可以為仁?」曰:「方從事於仁,便計較其效之所得,此便是私心。」曰:「此一句說得是。剋己,正是要剋去私心,又卻計其效之所得,乃是私心也。衹是私心,便不是仁。」又曰:「『務民之義』,衹是就分明處用力,則一日便有一日之效。不知『務民之義』,褻近鬼神,衹是枉費心力。今人褻近鬼神,衹是惑於鬼神,此之謂不知,如臧文仲居蔡。古人非不用卜筮,今乃褻瀆如此,便是不知。呂氏『當務之為急』,說得好;『不求於所難知』一句,說得鶻突。」南升。
問:「『敬鬼神而遠之』,莫是知有其理,故能敬;不為他所惑,故能遠?」曰:「人之於鬼神,自當敬而遠之。若見得那道理分明,則須着如此。如今人信事浮屠以求福利,便是不能遠也。又如卜筮,自伏羲堯舜以來皆用之,是有此理矣。今人若於事有疑,敬以卜筮决之,有何不可?如義理合當做底事,卻又疑惑,衹管去問於卜筮,亦不能遠也。蓋人自有人道所當為之事。今若不肯自盡,衹管去諂事鬼神,便是不智。」因言,夫子所答樊遲問仁智一段,正是指中間一條正當路與人。人所當做者,卻不肯去做;纔去做時,又便生個計獲之心,皆是墮於一偏。人能常以此提撕,則心常得其正矣。」廣。
問「敬鬼神而遠之」。曰:「此鬼神是指正當合祭祀者。且如宗廟山川,是合當祭祀底,亦當敬而不可褻近泥着。纔泥着,便不是。且如卜筮用龜,所不能免。臧文仲卻為山節藻梲之室以藏之,便是不智也。」銖。
問:「『敬鬼神而遠之』,如天地山川之神與夫祖先,此固當敬。至如世間一種泛然之鬼神,果當敬否?」曰:「他所謂『敬鬼神』,是敬正當底鬼神。『敬而遠之』,是不可褻瀆,不可媚。如卜筮用龜,此亦不免。如臧文仲山節藻梲以藏之,便是媚,便是不知。」節。
問:「程子說鬼神,如孔子告樊遲,乃是正鬼神。如說今人信不信,又別是一項,如何滾同說?」曰:「雖是有異,然皆不可不敬遠。」可學。
「先難後獲」,衹是無期必之心。時舉。
問「仁者先難而後獲」。曰:「獲,有期望之意,學者之於仁,工夫最難。但先為人所難為,不必有期望之心,可也。」去偽。
衹是我合做底事,便自做將去,更無下面一截。纔有計獲之心,便不是了。恪。
「先難後獲」,仁者之心如是,故求仁者之心亦當如是。
須「先難而後獲」。不探虎穴,安得虎子!須是捨身入裏面去,如搏寇讎,方得之。若輕輕地說得,不濟事。方子。
問:「『仁者先難而後獲』。難者,莫難於去私欲。私欲既去,則惻然動於中者,不期見而自見。」曰:「仁畢竟是個甚形狀?」曰:「仁者與天地萬物為一體。」曰:「此衹是既仁之後,見得個體段如此。方其初時,仁之體畢竟是如何?要直截見得個仁底表裏。若不見他表裏,譬猶此屋子,衹就外面貌得個模樣,縱說得着,亦衹是籠罩得大綱,不見屋子裏面實是如何。須就中實見得仔細,方好。」又問:「就中間看,衹是惻然動於中者,無所係纍昏塞,便是否?」曰:「此是已動者。若未動時,仁在何處?」曰:「未動時流行不息,所謂那活潑潑底便是。」曰:「諸友所說仁,皆是貌模。今且為老兄立個標準,要得就這上研磨,將來須自有個實見得處。譬之食糖,據別人說甜,不濟事。須是自食,見得甜時,方是真味。」大雅。
或問此章。曰:「常人之所謂知,多求知人所不知。聖人之所謂知,衹知其所當知而已。自常人觀之,此兩事若不足以為知。然果能專用力於人道之宜,而不惑於鬼神之不可知,卻真個是知。」燾。集註。
問集註「仁之心,知之事」。曰:「『務民之義,敬鬼神』,是就事上說。『先難後獲』,是就處心積慮處說。『仁』字說較近裏,『知』字說較近外。」夔孫。
叔器問集註心與事之分。曰:「這個有甚難曉處?事,便是就事上說;心,便是就裏面說。『務民之義,敬鬼神而遠之』,這是事。『先難後獲』,這是仁者處心如此。事也是心裏做出來,但心是較近裏說。如一間屋相似,說心底是那房裏,說事底是那廳。」
問:「『仁者先難而後獲』,『後』字,如『未有義而後其君』之『後』否?」曰:「是。」又問:「此衹是教樊遲且做工夫,而程子以為仁,如何?」曰:「便是仁。這一般,外面恁地,然裏面通透,也無界限。聖人說話,有一句高,一句低底,便有界限。若是隴侗說底,纔做得透,便是。如『剋己復禮』,便不必說衹是為仁之事,做得透便是。又如『我欲仁,斯仁至矣』,纔欲仁,便是仁。」因言:「先儒多衹是言『後有所得』,說得都輕。淳錄雲:「『後』字說得輕了。」唯程先生說得恁地重,這便是事事說得有力。如『事君敬其事而後其食』,『先事後得』之類,皆是此例。」義剛言:「若有一毫計功之心,便是私欲。」曰:「是。」義剛。淳同。
問:「明道曰:『「先難」,剋己也。』伊川曰:『以所難為先,而不計所獲,仁也。』又曰:『民,亦人也。務人之義,知也。鬼神不敬,則是不知;不遠,則至於瀆。敬而遠之,所以為知。』又曰:『有為而作,皆先獲也,如利仁是也。古人惟知為仁而已,今人皆先獲也。』右第二十一章,凡七說,明道三說。伊川四說。今從明道、伊川之說。明道第一說曰:『民之所宜者,務之。所欲,與之聚之。』第三說亦曰:『「務民之義」,如項梁立義帝,謂從民望者,是也。』伊川第一說亦曰:『能從百姓之所宜者,知也。』尹氏用伊川說。此三說,皆以『務民之義』,作從百姓之所宜,恐解『知』字太寬。問知,而告以從百姓之所宜,恐聖人告樊遲者,亦不至如是之緩。竊意『民』字不當作『百姓』字解。衹伊川第二說曰『民,亦人也』,似穩。所謂『知』者,見義而為之者也。不見義,則為不知。『務』,如『齊不務德』之『務』。然必曰『民之義』者,己亦民也。通天下衹一義耳,何人我之別!所謂『務民之義』者,與務己之義無異。孟子曰『居天下之廣居』,則亦與己之廣居無異。故伊川謂『民亦人也』,恐有此意。若以『民』字作『百姓』字解,復以『義』字作『宜』字,恐說『知』字太緩。伊川第三說鬼神事。範作『振民育德』,其說寬。振民之意,亦與明道、伊川從百姓之所宜之意同,皆恐未穩否?呂氏曰:『當務為急,不求所難知。』似將『務民之義,敬鬼神而遠之』作一句解。看此兩句,正與『非其鬼而祭之,諂也。見義不為,無勇也』相類。兩句雖連說,而文意則異。謝氏曰:『「敬鬼神而遠之」,知鬼神之情狀也。』伊川第三說似未須說到如此深遠,正以其推言之耳。楊氏曰:『樊遲學稼,固務民之事而已,非義也。』莫非事也,而曰事而非義,則不可。但有義、不義之異,事與義本無異。」曰:「民之義,謂人道之所宜也,來說得之。但所謂『「居天下之廣居」,與己之廣居無異』,則天下衹有此一廣居,何必更說無人我之異乎?呂氏說,詞約而義甚精。但伊川說『非其鬼而祭之』,兩說相連,卻費力。若如范氏說,則可以相因矣。楊氏所引,本無意義,然謂事即是義,則不可。且如物,還可便謂之理否?」幹。
知者樂水章
鬍問此章。曰:「聖人之言,有淺說底,有深說底,這處衹是淺說。仁衹似而今重厚底人,知似而今伶利底人,然亦在人看。」淳。義剛錄雲:「鬍問:『仁是指全體而言否?』曰『聖人說仁,固有淺深,這個是大概說』雲雲。」
正卿問:「『知者樂水,仁者樂山』,是以氣質言之,不知與『仁者安仁,知者利仁』,有高下否?」曰:「此『仁知』二字,亦說得淺,不可與『安仁利仁』較優劣。如中庸說『知仁勇』,這個『仁知』字,說得煞大。」賀孫。
問:「『知者樂水,仁者樂山』,是就資質上說,就學上說?」曰:「也是資質恁地。但資質不恁地底,做得到也是如此。這衹說個仁知地位,不消得恁地分。資質好底固是合下便恁地,若是資質不好,後做得到時,也衹一般。」義剛。
「『知者樂水,仁者樂山』,不是兼仁知而言,是各就其一體而言。如『仁者見之謂之仁,知者見之謂之知』」。人傑問:「『樂』字之義,釋曰『喜好』。是知者之所喜好在水,仁者之所喜好在山否?」曰:「且看水之為體,運用不窮,或淺或深,或流或激;山之安靜篤實,觀之盡有餘味。」某謂:「如仲尼之稱水曰:『水哉!水哉!』子在川上曰:『逝者如斯夫!』皆是此意否?舊看伊川說『非體仁知之深者,不能如此形容之』,理會未透。自今觀之,真是如此。」曰:「不必如此泛濫。且理會樂水樂山,直看得意思窮盡,然後四旁莫不貫通。苟先及四旁,卻終至於與本說都理會不得也。」人傑。
子善問「知者樂水,仁者樂山」。曰:「看聖人言,須知其味。如今衹看定『樂山樂水』字,將仁知來比類,湊合聖言而不知味也。譬如吃饅頭,衹吃些皮,元不曾吃餡,謂之知饅頭之味,可乎?今且以知者樂水言之,須要仔細看這水到隈深處時如何,到峻處時如何,到淺處時如何,到麯折處時如何。地有不同,而水隨之以為態度,必至於達而後已,此可見知者處事處。『仁者樂山』,亦以此推之。」洽。
惟聖人兼仁知,故樂山樂水皆兼之。自聖人而下,成就各有偏處。
魏問此章。曰:「此一章,衹要理會得如何是仁,如何是知。若理會這兩個字通透,如動、靜等語自分曉。」賀孫。
問:「『知者動,仁者靜』,動是運動周流,靜是安靜不遷,此以成德之體而言也。若論仁知之本體,知則淵深不測,衆理於是而斂藏,所謂『誠之復』,則未嘗不靜;仁者包藏發育,一心之中生理流行而不息,所謂『誠之通』,則未嘗不動。」曰:「知者動意思常多,故以動為主;仁者靜意思常多,故以靜為主。今夫水淵深不測,是靜也;及滔滔而流,日夜不息,故主於動。山包藏發育之意,是動也;而安重不遷,故主於靜。今以碗盛水在此,是靜也,畢竟他是動物。故知動仁靜,是體段模樣意思如此也,常以心體之便見。」南升。
問:「仁知動靜之說,與陰陽動靜之說同否?」曰:「莫管他陽動陰靜,公看得理又過了。大抵看理衹到這處便休,又須得走過那邊看,便不是了。然仁主於發生,其用未嘗不動,而其體卻靜。知周流於事物,其體雖動,然其用深潛縝密,則其用未嘗不靜。其體用動靜雖如此,卻不須執一而論,須循環觀之。蓋仁者一身混然全是天理,故靜而樂山,且壽,壽是悠久之意;知者周流事物之間,故動而樂水,且樂,樂是處得當理而不擾之意。若必欲以配陰陽,則仁配春,主發生,故配陽動;知配鼕,主伏藏,故配陰靜。然陰陽動靜,又各互為其根,不可一定求之也。此亦在學者默而識之。」祖道。
或問:「『知者動,仁者靜』。如太極圖說,則知為靜而仁為動,如何?」曰:「且自體當到不相礙處,方是。」儒用錄雲:「觀書且就當下玩索文意,不須如此牽引,反生枝蔓。」良久,曰:「這物事直看一樣,橫看一樣。儒用錄雲:「道理不可執着,且逐件理會。」子貢說學不厭為知,教不倦為仁。子思卻言成己為仁,成物為知。仁固有安靜意思,然施行卻有運用之意。」又云:「知是伏藏、祖錄作「潛伏」。淵深底道理,至發出則有運用。然至於運用各當其理而不可易處,又不專於動。」人傑。
仁靜知動。易中說「仁者見之」,陽也;「知者見之」,陰也。這樣物事大抵有兩樣。仁配春,知配鼕。中庸說:「成己,仁也;成物,知也。」仁在我,知在物。孟子說:「學不厭,知也;教不倦,仁也。」又卻知在我,仁在物。見得這樣物事皆有動靜。泳。
仁知動靜。自仁之靜,知之動而言,則是「成己,仁也;成物,知也」。自仁之動,知之靜而言,則是「學不厭,知也;教不倦,仁也」。恪。
「仁者靜」,或謂寂然不動為靜,非也。此言仁者之人,雖動亦靜也。喜怒哀樂,皆動也,仁者之人豈無是數者哉!蓋於動之中未嘗不靜也。靜,謂無人欲之紛擾,而安於天理之當然耳。若謂仁有靜而不動,則知亦常動而不靜乎!謨。
通老問:「仁知動靜,合二者如何?」曰:「何必合?此亦言其多耳。不成仁者便愚,知者便一嚮流蕩!要之,安靜中自有一個運動之理,運動中自有一個安靜之理,方是。」可學。
知便有個快活底意思,仁便有個長遠底意思。故曰:「知者樂,仁者壽。」
問:「『知者樂水』一章,看這三截,卻倒。似動靜是本體,山水是說其已發,樂壽是指其效。」曰:「然。倒因上二句說到他本體上。『知者動』,然他自見得許多道理分明,衹是行其所無事,其理甚簡;以此見得雖曰動,而實未嘗不靜也。『仁者靜』,然其見得天下萬事萬理皆在吾心,無不相關,雖曰靜,而未嘗不動也。動,不是恁地勞攘紛擾;靜,不是恁地塊然死守。這與『樊遲問仁知』章相連,自有互相發明處。」朱蜚卿問是如何。曰:「專去理會人道之所當行,而不惑於鬼神之不可知,便是見得日用之間流行運轉,不容止息,胸中曉然無疑,這便是知者動處。心下專在此事,都無別念慮係絆,見得那是合當做底事,衹恁地做將去,是『先難後獲』,便是仁者靜。如今人不靜時,衹為一事至,便牽惹得千方百種思慮。這事過了,許多夾雜底卻又在這裏不能得了。頭底已自是過去了,後面帶許多尾不能得了。若是仁者,逐一應去,便沒事。一事至,便衹都在此事上。」蜚卿問:「先生初說『仁者樂山』,仁者是就成德上說;那『仁者先難後獲』,仁者是就初學上說。」曰:「也衹一般,衹有個生熟。聖賢是已熟底學者,學者是未熟底聖賢。」蜚卿問:「『先難後獲』,意如何?」曰:「後,如『後其君,後其親』之意。『哭死而哀,非為生者;經德不回,非以幹祿;言語必信,非以正行』,這是熟底『先難後獲』,是得仁底人。『君子行法以俟命』,是生底『先難後獲』,是求仁底人。」賀孫問:「上蔡所說『先難,謂如射之有志,若跣之視地,若臨深,若履薄』,皆其心不易之謂。」曰:「說得是。先難是心衹在這裏,更不做別處去。如上嶺,高峻處不能得上,心心念念衹在要過這處,更不思量別處去。過這難處未得,便又思量到某處,這便是求獲。」賀孫。
問:「仁知動靜,集註說頗重迭。」曰:「衹欠轉換了一個『體』字。若論來,仁者雖有動時,其體衹自靜;知者雖有靜時,其體衹自動。」賀孫。集註。
或問:「『動靜以體言』,如何?」曰:「『以體言』,是就那人身上說。」燾。
問:「『知者動』,集註以動為知之體;『知者樂水』,又曰:『其用周流而不窮』;言體、用相類,如何?」曰:「看文字須活着意思,不可局定。知對仁言,則仁是體,知是用。衹就知言,則知又自有體、用。如『幹道成男,坤道成女』,豈得男便都無陰?女便都無陽?這般須相錯看。然大抵仁都是個體,知衹是個用。」淳。
知者動而不靜,又如何處動?仁者靜而不動,又死殺了。是則有交互之理。但學者且衹得據見在看,便自見得不要如此紛紛也。所舉程子曰「非禮仁知之深者,不能如此形容」,此語極好看。盡用玩味,不是常說。如「子語魯太師樂處」,亦云「非知樂之深者不能言」,皆此類也。極用仔細玩味看!明作。
伊川「樂山樂水」處,言「動靜皆其體也」。此衹言體段,非對用而言。端蒙。集義。
「仁者壽」,是有壽之理,不可以顔子來插看。如「罔之生也幸而免」,罔亦是有死之理。淳。
問謝氏仁知之說。曰:「世間自有一般渾厚底人,一般通曉底人,其終亦各隨其材有所成就。夫子以仁者、知者對而言之,誠是各有所偏。如曰『仁者安仁,知者利仁』,及所謂『好仁者,惡不仁者』,皆是指言兩人。如孔門,則曾子之徒是仁者,子貢之徒是知者。如此章,亦是泛說天下有此兩般人爾。」必大。
問:「伊川曰:『樂,喜好也。知者樂於運動,若水之流通;仁者樂於安靜,如山之定止。知者得其樂,仁者安其常也。』「樂喜」、「樂於」,恐皆去聲。又曰:『「知者樂」,凡運用處皆樂;「仁者壽」,以靜而壽。』又曰:『樂山樂水,氣類相合。』范氏曰:『知者運而不息,故樂水;仁者安於山,故樂山。動則能和,故樂;動則自樂,恐不必將「和」作「樂」字。靜則能久,故壽。非深於仁知者,不能形容其德。』右第二十二章凡七說,伊川四說。今從伊川范氏之說。伊川第二說曰:『樂水樂山,與夫動靜,皆言其體也。』第三說亦曰:『動靜,仁知之體也。』『體』字衹作形容仁知之體段則可,若作體用之體則不可。仁之體可謂之靜,則知之體亦可謂之靜。所謂體者,但形容其德耳。呂氏乃以為『山水言其體,動靜言其用』,此說則顯然以為體用之體。既謂之樂山樂水,則不專指體,用亦在其中。動可謂之用,靜不可謂之用。仁之用,豈宜以靜名之!謝氏曰:『自非聖人,仁知必有所偏,故其趨嚮各異,則其成功亦不同也。』據此章,乃聖人形容仁知以教人,使人由是而觀,亦可以知其所以為仁知也。謝氏以為指知仁之偏,恐非聖人之意。謝氏又曰:『以其成物,是以動;以其成己,是以靜。』楊氏曰:『利之,故樂水;安之,故樂山。利,故動;安,故靜。』竊謂聖人論德,互有不同。譬如論日,或曰如燭,或曰如銅盤。說雖不同,由其一而觀之,皆可以知其為日。然指銅盤而謂之燭,指燭而謂之銅盤,則不可。聖人論仁知,或以為『成己、成物』,或以為『安仁、利仁』,或以為『樂山、樂水』,各有攸主,合而一之,恐不可也。遊氏推說仁壽,尹氏同伊川,故不錄。」曰:「所論體、用甚善。謝氏說未有病,但末後句過高不實耳。『成己、成物』,『安仁、利仁』,『樂山、樂水』,意亦相通。如『學不厭,教不倦』之類,則不可強通耳。」幹。
朱子語類捲第三十三
論語十五
雍也篇四
齊一變至於魯章
問:「齊尚功利,如何一變便能至魯?」曰:「功利變了,便能至魯。魯衹是大綱好,然裏面遺闕處也多。」淳。
行父問「齊一變至魯,魯一變至道」。曰:「太公之封於齊也,舉賢而尚功,孔子曰:『後世必有篡弒之臣。』周公治魯,親親而尊尊,孔子曰:『後世寖微矣!』齊自太公初封,已自做得不大段好。至後桓公管仲出來,乃大變亂拆壞一番。魯雖是衰弱不振,元舊底卻不大段改換。欲變齊,則須先整理了已壞底了,方始如魯,方可以整頓起來,這便隔了一重。變魯,衹是扶衰振弱而已。若論魯,如左傳所載,有許多不好事,衹是恰不曾被人拆壞。恰似一間屋,魯衹如舊弊之屋,其規模衹在;齊則已經拆壞了。這非獨是聖人要如此損益,亦是道理合當如此。」賀孫。
齊經小白,法度盡壞。今須一變,方可至魯;又一變,方可至道。魯卻不曾變壞,但典章廢墜而已。若得人以修舉之,則可以如王道盛時也。謨。
「『齊一變至於魯』,是他功利俗深。管仲稱霸,齊法壞盡,功利自此盛。然太公治齊尚功時,便有些小氣象,尚未見得,衹被管仲大段壞了。」又云:「管仲非不尊周攘夷,如何不是王道?衹是功利駁雜其心耳。」明作。
語及「齊一變至於魯」,因雲:「齊生得桓公管仲出來,它要『九合諸侯,一匡天下』,其勢必至變太公之法。不變,便做不得這事。若聖人變時,自有道理。大抵聖賢變時,衹是興其滯,補其弊而已。如租庸調變為?騎長徵之兵,皆是變得不好了。今日變時,先變熙豐之政,以復祖宗忠厚之意,次變而復於三代也。」桓。
問:「伊川謂:『齊自桓公之霸,太公遺法變易盡矣。魯猶存周公之法製。』看來魯自桓公以來,閨門無度,三君見弒,三傢分裂公室,昭公至於客死,以至不視朔,不朝聘,與夫稅畝、丘甲、用田賦,變亂如此,豈得是周公法製猶存乎?」曰:「齊魯初來氣象,已自不同。看太公自是與周公別。到桓公管仲出來,又不能遵守齊之初政,卻全然變易了,一嚮盡在功利上。魯卻衹是放倒了,畢竟先世之遺意尚存。如哀公用田賦,猶使人來問孔子。他若以田賦為是,更何暇問。惟其知得前人底是,所以來問。若桓公管仲卻無這意思,自道他底是了,一嚮做去不顧。」
問:「註謂『施為緩急之序』,如何?」曰:「齊自伯政行,其病多。魯則其事廢墜不舉耳。齊則先須理會他許多病敗了,方可及魯。魯則修廢舉墜而已,便可復周公之道。」問:「孔子治齊,則當於何處下手?」曰:「莫須先從風俗上理會去。然今相去遠,亦不可細考。但先儒多不信史記所載太公伯禽報政事。然細考來,亦恐略有此意,但傳者過耳。」廣。
問集註云雲。曰:「不獨齊有緩急之序,魯亦有緩急之序。如齊功利之習所當變,便是急處。魯紀綱所當振,便是急處。」或問:「功利之習,為是經桓公管仲所以如此否?」曰:「太公合下便有這意思,如『舉賢而尚功』,可見。」恪。
問:「『施為緩急之序』如何?」曰:「齊變衹至於魯,魯變便可至道。」問:「如此則是齊變為緩,而魯變為急否?」曰:「亦不必恁分。如變齊,則至魯在所急,而至道在所緩。至魯,則成個樸子,方就上出光采。」淳。
讀「齊魯之變」一章,曰:「各有緩急。如齊功利之習,若不速革,而便欲行王化;魯之不振,若不與之整頓,而卻理會其功利之習,便是失其緩急之序。如貢禹諫元帝令節儉,元帝自有這個,何待爾說!此便是不先其所急者也。」時舉。
問:「伊川曰『夫子之時,齊強魯弱』雲雲。呂氏曰:『齊政雖修,未能用禮。魯秉周禮,故至於道。第二十三章凡八說,伊川三說。今從伊川呂氏之說。伊川第二說曰:『此衹說風俗。』以『至於道』觀之,則不專指風俗,乃論當時政治,風俗固在其中。然又別一節事。又第三說曰:『言魯國雖衰,而君臣父子之大倫猶在。』以魯觀之,其大倫之不正久矣。然禮記明堂位以魯為君臣未嘗相弒,而註傢譏其近誣,則此說亦恐未穩。橫渠謝遊楊尹大抵同伊川,故不錄。范氏曰:『齊一變可使如魯之治時。』其意謂齊魯相若,故以謂治時。齊之氣象乃伯政,魯近王道,不可疑其相若。看魯秉周禮,可見。」曰:「所疑范氏說,亦無病。」幹。
觚不觚章
古人之器多有觚。如酒器,便如今花瓶中間有八角者。木簡是界方而六面,即漢所謂「操觚之士」者也。今淮上無紙,亦用木寫字,教小兒讀,但卻圓了,所謂「觚不觚」。古人所以恁地方時,緣是頓得穩。義剛。
第二十四章凡六說,伊川兩說。今從尹氏之說。尹氏乃合伊川二說而為一說。範呂楊氏說亦正。伊川范氏謂不合法製,呂氏、楊氏謂失其名,其實一也。失其製,則失其名可知矣。謝氏是推說學者事。幹。無答語。
井有仁焉章
問:「『可欺』是繼『可逝』而言,『不可罔』是繼『不可陷』而言否?」曰:「也是如此。但『可逝不可陷』,是就這一事說;『可欺不可罔』,是總說。不特此事如此,他事皆然。」義剛。
叔器曰:「宰我衹知有個公共底道理,卻不知有義。」曰:「不惟不曉義,也不曉那智了。若似他說,卻衹是個呆人。」因雲:「宰我見聖人之行,聞聖人之言,卻尚有這般疑,是怎生地?緣自前無人說這個物事,到夫子方說出來,所以時下都討頭不着。似而今學者時,便無這般疑了。」叔器又云:「聖人衹說下學,不說上達,所以學者不曉。」曰:「這也無難曉處。這未是說到那性命之微處,衹是宰我鈍。如子貢便是個曉了通達底,所以說從那高遠處去。」義剛。
問:「伊川曰:『宰我問,仁者好仁,不避難,雖告之以赴井為仁,亦從之乎?夫子謂,不然。君子可使之有往,不可陷於不知;可欺以其方,不可罔以非其道。』呂氏曰:『「井有仁焉」,猶言自投陷阱以施仁術也。己已自陷,仁術何施!當是時也,君子可往以思救,不能自陷以求救;可欺之以可救,不可罔之使必救。』第二十五章凡七說。明道兩說。明道曰:『知井有仁者,當下而從之否?』此說恐未當。君子雖不逆詐,而事之是非曉然者未嘗不先見也。豈有仁者而在井乎?雖有之,君子不往也。范氏亦曰:『井有仁,則將入井而從之。』蓋此意也。『其從之也』,衹合作從或者之言,不宜作從井中之仁也。謝氏謂宰我疑仁者之用心。觀宰我之言,亦足以見其好仁之切,不宜深責之也。楊氏謂宰我疑君子之不逆詐,故問。觀宰我之意,好仁之切,以謂仁者好仁,雖患難不避,故問。非謂疑其不逆詐也。尹氏用伊川說,故不錄。范氏解『逝』字極未安,與下句『可欺也』不類。」謂君子見不善,可逝而去。曰:「所論得之。但此章文義,諸先生說不甚明,更詳考之為佳。」幹。
君子博學於文章
「博學於文」,考究時自是頭項多。到得行時,卻衹是一句,所以為約。若博學而不約之以禮,安知不畔於道?徒知要約而不博學,則所謂約者,未知是與不是,亦或不能不畔於道也。僩。
博文約禮,就這上進去,衹管是長進。蓋根腳已是了,所以不畔道。
行夫問「博文約禮」。曰:「博文條目多,事事着去理會。禮卻衹是一個道理,如視也是這個禮,聽也是這個禮,言也是這個禮,動也是這個禮。若博文而不約之以禮,便是無歸宿處。如讀書,讀詩,學易,學春秋,各自有一個頭緒。若衹去許多條目上做工夫,自傢身己都無歸着,便是離畔於道也。」恪。
問「博學於文,約之以禮」。曰:「禮是歸宿處。凡講論問辨,亦衹是要得個正當道理而有所歸宿爾。」銖。
國秀問「博文約禮」。曰:「如講明義理,禮樂射御書數之類,一一着去理會。學須博,求盡這個道理。若是約,則不用得許多說話,衹守這一個禮。日用之間,禮者便是,非禮者便不是。」恪。
「『博文約禮』,聖門之要法。博文所以驗諸事,約禮所以體諸身。如此用工,則博者可以擇中而居之不偏;約者可以應物而動皆有則。如此,則內外交相助,而博不至於泛濫無歸,約不至於流遁失中矣。」大雅。
「君子博學於文,約之以禮」。聖人教人,衹是說個大綱。顔子是就此上做得深,此處知說得淺。夔孫。
問:「『博學於文』,文謂詩書六藝之文否?」曰:「詩書六藝,固文之顯然者。如眼前理會道理,及於所為所行處審別是否,皆是。」必大。
衹是「博文約禮」四字。博文是多聞,多見,多讀。及收拾將來,全無一事,和「敬」字也沒安頓處。夔孫。
博學,亦非謂欲求異聞雜學方謂之博。博之與約,初學且衹須作兩途理會。一面博學,又自一面持敬守約,莫令兩下相靠。作兩路進前用工,塞斷中間,莫令相通。將來成時,便自會有通處。若如此兩下用工,成甚次第!大雅。
博文上欠工夫,衹管去約禮上求,易得生煩。升卿。
孔子之教人,亦「博學於文」,如何便約得?。
或問「君子博學於文,約之以禮」。曰:「此是古之學者常事,孔子教顔子亦衹是如此。且如『行夏之時』以下,臨時如何做得,須是平時曾理會來。若『非禮勿視』等處,方是約之以禮。及他成功,又自別有說處。」大雅。
博文工夫雖頭項多,然於其中尋將去,自然有個約處。聖人教人有序,未有不先於博者。孔門三千,顔子固不須說,衹曾子子貢得聞一貫之誨。謂其餘人不善學固可罪。然夫子亦不叫來駡一頓,教便省悟;則夫子於門人,告之亦不忠矣!是夫子亦不善教人,致使宰我冉求之徒後來狼狽也!要之,無此理。衹得且待他事事理會得了,方可就上面欠闕處告語之。如子貢亦不是許多時衹教他多學,使它枉做工夫,直到後來方傳以此秘妙。正是待它多學之功到了,可以言此耳。必大。
或問:「『博之以文,約之以禮,亦可以弗畔』,與顔子所謂『博我以文,約我以禮』,如何?」曰:「此衹是一個道理,但功夫有淺深耳。若自此做功夫到深處,則亦顔子矣。」燾。
問:「『博學於文,約之以禮』,與『博我以文,約我以禮』,固有淺深不同。如孟子『博學而詳說之,將以反說約也』,似又一義,如何?」曰:「論語中『博約』字,是『踐履』兩字對說。孟子中『博約』字,皆主見而言。且如學須要博,既博學,又詳說之,所以如此者,將以反說約也。是如此後,自然卻說得約。謂如博學詳說,方有貫通處,下句當看『將以』字。若『博學於文,約之以禮』,與『博我以文,約我以禮』,聖人之言本無甚輕重,但人所造自有淺深。若衹是『博學於文』,能『約之以禮』,則可以弗畔於道,雖是淺底;及至顔子做到『欲罷不能』工夫,亦衹是這個『博文約禮』。如梓匠輪輿但能斫削者,衹是這斧斤規矩;及至削鐻之神,斲輪之妙者,亦衹是此斧斤規矩。」。
問:「博文不約禮,必至於汗漫,如何?」曰:「博文而不約禮,衹是徒看得許多,徒記得許多,無歸宿處。」節。以下集註、集義。
問:「明道言:『「博學於文」,而不「約之以禮」,必至於汗漫。所謂「約之以禮」者,能守禮而由於規矩也,未及知之也。』既能守禮而由規矩,謂之未及於知,何也?」曰:「某亦不愛如此說。程子說『博我以文,約我以禮』為已知,不須將知說,亦可。顔子亦衹是這個博文約禮。但此說較粗,顔子所說又嚮上,然都從這工夫做來。學者衹此兩端,既能博文,又會約禮。」問:「約禮,衹是約其所博者否?」曰:「亦不須如此說。有所未知,便廣其知,須是博學。學既博,又須當約禮。到約禮,更有何事?所守在此理耳。」宇。
或問「博學於文,約之以禮,亦可以弗畔。」曰:「博學是緻知,約禮則非徒知而已,乃是踐履之實。明道謂此一章與顔子說博文約禮處不同,謂顔子約禮是知要,恐此處偶見得未是。約禮蓋非但知要而已也。此兩處自不必分別。」時舉。
問:「伊川言:『「博學於文,約之以禮」,此言善人君子『多識前言往行』,而能不犯非禮者爾,非顔子所以學於孔子之謂也。』恐博文約禮衹是一般,未必有深淺。」曰:「某曉他說不得,恐記錄者之誤。」正叔曰:「此處須有淺深。」曰:「畢竟博衹是這博,約衹是這約,文衹是這文,禮衹是這禮,安得不同!」文蔚。
問:「橫渠謂:『「博學於文」,衹要得「習坎心亨」。』何也?」曰:「難處見得事理透,便處斷無疑,行之又果决,便是『習坎心亨』。凡事皆如此。且以看文字一節論之,見這說好,見那說又好。如此說有礙,如彼說又有礙,便是險阻處。到這裏須討一路去方透,便是『習坎心亨』。」淳。
「博學於文」,又要得「習坎心亨」。如應事接物之類皆是文,但以事理切磨講究,自是心亨。且如讀書,每思索不通處,則翻來覆去,倒橫直竪,處處窒塞,然其間須有一路可通。衹此便是許多艱難險阻,習之可以求通,通處便是亨也。謨。
「博學於文」,衹是要「習坎心亨」。不特有文義。且如學這一件物事,未學時,心裏不曉;既學得了,心下便通曉得這一事。若這一事曉不得,於這一事上心便黑暗。僩。
問:「橫渠曰:『博文約禮,由至着入至簡,故可使不得畔而去。』尹氏曰:『「博學於文,約之以禮」,亦可以弗畔違於道。』第二十六章凡八說,伊川三說。今從橫渠尹氏之說。明道曰:『「博學於文」,而不「約之以禮」,必至於汗漫。』范氏亦曰:『「博學於文」而不「約之以禮」,猶農夫之無疆埸也,其不入於異端邪說者鮮矣。』楊氏亦曰:『「博學於文」而「不知所以裁之」,則或畔矣。』此三說,皆推不約禮之失。謝氏曰:『不由博而徑欲趨約者,恐不免於邪遁也。』此則不博文之失。二者皆不可無,偏舉則不可。明道又曰:『所謂「約之以禮」者,能守禮而由於規矩也。』伊川第一說曰:『博學而守禮。』第二說曰:『此言善人君子「多識前言往行」,而能不犯非禮。』『約』字恐不宜作『守』字訓,若作『守禮』,則與博學成二事。非博文則無以為約禮,不約禮則博文為無用。約禮雲者,但前之博而今約之使就於禮耳。伊川之說,文自文,禮自禮,更無一貫說。看『博約』字與『之以』字有一貫意。伊川又說:『顔子博約,與此不同。』亦似大過。博文約禮,本無不同。始乎由是以入德,斯可以不畔;終乎由是以成德,欲罷而不能。顔子與此不同處,衹在『弗畔』與『欲罷不能』上,博約本無異。伊川以顔子之約為知要,以此章之約作約束之『約』,恐未安。此『約』字亦合作知要。伊川第三說與第一第二說同,但說大略耳。」曰:「此說大概多得之。但此『約』字與顔子所言『約』字,皆合衹作約束之意耳。又看顔子『博我以文,約我以禮』,既連着兩『我』字,而此章『之』字亦但指其人而言,非指所學之文而言也。」幹。
子見南子章
「諸先生皆以『矢』為『陳』,『否』為否塞之『否』,如此亦有甚意思!孔子見南子,且當從古註說:『矢,誓也。』」或問:「若作誓說,何師生之間不相信如此?」曰:「衹為下三句有似古人誓言,如左氏言『所不與舅氏』之說,故有誓之氣象。」謨。
或問此章。曰:「且依集註說。蓋子路性直,見子去見南子,心中以為不當見,便不說。夫子似乎發?模樣。夫子大故激得來躁,然夫子卻不當如此。古書如此等曉不得處甚多。古註亦云可疑。」祖道曰:「橫渠說,以為『予所否厄者,是天厭棄之』。此說如何?」曰:「大抵後來人講經,衹為要道聖人必不如此,須要委麯遷就,做一個出路,卻不必如此。橫渠論看詩,教人平心易氣求之。到他說詩,又卻不然。」祖道。
問:「夫子欲見南子,而子路不說,何發於言辭之間如此之驟?」曰:「這般所在難說。如聖人須要見南子是如何,想當時亦無必皆見之理。如『衛靈公問陳』,也且可以款款與他說,又卻明日便行。齊景公欲『以季孟之間待之』,也且從容不妨,明日又便行。季桓子受女樂,也且可以教他不得受,明日又便行。看聖人這般所在,其去甚果。不知於南子須欲見之,到子路不說,又費許多說話,又如指誓。衹怕當時如這般去就,自是時宜。聖人既以為可見,恐是道理必有合如此。『可與立,未可與權』。吾人見未到聖人心下,這般所在都難說。」或問:「伊川以『矢』字訓『陳』,如何?」曰:「怕不是如此。若說陳,須是煞鋪陳教分明,今卻衹恁地直指數句而已。程先生謂『予所以否而不見用,乃天厭斯道』,亦恐不如此。」賀孫。
問「子見南子」。曰:「此是聖人出格事,而今莫要理會它。嚮有人問尹彥明:『今有南子,子亦見之乎?』曰:『不敢見。』曰:『聖人何為見之?』曰:『能磨不磷,涅不淄,則見之不妨。』」夔孫。
仕於其國,有見其小君之禮。當夫子時,想是無人行,所以子路疑之。若有人行時,子路也不疑了。孟子說「仲尼不為已甚」,這樣處便見。義剛。夔孫錄雲:「孟子說『仲尼不為已甚』,說得好。」集註。
問:「『予所否者,天厭之!』謂不合於禮,不由於道,則天實厭棄之。」曰:「何以謂不合於禮,不由於道?」曰:「其見惡人,聖人固謂在我者有可見之禮,而彼之不善,於我何與焉。惟聖人道大德全,方可為此。」曰:「今人出去仕宦,遇一惡人,亦須下門狀見之。它自為惡,何與我事。此則人皆能之,何必孔子。」子善雲:「此處當看聖人心。聖人之見南子,非為利祿計,特以禮不可不見。聖人本無私意。」曰:「如此看,也好。」南升。植錄雲:「先生難雲:『「子見南子」,既所謂合於禮,由其道,夫人皆能,何止夫子為然?』子善答雲:『「子見南子」,無一毫冀望之心。他人則有此心矣。』曰:『看得好。』」
「第二十七章凡七說,伊川六說。楊氏二說。今從謝氏之說。伊川第一說曰:『子路以夫子之被強也,故不說。』第二說曰:『子路不說,以孔子本欲見衛君行道,反以非禮見迫。』竊謂夫人有見賓之禮,孔子之見南子,禮也,子路非不知也。子路之不說,非以其不當見,特以其不足見耳。使其不當見,夫子豈得而迫哉?被強見迫,恐未穩。伊川第三說曰:『孔子之見南子,禮也。子路不說,故夫子矢之。』第四說、第六說同。竊謂南子,妾也,無道也,衛君以為夫人。孔子不得不見,其辱多矣!子路以其辱也,故不說。夫子矢之曰:『使予之否塞至此者,天厭之也!』使天不與否,則衛君將致敬盡禮,豈敢使夫子以見夫人之禮而見其無道之妾哉!則子路不說之意,蓋以其辱夫子,非以其禮不當見也。使子路以南子之不當見,則更須再問,何至坐視夫子之非禮!雖不說,何益。而夫子告之,亦須別有說,豈有彼以非禮問,而此獨以天厭告!則夫子受非禮之名而不辭,似不可也。蓋子路知其禮所當見,特以其辱夫子也,故不說。謝氏以為『浼夫子』之說極正。伊川第四說設或人之問曰:『子路不說,孔子何以不告之曰「是禮也」,而必曰「天厭之」乎?』曰:『使孔子而得志,則斯人何所容也!』楊氏兩說亦然,恐非聖人意。聖人但傷道之否在於衛君不能致敬盡禮,未必有欲正之之意,恐成別添說。伊川第五說穩,但說大略。橫渠亦衹說大略。范氏以矢為誓,非聖人氣象。呂氏大意亦通,但以為『使我不得見賢小君,天厭乎道也』,此亦非聖人意。合衹作『使我見無道之小君,天厭乎吾道也』,卻穩。尹氏同伊川,故不辨。」曰:「以文義求之,當如范氏之說。但諸公避?誓之稱,故以『矢』訓『陳』耳。若猶未安,且闕以俟他日。」幹。
中庸之為德章
問「中庸之為德其至矣乎」。曰:「『中庸』之『中』,是指那無過、不及底說。如中庸曰:『君子之中庸也,君子而時中。』時中便是那無過不及之『中』。本章之意是如此。」又問:「『中者天下之正道,庸者天下之定理』,恐道是總括之名,理是道裏面又有許多條目。如天道又有日月星辰、陰陽寒暑之條理,人道又有仁義禮智、君臣父子之條理。」曰:「這二句緊要在『正』字與『定』字上。蓋庸是個常然之理,萬古萬世不可變易底。中衹是個恰好道理。為是不得是,?古今不可變易底,故更着個『庸』字。」燾。
「中庸之為德」,此處無過、不及之意多。庸是依本分,不為怪異之事。堯舜孔子衹是庸。夷齊所為,都不是庸了。夔孫。
問「中庸之為德其至矣乎」章。曰:「衹是不知理,隨他偏長處做將去:謹願者則小廉麯謹,放縱者則跌蕩不羈,所以中庸說『道之難明』,又說『人莫不飲食,鮮能知味』,衹為是不知。」植。
問:「此章,尹氏曰:『中庸天下之正理,德合乎中庸,可謂至矣。人知擇乎中庸,而不能期月守也,故曰「民鮮久矣」!』右第二十八章,凡七說,伊川兩說。楊氏三說。今從尹氏之說。伊川第一說說『久』字不出。第二說雖盡,而非本章意。尹氏合而解之。范氏說『久』字不出。呂氏說寬。謝氏曰:『中不可過,是以謂之至德。』楊氏第三說亦曰:『出乎中則過,未至則不及,故惟中為至。』第一第二說同。謝氏楊氏之說皆以『至』字對『過、不及』說。謂無過不及,則為至也。『過、不及』,衹對『中庸』說,不可對『至』字說。『至』字衹輕說,如曰『其大矣乎』,不宜說太深。楊氏第二第三說推說高明、中庸處,亦不能無疑。侯氏說大略。」曰:「當以伊川解為正:『中庸,天下之正理也。德合乎中庸,可謂至矣。自世教衰,民不興於行,鮮有中庸之德也。』『自世教衰』,此四字正是說『久』字。意謝楊皆以『過、不及』對『中』字,而以中為至耳,恐非如來說所疑也。所破楊氏『高明、中庸』,亦非是,當更思之。」幹。
子貢曰如有博施於民章
子貢問仁,是就功用籠罩說,孔子是就心上答。可學。
「博施濟衆」,便喚做仁,未得。仁自是心。端蒙。
「何事於仁」,猶言何待於仁。「必也聖乎」連下句讀。謙之錄雲:「便見得意思出。」
雖堯舜之聖,猶病其難遍。德明。
「何事於仁」,猶言那裏更做那仁了。僩。
問:「『何事於仁』,先生以為恰似今日說『何消得恁地』一般。」曰:「『博施濟衆』,何消得更說仁。」節。
問:「『何事於仁』作『何止於仁』,是如何?」曰:「衹得作『何止於仁』。今人文字如此使者甚多。何事,亦如何為之意。被子貢說得『博施濟衆』高似於仁了,故孔子言:『何為於仁!必也聖人乎!堯舜其猶病諸!』是子貢問得不親切。若如子貢之說,則天下之為仁者少矣。一介之士,無復有為仁之理。『夫仁者,己欲立而立人,己欲達而達人』。己纔欲立,便也立人;己纔欲達,便也達人。立是存立處,達則發用處。於此純是天理,更無些子私意,便是仁之體。若『能近取譬』,則私欲日消,天理日見,此為仁之方也。」南升。
「『何事於仁』,衹作豈但於仁。」謂:「『必也聖乎』,聖如堯舜,其尚有不足於此。」曰:「薛士竜論語解此亦是如此,衹是渠遣得辭澀。蓋仁以道理言,聖以地位言,自是不同。如『博施濟衆』為仁,而利物愛人小小者亦謂之仁。仁是直看,直上直下衹一個道理。『聖』字便橫看,有衆人,有賢人,有聖人,便有節次,衹豈但於仁。蓋『博施濟衆』,雖聖如堯舜,猶以為病耳。」。
問:「子貢問『博施濟衆』,恐仁之極處,與聖之功用本不可分大小。今言『何止於仁』,則仁、聖若有大小之分。」曰:「此處不恁地讀。『必也聖乎』,語意未是殺處,當急連下文讀去。仁以理言,聖以事業言。子貢所問『博施濟衆』,必有聖人之德,有天子之位,而後可以當此,堯舜恁地尚以為病。仁本切己事,大小都用得。他問得空浪廣不切己了,卻成疏闊。似此看『仁』字,如何用得?如何下得工夫?中間看得一句,常人固是做不得,雖聖人尚以此為病。此須活看。」宇。
周兄問「何事於仁,必也聖乎」。曰:「『必也聖乎』是屬下文。仁通乎上下。聖是行仁極緻之地。言『博施濟衆』之事,何止於仁!必是行仁極緻之人,亦有不能盡,如堯舜猶病諸,是也。『必也聖乎』,蓋以起下。」銖。
問「必也聖乎,堯舜其猶病諸」。曰:「此兩句當連看。蓋雲,便是聖人,也有做不得處。且如堯舜,雖曰『比屋可封』,然在朝亦有四兇之惡。又如孔子設教,從遊者甚衆,孔子豈不欲人人至於聖賢之極!而人人亦各自皆有病痛。」燾。
亞夫問此章。曰:「『博施濟衆』,是無盡底地頭,堯舜也做不了。蓋仁者之心雖無窮,而仁者之事則有限,自是無可了之理。若欲就事上說,便盡無下手處。」時舉。
敬之問:「欲立,立人;欲達,達人。苟有此心,便有『博施濟衆』底功用。」曰:「『博施濟衆』,是無了期底事,故曰:『堯舜其猶病諸!』然若得果無私意,已有此心。仁則自心中流出來,隨其所施之大小自可見矣。」時舉。
衆朋友說「博施濟衆」章。先生曰:「『仁以理言』,是個徹頭徹尾物事,如一元之氣。『聖以地言』,也不是離了仁而為聖,聖衹是行仁到那極處。仁便是這理,聖便是充這理到極處,不是仁上面更有個聖。而今有三等:有聖人,有賢人,有衆人。仁是通上下而言,有聖人之仁,有賢人之仁,有衆人之仁,所以言『通乎上下』。『仁』字直,『聖』字橫。『博施濟衆』,是做到極處,功用如此。」義剛言:「此章也是三節:前面說仁之功用,中間說仁之體,後面說仁之方。」曰:「是如此。『己欲立而立人,己欲達而達人』,仁者之存心常如此,便未『博施濟衆』時,這物事也自在裏面。」叔器問:「此兩句也是帶下面說否?」曰:「此是兩截。如黃毅然適間說是三節,極是。『夫仁者』,分明是喚起說。『己欲立而立人,己欲達而達人』,是仁者能如此。若是能近取譬,則可以為仁之方。子貢也是意思高遠,見得恁地,卻不知?地尋不着。」義剛。
仁就心上說,如一事仁也是仁,如一理仁也是仁,無一事不仁也是仁。聖是就地位上說。聖卻是積纍得到這田地,索性聖了。佐。
「子貢問博施濟衆」章,先生以「何事於仁」為一節,以「必也聖乎,堯舜其猶病諸」為一節。其說以謂:「『博施濟衆』,此固是仁,然不是人人皆能做底事。若必以聖人為能之,則堯舜亦嘗以此為病。此非是言堯舜不能盡仁道,蓋勢有所不能爾。人之所能者,下二節事是也:己欲立,便立人;己欲達,便達人。此仁者之事也。『能近取譬』,此為仁之方也。今人便以『己欲立,己欲達』為『能近取譬』,則誤矣。蓋『己欲立而立人,己欲達而達人』,此不待施諸己而後加諸人也。『能近取譬』,卻是施諸己之意。故上二句直指仁者而言,而下一句則止以為『仁之方』。」謨。
「博施濟衆」,這個是盡人之道,極仁之功,非聖人不能。然聖人亦有所不足在。仁固能博施濟衆,然必得時得位,方做得這事。然堯舜雖得時得位,亦有所不足。己欲立,便立人;己欲達,便達人,此仁者之心自然如此不待安排,不待勉強。「能近取譬」,則以己之欲立,譬人之欲立;以己之欲達,譬人之欲達,然後推己所欲以及於人,使皆得其立,皆得其達,這便是為仁之術。立是立得住,達是行得去。此是三節,須逐節詳味,看教分明。
林問:「『己欲立而立人』,與『己所不欲,勿施於人』,地位如何?」曰:「且看道理,理會地位作甚麽!他高者自高,低者自低,何須去比並。」問「博施濟衆」。曰:「此是仁者事。若把此為仁,則是『中天下而立』者方能如此,便都無人做得仁了。所以言『己欲立而立人』,使人人皆可盡得道理。『必也聖乎』,當連下句說,意在『猶病』上。蓋此何但是仁,除是聖人方做得。然堯舜猶病,尚自做不徹。」宇。
「夫仁者,己欲立而立人,己欲達而達人」,分明喚起「仁者」字,自是仁者之事。若下面「能近取譬」,方是由此而推將去,故曰「仁之方」。「何事於仁,必也聖乎」,不是聖大似仁。仁衹是一條正路,聖是行到盡處。欲立欲達,是仁者之心如此;「能近取譬」,是學做仁底如此,深淺不同。仁通上下,但剋去己私,復得天理,便是仁,何必博施而後為仁。若必待如此,則有終身不得仁者矣!孔顔不得位,不成做不得!山林之士,更無緣得仁也。欲立欲達,即絜矩之義。子貢凡三問仁,聖人三告之以推己度物。想得子貢高明,於推己處有所未盡。仁者欲立,自然立人;欲達,自然達人,如「無加諸人」,更不待譬。下截方言求仁之方,蓋近取諸身以為譬。明作。
問:「『己欲立而立人,己欲達而達人』,『立、達』二字,以事推之如何?」曰:「二者皆兼內外而言。且如修德,欲德有所成立;做一件事,亦欲成立。如讀書,要理會得透徹;做事,亦要做得行。」又曰:「立是安存底意思,達是發用底意思。」植。
「仁者己欲立而立人,己欲達而達人」,與「我不欲人之加諸我,吾亦欲無加諸人」意思一般,學者須是強恕而行。燾。
「己欲立而立人,己欲達而達人」,是以己及人,仁之體也。「能近取譬」,是推己及人,仁之方也。德明。
緻道說:「『仁者己欲立而立人,己欲達而達人』。己纔要立,便立別人;己纔要達,便達別人,這更無甚着力。下云:『能近取譬,可謂仁之方。』這又是一意,煞着比方安排,與仁者異。『己欲立而立人,己欲達而達人』,與『我不欲人加諸我,吾亦欲無加諸人』一般,都是以己及物事。『能近取譬,可謂仁之方』,與『己所不欲﹐勿施於人』一般,都是推己及物事。」曰:「然。」賀孫。
凡己之欲,即以及人,不待譬彼而後推之者,仁也。以我之不欲譬之,而知其亦不欲者,恕也。端蒙。
問:「衹仁之方,亦可謂之仁否?」曰:「看得透時,便是仁。若循循做去,到得至處。回頭看前日所為,亦喚做仁。」人傑。
或問:「『博施濟衆』一章,言子貢馳鶩高遠,不從低處做起,故孔子教之從恕上求仁之方。」曰:「理亦是如此,但語意有病。且試說子貢何故揀這個來問?」或云:「恐是子貢見孔子說仁多端,又不曾許一個人是仁,故揀個大底來說否?」曰:「然。然而夫子答子貢曰:『己欲立而立人,己欲達而達人。』至於答顔子,則曰:『剋己復禮為仁。』分明一個仁,說兩般。諸公試說,這兩般說是如何?」或曰:「恐『剋己復禮』占得地位廣否?」曰:「固是包得盡,須知與那個分別,方得。」或曰:「一為心之德,一為愛之理。」曰:「是如此。但衹是一個物事,有時說這一面,又有時說那一面。人但要認得是一個物事。枅錄雲:「孔子說仁,亦多有不同處。嚮顔子說,則以剋己為仁。此處又以立人達人為仁。一自己上說,一自人上說。須於這裏看得一般,方可。」如『己欲立而立人,己欲達而達人』,便有那『剋己復禮』底意思;『剋己復禮』,便包那『己欲立而立人,己欲達而達人』底意思。衹要人自分別而已。然此亦是因子貢所問而說。」又問「立」字、「達」字之義。曰:「此是兼粗細說。立是自傢有可立,達是推將去。聖人所謂『立之斯立,綏之斯來,動之斯和』,亦是這個意也。凡事,不出立與達而已。謂如在此住得穩,便是立;如行便要到,便是達。如身要成立,亦是立;學要通達,亦是達。事事皆然。」又問:「『博施、濟衆』如何分別?」曰:「『博施』,是施之多,施之厚;『濟衆』,是及之廣。」燾。
問「仁以理言,通乎上下」。曰:「一事之仁也是仁,全體之仁也是仁,仁及一傢也是仁,仁及一國也是仁,仁及天下也是仁。衹是仁及一傢者是仁之小者,仁及天下者是仁之大者。如孔子稱管仲之仁,亦是仁,衹是仁之功。」復問:「上是大,下是小?」曰:「衹是高低。」又曰:「這個是兼愛而言,如『博施濟衆』,及後面說手足貫通處。」復問貫通處。曰:「纔被私意截了,仁之理便不行。」節。集註。
問仁通上下而言。曰:「有聖人之仁,有賢人之仁。仁如酒好,聖如酒熟。」問:「仁是全體,如『日月至焉』乃是偏。」曰:「當其至時,亦備。」問:「孟武伯問三子,卻說其纔,何意?」曰:「衹為未仁。」問:「管仲仁之功如何?」曰:「匡天下亦仁者之事。如趙韓王一言,至今天下安。謂韓王為仁則不可,然其所作乃仁者之功。」可學。
子上問:「仁通上下,如何?」曰:「仁就處心處說。一事上處心如此,亦是仁。商三仁未必到聖人處,然就這處亦謂之仁。『博施濟衆』,何止於仁!必聖人能之,然堯舜尚自有限量,做不得。仁者誠是不解做得此處,病在求之太遠。『己欲立而立人,己欲達而達人』,衹教他從近處做。」淳。
問:「仁通上下,如何?」曰:「聖是地位,仁是德。」問:「如此,則一事上仁,亦可謂之仁,此之謂『通上下』。其與全體之仁,無乃不相似?」曰:「此一事純於仁,故可謂之仁。殷有三仁,亦未見其全體。衹是於去就之際,純乎天理,故夫子許之。」可學。
問:「仁通上下而言,聖造其極而言否?」曰:「仁或是一事仁,或是一處仁。仁者如水,有一杯水,有一溪水,有一江水。聖便是大海水。」僩。
「仁者己欲立而立人」一章,某當初也衹做一統看。後來看上面說『夫仁者』,下面說『可謂仁之方』,卻相反,方分作兩段說。燾。
或問:「『博施濟衆』一段,程子作一統說,先生作二段,如何?」曰:「某之說,非異於程子,蓋程子之說足以包某之說。程子之說如大屋一般,某之說如在大屋之下,分別廳堂房室一般,初無異也。公且道子貢所問,是大小大氣象!聖人卻衹如此說了。如是為仁必須『博施濟衆』,便使『中天下而立,定四海之民』如堯舜,也做不得,何況蓽門圭竇之士!聖人所以提起『夫仁者己欲立而立人,己欲達而達人』,正指仁之本體。蓋己欲立,則思處置他人也立;己欲達,則思處置他人也達。放開眼目,推廣心胸,此是甚氣象!如此,安得不謂仁之本體!若『能近取譬』者以我之欲立,而知人之亦欲立;以己之欲達,而知人之亦欲達,如此,則止謂之仁之方而已。此為仁則同,但『己欲立而立人,欲達而達人』,是已到底;能取譬,是未到底,其次第如此。彼子貢所問,是就事上說,卻不就心上說。龜山雲:『雖「博施濟衆」,也須自此始。』某甚善其說。」先生曰:「又某所說過底,要諸公有所省發,則不枉了。若衹恁地聽過,則無益也。」朋錄雲:「說許多話,曉得底自曉得。不曉得底,是某自說話了。」久之,雲:「如釋氏說如標月指,月雖不在指上,亦欲隨指見月,須恁地始得。」久之,雲:「二三子以我為隱乎?吾無隱乎爾。吾無行而不與二三子者,是丘也。」又云:「天有四時,春夏秋鼕,風雨霜露,無非教也。地載神氣,神氣風霆,風霆流形,庶物露生,無非教也。」久之,又曰:「昔有人問話於一僧,僧指面前花示之,曰:『是甚麽?』其人云:『花也。』僧雲:『吾無隱乎爾。』此不是他無見處,但見說得來粗了。孔子所謂『吾無隱乎爾』者,居鄉黨,便恂恂;在宗廟朝廷,便便便唯謹;與上大夫言,便誾誾;與下大夫言,便侃侃,自有許多實事可見。」又曰:「程子說:『莊子說道體,盡有妙處,如雲「在𠔌滿𠔌,在坑滿坑」。不是他無見處,衹是說得來作怪。』大抵莊老見得些影,便將來作弄矜詫。」又曰:「『黃帝問於廣成子』雲雲,『吾欲官陰陽以遂群生』。東坡註云雲。是則是有此理,如何便到這田地!」久之,又云:「昔在一山上坐看潮來,凡溪澗小港中水,皆如生蛇走入,無不通透,甚好看!識得時,便是一貫底道理。」又曰:「『日月有明,容光必照焉』,如日月,雖些小孔竅,無不照見。此好識取。」祖道。賜錄雲:「問:『博施濟衆,程子全做仁之體,先生卻就上面分別個體用,便有用力處。』曰:『某說非破程子之說,程子之說卻兼得某說。程說似渾淪一個屋子,某說如屋下分間架爾。仁之方,不是仁之體,還是什麽物事!今且看子貢之言,與夫子之言如何地。』」餘同而略。
林聞一問「博施濟衆」章。曰:「『博施濟衆』,無下手處,夫子故與之言仁。『夫仁者己欲立而立人,己欲達而達人』,是能以己之所欲立者而立他人,以己之所欲達者而達他人,其所為出於自然,此乃是仁之體。『能近取譬』者,近取諸身,知己之欲立欲達,則亦當知人之欲立欲達,是乃求仁之方也。伊川全舉此四句而結之曰:『欲令如是觀仁,可以得仁之體。』亦可以如此說,與某之說初不相礙。譬之於水,江海是水,一勺亦是水。程先生之說譬之一片大屋,某卻是就下面分出廳堂房室,其實一也。」又云:「子貢所問,以事功而言,於本體初無干涉,故聖人舉此心之全體大用以告之。以己之欲立者立人,以己之欲達者達人,以己及物,無些私意。如堯之『剋明俊德,以親九族;九族既睦,平章百姓;百姓昭明,協和萬邦,黎民於變時雍』,以至於『欽若昊天,歷象日月星辰,敬授人時』,道理都擁出來。」又曰:「如周禮一書,周公所以立下許多條貫,皆是廣大心中流出。某自十五六時,聞人說這道理,知道如此好,但今日方識得。如前日見人說????鹹。今日食之,方知是鹹;說糖甜,今日食之,方知是甜。」人傑。
問:「『己欲立而立人,己欲達而達人』,所謂『以己及人』;『能近取譬』,『近取諸身』,『己所不欲,勿施於人』,所謂『推己及人』,如何?」曰:「夫子分明說『夫仁者』,則是言仁之道如此;『可謂仁之方也已』,則是言求仁當如此。若以為滾說,則既曰『夫仁者』矣,不當以『可謂仁之方』結之也。」又問:「程子說:『仁至難言』,至『欲令如是觀仁,可以得仁之體』一段,卻是滾說。」曰:「程子雖不曾分說,然其意亦無害。大抵『己欲立而立人,己欲達而達人』,是自然工夫。至於『能近取譬』,則是着力處,所以不同。」人傑。
問:「『己欲立而立人,己欲達而達人』,註云:『於此可以得仁之體。』是此處見得人與己相關甚切,便是生意相貫處否?」曰:「亦是。衹無私意,理便流通。然此處也是己對人說,便恁地。若衹就自己說,此又使不得,蓋此是仁之發出處。若未發之前,衹一念之私,便不是仁。」淳。
問:「遺書中取醫傢言仁。又一段雲:『醫傢以不識痛癢為不仁。』又以不知覺、不認義理為不仁,又卻從知覺上說。」曰:「覺是覺於理。」問:「與上蔡說同異?」曰:「異。上蔡說覺,纔見此心耳。」問:「南軒雲:『上蔡說覺,與佛傢不同。』如何?」曰:「上蔡雲:『自此心中流出。』與佛亦不大段異。今說知痛癢,能知覺,皆好。衹是說得第二節,說得用。須當看,如何識痛癢?血脈從何而出?知覺從何而至?」某雲:「若不究見原本,卻是不見理,衹說得氣。」曰:「然。伊川言𠔌種之性一段,最好。」可學。
「明道雲:『認得為己,何所不至!』認得個什麽?夫仁者,己欲立,便立人;己欲達,便達人,此即仁之體也。『能近取譬』,則是推己之恕,故曰『可謂仁之方』。『夫仁者』與『可謂仁之方』正相對說。」明道雲:「欲令如是觀仁,可以得仁之體。」先生再三舉似,曰:「這處極好看仁。」又曰:「『博施濟衆』,固仁之極功,譬如東大洋海同是水。但不必以東大洋海之水方為水,衹瓶中傾出來底,亦便是水。『博施濟衆』固是仁,但那見孺子將入井時有怵惕惻隱之心,亦便是仁。此處最好看。」道夫。
林安卿問:「『仁者以天地萬物為一體』,此即人物初生時驗之可見。人物均受天地之氣而生,所以同一體,如人兄弟異形而皆出父母胞胎,所以皆當愛。故推老老之心,則及人之老;推幼幼之心,則及人之幼。惟仁者其心公溥,實見此理,故能以天地萬物為一體否?」曰:「不須問他從初時,衹今便是一體。若必用從初說起,則煞費思量矣。猶之水然,江河池沼溝渠,皆是此水。如以兩碗盛得水來,不必教去尋討這一碗是那裏酌來,那一碗是那裏酌來。既都是水,便是同體,更何待尋問所從來。如昨夜莊仲說人與萬物均受此氣,均得此理,所以皆當愛,便是不如此。『愛』字不在同體上說,自不屬同體事。他那物事自是愛。這個是說那無所不愛了,方能得同體。若愛,則是自然愛,不是同體了方愛。惟其同體,所以無所不愛。所以愛者,以其有此心也;所以無所不愛者,以其同體也。」僩。
問:「明道曰『醫書以手足痿痹為不仁』雲雲,『可以得仁之體』。又曰:『「能近取譬」,反身之謂也。』又曰:『「博施濟衆」,非聖人不能,何幹仁事!故特曰夫仁者立人達人,「能近取譬,可謂仁之方也已」。使人求之自反,便見得也。雖然,聖人豈不盡仁?然教人不得如此指殺。』或問『堯舜其猶病諸』。伊川曰:『聖人之心,何時而已?』又曰:『聖乃仁之成德。謂仁為聖,譬如雕木為竜。木乃仁也,竜乃聖也,指木為竜,可乎!故「博施濟衆」,乃聖人之事。舉仁而言之,則「能近取譬」是也。』謝氏曰:『「博施濟衆」,亦仁之功用。然仁之名,不於此得也。子貢直以聖為仁,則非特不識仁,並與聖而不識。故夫子語之曰:「必也聖乎!」又舉仁之方也。「己欲立而立人,己欲達而達人」,亦非仁也,仁之方所而已。知方所,斯可以知仁。猶觀「天地變化,草木蕃」,斯可以知天地之心矣。』第二十九章凡八說,明道五說。伊川十七說。今從明道伊川。謝氏之說大意與第一說同,故不錄。明道第五說與伊川第二第十三說,皆以恕為仁之方,大意皆正,但非解本文,故不錄。伊川第一說曰:『惟聖人能盡仁道,然仁可通上下而言。故曰何事於仁!必也聖乎!』又第五說曰:『聖則無小大,至於仁則兼上下小大而言之。』又第八說曰:『孔子見子貢問得來事大,故曰何止於仁!必也聖乎!蓋仁可以通上下言之,聖則其極也。』又第十二說曰:『博施而能濟衆,固仁也,而仁不足以盡之,故曰必也聖乎!』又第十四說曰:『仁在事,不可以為聖。』此五說,皆以『何事於仁』作『何止於仁』,故以仁為有小大上下。若既是有小大上下,則以此章為子貢指其大與上者問之,亦可也,又何以答之曰『何事於仁』乎?若聖人以仁為未足以盡『博施濟衆』,則下又當別有說。今乃論為仁之方,恐上下意不貫。伊川五說,衹說得到『其猶病諸』處住,則下文論仁之方不相接,不如木竜之說,卻與明道之意合。明道以『何事於仁』衹作『何幹仁事』,則下文仁之方自相貫,又『功用』字分明。伊川第三說、第四說、第五、第六說、第十五說,皆推說『博施濟衆猶病』,即聖人之心何時而已之意,故不錄。伊川第九、第十一說,皆論仁之方,與謝氏方所之說相類。此章,聖人恐子貢便指作仁看,故但以為若能由此而求之,乃可以知仁,故曰『仁之方』。伊川第十七說乃統說『仁』字大意,與明道第一說同,故不錄。橫渠曰:『必聖人之才能弘其道。』恐本文無能弘其道之意。范氏曰:『以大為小。』是以仁為小,聖為大也,恐未穩。餘說亦寬。呂氏以博施為仁,濟衆為聖,未當。楊氏之說亦正,但謂『仁者何事於博施濟衆』,又恐太過。則明道所謂『教人不得如此指殺』者,但以仁、聖須分說,方見仁之體,非以仁無與於聖也。尹氏與伊川餘說同,故不辨。」曰:「『何事於仁』,何止於仁也。『必也聖乎,堯舜其猶病諸』。此兩句相連讀,言雖聖人亦有所不能也。『己欲立而立人,己欲達而達人』,仁也;『能近取譬』,恕也。」幹。集義。
問:「程子曰:『謂仁為聖,譬猶雕木為竜。木乃仁也,竜乃聖也,指木為竜,可乎!』比喻如何?」曰:「亦有理。木可雕為竜,亦可雕而為狗,此仁所以可通上下而言者也。竜乃物之貴者,猶聖人為人倫之至也。」必大。
朱子語類捲第三十四
論語十六
述而篇
述而不作章
徐兄問:「『述而不作』,是製作之『作』乎?」曰:「是。孔子未嘗作一事,如刪詩,定書,皆是因詩書而刪定。」又問:「聖人不得時得位,衹如此。聖人得時得位時,更有製作否?」曰:「看聖人告顔子四代禮樂,衹是恁地,恐不大段更有製作。亦因四代有此禮樂,而因革之,亦未是作處。」又問:「如何『作春秋』?恐是作否?」曰:「『其事則齊桓晉文,其文則史,其義則丘竊取之矣。』看來是寫出魯史,中間微有更改爾。某嘗謂春秋難看,平生所以不敢說着。如何知得上面那個是魯史舊文,那個是夫子改底字?若不改時,便衹依魯史,如何更作春秋做甚?」先生徐雲:「『知我者其惟春秋乎!罪我者其惟春秋乎!』又公羊𠔌梁傳云:『其辭,則丘有罪焉耳。』這是多少擔負!想亦不能不是作,不知是如何。」賀孫錄,意同。
蜚卿問「信而好古」。曰:「既信古,又好古。今人多是信而不好,或好而不信。如好之者,則曰:『他也且恁地說。』信之者雖知是有個理恁地,畢竟多欠了個篤好底意思。」道夫。
行夫問「述而不作」章。曰:「雖說道其功倍於作者,論來不知所謂刪者,果是有刪否。要之,當時史官收詩時,已各有編次,但到孔子時已經散失,故孔子重新整理一番,未見得刪與不刪。如雲:『吾自衛反魯,然後樂正,雅頌各得其所。』雲『各得其所』,則是還其舊位。」賀孫。集註。
默而識之章
宜久問「默而識之」章。曰:「此雖非聖人極緻,然豈易能?『默而識之』,若不是必與理契,念念不忘者不能。『學不厭』,如人之為學有些小間斷時,便是厭。『教不倦』,如以他人之事為不切於己,便是倦。今學者須是將此三句時時省察,我還能默識否?我學還不厭否?我教還不倦否?如此乃好。」時舉。
「默而識之」,至「誨人不倦」,是三節。雖非聖人之極緻,在學者亦難。如平時講貫,方能記得。或因人提撕,方能存得。若「默而識之」,乃不言而存諸心,非心與理契,安能如此!「學不厭」,在學者久亦易厭。視人與己若無干涉,誨之安能不倦!此三者亦須是心無間斷,方能如此。植。
問「默而識之」。曰:「是得之於心,自不能忘了,非是聽得人說後記得。」節。
問「默而識之」。曰:「如顔子『得一善則拳拳服膺而弗失』,猶是執捉住。這個卻是『聞一善言,見一善行』,便如己有而弗失矣。」燾。
「默而識之」者,默不言也,不言而此物常在也。今人但說着時在,不說時不在。「非禮勿視」,要和根株取,不是衹禁你不看。聽、言、動皆然。祖道。
鄭問「何有於我哉」。曰:「此語難說。聖人是自謙,言我不曾有此數者。聖人常有慊然不足之意。衆人雖見他是仁之至熟,義之至精,它衹管自見得有欠闕處。」賀孫。
讀「默而識之」章,曰:「此必因人稱聖人有此,聖人以謙辭答之。後來記者卻失上面一節,衹做聖人自話記了。『默而識之』,便是得之於心;『學不厭』,便是更加講貫;『誨不倦』,便是施於人也。」時舉。
問:「『何有於我哉』,恐是聖人自省之辭。蓋聖人以盛德之至,猶恐其無諸己而自省如此,亦謙己以勉人之意。」曰:「此等處須有上一截話。恐是或有人說夫子如何,故夫子因有此言。如達巷黨人所言如此,故夫子曰:『吾何執?執禦乎?執射乎?吾執禦矣。』今此章卻衹是記錄夫子之語耳。如曰:『二三子以我為隱乎?吾無隱乎爾。』亦必因門人疑謂有不盡與他說者,故夫子因有是言也。」必大。
德之不修章
或問此章。曰:「須實見得是如何?德是甚麽物事?如何喚做修?如何喚做不修?人而無欲害人之心,這是德,得之於吾心也。然害人之心,或有時而萌者,是不能修者也。德者,道理得於吾心之謂;修者,言好修治之之謂,更須自體之。須把這許多說話做自傢身上說,不是為別人說。」問:「『徙義』與『改不善』兩句,意似合掌。」曰:「聖人做兩項說在。試剖析令分明:徙義,是做這件事未甚合宜,或見人說,見人做得恰好,自傢遷在合宜處;不善,便是全然不是,這須重新改換方得。」賀孫。
叔器問:「『德之不修』,可以包下三句否?」曰:「若恁地,夫子但說一句便了,何用更說四句?徙義改過,略似修德裏面事,然也別是個頭項。講學自是講學,修德自是修德。如緻知、格物是講學,誠意、正心、修身是修德;博學、審問、慎思、明辨是講學,篤行是修德。若徙義、改不善,如何地分?」叔器未及對。曰:「不善,是自傢做得淫邪非僻底事。徙義,是雖無過惡,然做得未恰好,便是不合義。若聞人說如何方是恰好,便當徙而從之。聖人說這幾句,淺深輕重盡在裏面。『聞義不能徙』底罪小,『不善不能改』底罪大。但聖人不分細大,都說在裏面,學者皆當着工夫。」義剛。
此四句,修德是本。為要修德,故去講學。下面徙義、改過,即修德之目也。。
行父問:「先知德不可不修,方知學不可不講。能講學,方能徙義;能徙義,方能改不善。如此看,如何?」曰:「修德是本。修德,恰似說『入則孝,出則弟,謹而信,泛愛衆而親仁』。學不可不講,恰似說『行有餘力,則以學文』。」或問徙義、改不善之別。曰:「徙義不是說元初做不是。元初本心自是好,但做得錯了,做得不合宜,如所謂『皆以善為之,而不知其義』。纔移教合義理,便是全好。若不善,則是元初便做得不是,須都改了方得。徙義是過失,不善是罪犯。」賀孫。恪錄別出。
行父問「德之不修」一段。曰:「須先理會孝弟忠信等事,有個地位,然後就這裏講學。『聞義不能徙』,這一件事已是好事,但做得不合義。見那人說如此方是義,便移此之不義,以從彼之義。不善,則已是私意了。上面是過失,下面是故犯。」恪。
「德之不修」,如有害人之心,則仁之德不修;有穿窬之心,則義之德不修。仁之德修,則所言無不仁之言,所行無不仁之行;義之德修,則所言無不義之言,所行無不義之行。淵錄雲:「實得仁於心,則發出來為仁之言,做出來為仁之行;實得義於心,則發出來為義之言,做出來為義之行。」「聞義不能徙,不善不能改」,二句雖似合掌,卻有輕重淺深。聞義者,尚非有過,但不能徙義耳。至於不善,則是有過而不能改,其為害大矣!植。南升錄別出。
「德之不修」,如無害人之心,則仁之德修;無穿窬之心,則義之德修。「聞義不能徙」,是見得自傢事未合宜,及聞合宜事,便徙而就之。不善,則是有過惡了。如此說,方不合掌。南升。
或問「德之不修」一章。曰:「遷善、改過,是修德中緊要事。蓋衹修德而不遷善、改過,亦不能得長進。」又曰:「遷善、改過是兩項,不是說改其過而遷於善。遷善便是有六七分是,二三分不是。自傢卻見得那二三分是處,即遷而就之,要教十分是着。改過則是十分不好,全然要改。此遷善、改過之別。如通書中雲:『君子幹幹不息於誠。』便是修德底事。下面便是接說遷善、改過底事,意正相類。」燾。
立之問此章。曰:「德是理之既得於吾心者,便已是我有底物事了。更須日日磨礱,勿令間斷,始得。徙義與改不善,一似合掌。然須着與他分別,蓋義是事之宜處。我做這一件事,覺得未甚合宜,便着徙令合宜,此卻未見得有不善處。至不善,便是有過惡,須着速改,始得。此所以有輕重之別。」又問:「此四句若要連續看,如何?」曰:「纔要連續,便是說文字,不是要着實做工夫。若着實做工夫,便一句自是一句。」時舉。
李問此章。曰:「此四句是四件事,不可一滾說了。下面兩句,粗看衹是一件事一般,然此兩句自有輕重。蓋『見義不能徙』,此衹是些子未合宜處,便當徙而從宜。『不善不能改』,則大段已是過惡底事,便當改了。此一句較重。」雉。
讀「德之不修」章,曰:「此自是四句。若要合說,便是德須着修於己,講學便更進其德。到徙義、改過,始是見之於行事,須時時要點檢。如此說,卻相連續也。」時舉。
問:「『聞義不能徙,不善不能改。』先生雲有輕重,其意如何?」曰:「義,宜也。事須要合宜。不能徙,未為不是,卻不合宜。那不善底卻重,須便打並了。」叔重雲:「『聞義不能徙』較輕。」曰:「那個大體卻無邪惡。」又曰:「『聞義不能徙』,較密於『不善不能改』;『不善不能改』,較重於『聞義不能徙』。」節。
「德之不修」至「是吾憂也」,這雖是聖人以此教人,然「學不厭」之意多見於此。使有一毫自以為聖,任其自爾,則雖聖而失其聖矣。賀孫。
又曰:「此是聖人自憂也。聖人固無是四者之憂,所以然者,亦自貶以教人之意。」謨。
子之燕居章
叔器問「申申、夭夭」之義。曰:「申申,是言其不局促,是心廣體胖後,恁地申申舒泰。夭夭,好貌。觀『桃之夭夭』是少好之貌,則此亦是恁地。所謂色愉,衹是和悅底意思。但此衹是燕居如此,在朝及接人又不然。」義剛。
問:「『申申、夭夭』,聖人得於天之自然。若學者有心要收束,則入於嚴厲;有心要舒泰,則入於放肆。惟理義以養其氣,養之久,則自然到此否?」曰:「亦須稍嚴肅,則可。不然,則無下手處。」又曰:「但得身心收斂,則自然和樂。」又曰:「不是別有一個和樂。纔整肅,則自和樂。」恪。
甚矣吾衰章
據文勢時,「甚矣,吾衰也」是一句,「久矣,吾不復夢見周公」是一句。惟其久不夢見,所以見得是衰。若衹是初不夢見時,也未見得衰處。此也無大義理,但文勢當是如此。義剛。
孔子固不應常常夢見周公。然亦必曾夢見來,故如此說。然其所以如此說之意,卻是設詞。必大。
蜚卿問:「孔子夢周公,若以聖人欲行其道而夢之耶,則是心猶有所動。若以壯年道有可行之理而夢之耶,則又不應虛有此兆朕也。」曰:「聖人曷嘗無夢,但夢得定耳。須看它與周公契合處如何。不然,又不見別夢一個人也。聖人之心,自有個勤懇惻怛不能自已處,自有個脫然無所係纍處,要亦正是以此卜吾之盛衰也。」砥。
問:「夢周公,是真夢否?」曰:「當初思欲行周公之道時,必亦是曾夢見。」曰:「恐涉於心動否?」曰:「心本是個動物,怎教它不動。夜之夢,猶寤之思也。思亦是心之動處,但無邪思,可矣。夢得其正,何害!心存這事,便夢這事。常人便鬍夢了。」宇錄此下云:「孔子自言老矣,以周公之道不可得行,思慮亦不到此,故不復夢。甚嘆其衰如此。」居甫舉莊子言「至人無夢。」曰:「清淨者愛恁地說。佛老傢亦說一般無夢底話。」淳。宇同。
「『吾不復夢見周公』,自是個徵兆如此。當聖人志慮未衰,天意難定,八分猶有兩分運轉,故他做得周公事,遂夢見之,非以思慮也。要之,精神血氣與時運相為流通。到鳳不至,圖不出,明王不興,其徵兆自是恁地。鬍文定公謂春秋絶筆於獲麟,為『志一則動氣』,意思說得也甚好。但以某觀之,生出一個物事為人所斃,多少是不好,是亦一徵兆也」。道夫問:「設當孔子晚年,時君有能用之,則何如?」曰:「便是不衰,如孔子請討陳恆時,已年七十一,到此也做得個甚!」又問:「程子謂孔子之志,必將正名其罪,上告天子,下告方伯,而率與國以討之。不知天子果能從乎?」曰:「當時惟在下者難告。」問:「果爾,則告命稽違,得無有不及事之悔乎?」曰:「使哀公能從,則聖人必一面行將去,聞於周王,使知之耳。」道夫。
問「甚矣吾衰也」。曰:「不是孔子衰,是時世衰。」又曰:「與天地相應。若天要用孔子,必不教他衰。如太公武王皆八九十歲。夫子七十餘,想見纍垂。」節。
戴少望謂:「顔淵子路死,聖人觀之人事;『鳳鳥不至,河不出圖』,聖人察之天理;『不復夢見周公』,聖人驗之吾身,夫然後知斯道之果不可行,而天之果無意於斯世也。」曰:「這意思也發得好。」道夫。
「夢周公」,「忘肉味」,「祭神如神在」,見得聖人真一處。理會一事,便全體在這一事。道夫。
問:「孔子夢周公,卻是思。」曰:「程先生如此說,意欲說孔子不真見周公。然見何害。」可學。
問:「伊川以為不是夢見人,衹是夢寐常存行周公之道耳。集註則以為如或見之。不知果是如何?」曰:「想是有時而夢見。既分明說『夢見周公』,全道不見,恐亦未安。」又問:「夫子未嘗識周公,夢中烏得而見之?」曰:「今有人夢見平生所不相識之人,卻雲是某人某人者,蓋有之。夫子之夢,固與常人不同,然亦有是理耳。」壯祖。集註、集義。
問:「此章曰,孔子未衰以前,常夢見周公矣。伊川卻言不曾夢見,何也?」曰:「聖人不應日間思量底事,夜間便夢見。如高宗夢傅說,卻是分明有個傅說在那裏,高宗不知。所以夢見,亦是朕兆先見者如此。孔子夢奠兩楹事,豈是思慮後方夢見。此說甚精微。但於此一章上說不行,今且得從程子說。」去偽。
志於道章
問「志於道」。曰:「思量講究,持守踐履,皆是志。念念不捨,即是總說,須是有許多實事。」夔孫。
吉甫說「志於道」處。曰:「『志於道』,不是衹守個空底見解。須是至誠懇惻,念念不忘。所謂道者,衹是日用當然之理。事親必要孝,事君必要忠,以至事兄而弟,與朋友交而信,皆是道也。『志於道』者,正是謂志於此也。」時舉。
道理也是一個有條理底物事,不是囫圇一物,如老莊所謂恍惚者。「志於道」,衹是存心於所當為之理,而求至於所當為之地,非是欲將此心係在一物之上也。端蒙。
「志於道」,如講學力行,皆是。「據於德」,則是這個物事已成個坯璞子了。義剛。
問「據於德」。曰:「如孝,便是自傢元得這孝道理,非從外旋取來。據於德,乃是得這基址在這裏。」植。
「據於德」。德者,得之於身。然既得之,守不定,亦會失了。須常照管,不要失了。須是據守,方得。明作。
問「據於德」雲雲。曰:「德者,吾之所自有,非自外而得也。以仁義禮智觀之,可見。韓退之雲:『德,足乎己,無待乎外。』說得也好。」南升。
道者,人之所共由,如臣之忠,子之孝,衹是統舉理而言。德者,己之所獨得,如能忠,能孝,則是就做處言也。依仁,則又所行處每事不違於仁。端蒙。
「志於道」,方有志焉。「據於德」,一言一行之謹,亦是德。「依於仁」,仁是衆善總會處。德明。
道,是日用常行合做底。德,是真個有得於己。仁,謂有個安頓處。季札。
先生問正淳:「曾聞陸子壽『志於道』之說否?」正淳謂:「子壽先令人立志。」曰:「衹做立志,便虛了。聖人之說不如此,直是有用力處。且如孝於親,忠於君,信於朋友之類,便是道。所謂志,衹是如此知之而已,未有得於己也。及其行之盡於孝,盡於忠,盡於信,有以自得於己,則是孝之德,忠之德,信之德。如此,然後可據。然衹志道據德,而有一息之不仁,便間斷了,二者皆不能有。卻須『據於德』後,而又『依於仁』。」正淳謂:「這個仁,是據發見說。」曰:「既見於德,亦是發見處。然仁之在此,卻無隱顯皆貫通,不可專指為發見。」。人傑錄雲:「『志於道』,是君臣父子夫婦兄弟朋友之道。明得此理,得之於身,斯謂『據於德』。然而不『依於仁』,則二者皆為無用矣。依仁不止於發見。凡內外隱顯,莫非仁也。」
正卿問「志道,據德,依仁」。曰:「『志於道』,猶是兩件物事。『據於德』,謂忠於君則得此忠,孝於親則得此孝,是我之得於己者也,故可據。依仁,則是平日存主處,無一念不在這裏,又是據於德底骨子。」時舉。
正卿問「志道、據德、依仁」。曰:「德,是自傢心下得這個道理,如欲為忠而得其所以忠,如欲為孝而得其所以孝。到得『依於仁』,則又不同。依仁,則是此理常存於心,日用之間常常存在。據德、依仁,雖有等級,不比志道與據德、依仁,全是兩截。志衹是心之所之,與有所據、有所依不同也。」賀孫。
問「據於德,依於仁」。曰:「德衹是做這一件事底意思,據而勿失。仁又親切。」又問:「仁是全體,德衹是一事之德否?」曰:「然。」又曰:「事父母則為孝德,事兄長則為悌德。德是有得於心,是未事親從兄時,已渾全是孝弟之心。此之謂德。」必大。
先生問學者:「據德,依仁,如何分別?」學者纍日說皆不合。乃曰:「德是逐件上理會底,仁是全體大用,當依靠處。」又曰:「據德,是因事發見底;如因事父有孝,由事君有忠。依仁,是本體不可須臾離底。據德,如着衣吃飯;依仁,如鼻之呼吸氣。」僩。
德是道之實,仁是德之心。道夫。
行夫問「志道,據德,依仁,遊藝」。曰:「『志於道』,方是要去做,方是事親欲盡其孝,事兄欲盡其弟,方是恁地。至『據於德』,則事親能盡其孝,事兄能盡其弟,便自有這道理了,卻有可據底地位。纔說盡其孝,便是據於孝。雖然如此,此衹是就事上逐件理會。若是不依於仁,不到那事親事兄時,此心便沒頓放處。『依於仁』,則自朝至暮,此心無不在這裏。連許多德,總攝貫穿都活了。『志於道』,方要去做。『據於德』,則道方有歸着。雖有歸着,猶是在事上。『依於仁』,則德方有本領。雖然,藝亦不可不去理會。如禮樂射御書數,一件事理會不得,此心便覺滯礙。惟是一一去理會,這道理脈絡方始一一流通,無那個滯礙。因此又卻養得這個道理。以此知大則道無不包,小則道無不入。小大精粗,皆無滲漏,皆是做工夫處。故曰:『語大,天下莫能載;語小,天下莫能破。』」恪。
「志於道,據於德,依於仁,遊於藝。」先生曰:「志者,心之所之。道者,當為之理,為君有君之理,為臣有臣之理。『志於道』者,留心於此理而不忘也。德者,得也。既得之,則當據守而弗失。仁者,人之本心也。依,如『依乎中庸』之依,相依而不捨之意。既有所據守,又當依於仁而不違,如所謂『君子無終食之間違仁』是也。『遊於藝』一句,比上三句稍輕,然不可大段輕說。如上蔡雲『有之不害為小人,無之不害為君子』,則是太輕了。古人於禮樂射御書數等事,皆至理之所寓。遊乎此,則心無所放,而日用之間本未具舉,而內外交相養矣。」或言:「『志於道』,正如顔子仰高鑽堅,以求至乎聖人之地否?」曰:「若如此說,便是要將此心寄在道裏面底說話。道衹是人所當行之道,自有樣子。如『為人父,止於慈;為人子,止於孝』。衹從實理上行,不必嚮渺茫中求也。」謨。
叔器說「志於道」雲:「知得這個道理,從而志之。」曰:「不特是知得時方志,便未知而有志於求道,也是志。德,是行其道而有得於心。雖是有得於心而不失,然也須長長執守,方不失。如孝,行之已得,則固不至於不孝;若不執守,也有時解走作。如忠,行之已得,則固不至於不忠;若不執守,也有時解有脫落處。這所以下一『據』字。然而所以據此德,又衹要存得這心在。存得這心在時,那德便自在了,所以說『依於仁』。工夫到這裏,又不遺小物,而必『遊於藝』。」叔器因言:「禮樂射御書數,自秦漢以來皆廢了。」曰:「射,如今秀纔自是不曉。禦,是而今無車。書,古人皆理會得,如偏旁義理皆曉,這也是一事。數,是算數,而今人皆不理會。六者皆實用,無一可缺。而今人是從頭到尾,皆無用。小兒子教他做詩對,大來便習舉子業,得官,又去習啓事、雜文,便自稱文章之士。然都無用處,所以皆不濟事。漢時雖不以射取士,然諸生卻自講射,一年一次,依儀禮上說,會射一番,卻尚好。今世以文取士,如義,若教它依經旨去說些道理,尚得。今卻衹是體貼字句,就這兩三句題目上說去,全無義理!如策,若是着實論些時務,也尚得。今卻衹是虛說,說得好底,?地不得!」包顯道言:「嚮前義是先引傳、註數條,後面卻斷以己意,如東坡數條,卻尚得。」先生然之。義剛。
或問「志道,據德,依仁,遊藝」。曰:「德是行來行去,行得熟,已成個物事了。惟這個物事已得於我,故孝也是這物事流出來做孝,忠也是這物事流出來做忠。若衹說為子盡孝,為臣盡忠,這衹說得盡,說德不得。蓋德是得這物事於我,故事親必孝,必不至於不孝;事君必忠,必不至於不忠。若今日孝,明日又不孝;今日忠,明日又不忠,是未有得於我,不可謂之德。惟德是有得於我者,故可據守之也。若是未有得於我,則亦無可據者。」又問:「此是成德否?」曰:「便恁地說,也不得。若做這物事未成就時,一個物事是一個物事在,孝衹是孝,忠衹是忠。惟做來做去,湊足成就一個物事貫通時,則千頭萬件,都衹是這一個物事流出來。道傢所謂『安養成胎』,蓋德是百行之胎也。所以君子以成德為行。『依於仁,』仁是個主,即心也。『依於仁』,則不失其本心。既不失其本心,則德亦自然有所據。若失其本心,則與那德亦不見矣。『遊於藝』,蓋上三句是個主腦,藝卻是零碎底物事。做那個,又來做這個,是遊來遊去之謂也。然亦不可遊從別處去,須是『遊於藝』,方得。」又云:「說行時,衹可言『志於道』,不可謂之德。」又云:「成德,衹是要成此德。」燾。
問:「自『志於道』到『依於仁』,工夫到這處縝密,較易些否?」曰:「似恁地都是難。」問:「此是顔子不違仁地位否?」先生問:「如何知得顔子能如此,它人不能?」曰:「顔子亞聖之資,固易為力。若它人用工深,亦須到這處。」曰:「這處先要就『志於道』上理會。『志於道』,便恁地利,恁地好。這須知是個生死路頭。」因以手指分作兩邊去,雲:「這一邊是死路,那一邊去是生路。這去便善,那去便惡。知得此路是了,衹管嚮此路去,念念不忘。處己也在是,接人也在是,講論也在是,思索也在是。今人把捉不定,要做這邊去,又要做那邊去,一出一入,或東或西。以夫子『十五志於學,三十而立,四十而不惑,五十而知天命』,皆是從志學做來着工夫,須看得聖人『志於學』處是如何。這處見得定,後去節節有下工夫處。『據於德』。德者,得也,便是我自得底,不是徒恁地知得便住了。若徒知得,不能得之於己,似說別人底,於我何幹。如事親能孝,便是我得這孝;事君能忠,便是我得這忠。說到德,便是成就這道,方有可據處。但『據於德』,固是有得於心,是甚次第,然亦恐怕有走作時節。其所存主處,須是『依於仁』,自得於心,不可得而離矣。到遊藝,猶言學文,雖事未甚要緊,然亦少不得。須知那個先,那個後,始得,亦所以助其存主也。」宇。
問:「若是『志於道,據於德』,則雖初學便可如此下功。且如『據於德』,則得寸守寸,得尺守尺。若是『依於仁』,則仁是指全體而言,如何便解依得它?」曰:「所謂『據於德』,亦須是真個有是德,方可據守。如事親時自無不孝,方是有孝之德,其餘亦然,亦非初學遽可及也。依仁,衹是此心常在,不令少有走作也。」因言:「周禮先說『知仁聖義中和,孝友睦姻任恤』,此是教萬民底事。又說教國子以三德,曰:『至德以為道本,敏德以為行本,孝德以知逆惡。』至德,謂德之全體,天下道理皆由此出,如所謂存以養性之事是也,故以此教上等人。若次一等人,則教以敏德為行本。敏,是強敏之謂。以敏德教之,使之見善必遷,有過必改,為學則強力,任事則果决,亦是一等特立獨行之人。若又次一等,則教以孝德以知逆惡,使它就孝上做將去,熟於孝,則知逆惡之不可為。夫是三者必相兼。若能至德,則自兼那兩事;若自下做去,亦可以到至德處;若衹理會個至德,而無下二者,則空疏去。」又曰:「自『志於道』至『依於仁』,是從粗入精;自『依於仁』至『遊於藝』,是自本兼末。能『依於仁』,則其遊於藝也,蓋無一物之非仁矣。」因舉橫渠語雲:「『天體物而不遺,猶仁體事無不在也。「禮儀三百,威儀三千」,無一物之非仁也。「昊天曰明,及爾出王;昊天曰旦,及爾遊衍。」無一物之不體也。』此是橫渠赤心片片說與人。如荀揚,何嘗有這樣說話。」廣。
「『志於道』,『志』之一字,不徒是知,已是心中放它不下。『據於德』,是行道而得之於己。然此都且就事上說。至『依於仁』,則無物欲之纍,而純乎天理,道至此亦活,德至此亦活,卻亦須『遊於藝』。」問:「小學禮樂射御書數之文,是藝否?」曰:「此雖小學,至『依於仁』既熟後,所謂小學者,至此方得他用。」夔孫。
「『據於德』。德,謂得之於心,有這個物事了,不待臨時旋討得來。且如仁義禮智有在這裏,不待臨時旋討得來。」又曰:「德是自傢有所得處在這裏。且如事親孝,則孝之理得;事兄弟,則弟之理得,所謂在這裏,但得有淺深。」又曰:「『志於道,據於德』,說得尚粗。到『依於仁』,方是工夫細密。『遊於藝』者,乃是做到這裏,又當養之以小物。」植。
「據於德」,有時也會失了。必「依於仁」,此心常存,則照管得到,能守是德矣。「遊於藝」,似若無緊切底事。然能如此,則是工夫大故做得到了,所謂「庸言之信,庸行之謹」也。夔孫。
讀書,須將聖賢言語就自傢身上做工夫,方見事事是實用。如「志道,據德,依仁,遊藝」,將來安排放身上看。看道是甚麽物事?自傢如何志之?以至「據德,依仁,遊藝」,亦莫不然,方始有得。道夫。
子升問:「上三句皆有次序,至於藝,乃日用常行,莫不可後否?」曰:「藝是小學工夫。若說先後,則藝為先,而三者為後。若說本末,則三者為本,而藝其末,固不可徇末而忘本。習藝之功固在先。遊者,從容潛玩之意,又當在後。文中子說:『聖人志道,據德,依仁,而後藝可遊也。』此說得自好。」木之。
或問:「『遊者,玩物適情之謂。』玩物適情,安得為善?」曰:「『遊於藝』一句是三字,公卻衹說得一字。」人傑。集註。
自行束修章
古人空手硬不相見。束修是至不直錢底,羔雁是較直錢底。真宗時,講筵說至此,雲:「聖人教人也要錢。」義剛。
不憤不啓章
問「憤悱」。曰:「此雖聖人教人之語,然亦學者用力處。」敬仲。
學者至憤悱時,其心已略略通流。但心已喻而未甚信,口欲言而未能達,故聖人於此啓發之。舉一隅,其餘三隅須是學者自去理會。舉一隅而不能以三隅反,是不能自用其力者,孔子所以不再舉也。謨。
憤悱是去理會底。若不待憤悱而啓發之,不以三隅反而復之,則彼不惟不理會得,且聽得亦未將做事。燾。
「悱,非是全不曉底,也曉得三五分,衹是說不出。」問:「伊川謂:『必待誠至而後告之。』」曰:「憤悱,便是誠意到;不憤悱,便是誠不到。」節。
凡物有四隅,舉一隅,則其三隅之理可推。若不能以三隅反,則於這一隅,亦恐未必理會得在。
「舉一隅以三隅反,衹是告往知來否?」曰:「衹是。凡方者,一物皆有四隅。」植。
或問:「程子曰:『待憤悱而後發,則沛然矣。』如何是沛然底意思?」曰:「此正所謂時雨之化。譬如種植之物,人力隨分已加,但正當那時節欲發生未發生之際,卻欠了些子雨。忽然得這些子雨來,生意豈可禦也!」
子食於有喪者之側章
「子食於有喪者之側未嘗飽」,「子於是日哭則不歌」,此是聖人天理。燾。
問:「食於有喪之側而未嘗飽,亦以其哀傷之極,足以感動人心,自不能飽也。」曰:「哀,是哀死者,不幹生人事。所謂『哭死而哀,非為生者也』。若喪傢極哀,又能使人愈哀耳。又有喪傢人全不以死者為念,視之若無,反使人為之悲哀者!」同元德記。燾。
「子食於有喪之側,未嘗飽也」,有食不下咽之意。謨。
「子於是日哭則不歌」,不要把一個「誠」字包卻。須要識得聖人自然重厚、不輕浮意思。時舉。
問:「博文亦可以學道。而上蔡解『哭則不歌』,謂:『能識聖人之情性,然後可以學道。』」曰:「聖人情性便是理。」又曰:「博文約禮,亦是要識得聖人情性。『思曰睿』,衹是思會睿。」節。集義。
「『子於是日哭則不歌』,上蔡說得亦有病。聖人之心,如春夏秋鼕,不遽寒燠,故哭之日,自是不能遽忘。」又曰:「聖人終不成哭了便驟去歌得!如四時,也須漸漸過去。道夫錄雲:「其變也有漸。」且如古者喪服,自始死至終喪,中間節次漸漸變輕。不似如今人直到服滿,一頓除脫了,便着華采衣服。」賀孫。道夫同。
問謝氏之說。曰:「謝氏之學大抵習忘,如以『三月不知肉味』反是病,和韶樂都忘之方是。」必大。
子謂顔淵曰章
讀「用之則行,捨之則藏」章,曰:「專在『則』字上,如『可以仕則仕,可以久則久』之類是也。」時舉。
此八字,極要人玩味。若他人,用之則無可行,捨之則無可藏。唯孔子與顔淵先有此事業在己分內,若用之,則見成將出來行;捨之,則藏了,它人豈有是哉!故下文雲:「唯我與爾有是夫。」「有是」二字,當如此看。謨。
問:「尹氏曰:『命不足道也。』」曰:「如常人,『用之則行』,乃所願;『捨之則藏』,非所欲。『捨之則藏』,是自傢命恁地,不得已,不奈何。聖人無不得已底意思。聖人用我便行,捨我便藏,無不柰何底意思,何消更言命。」又曰:「『命不足道也』,命不消得更說。」又曰:「知命不足道也。」節。
問「命不足道也」。曰:「到無可柰何處,始言命。如雲『道之將行也與,命也;道之將廢也與,命也』,此為子服景伯說。時舉錄雲:「聖人說命,衹是為中人以下說。聖人欲曉子服景伯,故以命言。」如曰『有命』,是為彌子瑕說。聖人『用之則行,捨之則藏』,未嘗到那無可柰何處,何須說命!如一等人不知有命。又一等人知有命,猶自去計較。中人以上,便安於命。到得聖人,便不消得言命。」夔孫。
問「用捨行藏」章。曰:「聖人於用捨甚輕,沒些子緊要做。用則行,捨則藏,如晴幹則着鞋,雨下則赤腳。尹氏雲:『命不足道。』蓋不消言命也。」植。
義剛曰:「用捨係乎道之盛衰,行藏以道而舒捲。己之窮達非所計,故曰『命不足道』。」曰:「用捨是由在別人,不由得我;行藏是由在那人,用捨亦不由得我。」仲默問:「這命,衹是『君子不謂命也』之『命』否?」曰:「是。」義剛。
「『用捨無預於己,行藏安於所遇,命不足道也。』蓋衹看義理如何,都不問那命了。雖使前面做得去,若義去不得,也衹不做;所謂『殺一不辜,行一不義而得天下,有所不為』。若中人之情,則見前面做不得了方休,方委之於命;若使前面做得,它定不肯已;所謂『不得已而安之命』者也。此固賢於世之貪冒無恥者,然實未能無求之之心也。聖人更不問命,衹看義如何。貧富貴賤,惟義所在,謂安於所遇也。如顔子之安於陋巷,它那曾計較命如何。陶淵明說盡萬千言語,說不要富貴,能忘貧賤,其實是大不能忘,它衹是硬將這個抵拒將去。然使它做那世人之所為,它定不肯做,此其所以賢於人也。」或云:「看來,淵明終衹是晉宋間人物。」曰:「不然。晉宋間人物,雖曰尚清高,然個個要官職,這邊一面清談,那邊一面招權納貨。淵明卻真個是能不要,此其所以高於晉宋人也。」或引伊川言「晉宋清談,因東漢節義一激而至此」者。曰:「公且說,節義如何能激而為清談?」或云:「節義之禍,在下者不知其所以然,思欲反之,所以一激而其變至此。」曰:「反之固是一說。然亦是東漢崇尚節義之時,便自有這個意思了。蓋當時節義底人,便有傲睨一世,污濁朝廷之意。這意思便自有高視天下之心,少間便流入於清談去。如皇甫規見雁門太守曰:『卿在雁門,食雁肉,作何味?』那時便自有這意思了。少間那節義清苦底意思,無人學得,衹學得那虛驕之氣。其弊必至於此。」僩。
問「用捨行藏」。曰:「此有數節,最好仔細看。未說到用捨行藏處,且先看個『毋意、毋必』底意。此是甚底心?渾然是個天理。尹氏謂『命不足道』,此本未有此意,亦不可不知也。蓋知命者,不得已之辭。人要做這事,及至做不得,則曰命,是心裏猶不服他。若聖賢『用之則行,捨之則藏』,更不消得說命。到說『臨事而懼,好謀而成』八字,雖用捨行藏地位遠了,然就此地頭看,也自好。某嘗謂聖人之言,好如荷葉上水珠,顆顆圓。這『臨事而懼』,便是戎慎恐懼底心。若有所恐懼,心驚膽畏,便不得了。孟子說:『禹惡旨酒,而好善言;湯立賢無方;文王望道而未之見;武王不泄邇,不忘遠;周公思兼三王。』許多事,皆是聖人事,然有小大不同,如『惡旨酒』,乃是事之小者;『思兼三王』,乃是事之大者。然亦都是一個戒慎恐懼底心。人心多縱弛,便都放去。若是聖人行三軍,這便是不易之法。非特行軍如此,事事皆然。莊子庖丁解牛神妙,然每到族,心必怵然為之一動,然後解去。心動,便是懼處,豈是似醉人恣意胡亂做去!韓文鬥雞聯句云:『一噴一醒然,再接再礪乃!』謂都睏了,一以水噴之,則便醒。「一噴一醒』,所謂懼也。此是孟郊語,也說得好。」又問:「觀此處,則夫子與顔子一般了。」曰:「到此地位,大節也同了。如孟子說伯夷伊尹與夫子『是則同』處。看伯夷伊尹與夫子,豈是一樣人!但是此大節處同。若此處不同,則不足為聖人矣。」夔孫。義剛錄別出。
叔器說「用之則行」章。曰:「命,是有個必得底意;及不得,則委之於命。聖人衹是『用之則行,捨之則藏』。如孟子所說『求之有道,得之有命』,此卻是為中纔發,聖人自是不論到這裏。然此衹是尹氏添此一腳,本文非有此意。『臨事而懼,好謀而成』,比『用之則行,捨之則藏』,固是大相遠;但這裏面道理也自完具,無欠無剩。某嘗說,聖人言語如荷葉上水珠子,一顆一顆圓。」叔器問:「顔子與聖人同否?」曰:「大節目也同。如孟子說伯夷伊尹孔子『得百裏之地而君之,皆能以朝諸侯,有天下;行一不義,殺一不辜而得天下,皆不為也,是則同』。這便是大節目處皆同。若是這個不同時,便不喚做聖人了。衹是纖細縝密論來,卻有不同處。」又曰:「這一章,有四五節道理。」義剛。
子路說:「子行三軍,則誰與?」雖無私意,然猶有固必之心。人傑。
「子行三軍,則誰與?」宜作相與之「與」,非許與之之「與」。「好謀而成」,人固有好謀者;然疑貳不决,往往無成者多矣。孔子行三軍,其所與共事者,必「臨事而懼,好謀而成者也」。謨。
亞夫問「子行三軍,則誰與」。曰:「三軍要勇,行三軍者要謀。既好謀,然須要成事。蓋人固有好謀而事不成者,卻亦不濟事。」時舉因雲:「謀在先,成在後。成非勇亦不能决。」曰:「然。」時舉。
「好謀而成」,既謀了,須是果决去做教成。若徒謀而不成,何益於事?所謂「作捨道旁,三年不成」者也。「臨事而懼」,是臨那事時,又須審一審。蓋閑時已自思量都是了,都曉得了,到臨事時又更審一審。這「懼」字,正如「安而後能慮」底「慮」字相似。又曰:「而今衹是據本子看,說行三軍是如此。試把數千人與公去行看,好皇恐!」僩。
問:「『用之則行,捨之則藏』,竊意漆雕曾閔亦能之。」曰:「『捨之則藏』易,『用之則行』難。若開,用之未必能行也。聖人規模大,藏時不止藏他一身,煞藏了事。譬如大船有許多器具寶貝,撐去則許多物便都住了,衆人便沒許多力量。然聖人行藏,自是脫然無所係纍。救世之心雖切,然得做便做,做不得便休。他人使有此,若未用時則切切於求行,捨之則未必便藏。耿直之嚮有書云:『三代禮樂制度盡在聖人,所以用之則有可行。』某謂此固其可行之具,但本領更全在無所係纍處。有許大本領,則制度默化出來,都成好物,故在聖人則為事業。衆人沒那本領,雖盡得他禮樂制度,亦衹如小屋收藏器具,窒塞都滿,運轉都不得。」砥。
問:「楊氏曰:『「樂則行之,憂則違之」,孔顔之所同;「天下文明」,則孔子而已矣。』其義如何?」曰:「龜山解經,常有個纏底病。如解『苗而不秀』章雲:『「必有事焉,而勿正,勿忘,勿助長」,則苗斯秀,秀斯實矣。』初亦不曉其說,徐觀之,乃是因『苗』字牽引上『揠苗』,又纏上『勿忘、勿助』耳。此章取易來如此比並,固亦可通。然於本旨無所發明,卻外去生此議論。」必大。集義。
富而可求章
讀「富而可求」章,曰:「須要仔細看『富而可求也』一句。上面自是虛意。言『而可求』,便是富本不可求矣。」因舉「君子贏得做君子,小人枉了做小人」之說,又云:「此章最見得聖人言語渾成底氣象,須要識得。」時舉。
子在齊聞韶章
史記:「子在齊聞韶音,學之三月,不知肉味。」「三月」當作一點。蓋是學韶樂三月耳,非三月之久不知肉味也。去偽。
夫子之心與韶樂相契,所以不知肉味,又有習之三月之說。泳。
「子聞韶音,學之三月,不知肉味。『學之』一節,不知如何,今正好看其忘肉味處。這裏便見得聖人之樂,如是之美;聖人之心,如是之誠。」又曰:「聖人聞韶,須是去學,不解得衹恁休了;學之亦須數月方熟。三月,大約衹是言其久,不是真個足頭九十日,至九十一日便知肉味。想見韶樂之美,是能感動人,是能使人視端而行直。某嘗謂,今世人有目不得見先王之禮,有耳不得聞先王之樂,此大不幸也!」道夫。
問:「孔子聞韶,學之三月,不知肉味。若常人如此,則是『心不在焉』;而聖人如此,何也?」曰:「此其所以為聖人也,公自思量看。」久之,又曰:「衆人如此,則是溺於物欲之私;聖人則是誠一之至,心與理合,不自知其如此。」又問:「聖人存心如此之切,所以至於忘味。」曰:「也不是存心之切,恁地又說壞了聖人。它亦何嘗切切然存心,要去理會這事。衹是心自與那道理契合,衹覺得那個好,自然如此耳。」僩。
吳伯英問:「孔子聞韶,學之三月,不知肉味。聖人殆亦固滯不化,當食之時,又不免『心不在焉』之病,若何?」曰:「『主一無適』,是學者之功。聖人行事,不可以此求之也。更是舜之樂盡善盡美,而孔子聞之,深有所契於心者,所謂『得志行乎中國,若合符節』,是以學之三月,而不自知其忘味也。」壯祖。建別錄見下。
吳伯英問:「『心不在焉,則食而不知其味』,是心不得其正也。然夫子聞韶,何故三月不知肉味?」曰:「也有時如此。所思之事大,而飲食不足以奪其志也。且如『發憤忘食』,『吾嘗終日不食』,皆非常事。以其所憤所思之大,自不能忘也。」壯祖。
先生嘗讀他傳云:「孔子居齊,聞韶音,見齊國之人亦皆視端而形聳,蓋正音所感如此。」升卿。
石丈問:「齊何以有韶?」曰:「人說公子完帶來,亦有甚據?」淳問:「伊川以『三月不知肉味』為聖人滯於物。今添『學之』二字,則此意便無妨否?」曰:「是。」石丈引「三月」之證。曰:「不要理會『三月』字。須看韶是甚麽音調,便使得人如此;孔子是如何聞之便恁地。須就舜之德、孔子之心處看。」淳。集義。
問:「伊川疑『三月』即是『音』字,如何?」曰:「此處最要看他『不知肉味』處,最有意思。蓋夫子知韶之美,一聞之,則感之至深,學之三月,故至於不知肉味。若道一聞之便三月不知肉味,恐無此道理,伊川疑得自是。但史記上有『學之』二字,伊川恐適不曾考到此耳。觀此處須見得夫子之心與舜之心分明為一,感之至深,故盡心以學之,念念在此而自不能忘也。」時舉。
「『子在齊聞韶,學之三月,不知肉味』。上蔡衹要說得泊然處,便有些莊老。某謂正好看聖人忘肉味處,始見聖人之心如是之誠,韶樂如是之美。」又舉史記載孔子至齊,促從者行,曰:「韶樂作。」從者曰:「何以知之?」曰:「吾見童子視端而行直。」「雖是說得異,亦容有此理。」賀孫。
冉有曰夫子為衛君乎章
論子貢問衛君事,曰:「若使子貢當時徑問輒事,不唯夫子或不答;便做答時,亦不能如此詳盡。若衹問:『伯夷叔齊何人也?』曰:『古之賢人也。』亦未見分曉。所謂賢人,如『君子而不仁者有矣』,亦如何便見得出處一時皆當,豈無怨悔處?衹再問『怨乎』?便見得子貢善問。纔說道『求仁而得仁,又何怨』!便見得夷齊兄弟所處,無非天理;蒯輒父子所嚮,無非人欲。二者相去,奚啻?、美玉,直截天淵矣!」。
問:「子貢欲知為衛君,何故問夷齊?」曰:「一個是父子爭國,一個是兄弟讓國,此是,則彼非可知。」問:「何故又問『怨乎』?」曰:「此又審一審。所以夫子言『求仁得仁』,是就心上本原處說。凡讓出於不得已,便有怨。夷齊之讓,是合當恁地,乃天理之當然,又何怨!大綱衛君底固為不是,到此越見得衛君沒道理。」又問:「子欲正名,是公子郢否?」曰:「此又是第二節事。第一節須先正輒父子之名。」問:「輒尚在,則如何正?」曰:「上有天子,下有方伯,它不當立,如何不正!」宇。
「『夫子為衛君乎?』若衹言以子拒父,自不須疑而問。今冉子疑夫子為衛君者,以常法言之,則衛公輒亦於義當立者也。以輒當立,故疑夫子必助之。『求仁而得仁』,此衹是不傷其本心而已。若伯夷叔齊,不讓而於心終不安。人之心本仁,纔傷着本心,則便是不仁矣。」謨。
問:「子貢有『怨乎』之問,何也?」曰:「夫子謂夷齊是賢人。恐賢者亦有過之者,於是問以决之,看這事是義理合如此否。如其不必讓而讓之,則未必無怨悔之心矣。夫子告以『求仁而得仁』者,謂是合恁地。若不恁地,是去仁而失仁矣。若衛君事,則大不然矣,子貢所以知其必不為也。」夔孫。
夫子說:「古之賢人也。」賢人固有做得間不恰好處,便未知得夷齊之讓是與不是。若是,不必遜,則終未免有怨悔;若有怨悔,則讓便未得為是。如此,則未見得夫子不為輒。所以更問「怨乎」。夫子說:「求仁而得仁,又何怨?」恁地便是要讓,讓方是合這道理。既是以讓為合理,則始知夫子之不為輒。義剛。
衹「伯夷叔齊古之賢人也」一句,便可知得夫子不為衛君矣。何故更要問「怨乎」這一句?卻煞有說話。子貢也是會問。義剛。
安卿以書問夷齊,辯論甚悉。曰:「大概是如此。但更於『求仁而得仁』上看。」道夫問:「『安』字,莫便是此意否?」曰:「然。但見他說得來不大段緊切,故教他更於此上看。」曰:「伯夷不敢安嫡長之分,以違君父之命;叔齊不敢從父兄之命,以亂嫡庶之義,這便是『求仁』。伯夷安於逃,叔齊安於讓,而其心舉無隉杌之慮,這便是『得仁』否?」曰:「然。衛君便是不能求仁耳。」道夫。
孔子論伯夷,謂:「求仁而得仁,又何怨?」司馬遷作伯夷傳,但見得伯夷滿身是怨。蘇子由伯夷論卻好,衹依孔子說。文蔚。
問:「子貢『衛君』之問,與『去兵、去食』之問,皆非尋常問者所及,程子固常稱之,而又曰:『孔門學者,獨顔子為善問。』何也?」曰:「顔子之問,又須親切。如此事在顔子,又自理會得,亦不必問也。」必大。
問:「『夫子為衛君』章,程子所引諫伐事,或問論非此章答問本意,當矣。今集註全載其說,不刪此語,何也?」曰:「諫伐而餓,固非此章本意;然亦是伯夷不怨底事,故程子同引來說。」必大。集註。
子貢之問,意衹主讓國。諫伐之事,卻在裏面事。如聖人,卻是泛說。燾。
吳伯英問:「夷齊讓國而去,一以父命為尊,一以天倫為重,要各得其本心之正,而盡乎天理之公矣。所謂『孤竹君』,當時或無中子之可立,則二子將奈何?」曰:「縱二子不立,則其宗社之有賢子弟,立之可也。」壯祖。
或問:「伯夷叔齊之讓,使無中子,則二子不成委先君之國而棄之!必有當立者。」曰:「伊川說,叔齊當立。看來立叔齊雖以父命,然終非正理,恐衹當立伯夷。」或曰:「伯夷終不肯立,奈何?」曰:「若國有賢大臣,則必請於天子而立之,不問伯夷情願矣。看來二子立得都不安。但以正理論之,則伯夷分數稍優耳。鬍文定春秋解這一段也好,說吳季札讓國事,聖人不取之,牽引四五事為證。所以經衹書『吳子使札來聘』,此何異於楚子使椒來聘之事耶?但稱名,則聖人貶之深矣雲雲。但近世說春秋皆太巧,不知果然否也。」僩。
因說記錄之難,如劉質夫記明道說,輒據位而拒父,則衛之臣子去之可也;輒去之而從父,則衛之臣子拒蒯瞶可也。是以蒯瞶為得罪於父,亦不當立也。後鬍文定公引在春秋中說,如上句說卻是,但下句卻雲輒去而從父,則衛之臣子當輔輒以拒蒯瞶,則是錯了。後來鬍緻堂卻說立郢為是,乃是救文定前說之錯。至若楊文靖說此段,尤不可曉。文靖之意衹欲破王元澤說『善兄弟之遜,必惡父子之爭』,遂有此病。要之,元澤此二句自好也。」燾。集義。
鬍傢說夷齊所為,全性命之理。若他人謂其全性命之理猶可,若謂夷齊要全性命之理,而後如此為之,此大害義理!「殺身成仁」,亦衹是義當殺身,即是成仁。若為成仁而殺身,便衹是利心。揚。
飯疏食章
義剛說「樂在其中」一章。先生曰:「這有三十來個字,但看那個字是先。衹『樂』字是先。他是先理會得那樂後,方見得『不義而富且貴,於我如浮雲』。呂與叔數句說得好,非是有所見,如何道得到!」義剛。
問:「『樂亦在其中』,聖人何為如是之樂?」曰:「正要理會聖人之心如何得恁地。聖人之心更無些,子渣滓。故我之心淘來淘去,也要知聖人之心。」恪。
「樂亦在其中」,此樂與貧富自不相幹,是別有樂處。如氣壯底人,遇熱亦不怕,遇寒亦不怕。若氣虛,則必為所動矣。閎祖。
叔器說「樂在其中」,引「博文約禮」。曰:「顔子自是顔子樂,與夫子也不幹事。這說得不相似。」義剛。
問:「或問謂:『夫子樂在其中,與顔子之不改者,又有間矣。』豈非謂顔子非樂於簞瓢,特不以是而改其心之所樂?至於夫子,則隨所寓而樂存焉。一曰『不改』,一曰『亦在』,文意固自不同否?然程子則曰:『非樂疏食飲水也。雖疏食飲水,不能改其樂也。』卻似無甚異於所以論顔子者。今集註乃載其說,何耶?」曰:「孔顔之樂亦不必分。『不改』,是從這頭說入來;『在其中』,是從那頭說出來。」必大。集註。餘見顔樂章。
問:「上蔡雲:『義而得富得貴,猶如浮雲,況不義乎!』」曰:「這是上蔡說得過當。此衹說不義之富貴,視之如浮雲,不以彼之輕,易吾之重。若義而得富貴,便是當得,如何掉脫得。如舜禹有天下,固說道『不與』,亦衹恁地安處之。又如『所以長守貴也,所以長守富也』,義當得之,亦自當恁地保守。堯命舜雲:『天之歷數在爾躬,允執其中。四海睏窮,天祿永終!』豈是不要保守!」賀孫。集義。
加我數年章
問「五十學易」一段。曰:「聖人學易,於天地萬物之理,吉兇悔吝,進退存亡,皆見得盡,自然無差失。聖人說此數句,非是謾然且恁地說。聖人必是見得是如此,方如此說。」謙之。
文振問「五十以學易」。曰:「也衹就卦爻上占考其理合如何。他書一事是一理,易卻說得闊也。有底事說在裏,未有底事也說在裏。」又曰:「易須錯綜看,天下甚麽事,無一不出於此。如善惡是非得失,以至於屈伸消長盛衰,看是甚事,都出於此。伏羲以前,不知如何占考。至伏羲將陰陽兩個畫卦以示人,使人於此占考吉兇禍福。一畫為陽,二畫為陰,一畫為奇,二畫為偶,遂為八卦;又錯綜為六十四卦,凡三百八十四爻。文王又為之彖、象以釋其義,無非陰陽消長盛衰伸屈之理。聖人之所以學者,學此而已。把幹卦一卦看,如:『幹,元亨利貞。』人要做事,若占得幹卦,幹是純陽;元者,大也;亨者,通也,其為事必大通。然而雖說大亨,若所為之事不合正道,則亦不得其亨。故雖雲大亨,而又利於正。卦內六爻,都是如此。如說『潛竜勿用』,是自傢未當出作之時,須是韜晦方始無咎。若於此而不能潛晦,必須有咎。又如上九雲:『亢竜有悔。』若占得此爻,必須以亢滿為戒。如這般處,最是易之大義。易之為書,大抵於盛滿時緻戒。蓋陽氣正長,必有消退之漸,自是理勢如此。」又云:「當極盛之時,便須慮其亢。如當堯之時,須交付與舜。若不尋得個舜,便交付與他,則堯之後,天下事未可知。」又云:「康節所以見得透,看他說多以盛滿為戒。如雲:『飲酒愛微醺,不成使酩酊。』」又云:「康節多於消長之交看。」又云:「許多道理,本無不可知之數,惟是康節體得熟。衹管體來體去,到得熟後,看是甚麽事理,無不洞見。」賀孫。
因學者問「學易無大過」章,曰:「易衹有『陰陽』兩字分奇偶。一畫是陽,兩畫是陰,從此錯綜,推為六十四卦,三百八十四爻。後來文王卻就畫係之以辭。看來易元初衹是畫。」又曰:「天地衹是一個陰,一個陽,把來錯綜。大抵陽則多吉,陰則多兇,吉為善,兇為惡。又看所處之位,逐爻看之,陽有時而兇,陰有時而吉。」又曰:「如他經,先因其事,方有其文。如書言堯舜禹成湯伊尹武王周公之事。因有許多事業,方說到那裏;若無那事,亦不說到那裏。易則是個空底物事,未有是事,預先說是理,故包括得盡許多道理。看人做甚事,皆撞着也。」又曰「『易,無思也,無為也。』易是個無情底物事,故『寂然不動』。占之者吉兇善惡隨事着見,乃『感而遂通』。」又云:「易中多言『正』,如『利正』,『正吉』,『利永正』之類,皆是要人守正。」又云:「易如占得一爻,須是反觀諸身,果盡得那道理否?如坤六二:『直方大,不習無不利。』須看自傢能直,能方,能大,方能『不習無不利』。凡皆類此。」又曰:「所謂『大過』,如當潛而不潛,當見而不見,當飛而不飛,皆是過。」又曰:「幹之一卦,純乎陽,固是好。如『元亨利貞』,蓋大亨之中,又須知利在正,非正則過矣。」又曰:「如坤之初六,須知履霜有堅冰之漸,要人恐懼修省。不知恐懼修省,便是過。易大概欲人恐懼修省。」又曰:「文王係辭,本衹是與人占底書。至孔子作十翼,方說『君子居則觀其象而玩其辭,動則觀其變而玩其占。」又曰:「夫子讀易,與常人不同。是他胸中洞見陰陽剛柔、吉兇消長、進退存亡之理。其贊易,即就胸中寫出這個理。」植。
問:「『學易無大過』,聖人何以有過?」曰:「衹是聖人不自足之意。聖人此般話,也如『道者三,我無能』,『聖仁吾豈敢』,不是聖人能如此,更誰能如此!程子謂『學易者無大過』,文勢不然。此章『五十』字誤。然章之大旨在『無大過』,不在『五十』上。」淳。
問「五十以學易」章,先生舉史記,雲:「是時孔子年老,已及七十,欲贊易,故發此語。若作『五十以學易』,全無意思。」問:「孔子少年不學易,到老方學易乎?」曰:「作彖、象、文言以為十翼,不是方讀易也。」問:「伊川以八索為過處,如何?」曰:「某不敢如此說。」宇。
問:「伊川前一說,則大過在八索之類;後一說,則大過在弟子之學易者,俱未有定據。」曰:「史記『加』作『假』,古本『五十』作『卒』字。『加』、『假』聲相近,『五十』與『卒』字相似,而並誤也。此孔子係易之時,自謂『假我數年,卒以學易,可以無大過』者,為此自謙之辭,以教學者,深以見易之道無窮也。」謨。
子所雅言章
問「子所雅言:詩、書、執禮」。曰:「古之為儒者,衹是習詩書禮樂。言『執禮』,則樂在其中。如易則掌於太卜,春秋掌於史官,學者兼通之,不是正業。衹這詩書,大而天道之精微,細而人事之麯折,無不在其中;禮則節文法度。聖人教人,亦衹是許多事。」僩。
「子所雅言:詩、書、執禮」,未常及易。夫子常所教人,衹是如此,今人便先為一種玄妙之說。德明。
「伊川雲:『夫子雅素之言,止於如此。若「性與天道不可得而聞」者,則在「默而識之」。』不知性與天道,便於詩、書、執禮中求之乎?」曰:「語意不如此。觀子貢說『夫子之言性與天道』,自是有說時節,但亦罕言之。」恭父雲:「觀子貢此處,固足以見子貢方聞性天道之妙。又如說:『天何言哉?四時行焉,百物生焉,天何言哉?』這是大段警悟他處。」曰:「這般處是大段分曉。」又云:「若實能『默而識之』,則於『詩、書、執禮』上,自見得性與天道。若不實能默識得,雖聖人便說出,也曉不得。」賀孫問:「『執禮』,『執』字,恐當時自以『執』字目其禮,非夫子方為是言?」曰:「詩書,衹是口說得底,惟禮要當執守,故孔子常說教人執禮。故云:『詩、書、執禮,皆雅言也。』不是當時自有此名。」賀孫。集註。
葉公問孔子於子路章
「『發憤忘食,樂以忘憂,不知老之將至雲爾。』聖人不是有所因為甚事了如此,衹是意思有所憤發,便至於忘食;樂,便至於忘憂,至於不知老之將至。聖人不肯半上落下,直是做到底。雖是聖人若自貶下之辭,其實超詣,卻非聖人做不得。憤,是感之極深;樂,是樂之極至。聖人不是胡亂說,是他真個有『發憤忘食,樂以忘憂』處。」次日再問。曰:「如今不必說是為甚發憤,或是有所感,衹理會他忘食忘憂。發憤便至於忘食,樂便至於忘憂,便與聞韶不知肉味之意相似。」。
「發憤忘食,樂以忘憂,不知老之將至雲爾。」泛說若是謙辭。然聖人之為人,自有不可及處,直要做到底,不做個半間不界底人。非是有所因,真個或有所感,發憤而至於忘食,所樂之至而忘憂。蓋有不知其然,而不自知其老之將至也。又如「好古敏以求之」,自是謙辭。「學不厭,教不倦」,亦是謙辭。當時如公西華子貢自能窺測聖人不可及處。蓋聖人處己之謙若平易,而其所以不可及者亦在其中矣。觀聖人若甚慢,衹是你趕他不上。人傑。錄雲:「子貢、公西華亦自看得破。」
問「發憤忘食,樂以忘憂」。曰:「聖人全體極至,沒那不間不界底事。發憤便忘食,樂便忘憂,直恁地極至。大概聖人做事,如所謂『一棒一條痕,一摑一掌血』,直是恁地!」燾。
問:「『發憤忘食』,未知聖人發憤是如何?」曰:「要知他發憤也不得。衹是聖人做事超越衆人,便做到極處,發憤便忘食,樂便忘憂。若他人,發憤未必能忘食,樂處未必能忘憂。聖人直是脫灑,私欲自是惹不着。這兩句雖無甚利害,細看來,見得聖人超出乎萬物之表!」。
因說「發憤忘食,樂以忘憂」,曰:「觀天地之運,晝夜寒暑,無須臾停。聖人為學,亦是從生至死,衹是如此,無止法也。」僩。
為學要剛毅果决,悠悠不濟事。且如「發憤忘食,樂以忘憂」,是甚麽樣精神!甚麽樣骨力!因說鬍季隨。學蒙。
「其為人也,發憤忘食,樂以忘憂,不知老之將至雲爾」,與「不怨天,不尤人,下學而上達,知我者其天乎」,二章固不出乎略無人欲、渾然天理之意。要各隨其頭面,看他意思如何。譬之皆金也,做盞時是一樣,做釵時是一樣。須是隨其意思,見得分明方好。不然,亦衹鶻突而已。「發憤忘食」,是發憤便能忘食;「樂以忘憂」,是樂便能忘憂,更無些小係纍,無所不用其極,從這頭便默到那頭,但見義理之無窮,不知身世之可憂,歲月之有變也。衆人縱如何發憤,也有些無緊要心在;雖如何樂,終有些係纍在乎中。「不怨天,不尤人」,樂天安土,安於所遇,無一毫之私意。「下學上達」,是天人事理,洞然透徹,無一毫之間隔。聖人所謂上達,衹是一舉便都在此,非待下學後旋上達也。聖人便是天,人則不能如天。惟天無人許多病敗,故獨能知之。天非真有知識能知,但聖人有此理,天亦有此理,故其妙處獨與之契合。釋氏亦云:「惟佛與佛,乃能知之。」正此意也。伯羽。
對葉公之問,見其事皆造極,脫然無所係纍,但見義理無窮,不知歲月之有改。「莫我知」之嘆,見其樂天安土,無入而不自得,天人事理,洞然無毫發之間。苟有一毫之私,則無以窺此境之妙,故曰:「知我者其天乎!」道夫。
「學者做得事不是,須是悔;悔了,便不要做始得。若悔了,第二番又做,是自不能立志,又幹別人甚事?」因問:「集註有『未得則發憤忘食』之說。」曰:「聖人未必有未得之事,且如此說。若聖人便有這般事,是他便發憤做將去。學者當悔時,須是學聖人,始得。豈可自道我不似聖人,便休卻!」明作。集註。
叔器問:「『發憤忘食,樂以忘憂』,何以便見『全體至極,有非聖人不能及者』?」曰:「這樣處也難說,可以意曉。但是見得聖人事事透徹,事事做到那極緻處。」叔器問:「看聖賢說話,也須先識聖人是甚麽樣人,賢人是甚麽樣人,方見得他說得淺深。」曰:「夫子說『聖人、君子、善人、有恆』,等級甚分明。要見等級,衹是孟子『六謂』之說。如『可欲之謂善』,便是那善人;如『充實之謂美』等,便皆是那賢人事;如『大而化之』以上,方是聖人事。」義剛。
問橫渠「仲尼憤一發而至於聖」之說。曰:「聖人緊要處,自生知了。其積學者,卻衹是零碎事,如制度文為之類,其本領不在是。若張子之說,是聖人全靠學也。大抵如所謂『我非生而知之,好古敏以求之』,皆是移嚮下一等說以教人。亦是聖人看得地步廣阔,自視猶有未十全滿足處,所以其言如此。非全無事實,而但為此詞也。」必大。集義。
「發憤忘食」章,東坡雲:「實言則不讓,貶言則非實,故常略言之,而天下之美莫能加焉。」此說非不好,但如此,則是聖人已先計較,方為此說,似非聖人之意。聖人言語雖是平易,高深之理即便在這裏。學者就中庸處看,便見得高明處。夔孫。
我非生而知之者章
問:「『我非生而知之者,好古敏以求之者。』聖人之敏求,固止於禮樂名數。然其義理之精熟,亦敏求之乎?」曰:「不然。聖人於義理,合下便恁地。『固天縱之將聖,又多能也。』敏求,則多能之事耳。其義理完具,禮樂等事,便不學,也自有一副當,但力可及,故亦學之。若孟子於此等,也有學得底,也有不曾學得底,然亦自有一副當,但不似聖人學來尤密耳。」仲思問:「何以言之?」曰:「如班爵祿、井田、喪禮之類,衹是說得大概。然亦是去古遠,無可考處。但他大綱正,制度雖有不備處,亦不妨。」伯羽。
「好古敏以求之」,聖人是生知而學者。然其所謂學,豈若常人之學也!「聞一知十」,不足以盡之。義剛。
子不語怪力亂神章
問:「『子不語怪、力、亂、神。』集註言:『鬼神之理,難明易惑,而實不外乎人事。』鬼神之理,在人事中如何見得?」曰:「鬼神衹是二氣之屈伸往來。就人事中言之,如福善禍淫,便可以見鬼神道理。論語中聖人不曾說此。」宇問:「如動靜語默,亦是此理否?」曰:「固是。聖人全不曾說這話與人,這處無形無影,亦自難說。所謂『敬鬼神而遠之』,衹恁地說。」集註舊文。寓。
三人行章
聖人之學,異夫常人之學。才略舉其端,這裏便無不昭徹。然畢竟是學。人若以自修為心,則舉天下萬物,凡有感乎前者,無非足以發吾義理之正。善者固可師,不善者這裏便恐懼修省,恐落在裏面去,是皆吾師也。夔孫。
天生德於予章
讀「天生德於予」一章,曰:「纔做聖人自反無愧說時,便小了聖人。須知道天生德於聖人,桓魋如何害得!故必其不能違天害己也。」時舉。
恭父問:「『必不能違天害己』,不知當時聖人見其事勢不可害己,還以理度其不能害耶?」曰:「若以勢論,則害聖人甚易,唯聖人自知其理有終不能害者。」賀孫。
問:「『天生德於予,桓魋其如予何!』孔子既如此說了,卻又微服而過宋者,乃是天理、人事之交盡否?」曰:「然。所謂『知命者不立乎岩墻之下』。若知命者,便立乎岩墻之下,也何害!卻又不立。而今所謂知命者,衹是捨命。」燾。
魏問:「謝氏雲:『聖人不敢必其不我害也。使其能為我害,亦天也。』是如何?」曰:「這說是聖人必其不能害己,如:『匡人其如予何!』皆是斷然害聖人不得。聖人說出,自恁地直截。如說:『道之將行也與?命之;道之將廢也與?命也。公伯寮其如命何!』這是未定之辭。如孟子說:『吾之不遇魯侯,天也。臧氏之子焉能使予不遇哉!』遇不遇,看天如何,亦是未定之辭。」賀孫。
二三子以我為隱乎章
子善說:「『吾無隱乎爾』。此在弟子自見得如何。如顔子衹見得『所立卓爾』,冉子自見得『力不足,中道而廢』。聖人以學者不能自去用力,故以此警之。」曰:「要緊意思,都在『吾無行而不與三三子』處,須去仔細認聖人無不與三三子處在那裏。時舉錄雲:「須要看聖人如何是『無行不與二三子』處。」凡日用飲食居處之間,認得聖人是如何,自傢今當如何。」或問:「鄉黨所得,亦足以見聖人之動靜。」曰:「『與上大夫言,誾誾如也』之類,這亦可見。但夫子所以與二三子又不止此,須是實認得意思是如何。」賀孫。
夫子嘗言:「中人以下,不可以語上也」;而「言性與天道,則不可得而聞」。想是不曾得聞者疑其有隱。不知夫子之坐作語默,無不是這個道理。「風霆流形,庶物露生,無非教也」。聖人雖教人灑掃應對,這道理也在裏面。義剛。
問:「伊川言:『聖人教人常俯就。若是掠下一着教人,是聖人有隱乎爾。』何也?」曰:「道有大小精粗。大者、精者,固道也;小者、粗者,亦道也。觀中庸言『大哉聖人之道!洋洋乎發育萬物,峻極於天』,此言道之大處;『優優大哉!禮儀三百,威儀三千』,是言道之小處。聖人教人,就其小者近者教人,便是俯就。然所謂大者精者,亦衹在此,初無二緻。要在學者下學上達,自見得耳,在我則初無所隱也。」銖。
子以四教章
教人之道,自外約入嚮裏去,故先文後行。而忠信者,又立行之方也。謨。
子善說:「『文行忠信』,恐是教人之序,當先博以文,使之躬行,方教之忠信。」曰:「此是表裏互說在這裏,不是當學文修行時,不教之存忠信。在教人,當從外說入。」又云:「學者初來,須是先與他講說。不然,是行個甚麽?忠是甚物事?信是甚物事?到得為忠為信時,自是說不得。若平日講說到忠信,且衹是文。到得盡此忠信二節,全在學者自去做。如講說如何是孝,如何是弟,這都衹是文。去行其所謂孝,所謂弟,方始是實事。」賀孫。
「文行忠信」,如說事親是如此,事兄是如此,雖是行之事,也衹是說話在。須是自傢體此而行之,方是行;藴之於心無一毫不實處,方是忠信。可傳者衹是這文。若『行、忠、信』,乃是在人自用力始得。雖然,若不理會得這個道理,不知是行個甚麽,忠信個甚麽,所以文為先。如『入孝,出弟,謹信,泛愛,親仁』,非謂以前不可讀書。以前亦教他讀書,理會許多道理。但必盡得這個,恰好讀書。」又曰:「到這裏,卻好讀書。」
讀「子以四教」,曰:「其初須是講學。講學既明,而後修於行。所行雖善,然更須反之於心,無一毫不實處,乃是忠信。」時舉。
「文行忠信」。教不以文,無由入。說與事理之類,便是文。小學六藝,皆文也。
「子以四教」。且如小學,子能食食,教以右手;能言,教之男唯女俞。是先教他做個伎倆,這都是行底事。而後教他識義理。夔孫。
問:「『文行忠信』,恐是『博文約禮』之意?」曰:「然。忠信衹是約禮之實。」燾。
問:「行是就身上說,忠信是就心上說否?」曰:「是。」義剛。
問:「『文行為先,忠信為次』之說如何?」曰:「世上也自有初間難曉底人,便把忠信與說,又教如何理會!也須且教讀書,漸漸壓伏這個身心教定,方可與說。」問:「『行有餘力,則以學文』,是如何?」曰:「讀書最不要如此比並。如上說怕人卒急難理會,須先將文開發他,如詩書禮樂,射御書數,都是文,這自與說務本意不同。」賀孫。
先生因或者講「子以四教」,問何以有四者之序。或者既對,先生曰:「文便是窮理,豈可不見之於行。然既行矣,又恐行之有未誠實,故又教之以忠信也。所以伊川言以忠信為本,蓋非忠信,則所行不成故耳。」因問:「『行有餘力,則以學文』,何也?」曰:「彼將教子弟,而使之知大概也,此則教學者深切用工也。」問:「然則彼正合小學之事歟?」曰:「然。」壯祖。
或問:「此章是先文而後行。『行有餘力,則以學文』,是先行而後文。何以不同?」曰:「『文行忠信』,是從外做嚮內;『則以學文』,是從內做嚮外。聖人言此類者,多要人逐處自識得。」銖因問:「中庸末章自『衣錦』說至『無聲無臭』,是從外做嚮內;首章自『天命之性』說至『萬物育』,是從內做嚮外。」曰:「不特此也。『惟天下聰明睿知』,說到『溥博淵泉』,是從內說嚮外;『惟天下至誠,經綸天下之大經』,至『肫肫其仁』,『聰明聖智達天德』,是從外說嚮內。聖人發明內外本末,小大巨細,無不周遍,學者當隨事用力也。」銖。
聖人吾不得而見之章
聖人也衹是這個道理。但是他理會得爛熟後,似較聖樣,其實衹是這道理。君子是事事做得去,所謂「君子不器」。善人則又不及君子,衹是知得有善有惡,肯為善而不肯為惡耳。有常者又不及善人,衹是較依本分。義剛。
問:「善人是資質大故粹美,其心常在於善道,所以自不至於有惡。有常者,則是個確實底人否?」曰:「是。有常底也不到事事做得是;衹是有志於善,而不肯為惡耳。善人則從來恁地好,事事依本分。但人多等級。善人雖是資質好,雖是無惡,然『不踐跡,亦不入於室』。緣不甚曉得道理,不可以到聖人,衹是恁地便住了。」義剛。
善人是資質自好底人,要做好事,而自然無惡者也。有恆,則衹是把捉得定,又未到善人自然好處在。善人,正如上文所謂聖人;有恆,正如所謂君子。然而善人、有恆者,皆未知學問者也。僩。
問善人、有恆者之別。曰:「善人已無惡,但不入道。有恆者惟守恆分而已。論語中此等皆泛問,非切於日用之急者。此等皆置之後面,前面自有緊切處。若緊切處通,餘處自理會得。」賀孫。
竇問:「『善人有恆』一章,有恆者之去聖人,高下固懸絶矣。然未有不自有恆而能至於聖人者。天下事大概既是有恆,方做得成。嘗觀分水嶺之水,其初甚微;行一兩日,流漸大;至到建陽,遂成大溪。看來為學亦是有恆方可至於聖人。」曰:「最是古人斷機,譬喻最切。緣是斷時易,接時難,一斷了,便不可接。」泳。
吳伯英解「亡而為有」章。曰:「正謂此皆虛誇之事,不可以久,是以不能常,非謂此便是無常也。」壯祖。
問:「『亡而為有』等,與『難乎有恆矣』不相似。」曰:「蓋如此則不實矣。衹是外面虛張做,安能有常乎!」宇。
「亡而為有,虛而為盈,約而為泰」,此是說無恆以前事。若是以亡為有,以虛為盈,以約為泰,則不能常。謂如我窮約,卻欲作富底舉止,縱然時暫做得,將來無時又做不要,如此便是無常。亡對有而言,是全無。虛是有,但少。約是就用度上說。」義剛。
問「難乎有恆矣」。曰:「這不是說他無常。衹是這人恁地有頭無尾了,是難乎有常矣,是不會有常。卓錄雲:「此等人不可謂有常之人矣。」言此三病皆受於無常之前。」又曰:「如說『居上不寬,為禮不敬,臨喪不哀,吾何以觀之哉』!不是不去觀他,又不是不足觀。衹為他根源都不是了,更把甚麽去觀他!重在『以』字上。」又云:「將甚底物事去看他居上寬,為禮敬,臨喪哀?就裏面方可看他個深淺過不及。卓錄雲:「如有其寬,有其敬,有其哀時,即觀其深淺當否如何。今既無此,則吾復以何者而觀之!言更不可觀之矣。」他都無這個了,更將何以觀之!如考試一般,若文字平平,尚可就中看好惡。若文理紕繆,更將甚麽去考得。論語如此處多。今人都衹粗淺滾說過,也自說得,衹是聖人本意不如此。衹是看得熟了,少間自分別得出。」賀孫。卓錄少異。
蓋有不知而作之者章
楊問:「『不知而作』,作是述作?或衹是凡所作事?」曰:「衹是作事。」又問:「『多聞,擇其善者而從之,多見而識之』,不知可以作『多聞而識之,多見,擇其善者而從之』,得否?」曰:「聞、見大略爭不多。較所聞畢竟多。聞須別識善惡而從。見則見得此為是,彼為非,則當識之,他日行去不差也。」宇。
或問此章之義。曰:「聞是聞前言往行,見是見目今所為。聞之,須要擇其善者而從之,必有得於己。不是聞詳見略,亦不是聞淺見深,不須如此分『聞、見』字。」蓋卿。
問多聞多見之別。曰:「聞,是都聞得好說話了。從之,是又擇其尤善者而從之。見,衹是泛泛見得,雖未必便都從他,然也着記他終始首尾得失。」燾。
多聞,已聞得好話了,故從中又揀擇。多見,衹是平日見底事,都且記放這裏。燾。
「多見而識之」。見,又較切實。
多見,姑且識之。如沒要緊底語言文字,謾與他識在,不識也沒要緊。要緊卻在「多聞,擇善而從之」。如今人卻衹要多識,卻無擇善一着。賀孫。因坐客雜記而言。
讀「多聞擇其善者而從之」章,雲:「聞、見亦是互相發明。」此下見「幹祿」章。時舉。
問「多聞」。曰:「聞,衹是聞人說底,己亦未理會得。」問:「知,有聞見之知否?」曰:「知,衹是一樣知,但有真不真,爭這些子,不是後來又別有一項知。所知亦衹是這個事,如君止於仁,臣止於敬之類。人都知得此,衹後來便是真知。」淳。
問:「『擇善而從之』,是已知否?」曰:「未擇時則未辨善惡,擇了則善惡別矣。譬如一般物,好惡來雜在此,須是擇出那好底,擇去那惡底。擇來擇去,則自見得好惡矣。」燾。
「知之次也」,知以心言。得於聞見者次之。謨。
問:「多聞多見,不同如何?」曰:「聞是耳聞,見是目見。」問:「『多聞,擇其善者而從之』,多見如何不擇?呂氏說『聞愈於見,從愈於識,知愈於從』,如何?」曰:「多聞,便有所當行,故擇而行之。多見雖切,然未必當行,姑識在。」賀孫。
仁遠乎哉章
人之為學也是難。若不從文字上做工夫,又茫然不知下手處。若是字字而求,句句而論,而不於身心上着切體認,則又無所益。且如說:「我欲仁,斯仁至矣!」何故孔門許多弟子,聖人竟不曾以仁許之?雖以顔子之賢,而尚或違於三月之後,而聖人乃曰:「我欲斯至!」盍亦於日用體驗我若欲仁,其心如何?仁之至,其意又如何?又如說非禮勿視聽言動,盍亦每事省察,何者為禮?何者為非禮?而吾又何以能勿視勿聽?若每日如此讀書,庶幾看得道理自我心而得,不為徒言也。壯祖。
或問「我欲仁,斯仁至矣」。曰:「凡人讀書,衹去究一兩字,學所以不進。若要除卻這個道理,又空讀書。須把自身來體取,做得去,方是無疑。若做不去,須要講論。且如欲仁斯仁至,如何恁地易?至於顔子『三月不違仁』,又如何其餘更不及此?又怎生得恁地難?論語似此有三四處。讀論語,須是恁地看,方得。」銖。
吳伯英講「我欲仁,斯仁至矣」。因引「有能一日用其力於仁矣乎」以證之。且曰:「如先生固嘗註曰:『仁本固有,欲之則至。志之所至,氣亦至焉。』」先生曰:「固是。但是解『一日用力』而引此言,則是說進數步。今公言『欲仁仁至』,而引前言,則是放退數步地也。」以此觀先生說經,大率如此。
因正淳說「我欲仁,斯仁至矣」。曰:「今人非不知利祿之不可求,求之必不可得,及至得底,皆是非用力所至。然而有至終身求之而不止者。如何得人皆欲仁!所以後來聖賢不出,盡是庸凡,便是無肯欲仁者。如何得個道理,使人皆好仁?所以孔子謂:『吾未見好仁者。』所謂『好德如好色』,須是真個好德如好色時方可。如今須是自於這裏着意思量道:『如何不欲仁,卻欲利祿?如何不好德,卻衹好色?』於此猛省,恐有個道理。」。
問「我欲仁」。曰:「纔欲,便是仁在這裏。鬍子知言上或問『放心如何求』,鬍子說一大段,某說都不消恁地。如孟子以雞犬知求為喻,固是。但雞犬有時出去,被人打殺煮吃了,也求不得。又其求時,也須遣人去求。這個心,則所係至大,而不可不求,求之易得,而又必得。蓋人心衹是有個出入,不出則入,出乎此,則入乎彼。衹是出去時,人都不知不覺。纔覺得此心放,便是歸在這裏了。如戒慎恐懼,纔恁地,便是心在這裏了。」又問:「程子『以心使心』,如何?」曰:「衹是一個心,被他說得來卻似有兩個。子細看來,衹是這一個心。」夔孫。
陳司敗問昭公章
問:「昭公娶同姓之事,若天王舉法,則如何斷?」曰:「此非昭公故為之也。當時吳盛強,中國無伯主。以齊景公,猶雲:『既不能令,又不受命!』『涕出而女於吳。』若昭公亦是藉其勢,不得已之故,非貪其色而然也。天子舉法,則罪固不免,亦須原情自有處置。況不曰『孟姬』,而曰『吳孟子』,則昭公亦已自知其非矣。」
子與人歌而善章
「子與人歌而善,必使反之,而後和之」。今世間人與那人說話,那人正說得好,自傢便從中截斷,如雲已自理會得,不消說之類。以此類看,聖人是甚氣象!與人歌,且教他自歌一終了,方令再歌而後和之。不於其初歌便和,恐混雜他,不盡其意。此見聖人與人為善。賀孫。
若不待其反而後和,則他有善亦不得而知。今必使之反之而後和之,便是聖人不掩人善處。義剛。
集註說「子與人歌」,「不掩人善」,蓋他歌既善,使他復歌,聖人未遽和以攙雜之。如今人見人說得一話好,未待人了,便將話來攙他底,則是掩善。植。
問:「伊川雲:『歌必全章,與「割不正不食」同意。』如何?」曰:「是直候歌者徹章,然後再從頭和之,不是半中間便和。恐是此意。」。
文莫吾猶人也章
「文,莫吾猶人也」。莫是疑辭,猶今人云:「莫是如此否?」言文則吾與人一般,如雲「聽訟,吾猶人也」。若「躬行君子,則吾未之有得」,此與「君子之道四,丘未能一焉」之意同。謨。
若聖與仁章
夫子固多謙辭,到得說「抑為之不厭,誨人不倦」,公西華便識得。所以有「正唯弟子不能學也」之說,便說道聖人有不讓處。泳。
其他人為之,誨人不能無厭倦時;惟聖人則不厭、不倦。「正唯弟子不能學也」,言正是弟子不能學處。這若不是公西華親曾去做來,親見是恁地,如何解恁地說!義剛。
「為之不厭,誨人不倦」,他也不曾說是仁聖。但為之,畢竟是為個甚麽?誨人,畢竟是以甚麽物事誨人?這便知得是:為之是為仁聖之道,誨之是以仁聖之道誨人。義剛。
仁之與聖所以異者:「大而化之之謂聖」;若大而未化之,衹可謂之仁。此其所以異。明作。
子疾病章
讀此章,曰:「在臣子則可,在我則不可。聖人也知有此理,故但言我不用禱,而亦不責子路之非也。」時舉。
「『子路請禱。子曰:「有諸?」』要知子路所以請禱之意是如何,審一審,看他意思着落,再說來,卻轉動不得,方好說與他。」或問:「有禱之理否?」曰:「子路說『禱爾於上下神祇』,便是有此理。子路若要禱,但在我不用禱耳。」
或問子路請禱處。曰:「子路若不當請,聖人何不直拒之,乃問『有諸』,何也?」立之對雲:「聖人不直拒子路,故必問之,而後以為無所事禱。」曰:「不然。蓋夫子疑子路禱之非正,故以『有諸』叩之。及子路舉誄,聖人知非淫祀,乃雲,我無所事禱。」時舉。
「子路請禱。子曰:『有諸?』」聖人不直截截他,待子路說了,然後從容和緩答他。今人才到請禱處便截了,聖人皆不如此。「必使反之,而後和之」,亦然。
病而禱,古亦有此理,但子路不當請之於夫子。其曰:「丘之禱久矣!」註云:「孔子素行合於神明。」是也。伊川雲:「無過可悔,無善可遷。」此是解「素行合於神明」一句。謨。
叔器問:「『子路請禱』,註下是兩個意思模樣。」曰:「是。但士喪禮那意卻衹是個小意思。」良久,雲:「聖人便是仔細。若其他人,便須叫喚駡詈,聖人卻問『有諸』,待他更說,卻雲是『禱久矣』。這如『與人歌而善,必反之而後和之』樣。卻不是他心裏要恁仔細,聖人自是恁地仔細,不恁地失枝落節,大步跳過去說。」義剛。
問:「疾病而禱,古人固行之矣。然自典禮之亡,世既莫知所當緻禱之所,緇黃巫覡始以其說誣民惑衆,而淫祀日繁。今欲一切屏絶,則於君父之疾,無所用力之際,不一致禱,在臣子之心必有慊然不足者。欲姑隨世俗而勉焉為之,然吾心既不以為然,亦必不能於此自緻其誠,況於以所賤事君親歟!然則如之何而可?」曰:「今自是無所可禱。如儀禮五祀,今人尋常皆不曾祀。又尋常動是越祭,於小小神物,必以為祭之無益。某嚮為郡禱旱時,如舊例醮祭之類,皆嘗至誠為之。但纔見張天師,心下便不信了。」必大。
奢則不孫章
或問「奢則不孫」。曰:「纔奢,便是不孫,他自是不戢斂也。公且看奢底人意思,儉底人意思。那奢底人便有驕敖底意思,須必至於過度僭上而後已。然卻又是一節在。」燾。
問:「奢非止謂僭禮犯上之事,衹是有誇張侈大之意,便是否?」曰:「是。」義剛。
君子坦蕩蕩章
「君子坦蕩蕩」,衹是意誠,「心廣體胖」耳。
子溫而厲章
「『子溫而厲,威而不猛,恭而安』。須看厲,便自有威底意思;不猛,便自有溫底意思。大抵曰溫』,曰『威』,曰『恭』,三字是主;曰『厲』,曰『不猛』,曰『安』,是帶說。上下二句易理會。諸公且看聖人威底氣象是如何。」久之,雲:「聖人德盛,自然尊嚴。」又云:「謝氏以此說夷惠過處,頗是。」賀孫。
叔器說「子溫而厲」章。曰:「此雖是說聖人之德容自然如此,然學者也當如此舉偏而補弊。蓋自舜之命夔已如此,而臯陶陳九德亦然,不可不知。」義剛。
問:「『子溫而厲』一章,是總言聖人容貌,鄉黨是逐事上說否?」曰:「然。此是就大體上看聖人。」燾。
問:「張子云:『十五年學個「恭而安」不成。』」曰:「『恭而安』,如何學得成?安便不恭,恭便不安,這個使力不得,是聖人養成底事。顔子若是延得幾年,便是聖人。不是到此更用着力,衹是養底工夫了。顔子工夫至到,衹是少養。如煉丹火氣已足,更不添火,衹以暖氣養教成就耳。」明作。
魏問:「橫渠言:『十五年學「恭而安」不成。』明道曰:『可知是學不成,有多少病在。』莫是如伊川說:「若不知得,衹是覷卻堯學他行事,無堯許多聰明睿智,怎生得似他動容周旋中禮?』」曰:「也是如此,更有多少病在。」良久,曰:「人便是被氣質局定。變得些子了,又更有些子;變得些子了,又更有些子。」又云:「聖人發憤便忘食,樂便忘憂,直是一刀兩段,千了百當!聖人固不在說。但顔子得聖人說一句,直是傾腸倒肚,便都了,更無許多廉纖纏擾,絲來綫去。」問:「橫渠衹是硬把捉,故不安否?」曰:「他衹是學個恭,自驗見不曾熟。不是學個恭,又學個安。」賀孫。
朱子語類捲第三十五
論語十七
泰伯篇
泰伯其可謂至德章
泰伯得稱「至德」,為人所不能為。可學。
問「泰伯可謂至德」。曰:「這是於『民無得而稱焉』處見,人都不去看這一句。如此,則夫子衹說『至德』一句便了,何必更下此六個字?公更仔細去看這一句,煞有意思。」義剛言:「夫子稱泰伯以至德,稱文王亦以至德,稱武王則曰未盡善。若以文王比武王,則文王為至德;若以泰伯比文王,則泰伯為至德。文王『三分天下有其二』,比泰伯已是不得全這一心了。」曰:「是如此。」義剛又言:「泰伯若居武王時,牧野之師也自不容已。蓋天命人心,到這裏無轉側處了。」曰:「卻怕泰伯不肯恁地做。聖人之製行不同:『或遠或近,或去或不去。』雖是說他心衹是一般,然也有做得不同處。」範益之問:「文王如何?」曰:「似文王也自不肯恁地做了。縱使文王做時,也須做得較詳緩。武王做得大故粗暴。當時紂既投火了,武王又卻親自去斫他頭來梟起。若文王,恐不肯恁地。這也難說。武王當時做得也有未盡處,所以東坡說他不是聖人,雖說得太過,然畢竟是有未盡處。」義剛曰:「武王既殺了紂,有微子賢,可立,何不立之?而必自立,何也?」先生不答,但蹙眉,再言:「這事也難說!」義剛。
陳仲亨說「至德」,引義剛前所論者為疑。曰:「也不是不做這事,但他做得較雍容和緩,不似武王樣暴。泰伯則是不做底,若是泰伯當紂時,他也衹是為諸侯。太王剪商,自是他周人恁地說。若無此事,他豈肯自誣其祖!左氏分明說『泰伯不從』,不知不從甚麽事。東坡言:『「三分天下有其二」,文王衹是不管他。』此說也好。但文王不是無思量,觀他戡黎、伐崇之類時,也顯然是在經營。」又曰:「公劉時得一上做得盛,到太王被狄人苦楚時,又衰了。太王又旋來那岐山下做起傢計。但岐山下卻亦是商經理不到處,亦是空地。當時邠也衹是一片荒涼之地,所以他去那裏輯理起來。」義剛。
問:「泰伯之讓,知文王將有天下而讓之乎,抑知太王欲傳之季歷而讓之乎?」曰:「泰伯之意,卻不是如此。衹見太王有剪商之志,自是不合他意;且度見自傢做不得此事,便掉了去。左傳謂『泰伯不從,是以不嗣』,不從,即是不從太王翦商事耳。泰伯既去,其勢衹傳之季歷,而季歷傳之文王。泰伯初來思量,正是相反;至周得天下,又都是相成就處。看周內有泰伯虞仲,外有伯夷叔齊,皆是一般所見,不欲去圖商。」宇。
問:「泰伯知太王有取天下之志,而王季又有聖子,故讓去。」曰:「泰伯惟是不要太王有天下。」或問:「太王有翦商之志,果如此否?」曰:「詩裏分明說『實始剪商』。」又問:「恐詩是推本得天下之由如此。」曰:「若推本說,不應下『實始剪商』。看左氏雲『泰伯不從,是以不嗣』,這甚分明。這事也難說。他無所據,衹是將孔子稱『泰伯可謂至德也已矣』,是與稱文王一般。泰伯文王伯夷叔齊是『行一不義,殺一不辜,而得天下不為』底道理。太王湯武是吊民伐罪,為天下除殘賊底道理。常也是道理合如此,變也是道理合如此,其實衹是一般。」又問:「堯之讓舜,禹之傳子,湯放桀,武王伐紂,周公誅管蔡,何故聖人所遇都如此?」先生笑曰:「後世將聖人做模範,卻都如此差異,信如公問。然所遇之變如此,到聖人處之皆恁地,所以為聖人,故曰『遭變事而不失其常』。孔子曰:『可與適道,未可與立;可與立,未可與權。』公且就平平正正處看。」賀孫。
吳伯英問:「泰伯知太王欲傳位季歷,故斷發文身,逃之荊蠻,示不復用,固足以遂其所志,其如父子之情何?」曰:「到此卻顧恤不得。父子君臣,一也。太王見商政日衰,知其不久,是以有剪商之意,亦至公之心也。至於泰伯,則惟知君臣之義,截然不可犯也,是以不從。二者各行其心之所安,聖人未常說一邊不是,亦可見矣。或曰:『斷發文身,乃仲雍也,泰伯則端委以治吳。』然吳之子孫,皆仲雍之後,泰伯蓋無後也。」壯祖。
問泰伯事。曰:「這事便是難。若論有德者興,無德者亡,則天命已去,人心已離,便當有革命之事。畢竟人之大倫,聖人且要守得這個。看聖人反復嘆詠泰伯及文王事,而於武又曰『未盡善』,皆是微意。」夔孫。
因說泰伯讓,曰:「今人纔有些子讓,便惟恐人之不知。」
伯豐問:「集註云:『太王因有翦商之志。』恐魯頌之說,衹是推本之辭,今遂據以為說,可否?」曰:「詩中分明如此說。」又問:「如此則太王為有心於圖商也。」曰:「此是難說。書亦云:『太王肇基王跡。』」又問:「太王方為狄人所侵,不得已而遷岐,當時國勢甚弱,如何便有意於取天下?」曰:「觀其初遷底規模,便自不同。規模纔立,便張大。如文王伐崇,伐密,氣象亦可見。然文王猶服事商,所以為至德。」。集註。
「泰伯」章所引「其心即夷齊之心,而事之難處有甚焉者」,不是說遜國事。自是說夷齊諫武王,不信便休,無甚利害。若泰伯不從剪商之志,卻是一傢內事,與諫武王不同,所以謂之難處,非說遜國事也。集註說亦未分曉耳。明作。
「泰伯之心,即伯夷叩馬之心;太王之心,即武王孟津之心,二者『道並行而不相悖』。然聖人稱泰伯為至德,謂武為未盡善,亦自有抑揚。蓋泰伯夷齊之事,天地之常經,而太王武王之事,古今之通義,但其間不無些子高下。若如蘇氏用三五百字駡武王非聖人,則非矣。於此二者中,須見得『道並行而不悖』處,乃善。」因問:「泰伯與夷齊心同,而謂『事之難處有甚焉者』,何也?」曰:「夷齊處君臣間,道不合則去。泰伯處父子之際,又不可露形跡,衹得不分不明且去。某書謂太王有疾,泰伯採藥不返,疑此時去也。」銖。
問:「泰伯讓天下,與伯夷叔齊讓國,其事相類。何故夫子一許其得仁,一許其至德,二者豈有優劣耶?」曰:「亦不必如此。泰伯初未嘗無仁,夷齊初未嘗無德。」壯祖。
問:「『三以天下讓』,程言:『不立,一也;逃之,二也;文身,三也。』不知是否?」曰:「據前輩說,亦難考。他當時或有此三節,亦未可知。但古人辭,必至再三,想此衹是固讓。」宇。集註。
恭而無禮章
禮,衹是理,衹是看合當恁地。若不合恭後,卻必要去恭,則必勞。若合當謹後,謹則不葸;若合當勇後,勇則不亂。若不當直後,卻須要直,如證羊之類,便是絞。義剛。
問:「『故舊不遺,則民不偷』,蓋人皆有此仁義之心。篤於親,是仁之所發,故我篤於親,則民興仁;篤故舊,是義之發,故不遺故舊,則民興義。是如此否?」曰:「看『不偷』字,則又似仁,大概皆是厚底意思。不遺故舊固是厚,這不偷也是厚,卻難把做義說。」義剛。
問:「『君子篤於親』,與恭、謹、勇、直處意自別。橫渠說如何?」曰:「橫渠這說,且與存在,某未敢决以為定。若做一章說,就橫渠說得似好。他就大處理會,便知得品節如此。」問:「橫渠說『知所先後』,先處是『篤於親』與『故舊不遺』。」曰:「然。」問:「他卻將恭慎等處,入在後段說,是如何?」曰:「就他說,人能篤於親與不遺故舊,他大處自能篤厚如此,節文處必不至大段有失。他合當恭而恭,必不至於勞;謹慎,必不至於畏縮;勇直處,亦不至於失節。若不知先後,要做便做,更不問有六親眷屬,便是證父攘羊之事。」宇。集註。
鄭齊卿問集註舉橫渠說之意。曰:「他要合下面意,所以如此說。蓋有禮與篤親、不遺故舊在先,則不葸、不勞、不亂、不絞,與興仁、不偷之效在後耳。要之,合分為二章。」又問:「直而無禮則絞。」曰:「絞如繩兩頭絞得緊,都不寬舒,則有證父攘羊之事矣。」木之。
張子之說,謂先且篤於親,不遺故舊,此其大者,則恭、慎、勇、直不至難用力。此說固好,但不若吳氏分作兩邊說為是。明作。
問:「橫渠『知所先後』之說,其有所節文之謂否?」曰:「橫渠意是如此:『篤於親』,『不遺故舊』,是當先者;恭慎之類卻是後。」必大。
曾子有疾謂門弟子章
正卿問「曾子啓手足」章。曰:「曾子奉持遺體,無時不戒慎恐懼,直至啓手足之時,方得自免。這個身己,直是頃刻不可不戒慎恐懼。如所謂孝,非止是尋常奉事而已。當念慮之微有毫發差錯,便是悖理傷道,便是不孝。衹看一日之間,內而思慮,外而應接事物,是多多少少!這個心略不點檢,便差失了。看世間是多少事,至危者無如人之心。所以曾子常常恁地『戰戰兢兢,如臨深淵,如履薄?』。」賀孫。
問曾子戰兢。曰:「此衹是戒慎恐懼,常恐失之。君子未死之前,此心常恐保不得,便見得人心至危。且說世間甚物事似人心危!且如一日之間,內而思慮,外而應接,千變萬化,札眼中便走失了!札眼中便有千裏萬裏之遠!所謂『人心惟危,道心惟微』。衹理會這個道理分曉,自不危。『惟精惟一』,便是守在這裏;『允執厥中』,便是行將去。」恪。
曾子曰:「戰戰兢兢,如臨深淵,如履薄冰。」此乃敬之法。此心不存,則常昏矣。今人有昏睡者,遇身有痛癢,則蹶然而醒。蓋心所不能已,則自不至於忘。中庸戒慎恐懼,皆敬之意。洽。
時舉讀問目。曰:「依舊有過高傷巧之病,切須放令平實。曾子啓手足是如此說,固好。但就他保身上面看,自極有意思也。」時舉。
曾子有疾孟敬子問之章
問:「『正顔色,斯近信矣。』此其形見於顔色者如此之正,則其中之不妄可知,亦可謂信實矣,而衹曰近信,何故?」曰:「聖賢說話也寬,也怕有未便恁地底。」義剛。
問:「『正顔色,斯近信。』如何是近於信?」曰:「近,是其中有這信,與行處不違背。多有人見於顔色自恁地,而中卻不恁地者。如『色厲而內荏』,『色取仁而行違』,皆是外面有許多模樣,所存卻不然,便與信遠了。衹將不好底對看,便見。」宇。
「出辭氣,斯遠鄙倍」,是「修辭立其誠」意思。賀孫。
「出辭氣」,人人如此,工夫卻在下面。如「非禮勿視,非禮勿聽」,人人皆然,工夫卻在「勿」字上。泳。
毅父問「遠暴慢」章。曰:「此章『暴慢、鄙倍』等字,須要與他看。暴,是粗厲;慢,是放肆。蓋人之容貌少得和平,不暴則慢。暴是剛者之過,慢是寬柔者之過。鄙是凡淺,倍是背理。今人之議論有見得雖無甚差錯,衹是淺近者,此是鄙。又有說得甚高,而實背於理者,此是倍。不可不辨也。」時舉。
仲蔚說「動容貌」章。曰:「暴慢底是大故粗。『斯近信矣』,這須是裏面正後,顔色自恁地正,方是近信。若是『色取仁而行違』,則不是信了。倍,衹是倍於理。出辭氣時,須要看得道理如何後方出,則不倍於理。」問:「三者也似衹一般樣。」曰:「是各就那事上說。」又問:「要恁地,不知如何做工夫?」曰:「衹是自去持守。」池錄作「衹是隨事去持守。」義剛。
「君子所貴乎道者三」一章,是成就處。升卿。以下總論。
「君子所貴乎道者三」,此三句說得太快,大概是養成意思較多。賜。
陳寅伯問「君子所貴乎道者三」。曰:「且衹看那『所貴』二字。莫非道也。如籩豆之事,亦是道,但非所貴。君子所貴,衹在此三者。『動容貌,斯遠暴慢矣』,『斯』字來得甚緊。動容貌,便須遠暴慢;正顔色,便須近信;出辭氣,便須遠鄙倍。人之容貌,衹有一個暴慢,雖淺深不同,暴慢則一。如人很戾,固是暴;稍不溫恭,亦是暴。如人倨肆,固是慢;稍或怠緩,亦是慢。正顔色而不近信,卻是色莊。信,實也。正顔色,便須近實。鄙,便是說一樣卑底說話。倍,是逆理。辭氣衹有此二病。」因曰:「不易。孟敬子當時焉得如此好!」或云:「想曾子病亟,門人多在傍者。」曰:「恐是如此。」因說:「看文字,須是熟後,到自然脫落處方是。某初看此,都安排不成。按得東頭西頭起,按得前面後面起。到熟後,全不費力。要緊處卻在那『斯』字、『矣』字這般閑字上。此一段,程門衹有尹和靖看得出。孔子曰:『學而時習之,不亦說乎!』若熟後,真個使人說!今之學者,衹是不深好後不得其味,衹是不得其味後不深好。」文蔚。
敬之問此章。曰:「『君子所貴乎道者三』,是題目一句。下面要得動容貌,便能遠暴慢;要得正顔色,便近信;出辭氣,便遠鄙倍。要此,須是從前做工夫。」植。
問「君子所貴乎道者三」。曰:「此言君子存養之至,然後能如此。一出辭氣,便自能遠鄙倍;一動容貌,便自能遠暴慢;正顔色,便自能近信,所以為貴。若學者,則雖未能如此,當思所以如此。然此亦衹是說效驗。若作工夫,則在此句之外。」雉。
楊問:「『君子所貴乎道者三』,若未至此,如何用工?」曰:「衹是就容貌辭色之間用工,更無別法。但上面臨時可做,下面臨時做不得,須是熟後能如此。初間未熟時,雖蜀本淳錄作「須」字。是動容貌,到熟後自然遠暴慢;雖是正顔色,到熟後自然近信;雖是出辭氣,到熟後自然遠鄙倍。」宇。淳錄此下云:「辭是言語,氣是聲音,出是從這裏出去,三者是我身上事要得如此。籩豆雖是末,亦道之所在,不可不謹。然此則有司之事,我亦衹理會身上事。」
「『動容貌,斯遠暴慢;正顔色,斯近信;出辭氣,斯遠鄙倍。』須要會理如何得動容貌,便會遠暴慢;正顔色,便會近信;出辭氣,便會遠鄙倍。須知得曾子如此說,不是到動容貌,正顔色,出辭氣時,方自會恁地。須知得工夫在未動容貌,未正顔色,未出辭氣之前。」又云:「正顔色,若要相似說,合當着得個遠虛偽矣。動、出都說自然,惟正字,卻似方整頓底意思。蓋緣是正顔色亦有假做恁地,內實不然者。若容貌之動,辭氣之出,卻容偽不得。」賀孫。
問「君子所貴乎道者三」。曰:「看來三者衹有『非禮勿視,非禮勿聽,非禮勿言,非禮勿動』。」又問:「要之,三者以涵養為主。」曰:「涵養便是。衹這三者,便是涵養地頭。但動容貌、遠暴慢便是,不遠暴慢,便不是;顔色近信便是,不近信,便不是。」燾。
「君子所貴乎道者三」。或云:「須是工夫持久,方能得如此否?」曰:「不得。人之資稟各不同,資質好者,纔知得便把得定,不改變;資質遲慢者,須大段着力做工夫,方得。」因舉徐仲車從鬍安定學。一日,頭容少偏,安定忽厲聲雲:「頭容直!」徐因思,不獨頭容直,心亦要直,自此不敢有邪心。又舉小南和尚偶靠倚而坐,其師見之,厲聲叱之曰:「恁地無脊梁骨!」小南聞之聳然,自此終身不靠倚坐。「這樣人,都是資質美,所以一撥便轉,終身不為。」僩。
問:「所謂暴慢、鄙倍,皆是指在我者言否?」曰:「然。」曰:「所以動容貌而暴慢自遠者,工夫皆在先歟?」曰:「此衹大綱言人合如此。固是要平日曾下工夫,然即今亦須隨事省察,不令間斷。」廣。
叔京來問「所貴乎道者三」。因雲:「正、動、出時,也要整齊,平時也要整齊。」方雲:「乃是敬貫動靜。」曰:「恁頭底人,言語無不貫動靜者。」方。
或問:「遠與近意義如何?」曰:「曾子臨終,何嘗又安排下這字如此?但聖賢言語自如此耳。不須推尋不要緊處。」
「動容貌,斯遠暴慢」,是為得人好;「正顔色,斯近信」,是顔色實;「出辭氣,斯遠鄙倍」,是出得言語是。動、正、出三字,皆是輕說過。君子所貴於此者,皆平日功夫所至,非臨事所能捏合。籩豆之事,雖亦莫非道之所在,然須先擇切己者為之。如有關雎麟趾之意,便可行周官法度;又如盡得「皇極」之五事,便有庶徵之應。以「籩豆之事」告孟敬子,必其所為有以煩碎為務者。謨。
「君子所貴乎道者三」,言道之所貴者,有此三事,便對了。道之所賤者,籩豆之事,非不是道,乃道之末耳。如「動容貌,正顔色,出辭氣」,須是平日先有此等工夫,方如此效驗。「動容貌,斯遠暴慢矣」,須衹做一句讀。「斯」字,衹是自然意思。楊龜山解此一句,引曾子修容閽人避之事,卻是他人恭慢,全說不着。人傑。
問「君子所貴乎道者三」至「籩豆之事則有司存」。曰:「以道言之,則不可謂此為道,彼為非道。然而所貴在此,則所賤在彼矣;其本在此,則其末在彼矣。」人傑。
「君子所貴乎道者三」,乃是切於身者。若籩豆之事,特有司所職掌耳。今人於制度文為一一致察,未為不是;然卻於大體上欠闕,則是棄本而求末也。人傑。
問「君子所貴乎道者三」。曰:「學者觀此一段,須看他兩節,先看所貴乎道者是如何,這個是所貴所重者;至於一籩一豆,皆是理,但這個事自有人管,我且理會個大者。且如今人講明制度名器,皆是當然,非不是學,但是於自己身上大處卻不曾理會,何貴於學!」先生因言:「近來學者多務高遠,不自近處着工夫。」有對者曰:「近來學者誠有好高之弊。有問伊川:『如何是道?』伊川曰:『行處是。』又問明道:『如何是道?』明道令於父子君臣兄弟上求。諸先生言如此,初不曾有高遠之說。」曰:「明道之說固如此。然父子兄弟君臣之間,各有一個當然之理,是道也。」謙之。
義剛說「君子所貴乎道者三」一章畢,因曰:「道雖無所不在,而君子所重則止此三事而已。這也見得窮理則不當有小大之分,行己則不能無緩急先後之序。」先生曰:「這樣處也難說。聖賢也衹大概說在這裏。而今說不可無先後之序,固是;但衹揀得幾件去做,那小底都不照管,也不得。」義剛因言:「義剛便是也疑,以為古人事事緻謹,如所謂『剋勤小物』,豈是盡視為小而不管?」曰:「這但是說此三事為最重耳。若是其他,也不是不管。衹是說人於身己上事都不照管,卻衹去理會那籩豆等小事,便不得。言這個有有司在,但責之有司便得。若全不理會,將見以籩為豆,以豆為籩,都無理會了。田子方謂魏文侯曰:『君明樂官,不明樂音。』此說固好。但某思之,人君若不曉得那樂,卻如何知得那人可任不可任!這也須曉得,方解去任那人,方不被他謾。如籩豆之類,若不曉,如何解任那有司!若籩裏盛有汁底物事,豆裏盛幹底物事,自是不得,也須着曉始得,但所重者是上面三事耳。」義剛。
舜功問「君子所貴乎道者三」。曰:「動容貌,則能遠暴慢;正顔色,則能近信;出辭氣,則能遠鄙倍。所貴者在此。至於籩豆之事,雖亦道之所寓,然自有人管了,君子衹修身而已。蓋常人容貌不暴則多慢,顔色易得近色莊,言語易得鄙而倍理。前人愛說動字、出字、正字上有工夫,看得來不消如此。」璘。
正卿問:「正顔色之正字,獨重於動與出字,何如?」曰:「前輩多就動、正、出三字上說,一嚮都將三字重了。若從今說,便三字都輕,卻不可於中自分兩樣。某所以不以彼說為然者,緣看文勢不恁地。『君子所貴乎道者三』,是指夫道之所以可貴者為說,故云道之所以可貴者有三事焉,故下數其所以可貴之實如此。若禮文器數,自有官守,非在所當先而可貴者。舊說所以未安者,且看世上人雖有動容貌者,而便闢足恭,不能遠暴慢;雖有正顔色者,而『色取仁而行違』,多是虛偽不能近信;雖有出辭氣者,而巧言飾辭,不能遠鄙倍,這便未見得道之所以可貴矣。道之所以可貴者,惟是動容貌,自然便會遠暴慢;正顔色,自然便會近信;出辭氣,自然便會遠鄙倍,此所以貴乎道者此也。」又云:「三句最是『正顔色,斯近信』見得分明。」賀孫。
或問:「『君子所貴乎道者三』,如何?」曰:「『動容貌,正顔色,出辭氣』,前輩不合將做用工處,此衹是涵養已成效驗處。『暴慢、鄙倍、近信』,皆是自己分內事。惟近信不好理會。蓋君子纔正顔色,自有個誠實底道理,異乎『色取仁而行違』者也。所謂『君子所貴乎道者三』,道雖無乎不在,然此三者乃修身之效,為政之本,故可貴。容貌,是舉一身而言;顔色,乃見於面顔者而言。」又問:「三者固是效驗處,然不知於何處用工?」曰:「衹平日涵養便是。」去偽。
某病中思量,曾子當初告孟敬子「人之將死,其言也善」,衹說出三事。曾子當時有多少好話,到急處都說不辦,衹撮出三項如此。這三項是最緊要底。若說這三事上更做得工夫,上面又大段長進。便不長進,也做得個聖賢坯模,雖不中不遠矣。恪。
「所貴乎道者三」。禮亦是道。但道中所貴此三者在身上。李先生雲:「曾子臨死,空洞中衹餘此念。」方。
或講「所貴乎道者三」。曰:「不必如此說得巧。曾子臨死時話說,必不暇如此委麯安排。」必大。
「註云:『暴,粗厲也。』何謂粗厲?」曰:「粗,不精細也。」節。集註。
問:「先生舊解,以三者為『修身之驗,為政之本,非其平日莊敬誠實存省之功積之有素,則不能也』,專是做效驗說。如此,則『動、正、出』三字,衹是閑字。後來改本以『驗』為『要』,『非其』以下,改為『學者所當操存省察,而不可有造次頃刻之違者也』。如此,則工夫卻在『動、正、出』三字上,如上蔡之說,而不可以效驗言矣。某疑『動、正、出』三字,不可以為做工夫字。『正』字尚可說。『動』字、『出』字,豈可以為工夫耶?」曰:「這三字雖不是做工夫底字,然便是做工夫處。正如着衣吃飯,其着其吃,雖不是做工夫,然便是做工夫處。此意所爭,衹是絲發之間,要人自認得。舊來解以為效驗,語似有病,故改從今說。蓋若專以為平日莊敬持養,方能如此,則不成未莊敬持養底人,便不要『遠暴慢,近信,遠鄙倍』!便是舊說『效驗』字太深,有病。」僩。
「『君子所貴乎道者三』以下三節,是要得恁地,須是平日莊敬工夫到此,方能恁地。若臨時做工夫,也不解恁地。」植因問:「明道『動容周旋中禮,正顔色則不妄,出辭氣,正由中出』,又仍是以三句上半截是工夫,下半截是功效。」曰:「不是。所以恁地,也是平日莊敬工夫。」植。
問:「動也,正也,出也,不知是心要得如此?還是自然發見氣象?」曰:「上蔡諸人皆道此是做工夫處。看來衹當作成效說,涵養莊敬得如此。工夫已在前了,此是效驗。動容貌,若非涵養有素,安能便免暴慢!正顔色,非莊敬有素,安能便近信!信是信實,表裏如一。色,有『色厲而內荏』者,色莊也;『色取仁而行違者』。苟不近實,安能表裏如一乎!」問:「正者,是着力之辭否?」曰:「亦着力不得。若不到近實處,正其顔色,但見作偽而已。」問:「『遠』之字義如何?」曰:「遠,便是無復有這氣象。」問:「正顔色既是功效到此,則宜自然而信,卻言『近信』,何也?」曰:「這也是對上『遠』字說。」宇。集義。
問:「『君子道者三』章,謝氏就『正、動、出』上用工。竊謂此三句,其要緊處皆是『斯』字上。蓋斯者,便自然如此也。纔動容貌,便自然遠暴慢;非平昔涵養之熟,何以至此!此三句乃以效言,非指用功地步也。」曰:「是如此。」柄。
舜功問:「『動容貌』,如何『遠暴慢』?」曰:「人之容貌,非暴則慢,得中者極難,須是遠此,方可。此一段,上蔡說亦多有未是處。」問:「『其言也善』,何必曾子?天下自有一等人臨死言善。通老雲:『聖賢臨死不亂。』」曰:「聖賢豈可以不亂言?曾子到此愈極分明,易簀事可見。然此三句,亦是由中以出,不是嚮外鬥撰成得。」可學。
「動容貌,出辭氣。」先生雲:「衹伊川語解平平說,未有如此張筋弩力意思。」謂上蔡語。方。
曾子以能問於不能章
陳仲亨說「以能問於不能」章。曰:「想是顔子自覺得有未能處,但不比常人十事曉得九事,那一事便不肯問人。觀顔子『無伐善,無施勞』,看他也是把此一件做工夫。」又問:「『君子人與』,是纔德出衆之君子?」曰:「『托六尺之孤,寄百裏之命』,纔者能之;『臨大節而不可奪』,則非有德者不能也。」義剛。
舉問「犯而不校」。曰:「不是着意去容他,亦不是因他犯而遂去自反。蓋其所存者廣大,故人有小小觸犯處,自不覺得,何暇與之校耶!」時舉。
「不校」,是不與人比校強弱勝負,道我勝你負,我強你弱。如上言「以能問於不能」之類,皆是不與人校也。燾。
子善問:「『犯而不校』,恐是且點檢自傢,不暇問他人。」曰:「不是如此。是他力量大,見有犯者,如蚊蟲、虱子一般,何足與校!如『汪汪萬頃之波,澄之不清,撓之不濁』。」亞夫問:「黃叔度是何樣底人?」曰:「當時亦是衆人扛得如此,看來也衹是篤厚深遠底人。若是有所見,亦須說出來。且如顔子是一個不說話底人,有個孔子說他好。若孟子,無人印證他,他自發出許多言語。豈有自孔孟之後至東漢黃叔度時,已是五六百年,若是有所見,亦須發明出來,安得言論風旨全無聞!」亞夫雲:「郭林宗亦主張他。」曰:「林宗何足憑!且如元德秀在唐時也非細。及就文粹上看,他文章乃是說佛。」南升。
「顔子犯而不校」,是成德事。孟子「三自反」,卻有着力處。學者莫若且理會自反,卻見得自傢長短。若遽學不校,卻恐儱侗,都無是非麯直,下梢於自己分卻恐無益。端蒙。
或問:「『犯而不校。』若常持不校之心,如何?」曰:「此衹看一個公私大小,故伊川雲:『有當校者,順理而已。』」方子。
大丈夫當容人,勿為人所容。「顔子犯而不校」。子蒙。
問:「如此,已是無我了。集註曰『非幾於無我者不能』,何也?」曰:「聖人則全是無我;顔子卻但是不以我去壓人,卻尚有個人與我相對在。聖人和人我都無。」義剛。
問:「『幾於無我』,『幾』字,莫衹是就『從事』一句可見耶?抑並前五句皆可見耶?『犯而不校』,則亦未能無校,此可見非聖人事矣。」曰:「顔子正在着力、未着力之間,非但此處可見,衹就『從事』上看,便分明,不須更說無校也。」
曾子曰可以托六尺之孤章
聖人言語自渾全溫厚。曾子便恁地剛,有孟子氣象。如「可以托六尺之孤,可以寄百裏之命,臨大節而不可奪」等語,見得曾子直是峻厲!淳。
問:「『可以托六尺之孤』雲雲,不知可見得伊周事否?」曰:「伊周亦未足道此。衹說有纔志氣節如此,亦可為君子之事。」又問:「下此一等,如平勃之入北軍,迎代王,霍將軍之擁昭,立宣,可當此否?」曰:「這也隨人做。聖人做出,是聖人事業;賢人做出,是賢人事業;中人以上,是中人以上事業。這通上下而言。『君子人與?君子人也。』上是疑詞。如平勃當時,這處也未見得。若誅諸呂不成,不知果能死節否?古人這處怕亦是幸然如此。如藥殺許後事,光後來知,卻含鬍過。似這般所在,解『臨大節而不奪』否,恐未必然。」因言:「今世人多道東漢名節無補於事。某謂三代而下,惟東漢人才,大義根於其心,不顧利害,生死不變其節,自是可保。未說公卿大臣,且如當時郡守懲治宦官之親黨,雖前者既為所治,而來者復蹈其跡,誅殛竄戮,項背相望,略無所創。今士大夫顧惜畏懼,何望其如此!平居暇日琢磨淬厲,緩急之際,尚不免於退縮。況遊談聚議,習為軟熟,卒然有警,何以得其仗節死義乎!大抵不顧義理,衹計較利害,皆奴婢之態,殊可鄙厭!」又曰:「東坡議論雖不能無偏頗,其氣節直是有高人處。如說孔北海曹操,使人凜凜有生氣!」又曰:「如前代多有幸而不敗者。如謝安,桓溫入朝,已自無策,從其廢立,九錫已成,但故為延遷以俟其死。不幸而病小蘇,則將何以處之!擁重兵上流而下,何以當之!於此看,謝安果可當仗節死義之資乎?」宇曰:「坦之倒持手板,而安從容閑雅,似亦有執者。」曰:「世間自有一般心膽大底人。如廢海西公時,他又不能拒,廢也得,不廢也得,大節在那裏!」宇。砥錄略。
正卿問:「『可以托六尺之孤』,至『君子人也』,此本是兼纔節說,然緊要處卻在節操上。」曰:「不然。三句都是一般說。須是纔節兼全,方謂之君子。若無其纔而徒有其節,雖死何益。如受人托孤之責,自傢雖無欺之之心,卻被別人欺了,也是自傢不了事,不能受人之托矣。如受人百裏之寄,自傢雖無竊之之心,卻被別人竊了,也是自傢不了事,不能受人之寄矣。自傢徒能『臨大節而不可奪』,卻不能了得他事,雖能死,也衹是個枉死漢!濟得甚事!如晉之荀息是也。所謂君子者,豈是斂手束腳底村人耶!故伊川說:『君子者,纔德出衆之名。』孔子曰:『君子不器。』既曰君子,須是事事理會得方可。若但有節而無纔,也喚做好人,衹是不濟得事。」僩。
正卿問「托六尺之孤」一章。曰:「『百裏之命』,衹是命令之『命』。『托六尺之孤』,謂輔幼主;『寄百裏之命』,謂攝國政。」曰:「如霍光當得此三句否?」曰:「霍光亦當得上面兩句,至如許後之事,則大節已奪了。」曰:「托孤寄命,雖資質高者亦可及;『臨大節而不可奪』,非學問至者恐不能。」曰:「資質高底,也都做得;學問到底,也都做得。大抵是上兩句易,下一句難。譬如說『有猷,有為,有守』,托孤寄命是有猷、有為,『臨大節而不可奪』,卻是有守。霍光雖有為,有猷矣,衹是無所守。」恪。
「托六尺之孤,寄百裏之命」,是纔;「臨大節不可奪」,是德。如霍光可謂有纔,然其毒許後事,便以愛奪了。燕慕容恪是慕容暐之霍光,其輔幼主也好。然知慕容評當去而不去之,遂以亂國,此也未是。惟孔明能之。賜。夔孫同。
問「君子人與?君子人也」。曰:「所謂君子,這三句都是不可少底。若論文勢,卻似『臨大節不可奪』一句為重。然而須是有上面『托六尺之孤,寄百裏之命』,卻『臨大節而不可奪』,方足以為君子。此所以有結語也。」燾。
問:「『可以托六尺之孤,可以寄百裏之命』,又能『臨大節而不可奪』,方可謂之君子。是如此看否?」曰:「固是。」又問:「若徒能『臨大節不可奪』,而才力短淺,做事不得,如荀息之徒,僅能死節而不能止難,要亦不可謂之君子。」曰:「也是不可謂之君子。」義剛。
問:「鬍文定以荀息為『可以托六尺之孤,寄百裏之命,臨大節而不可奪』,如何?」曰:「荀息便是不可以托孤寄命了。」問:「聖人書荀息,與孔父仇牧同辭,何也?」曰:「聖人也且是要存得個君臣大義。」夔孫。
問「君子纔德出衆之名」。曰:「有德而有纔,方見於用。如有德而無纔,則不能為用,亦何足為君子。」「君子人與」章伊川說。燾。
曾子曰士不可以不弘毅章
「『弘毅』二字,『弘』雖是寬廣,卻被人衹把做度量寬容看了,便不得。且如『執德不弘』之『弘』,便見此『弘』字,謂為人有許多道理。及至學來,下梢卻做得狹窄了,便是不弘。蓋緣衹以己為是,凡他人之言,便做說得天花亂墜,我亦不信,依舊衹執己是,可見其狹小,何緣得弘?須是不可先以別人為不是,凡他人之善,皆有以受之。集衆善之謂弘。」伯豐問:「是『寬以居之』否?」曰:「然。如『人能弘道』,卻是以弘為開廓,『弘』字卻是作用。」。專論「弘」。
問「『弘毅』之『弘』」。曰:「弘是寬廣,事事着得:道理也着得:事物也着得;事物逆來也着得,順來也着得;富貴也着得,貧賤也着得。看甚麽物事來,掉在裏面,都不見形影了。」僩。
「弘」字,衹將「隘」字看,便見得。如看文字相似,衹執一說,見衆說皆不復取,便是不弘。若是弘底人,便包容衆說,又非是於中無所可否。包容之中,又為判別,此便是弘。植。
弘,有耐意。如有一行之善,便道我善了,更不要進;能些小好事,便以為衹如此足矣,更不嚮前去,皆是不弘之故。如此其小,安能擔當得重任!淳。
所謂「弘」者,不但是放令公平寬大,容受得人,須是容受得許多衆理。若執着一見,便自以為是,他說更入不得,便是滯於一隅,如何得弘。須是容受軋捺得衆理,方得。」謙之。
恭甫問:「弘是心之體?毅是心之力?」曰:「心體是多少大!大而天地之理,纔要思量,便都在這裏。若是世上淺心弘己底人,有一兩件事,便着不得。」賀孫。
問:「如何是弘?」曰:「計較小小利害,小小得失,褊隘,如公欲執兩事終身行之,皆是不弘。說道自傢不敢承當,說道且據自己所見,皆是不弘。」節。
「士不可以不弘毅」。這曾子一個人,衹恁地,他肚裏卻着得無限。今人微有所得,欣然自以為得。祖道。
毅,是立腳處堅忍強厲,擔負得去底意。升卿。以下兼論「毅」。
敬之問:「弘,是容受得衆理;毅,是勝得個重任。」曰:「弘乃能勝得重任,毅便是能擔得遠去。弘而不毅,雖勝得任,卻恐去前面倒了。」時舉。
問:「弘是寬容之義否?」曰:「固是。但不是寬容人,乃寬容得義理耳。弘字,曾子以任重言之。人之狹隘者,衹守得一義一理,便自足。既滯一隅,卻如何能任重。必能容納吞受得衆理,方是弘也。」必大。
仲蔚問「弘毅」。曰:「弘,不衹是有度量、能容物之謂,正是『執德不弘』之『弘』。是無所不容,心裏無足時,不說我德已如此便住。如無底之𠔌,擲一物於中,無有窮盡。若有滿足之心,便不是弘。毅,是忍耐持守,着力去做。」義剛。
問「弘毅」。曰:「弘是寬廣耐事,事事都着得:道理也着得多,人物也着得多。若着得這一個,着不得那一個,便不是弘。且如有兩人相爭,須是寬着心都容得,始得。若便分別一人是,一人非,便不得。或兩人都是,或兩人都非,或是者非,非者是,皆不可知。道理自是個大底物事,無所不備,無所不包。若小着心,如何承載得起。弘了卻要毅。弘則都包得在裏面了,不成衹恁地寬廣。裏面又要分別是非,有規矩,始得。若衹恁地弘,便沒倒斷了。『任重』,是擔子重,非如任天下之『任』。」又曰:「若纔小着這心,便容兩個不得。心裏衹着得一個,這兩個便相挂礙在這裏,道理也衹着得一說,事事都衹着得一邊。」僩。
問:「曾子弘毅處,不知為學工夫久,方會恁地,或合下工夫便着恁地?」曰:「便要恁地。若不弘不毅,難為立腳。」問:「人之資稟偏駁,如何便要得恁地?」曰:「既知不弘不毅,便警醒令弘毅,如何討道理教他莫恁地!弘毅處固未見得,若不弘不毅處,亦易見。不弘,便急迫狹隘,不容物,衹安於卑陋。不毅,便傾東倒西,既知此道理當恁地,既不能行,又不能守;知得道理不當恁地,卻又不能割捨。除卻不弘,便是弘;除了不毅,便是毅。這處亦須是見得道理分曉,磊磊落落。這個都由我處置,要弘便弘,要毅便毅。如多財善賈,須多蓄得在這裏,看我要買也得,要賣也得。若衹有十文錢在這裏,如何處置得去!」又曰:「聖人言語自渾全溫厚,曾子便有圭角。如『士不可以不弘毅』,如『可以托六尺之孤』雲雲,見得曾子直是恁地剛硬!孟子氣象大抵如此。」宇。淳錄雲:「徐問:『弘毅是為學工夫久方能如此?抑合下便當如此?』曰:『便要弘毅,皆不可一日無。』曰:『人之資稟有偏,何以便能如此?』曰:『衹知得如此,便警覺那不如此,更那裏別尋討方法去醫治他!弘毅處亦難見,不弘不毅卻易見。不弘,便淺迫,便窄狹,不容物,便安於卑陋。不毅,便倒東墜西,見道理合當如此,又不能行,不能守;見道理不當如此,又不能捨,不能去。衹除了不弘,便是弘;除了不毅,便是毅。非別討一弘毅來。然亦須是見道理極分曉,磊磊落落在這裏,無遁惰病痛來;便都由自傢處置,要弘便弘,要毅便毅。如多財善賈,都蓄在這裏,要買便買,要賣便賣。若止有十文錢在此,則如何處置得!」砥錄雲:「居父問:『士不可不弘毅。學者合下當便弘毅,將德盛業成而後至此?』曰:『合下便當弘毅,不可一日無也。』又問:『如何得弘毅?』曰:『但衹去其不弘不毅,便自然弘毅。弘毅雖難見,自傢不弘不毅處卻易見,常要檢點。若卑狹淺隘,不能容物,安於固陋,便是不弘。不毅處病痛更多。知理所當為而不為,知不善之不可為而不去,便是不毅。』又曰:『孔子所言,自渾全溫厚,如曾子所言,便有孟子氣象。』」
問「士不可以不弘毅」。曰:「弘是事事着得,如進學者要弘,接物也要弘,事事要弘。若不弘,衹是見得這一邊,不見那一邊,便是不弘。衹得些了便自足,便不弘。毅卻是發處勇猛,行得來強忍,是他發用處。」問:「後面衹說『仁以為己任』,是衹成就這個仁否?」曰:「然。許多道理也衹是這個仁,人也衹要成就這個仁,須是擔當得去。」又問:「『死而後已』,是不休歇否?」曰:「然。若不毅,則未死已前,便有時倒了。直到死方住。」又曰:「古人下字各不同。如『剛、毅、勇、猛』等字,雖是相似,其義訓各微不同,如適間說『推』與『充』相似。」僩。
「仁以為己任,不亦重乎!死而後已,不亦遠乎!」須是認得個仁,又將身體驗之,方真個知得這擔子重,真個是難。世間有兩種:有一種全不知者,固全無摸索處;又有一種知得仁之道如此大,而不肯以身任之者。今自傢全不曾擔着,如何知得他重與不重。所以學不貴徒說,須要實去驗而行之,方知。僩。
「士不可以不弘毅」,毅者,有守之意。又云:「曾子之學,大抵如孟子之勇。觀此弘毅之說,與夫『臨大節不可奪』,與孟子『彼以其富,我以吾仁』之說,則其勇可知。若不勇,如何主張得聖道住!如論語載曾子之言先一章雲,『以能問於不能』,則見曾子弘處;又言『臨大節不可奪』,則見他毅處。若孟子衹得他剛處,卻少弘大底氣象。」謨。
弘而不毅,如近世龜山之學者,其流與世之常人無以異。毅而不弘,如鬍氏門人,都恁地撐腸拄肚,少間都沒頓着處。賀孫。
弘,寬廣也,是事要得寬闊。毅,強忍也,如雲「擾而毅」,是馴擾而卻毅,強而有守底意思。「弘」字,如今講學,須大着個心,是者從之,不是者也且寬心去究。而今人才得一善,便說道自傢底是了,別人底都不是,便是以先入為主了;雖有至善,無由見得。如「執德不弘」,須是自傢要弘,始得。若容民蓄衆底事,也是弘,但是外面事。而今人說「弘」字,多做容字說了,則這「弘」字裏面無用工處。可以此意推之。又云:「弘下開闊周遍。」夔孫。集註。
程子說「弘」字曰「寬廣」,最說得好。毅是盡耐得,工夫不急迫。如做一件,今日做未得,又且耐明日做。夔孫。
問:「毅訓『強忍』。粗而言之,是硬擔當着做將去否?楊氏作力行說,正此意,但說得不猛厲明白,若不足以形容『毅』字氣象。至程子所謂『弘而無毅,則無規矩而難立』,其說固不可易。第恐『毅』字訓義,非可以有規矩言之,如何?」曰:「毅有忍耐意思。程子所云無規矩,是說目今;難立,是說後來。」必大。
「士不可以不弘毅」。先生舉程先生語曰:「重擔子,須是硬着脊梁骨,方擔荷得去!」燾。
興於詩章
或問「興於詩,立於禮,成於樂」。曰:「『興於詩』,便是個小底;『立於禮,成於樂』,便是個大底。『興於詩』,初間衹是因他感發興起得來,到成處,卻是自然後恁地。」又曰:「古人自小時習樂,誦詩,學舞,不是到後來方始學詩,學禮,學樂。如雲:『興於詩,立於禮,成於樂』,非是初學有許多次第,乃是到後來方能如此;不是說用工夫次第,乃是得效次第如此。」又曰:「到得『成於樂』,是甚次第,幾與理為一。看有甚放僻邪侈,一齊都滌蕩得盡,不留些子。『興於詩』,是初感發這些善端起來;到『成於樂』,是颳來颳去,凡有毫發不善,都蕩滌得盡了,這是甚氣象!」又曰:「後世去古既遠,禮樂蕩然,所謂『成於樂』者,固不可得。然看得來衹是讀書理會道理,衹管將來涵泳,到浹洽貫通熟處,亦有此意思。」緻道雲:「讀孟子熟,盡有此意。」曰:「也是。衹是孟子較感發得粗,其他書都是如此。」賀孫因雲:「如大學傳『知止』章及『齊傢』章引許多詩語,涵泳得熟,誠有不自已處。」賀孫。
亞夫問此章。曰:「詩、禮、樂,初學時都已學了。至得力時,卻有次第。樂者,能動蕩人之血氣,使人有些小不善之意都着不得,便純是天理,此所謂『成於樂』。譬如人之服藥,初時一嚮服了,服之既久,則耳聰目明,各自得力。此興詩、立禮、成樂所以有先後也。」時舉。
古人學樂,衹是收斂身心,令入規矩,使心細而不粗,久久自然養得和樂出來。又曰:「詩、禮、樂,古人學時,本一齊去學了;到成就得力處,卻有先後。然『成於樂』,又見無所用其力。」升卿。
「興於詩,立於禮,成於樂。」聖人做出這一件物事來,使學者聞之,自然歡喜,情願上這一條路去,四方八面攛掇他去這路上行。廣。
敬之問:「『興於詩,立於禮,成於樂』,覺得和悅之意多。」曰:「先王教人之法,以樂官為學校之長,便是教人之本末都在這裏。」時舉。
正卿說「興於詩,立於禮,成於樂」。曰:「到得『成於樂』,自不消恁地淺說。『成於樂』是大段極至。」賀孫。
衹是這一心,更無他說。「興於詩」,興此心也;「立於禮」,立此心也;「成於樂」,成此心也。今公讀詩,是興起得個甚麽?僩。
或問「成於樂」。曰:「樂有五音六律,能通暢人心。今之樂雖與古異,若無此音律,則不得以為樂矣。」力行因舉樂記雲:「耳目聰明,血氣和平。」曰:「須看所以聰明、和平如何,不可衹如此說過。」力行。
「成於樂」。曰:「而今作俗樂聒人,也聒得人動。況先王之樂,中正平和,想得足以感動人!」燾。
問:「『立於禮』,禮尚可依禮經服行。詩、樂皆廢,不知興詩成樂,何以致之。」曰:「豈特詩、樂無!禮也無。今衹有義理在,且就義理上講究。如分別得那是非邪正,到感慨處,必能興起其善心,懲創其惡志,便是『興於詩』之功。涵養德性,無斯須不和不樂,直恁地和平,便是『成於樂』之功。如禮,古人這身都衹在禮之中,都不由得自傢。今既無之,衹得硬做些規矩,自恁地收拾。如詩,須待人去歌誦。至禮與樂,自稱定在那裏,衹得自去做。荀子言:『禮樂法而不說。』更無可說,衹得就他法之而已。荀子此語甚好。」又問:「『志於道,據於德,依於仁』,與此相表裏否?」曰:「也不爭多,此卻有遊藝一腳子。」宇。淳錄雲:「徐問:『「立於禮」,猶可用力。詩今難曉,樂又無,何以興成乎?』曰:『今既無此傢具,衹有理義在,衹得就理義上講究。如分別是非到感慨處,有以興起其善心,懲創其惡志,便是「興於詩」之功也。涵養和順,無斯須不和不樂,恁地和平,便是「成於樂」之功也。如禮,今亦無,衹是便做些規矩,自恁地收斂。古人此身終日都在禮之中,不由自傢。古人「興於詩」,猶有言語以諷誦。禮,全無說話,衹是恁地做去。樂,更無說話,衹是聲音節奏,使人聞之自然和平。故荀子曰:「禮樂法而不說。」』曰:『此章與「志於道」相表裏否?』曰:『彼是言德性道理,此是言事業功夫。此卻是「遊於藝」腳子。』」道夫錄雲:「居父問:『「立於禮」猶可用力。詩、樂既廢,不知今何由興成之?』曰:『既無此傢具,也衹得以義理養其心。若精別義理,使有以感發其善心,懲創其惡志,便是「興於詩」。涵養從容,無斯須不和不樂,便是「成於樂」。今禮亦不似古人完具,且衹得自存個規矩,收斂身心。古人終日衹在禮中,欲少自由,亦不可得。』又曰:『詩猶有言語可諷誦。至於禮,衹得夾定做去。樂,衹是使他聲音節奏自然和平,更無說話。荀子又云:「禮樂法而不說。」衹有法,更無說也。』或問:『此章與「志道、據德、依仁、遊藝」如何?』曰:『不然。彼就德性上說,此就工夫上說,衹是遊藝一腳意思。』」
「興於詩」,此三句上一字,謂成功而言也,非如『志於道』四句上一字,以用功而言也。椿。
仲蔚問:「『興於詩』與『遊於藝』,先後不同,如何?」曰:「『興、立、成』,是言其成;『志、據、依、遊』,是言其用功處。夔孫錄雲:「『志、據、依』,是用力處;『興、立、成』,是成效處。」但詩較感發人,故在先。禮則難執守,這須常常執守始得。樂則如太史公所謂『動蕩血氣,流通精神』者,所以涵養前所得也。」問:「『消融渣滓』如何?」曰:「渣滓是他勉強用力,不出於自然,而不安於為之之意,聞樂則可以融化了。然樂,今卻不可得而聞矣。」義剛。
子壽言:「論語所謂『興於詩』。又云:『詩,可以興。』蓋詩者,古人所以詠歌情性,當時人一歌詠其言,便能了其義,故善心可以興起。今人須加訓詁,方理會得,又失其歌詠之律,如何一去看着,便能興起善意?以今觀之,不若熟理會論語,方能興起善意也。」大雅。
問:「註言『樂有五聲十二律』雲雲,『以至於義精仁熟,而自和順於道德』,不知聲音節奏之末,如何便能使『義精仁熟,和順於道德』?」曰:「人以五聲十二律為樂之末,淳錄雲:「不可謂樂之末。」若不是五聲十二律,如何見得這樂?便是無樂了。淳錄雲:「周旋揖遜,不可謂禮之末。若不是周旋揖遜,則為無禮矣,何以見得禮?」五聲十二律,皆有自然之和氣。古樂不可見,要之聲律今亦難見。然今之歌麯,亦有所謂五聲十二律,方做得麯,亦似古樂一般。如彈琴亦然。衹他底是邪,古樂是正,所以不同。」又問:「五聲十二律,作者非一人,不知如何能和順道德?」曰:「如金石絲竹,匏土革木,雖是有許多,卻打成一片。清濁高下,長短大小,更唱迭和,皆相應,渾成一片,有自然底和氣,淳錄雲:「所以聽之自能『義精仁熟,和順於道德』。樂於歌舞,不是各自為節奏。樂衹是此一節奏,歌亦是此一節奏,舞亦是此一節奏。」不是各自為節奏。歌者,歌此而已;舞者,舞此而已。所以聽之可以和順道德者,須是先有興詩、立禮工夫,然後用樂以成之。」問:「古者『十有三年學樂誦詩,二十而冠,始學禮』,與這處不同,如何?」曰:「這處是大學終身之所得。如十歲學幼儀,十三學樂、誦詩,從小時皆學一番了,做個骨子在這裏。到後來方得他力。禮,小時所學,衹是學事親事長之節,乃禮之小者。年到二十,所學乃是朝廷、宗廟之禮,乃禮之大者。到『立於禮』,始得禮之力。樂,小時亦學了。到『成於樂』時,始得樂之力。不是大時方去學。詩,卻是初間便得力,說善說惡卻易曉,可以勸,可以戒。禮衹捉住在這裏,樂便難精。淳錄雲:「直是工夫至到,方能有成。」詩有言語可讀,禮有節文可守。樂是他人作,與我有甚相關?如人唱麯好底,凡有聞者,人人皆道好。樂雖作於彼,而聽者自然竦動感發,故能義精仁熟,而和順道德。舜命夔麯樂,『教冑子:直而溫,寬而慄,剛而無虐,簡而無傲』,定要教他恁地。至其教之之具,又卻在於『詩言志,歌永言,聲依永,律和聲』處。五聲十二律不可謂樂之末,猶揖遜周旋,不可謂禮之末。若不揖遜周旋,又如何見得禮在那裏!」又問:「成於樂處,古人之學有可證者否?」曰:「不必恁地支離。這處衹理會如何是『興於詩』,如何是『立於禮』,如何是『成於樂』。律呂雖有十二,用時衹用七個,自黃鍾下生至姑洗,便住了。若更要插一個,便拗了。如今之作樂,亦衹用七個。如邊頭寫不成字者,即是古之聲律。若更添一聲,便不成樂。」宇。集註。
問:「註云『樂有五聲十二律,更唱迭和』,恐是迭為賓主否?」曰:「書所謂『聲依永,律和聲』,蓋人聲自有高下,聖人製五聲以括之。宮聲洪濁,其次為商;羽聲輕清,其次為徵;清濁洪纖之中為角,此五聲之別,以括人聲之高下。聖人又製十二律以節五聲,故五聲中又各有高下,每聲又分十二等。謂如以黃鍾為宮,則是太簇為商,姑洗為角,林鍾為徵,南呂為羽。還至無射為宮,便是黃鍾為商,太簇為角,中呂為徵,林鍾為羽。然而無射之律衹長四寸六七分,而黃鍾長九寸,太簇長八寸,林鍾長六寸,則宮聲概下面商角羽三聲不過。故有所謂四清聲,夾鍾、大呂、黃鍾、太簇是也。蓋用其半數,謂如黃鍾九寸衹用四寸半,餘三律亦然。如此,則宮聲可以概之,其聲和矣。不然,則其聲不得其和。看來十二律皆有清聲,衹說四者,意其取數之甚多者言之,餘少者尚庶幾焉。某人取其半數為子聲,謂宮律之短,餘則用子聲。某人又破其說曰:『子聲非古有也。』然而不用子聲,則如何得其和?畢竟須着用子聲。想古人亦然,但無可考耳。而今俗樂多用夾鍾為黃鍾之宮,蓋嚮上去聲愈清故也。」又云:「今之琴,第六七弦是清聲。如第一二弦以黃鍾為宮,太簇為商,則第六七弦即是黃鍾、太簇之清,蓋衹用兩清聲故也。」燾。
正淳問:「謝氏謂『樂則存養其善心,使義精仁熟,自和順於道德,遺其音而專論其意』,如何?」曰:「『樂』字內自括五音六律了。若無五音六律,以何為樂?」必大。集義。
民可使由之章
問「民可使由之」。曰:「所謂『雖是他自有底,卻是聖人使之由』。如『道之以德,齊之以禮』,『教以人倫:父子有親,君臣有義,夫婦有別,長幼有序,朋友有信』,豈不是『使之由』。」問:「不可使知之」。曰:「不是愚黔首,是不可得而使之知也。呂氏謂『知之未至,適所以啓機心而生惑志』,說得是。」問:「此不知與『百姓日用不知』同否?」曰:「彼是自不知,此是不能使之知。」淳。
植雲:「民可使之仰事俯育,而不可使之知其父子之道為天性;可使之奔走服役,而不可使之知其君臣之義為當然。」及諸友舉畢,先生雲:「今晚五人看得都無甚走作。」植。
或問「民可使由之,不可使知之」。曰:「聖人衹使得人孝,足矣,使得人弟,足矣,卻無緣又上門逐個與他解說所以當孝者是如何,所以當弟者是如何,自是無緣得如此。頃年張子韶之論,以為:『當事親,便當體認取那事親者是何物,方識所謂仁;當事兄,便當體認取那事兄者是何物,方識所謂義。』某說,若如此,則前面方推這心去事親,隨手又便去背後尋摸取這個仁;前面方推此心去事兄,隨手又便着一心去尋摸取這個義,是二心矣。禪傢便是如此,其為說曰:『立地便要你究得,恁地便要你究得。』他所以撐眉弩眼,使棒使喝,都是立地便拶教你承當識認取,所以謂之禪機。若必欲使民知之,少間便有這般病。某嘗舉子韶之說以問李先生曰:『當事親,便要體認取個仁;當事兄,便要體認取個義。如此,則事親事兄卻是沒緊要底事,且姑藉此來體認取個仁義耳。』李先生笑曰:『不易,公看得好。』」或問:「上蔡愛說個『覺』字,便是有此病了。」曰:「然。張子韶初間便是上蔡之說,衹是後來又展上蔡之說,說得來放肆無收殺了。」或曰:「南軒初間也有以覺訓仁之病。」曰:「大概都是自上蔡處來。」又曰:「呂氏解『民可使由之,不可使知之』,雲:『「不可使知」,非以愚民,蓋知之不至,適以起機心而生惑志也。』此說亦自好。所謂機心,便是張子韶與禪機之說。方纔做這事,便又使此心去體認,少間便啓人機心。衹是聖人說此語時,卻未有此意在。嚮姑舉之或問,不欲附集註。」或曰:「王介甫以為『不可使知』,盡聖人愚民之意。」曰:「申韓莊老之說,便是此意,以為聖人置這許多仁義禮樂,都是殃考人。淮南子有一段說,武王問太公曰:『寡人伐紂,天下謂臣殺主,下伐上。吾恐用兵不休,爭鬥不已,為之奈何?』太公善王之問,教之以繁文滋禮,以持天下,如為三年之喪,令類不蓄,厚葬久喪,以亶音丹。其傢。其意大概說,使人行三年之喪,庶幾生子少,免得人多為亂之意;厚葬久喪,可以破産,免得人富以啓亂之意。都是這般無稽之語!」僩。
「民可使由之」一章,舊取楊氏說,亦未精審。此章之義,自與盤、誥之意不同。商盤衹說遷都,周誥衹言代商,此不可不與百姓說令分曉。況衹是就事上說,聞者亦易曉解。若義理之精微,則如何說得他曉!必大。
好勇疾貧章
「好勇疾貧」,固是作亂。不仁之人,不能容之,亦必致亂,如東漢之黨錮。泳。
如有周公之才之美章
「周公之才之美」,此是為有纔而無德者言。但此一段麯折,自有數般意思,驕者必有吝,吝者必有驕。非衹是吝於財,凡吝於事,吝於為善,皆是。且以吝財言之,人之所以要吝者,衹緣我散與人,使他人富與我一般,則無可矜誇於人,所以吝。某嘗見兩人,衹是無緊要閑事,也抵死不肯說與人。衹緣他要說自會,以是驕誇人,故如此。因曾親見人如此,遂曉得這「驕吝」兩字,衹是相匹配得在,故相靠得在。池錄作:「相比配,相靠在這裏。」義剛。
驕吝,是挾其所有,以誇其所無。挾其所有,是吝;誇其所無,是驕。而今有一樣人,會得底不肯與人說,又卻將來驕人。僩。
正卿問:「驕如何生於吝?」曰:「驕卻是枝葉發露處,吝卻是根本藏蓄處。且以淺近易見者言之:如說道理,這自是世上公共底物事,合當大傢說出來。世上自有一般人,自恁地吝惜,不肯說與人。這意思是如何?他衹怕人都識了,卻沒詫異,所以吝惜在此。獨有自傢會,別人都不會,自傢便驕得他,便欺得他。如貨財也是公共底物事,合使便着使。若衹恁地吝惜,合使不使,衹怕自傢無了,別人卻有,無可強得人,所以吝惜在此。獨是自傢有,別人無,自傢便做大,便欺得他。」又云:「為是要驕人,所以吝。」賀孫。
或問「驕吝」。曰:「驕是傲於外,吝是靳惜於中。驕者,吝之所發;吝者,驕之所藏。」祖道。
某昨見一個人,學得些子道理,便都不肯嚮人說。其初衹是吝,積蓄得這個物事在肚裏無柰何,衹見我做大,便要陵人,衹此是驕。恪。
聖人衹是平說雲,如有周公之才美而有驕吝,也連得纔美功業壞了,況無周公之才美而驕吝者乎!甚言驕吝之不可也。至於程子云:「有周公之德,則自無驕吝」,與某所說驕吝相為根本枝葉,此又是發餘意。解者先說得正意分曉,然後卻說此,方得。賀孫。
先生雲:「一學者來問:『伊川雲:「驕是氣盈,吝是氣歉。」歉則不盈,盈則不歉,如何卻雲「使驕且吝」?』試商量看。」伯豐對曰:「盈是加於人處,歉是存於己者。粗而喻之,如勇於為非,則怯所遷善;明於責人,則暗於恕己,同是一個病根。」先生曰:「如人曉些文義,吝惜不肯與人說,便是要去驕人。非驕,無所用其吝;非吝,則無以為驕。」。
問:「『驕氣盈,吝氣歉。』氣之盈歉如何?」曰:「驕與吝是一般病,衹隔一膜。驕是放出底吝,吝是不放出底驕。正如人病寒熱,攻註上則頭目痛,攻註下則腰腹痛。熱發出外似驕,寒包縮在內似吝。」因舉顯道剋己詩:「試於清夜深思省,剖破藩籬即大傢!」問:「當如何去此病?」曰:「此有甚法?衹莫驕莫吝,便是剖破藩籬也。覺其為非,從源頭處正。我要不行,便不行;要坐,便還我坐,莫非由我,更求甚方法!」宇。
集註云:「驕吝雖不同,而其勢常相因。」先生雲:「孔子之意未必如此。某見近來有一種人如此,其說又有所為也。」炎。
「驕者,吝之枝葉;吝者,驕之根本。」某嘗見人吝一件物,便有驕意,見得這兩字如此。
「吝者,驕之根本;驕者,吝之枝葉」,是吝為主。蓋吝其在我,則謂我有你無,便是驕人也。燾。
讀「驕吝」一段,雲:「亦是相為先後。」時舉。
三年學章
問:「『不至於𠔌』,欲以『至』為『及』字說,謂不暇及於祿,免改為『志』,得否?」曰:「某亦衹是疑作『志』,不敢必其然。蓋此處解不行,作『志』則略通。不可又就上面撰,便越不好了。」或又引程子說。曰:「說不行,不如莫解;解便不好,如解白為黑一般。」
問:「三年學而不至於𠔌,是無所為而為學否?」曰:「然。」燾。
篤信好學章
學者須以篤信為先。劉子澄說。端蒙。
篤信,故能好學;守死,故能善道。惟善道,故能守死;惟好學,故能篤信。每推夫子之言,多如此。德明。
惟篤信,故能好學;惟守死,故能善道。善,如「善吾生,善吾死」之「善」,不壞了道也。然守死生於篤信,善道由於好學。徒篤信而不好學,則所信者或非所信;徒守死而不能推以善其道,則雖死無補。升卿。
篤信,須是好學;但要好學,也須是篤信。善道,須是守死,而今若是不能守死,臨利害又變了,則亦不能善道。但守死須是善道,若不善道,便知守死也無益,所以人貴乎有學。篤信,方能守死;好學,方能善道。義剛。恪錄雲:「此兩句相關,自是四事。惟篤信,故能守死;惟好學,故能善道。」
「危邦不入」,是未仕在外,則不入;「亂邦不居」,是已仕在內,見其紀綱亂,不能從吾之諫,則當去之。淳。
「危邦不入」,舊說謂已在官者,便無可去之義。若是小官,恐亦可去;當責任者,則不容去也。必大。
或問:「危邦固是不可入,但或有見居其國,則當與之同患難,豈復可去?」曰:「然。到此,無可去之理矣。然其失,則在於不能早去。當及其方亂未危之時去之,可也。」僩。
天下無道,譬如天之將夜,雖未甚暗,然此自衹嚮暗去。知其後來必不可支持,故亦須見幾而作,可也。時舉。
不在其位章
馬莊甫問「不在其位,不謀其政」。曰:「此各有分限。田野之人,不得謀朝廷之政。身在此間,衹得守此。如縣尉,豈可謀他主薄事!纔不守分限,便是犯他疆界。」馬曰:「如縣尉,可與他縣中事否?」曰:「尉,佐官也。既以佐名官,有繁難,衹得伴他謀,但不可侵他事權。」大雅。
師摯之始章
徐問:「『關雎之亂』,何謂『樂之卒章』?」曰:「自『關關雎鳩』至『鍾鼓樂之』,皆是亂。想其初必是已作樂,衹無此詞。到此處便是亂。」淳。
或問:「『關雎之亂』,亂何以訓終?」曰:「既『奏以文』,又『亂以武』。」節。
「亂曰」者,亂乃樂終之雜聲也。亂出國語史記。又曰:「關雎恐是亂聲,前面者恐有聲而無辭。」揚。
狂而不直章
狂,是好高大,便要做聖賢,宜直;侗,是愚模樣,不解一事底人,宜謹願;悾悾,是拙模樣,無能為底人,宜信。有是德,則有是病;有是病,必有是德。有是病而無是德,則天下之棄纔也!泳。
問:「『狂而不直』之『狂』,恐不可以進取之『狂』當之。欲目之以輕率,可否?」曰:「此『狂』字固卑下,然亦有進取意思。敢為大言,下梢卻無收拾,是也。」必大。
問:「侗者,同也,於物同然一律,無所識別之謂。悾者,空也,空而又空,無一長之實之謂。」先生以為,此亦因舊說,而以字義音訓推之,恐或然爾。此類衹合大概看,不須苦推究也。
學如不及章
「學如不及,猶恐失之」,如今學者卻恁地慢了。譬如捉賊相似,須是着起氣力精神,千方百計去趕捉他,如此猶恐不獲。今卻衹在此安坐熟視他,不管他,如何柰得他何!衹忺時起來行得三兩步,懶時又坐,恁地如何做得事成!
巍巍乎章
看「巍巍乎舜禹之有天下」至「禹,吾無間然」四章。先生雲:「舜禹與天下不相關,如不曾有這天下相似,都不曾把一毫來奉己。如今人纔富貴,便被他勾惹。此乃為物所役,是自卑了。若舜禹,直是高!首出庶物,高出萬物之表,故夫子稱其『巍巍』。」又曰:「堯與天為一處,民無能名。所能名者,事業禮樂法度而已。」
正卿問:「舜禹有天下而不與,莫是物各付物,順天之道否?」曰:「據本文說,衹是崇高富貴不入其心,雖有天下而不與耳。巍巍,是至高底意思。大凡人有得些小物事,便覺纍其心。今富有天下,一似不曾有相似,豈不是高!」恪。
不與,衹是不相幹之義。言天下自是天下,我事自是我事,不被那天下來移着。義剛。
正淳論:「『不以位為樂』,恐不特舜禹為然。」曰:「不必如此說。如孟子論禹湯一段,不成武王不執中,湯卻泄邇、忘遠!此章之旨,與後章禹無間然之意同,是各舉他身上一件切底事言之。」必大。
因論「舜禹有天下而不與」之義,曰:「此等處,且玩味本文,看他語意所重落嚮何處。明道說得義理甚閎闊,集註卻說得小。然觀經文語意落處,卻恐集註得之。」必大。
大哉堯之為君章
「惟天為大,惟堯則之」,衹是尊堯之詞。不必謂獨堯能如此,而他聖人不與也。淳。
「惟堯則之」一章。曰:「雖蕩蕩無能名,也亦有巍巍之成功可見,又有煥乎之文章可睹。」謨。
「大哉堯之為君!」炎謂:「吳纔老書解說歡兜共工輩在堯朝,堯卻能容得他,舜便容他不得,可見堯之大處,舜終是不若堯之大。」曰:「吳解亦自有說得好處。舜自側微而興,以至即帝位,此三四人終是有不服底意,舜衹得行遣。故曰:『四罪而天下鹹服。』」炎。
舜有臣五人章
魏問:「集註云『惟唐虞之際乃盈於此』,此恐將『舜有臣五人』一句閑了。」曰:「寧可將上一句存在這裏。若從元註說,則是『亂臣十人』,卻多於前,於今為盛。卻是舜臣五人,不得如後來盛!」賀孫。
李問「至德」。曰:「『三分天下有其二』,天命人心歸之,自可見其德之盛了。然如此而猶且不取,乃見其至處。」雉。
問:「『三分天下有其二,以服事商』,使文王更在十三四年,將終事紂乎,抑為武王牧野之舉乎?」曰:「看文王亦不是安坐不做事底人。如詩中言:『文王受命,有此武功。既伐於崇,作邑於豐,文王烝哉!』武功皆是文王做來。詩載武王武功卻少,但卒其伐功耳。觀文王一時氣勢如此,度必不終竟休了。一似果實,文王待他十分黃熟自落下來,武王卻是生拍破一般。」宇。
或問以為:「文王之時,天下已二分服其化。使文王不死,數年天下必盡服。不俟武王徵伐,而天下自歸之矣。」曰:「自傢心如何測度得聖人心!孟子曰:『取之而燕民不悅,則勿取,古之人有行之者,文王是也。』聖人已說底話尚未理會得,何況聖人未做底事,如何測度得!」後再有問者,先生乃曰:「若紂之惡極,文王未死,也衹得徵伐救民。」僩。
問:「文王受命是如何?」曰:「衹是天下歸之。」問:「太王翦商,是有此事否?」:「此不可考矣。但據詩云:『至於太王,實始剪商。』左傳云:「泰伯不從,是以不嗣。』要之,周自日前積纍以來,其勢日大;又當商傢無道之時,天下趨周,其勢自爾。至文王三分有二,以服事殷,孔子乃稱其『至德』。若非文王,亦須取了。孔子稱『至德』衹二人,皆可為而不為者也。周子曰:『天下,勢而已矣。勢,輕重也。』周傢基業日大,其勢已重,民又日趨之,其勢愈重。此重則彼自輕,勢也。」璘。
因說文王事商,曰:「文王但是做得從容不迫,不便去伐商太猛耳。東坡說,文王衹是依本分做,諸侯自歸之。」或問:「此有所據否?」曰:「這也見未得在。但是文王伐崇、戡黎等事,又自顯然。書說『王季勤勞王傢』,詩云太王剪商,都是他子孫自說,不成他子孫誣其父祖!春秋分明說『泰伯不從』,是不從甚底事?若泰伯居武王之世,也衹是為諸侯。但時措之宜,聖人又有不得已處。橫渠雲:『商之中世,都棄了西方之地,不管他,所以戎狄復進入中國,太王所以遷於岐。』然岐下也衹是個荒涼之地,太王自去立個傢計如此。」夔孫。
問:「文王『三分天下有其二』一段,據本意,衹是說文王。或問中載鬍氏說,又兼武王而言,以為武王之間以服事商,如何?」曰:「也不消如此說,某也謾載放那裏,這個難說。而今都回互個聖人,說得忒好,也不得。如東坡駡武王不是聖人,又也無禮。衹是孔子便說得來平,如『武未盡善』。此等處未消理會,且存放那裏。」僩。
禹吾無間然章
範益之問:「五峰說『禹無間然矣』章,雲是『禹以鯀遭殛死,而不忍享天下之奉』,此說如何?」曰:「聖人自是薄於奉己,而重於宗廟朝廷之事。若衹恁地說,則較狹了。後來着知言,也不曾如此說。」義剛。
黻,蔽膝也,以韋為之。韋,熟皮也。有虞氏以革,夏後氏以山,「殷火,周竜章」。祭服謂之黻,朝服謂之?。左氏:「帶裳?舄。」泳。
朱子語類捲第三十六
論語十八
子罕篇上
子罕言利章
行夫問「子罕言利,與命,與仁」。曰:「罕言者,不是不言,又不可多言,特罕言之耳。罕言利者,蓋凡做事衹循這道理做去,利自在其中矣。如『利涉大川』,『利用行師』,聖人豈不言利。但所以罕言者,正恐人求之則害義矣。罕言命者,凡吉兇禍福皆是命。若盡言命,恐人皆委之於命,而人事廢矣,所以罕言。罕言仁者,恐人輕易看了,不知切己上做工夫。然聖人若不言,則人又理會不得如何是利,如何是命,如何是仁,故不可不言。但雖不言利,而所言者無非利;雖不言命,而所言者無非命;雖不言仁,而所言者無非仁。」恪。
問「子罕言利,與命,與仁」。曰:「這『利』字是個監平聲。界鏖糟的物事。若說全不要利,又不成特地去利而就害。若纔說着利,少間便使人生計較,又不成模樣。所以孔子於易,衹說『利者義之和』,又曰『利物足以和義』,衹說到這裏住。」又曰:「衹認義和處便是利,不去利上求利了。孟子衹說個仁義,『未有仁而遺其親,未有義而後其君』。衹說到個『義』字時,早是掉了那『利』字不說了。緣他是個裏外牽連底物事,纔牽着這一邊,便動那一邊,所以這字難說。『命』字亦是如此,也是個監界物事。孔子亦非不說,如雲『不知命』之類。衹是都不說着,便又使人都不知個限量;若衹說着時,便又使人百事都放倒了,不去做。衹管說仁之弊,於近世鬍氏父子見之。踢着腳指頭便是仁,少間都使人不去窮其理是如何,衹是口裏說個『仁』字,便有此等病出來。」僩。
「子罕言利,與命,與仁。」非不言,罕言之爾。利,誰不要。纔專說,便一嚮嚮利上去。命,不可專恃;若專恃命,則一嚮鬍做去。仁,學者所求,非不說,但不常常把來口裏說。泳。
問「子罕言利」。曰:「利最難言。利不是不好。但聖人方要言,恐人一嚮去趨利;方不言,不應是教人去就害,故但罕言之耳。蓋『利者義之和』,義之和處便利。老蘇嘗以為義剛而不和,惟有利在其中,故和。此不成議論,蓋義之和即是利,卻不是因義之不和,而遂用些小利以和之。後來東坡解易亦用此說,更不成議論也。」時舉。
問:「『子罕言利』,孔子自不曾說及利,豈但罕言而已?」曰:「大易一書所言多矣。利,衹是這個利。若衹管說與人,未必曉得『以義為利』之意,卻一嚮衹管營營貪得計較。孟子曰:『未有仁而遺其親,未有義而後其君。』這個是說利,但人不可先計其利。惟知行吾仁,非為不遺其親而行仁;惟知行吾義,不為不後其君而行義。」賀孫。
文振問「子罕言利,與命,與仁」。曰:「命衹是一個命,有以理言者,有以氣言者。天之所以賦與人者,是理也;人之所以壽夭窮通者,是氣也。理精微而難言,氣數又不可盡委之而至於廢人事,故聖人罕言之也。仁之理至大,數言之,不惟使人躐等,亦使人有玩之之心。蓋舉口便說仁,人便自不把當事了。」時舉。
「命有二:『天命』之『命』固難說。衹貴賤得喪委之於命,亦不可。仁在學者力行。利亦不是不好底物事,纔專說利,便廢義。」泳。
問:「子罕言仁,論語何以說仁亦多?」曰:「聖人也不容易說與人,衹說與幾個嚮上底。」淳。
問:「子所罕言之命,恐衹是指夫人之窮通者言之。今範陽尹氏皆以『盡性』、『知性』為言,不求之過否?」曰:「命,衹是窮通之命。」必大。集義。
問:「或曰:『「罕言利」,是何等利?』楊氏曰『一般』雲雲。竊謂夫子罕言者,乃『放於利而行』之『利』。若『利用出入』,乃義之所安處,卻不可以為一般。」曰:「『利用出入』之『利』,亦不可去尋討。尋討着,便是『放於利』之『利』。如言『利物足以和義』,衹去利物,不言自利。」又曰:「衹『元亨利貞』之『利』,亦不可計較,計較着即害義。為義之人,衹知有義而已,不知利之為利。」必大。
或問:「龜山『都一般』之說似可疑。」曰:「易所言『利』字,謂當做底。若『放於利而行』之『利』,夫子誠罕言。二『利』字豈可做一般!」。
正淳問尹氏子罕一章。曰:「尹氏『命』字之說誤。此衹是『不知命無以為君子』之『命』。故曰『計利則害義,言命則廢事』也。」必大。
麻冕禮也章
麻冕,緇布冠也,以三十升布為之。升八十縷,則其經二千四百縷矣。八十縷,四十抄也。泳。
「純,儉」,絲也。不如用絲之省約。泳。
子絶四章
「絶四」是徹上徹下。
這「意」字,正是計較底私意。僩。
問:「意如何毋得?」曰:「凡事順理,則意自正。『毋意』者,主理而言。不順理,則衹是自傢私意。」可學。
必,在事先;固,在事後。固,衹是滯不化。德明。
必,在事先;固,在事後。如做一件事不是了,衹管固執,道我做得是。植。
意,私意之發。必,在事先;固,在事後。我,私意成就。四者相因如循環。閎祖。
徐問「意、必、固、我」。曰:「意,是要如此。聖人衹看理當為便為,不當為便不為,不曾道我要做,我不要做。衹容一個『我』,便是意了。」曰:「必、固之私輕,意、我之私重否?」曰:「意、必、固、我,衹一套去。意是初創如此,有私意,便到那必處;必,便到固滯不通處;固,便到有我之私處。意,是我之發端;我,是意之成就。」曰:「我,是有人己之私否?」曰:「人自是人,己自是己,不必把人對說。我,衹是任己私去做,便於我者則做,不便於我者則不做。衹管就己上計較利害,與人何相關。人多要人我合一,人我如何合得!呂銘曰:『立己與物,私為町畦。』他們都說人己合一。剋己,衹是剋去己私,如何便說到人己為一處!物我自有一等差。衹是仁者做得在這裏了,要得人也如此,便推去及人。所以『親親而仁民,仁民而愛物』。人我衹是理一,分自不同。」淳。寓同。
餘國秀問「毋意、必、固、我」。曰:「意,是發意要如此;必,是先事而期必;固,是事過而執滯;到我,但知有我,不知有人。必之時淺,固之時長。譬如士人赴試,須要必得,到揭榜後,便已必不得了。但得則喜,喜不能得化;不得則慍,慍亦不能得化,以此知固時久也。意是始,我是終,必、固在中間,亦是一節重似一節也。」又云:「『言必信,行必果。』言自合着信,行自合着果,何待安排。纔有心去必他,便是不活,便不能久矣。」又云:「意是絲毫,我是成一山嶽也。」時。
「意、必、固、我」,亦自有先後。凡起意作一事,便用必期之望。所期之事或未至,或已過,又執滯而留於心,故有有我之患。意是為惡先鋒,我是為惡成就。正如四德,貞是好底成就處,我是惡底成就處。人傑。
意者,有我之端;我,則意之效。先立是意,要如此而為之,然後有必,有固,而一嚮要每事皆己出也。聖人作事,初無私意。或為,或不為,不在己意,而惟理之是從,又何固、必、有我哉!力行。
問:「『意,私意也。我,私己也。』看得來私己是個病根,有我則有意。」曰:「意是初發底意思,我則結撮成個物事矣。有我則又起意,展轉不已。此四事一似那『元、亨、利、貞』,但『元、亨、利、貞』是好事,此是不好事。」廣。
吳仁父問「意、必、固、我」。曰:「須知四者之相生:凡人做事,必先起意,不問理之是非,必期欲事成而已。事既成,是非得失已定,又復執滯不化,是之謂固。三者衹成就得一個我。及至我之根源愈大,少間三者又從這裏生出。我生意,意又生必,必又生固,又歸宿於我。正如『元、亨、利、貞』,元了亨,亨了又利,利了又貞,循環不已。」僩。
吳伯英問「意、必、固、我」。曰:「四者始於我,而終於我。人惟有我,故任私意;既任私意,百病俱生。做事未至,而有期必之心;事既有過,則有固滯之患。凡若此者,又衹是成就一個我耳。」壯祖。
「絶四」。先生曰:「此四者亦是相因底始於有私意。有私意,定是有期必;既期必,又生固滯,卻結裏做個有我出來。」炎。
無「意、必、固、我」而凝然中立者,中也。端蒙。
必,在事先;固,在事後。有意、必、固三者,乃成一個我。如道是我恁地做,蓋固滯而不化,便成一個我。橫渠曰:「四者有一焉,則與天地不相似。」植。集註。
問:「橫渠謂:『四者有一焉,則與天地不相似。』略有可疑。」曰:「人之為事,亦有其初未必出於私意,而後來不能化去者。若曰絶私意則四者皆無,則曰『子絶一』便得,何用更言『絶四』?以此知四者又各是一病也。」時舉。
問:「意、必、固、我,有無次第?」曰:「意,是私意始萌,既起此意。必,是期要必行。固,是既行之後,滯而不化。我,是緣此後便衹知有我。此四者似有終始次序。必者,迎之於前;固者,滯之於後。此四者正與『元、亨、利、貞』四者相類。『元者,善之長』,貞是個善底成就處。意是造作始萌,我是個惡底成就處。」又問:「『敬則無己可剋。』若學之始,則須從絶四去,如何?」曰:「敬是成己之敬,可知無己可剋。此四者,須是始學亦須便要絶去之。」又問「復於喜、怒、哀、樂未發之前」。曰:「此語,尹子已辨之,疑記錄有差處。」又問:「『意、必、固、我既亡之後,學者所宜盡心』,如何?」曰:「所謂『學者所宜盡心』,於此事而學之,非謂意、必、固、我既亡之後,始盡心耳。」又問:「橫渠雲:『四者既亡,則「以直養而無害」。』」曰:「此『直』字說得重了。觀孟子所說處,說得粗。直,衹是『自反而縮』。後人求之太深,說得忒夾細了。」。集義。
問:「『君子之學,在於意、必、固、我既亡之後,而復於喜、怒、哀、樂未發之前』,如何?」曰:「不然。尹和靖一段好。意、必、固、我是要得無。未發之前,衆人俱有,卻是要發而中節,與此不相類。」又問:「若自學者而言,欲絶意、必、固、我。到聖人地位,無此四者,則復於未發之前。復於未發之前,蓋全其天理耳。」曰:「固是如此。但發時豈不要全?」因命敬之取和靖語錄來檢看。又云:「他意亦好,卻說不好。」可學。
「『君子之學,在意、必、固、我既亡之後,而復於喜、怒、哀、樂未發之前』,何也?」曰:「『意、必、固、我既亡之後』,盡心於學,所言是也。喜、怒、哀、樂自有發時,有未發時。各隨處做工夫,如何強復之於未發?尹氏語錄中辨此甚詳。」必大。
「『求之於喜、怒、哀、樂未發之前,而體之於意、必、固、我既亡之後。』如此說着,便害義理。此二句不可相對說。喜、怒、哀、樂未發之前,固無可求;及其既發,亦有中節、不中節之異。發若中節者,有何不可。至如意、必、固、我,則斷不可有,二者焉得而對語哉!橫渠謂『意、必、固、我,自始學至成德,竭兩端之教』者,謂夫子教人絶此四者,故皆以『毋』字為禁止之辭。」或謂「意、必、固、我既亡之後,必有事焉」者。曰:「意、必、固、我既亡,便是天理流行,鳶飛魚躍,何必更任私意也!」謨。
問:「『意、必、固、我既亡之後,必有事焉』,所謂『有事』者如何?」曰:「橫渠亦有此說。若既無此,天理流出,亦須省着。」可學。
問:「意、必、固、我,伊川以『發而當者,理也;發而不當者,私意也』。此語是否?」曰:「不是如此。所謂『毋意』者,是不任己意,衹看道理如何。見得道理是合當如此做,便順理做將去,自傢更無些子私心,所以謂之『毋意』。若纔有些安排佈置底心,便是任私意。若元不見得道理,衹是任自傢意思做將去,便是私意。縱使發而偶然當理,也衹是私意,未說到當理在。伊川之語,想是被門人錯記了,不可知。」僩。
張子曰:「意,有思也。」未安。意卻是個有為底意思。為此一事,故起此一意也。必大。
「我,有方也。」方,所也,猶言有限隔也。端蒙。
守約問:「橫渠說:『絶四之外,心可存處,必有事焉,聖不可知也。』」曰:「這句難理會。舊見橫渠理窟,見他裏面說有這樣大意。說無是四者了,便當自有個所嚮,所謂『聖不可知』,衹是道這意思難說。橫渠盡會做文章,如西銘及應用之文,如百碗燈詩,甚敏。到說話,卻如此難曉,怕是關西人語言自是如此。」賀孫。
問:「張子曰雲雲。或問謂此條『語意簡奧,若不可曉』。竊以張子下數條語考之,似以『必有事焉』為理義之精微處。其意大抵謂善不可以有心為,雖夷清惠和,猶為偏倚,未得謂之精義。故謂『絶四』之外,下頭有一不犯手勢自然底道理,方真是義。孟子之言,蓋謂下頭必有此道理,乃『聖而不可知』處。此說於孟子本意殊不合,然未審張子之說是如此否?」曰:「橫渠此說,又拽退孟子數重,自說得深。古聖賢無此等議論。若如此說,將使讀者終身理會不得,其流必有弊。」必大。
橫渠之意,以「絶」為禁止之辭。是言聖人將這四者使學者禁絶而勿為。「毋」字亦是禁止之意。故曰:「自始學至成德,竭兩端之教也。」必,是事之未來處;固,是事之已過處。道夫。
伯豐問:「張子曰:『毋意、必、固、我,然後能範圍天地之化。』」曰:「固是如此。四者未除,如何能範圍天地!但如此說話,終是稍寬耳。」。
子畏於匡章
「文不在茲乎!」言「在茲」,便是「天未喪斯文」。淳。
「後死者」,夫子自謂也。「死」字對「沒」字。泳。
問:「『天之將喪斯文』,『未喪斯文』,文即是道否?」曰:「既是道,安得有喪、未喪!文亦先王之禮文。聖人於此,極是留意。蓋古之聖人既竭心思焉,將行之萬世而無弊者也,故常恐其喪失而不可考。」大雅。
「後死者」是對上文「文王」言之。如曰「未亡人」之類,此孔子自謂也。與「天生德於予」意思一般。斯文既在孔子,孔子便做着天在。孔子此語,亦是被匡人圍得緊後,方說出來。又問:「孔子萬一不能免匡人之難時,如何?」曰:「孔子自見得了。」。
「『子畏於匡』一節,看來夫子平日不曾如此說,往往多謙抑,與此不同。」先生笑雲:「此卻是真個事急了,不覺說將出來。」炎。
敬之問:「明道:『「捨我其誰」,是有所受命之辭。「匡人其如予何」,是聖人自做着天裏。孟子是論世之盛衰,己之去就,故聽之於天。孔子言道之盛衰,自應以己任之。』未審此說如何?」曰:「不消如此看。明道這說話,固是說未盡。如孔子云『天之將喪斯文』,『天之未喪斯文』,看此語也衹看天如何。衹是要緊不在此處。要緊是看聖賢所以出處大節。」賀孫。
問:「程子云:『夫子免於匡人之圍,亦苟脫也。』此言何謂?」曰:「謂當時或為匡人所殺,亦無十成。」某雲:「夫子自言『匡人其如予何』,程子謂『知其必不能違天害己』,何故卻復有此說?」曰:「理固如是,事則不可知。」必大。
問:「呂氏曰:『文者,前後聖之所修,道則出乎天而已。故孔子以道之廢興付之命,以文之得喪任諸己。』」曰:「道衹是有廢興,卻喪不得。文如三代禮樂制度,若喪,便掃地。」。
太宰問於子貢章
先生曰:「太宰雲:『夫子聖者歟!何其多能也?』是以多能為聖也。子貢對以夫子『固天縱之將聖,又多能也』。是以多能為聖人餘事也。子曰:『吾少也賤,故多能鄙事。君子多乎哉?不多也。』是以聖為不在於多能也。三者之說不同,諸君且道誰說得聖人地位着?」諸生多主夫子之言。先生曰:「太宰以多能為聖,固不是。若要形容聖人地位,則子貢之言為盡。蓋聖主於德,固不在多能,然聖人未有不多能者。夫子以多能不可以律人,故言君子不多,尚德而不尚藝之意,其實聖人未嘗不多能也。」柄。
問:「太宰初以多能為夫子之聖。子貢所答方正說得聖人體段。夫子聞之數語,卻是謙辭,及有多能非所以率人之意。」曰:「固是子貢說得聖人本分底。聖人所說乃謙辭。」植。
「太宰知我乎」以下,煞有麯折意思。聖人不直謂太宰不足以知我,衹說太宰也知我,這便見聖人待人恁地溫厚。」又曰:「聖人自是多能。今若衹去學多能,則衹是一個雜骨董底人,所以說:『君子多乎哉?不多也。』」義剛。
問:「夫子多材多藝,何故能爾?」曰:「聖人本領大,故雖是材藝,他做得自別。衹如禮,聖人動容周旋,俯仰升降,自是與它人不同。如射亦然。天生聖人,氣稟清明,自是與他人不同。列子嘗言聖人力能拓關,雖未可信,然要之,聖人本領大後,事事做得出來自別。」銖。
問「吾不試,故藝」。曰:「想見聖人事事會,但不見用,所以人衹見它小小技藝。若使其得用,便做出大功業來,不復有小小技藝之可見矣。」問:「此亦是聖人賢於堯舜處否?」曰:「也不須如此說。聖人賢於堯舜處,卻在於收拾纍代聖人之典章、禮樂、制度、義理,以垂於世,不在此等小小處。此等處,非所以論聖人之優劣也。橫渠便是如此說,以為孔子窮而在下,故做得許多事。如舜三十便徵庸了,想見舜於小事,也煞有不會處。雖是如此,也如此說不得。舜少年耕稼陶漁,也事事去做來,所以人無緣及得聖人。聖人事事從手頭更歷過來,所以都曉得。而今人事事都不會。最急者是禮樂,樂固不識了,衹是日用常行吉兇之禮,也都不曾講得!」僩。
問:「『天縱之將聖。』『縱,猶肆也,言不為限量』,何如?」曰:「天放縱聖人做得恁地,不去限量它。」問:「如此,愚不肖是天限量之乎?」曰:「看氣象,亦似天限量它一般。如這道理,聖人知得盡得,愚不肖要增進一分不得,硬拘定在這裏。」宇。集註。
「將聖」,殆也。殆,庶幾也,如而今說「將次」。「將」字訓大處多。詩中「亦孔之將」之類,多訓「大」。詩裏多協韻,所以要如此等字使。若論語中,衹是平說。泳。
吾有知乎哉章
問:「『吾有知乎哉』與『吾無隱乎爾』意一般否?」曰:「那個說得闊,這個主答問而言。」或曰:「那個兼動靜語默說了。」曰:「然」。燾。
林恭甫問此章。曰:「這『空空』是指鄙夫言。聖人不以其無所有而略之,故下句更用『我』字喚起。」義剛。
問:「竭兩端處,疑與『不憤不啓』一段相反。『不憤不啓』,聖人待人自理會,方啓發他。空空鄙夫,必着竭兩端告之,如何?」曰:「兩端,就一事而言。說這淺近道理,那個深遠道理也便在這裏。如舉一隅,以四角言。這桌子舉起一角,便有三角在。兩端,以兩頭言之。凡言語,便有兩端。文字不可類看,這處與那處說又別,須是看他語脈。論這主意,在『吾有知乎哉?無知也』。此聖人謙辭,言我無所知,空空鄙夫來問,我又盡情說與他。凡聖人謙辭,未有無因而發者。這上面必有說話,門人想記不全,須求這意始得。如達巷黨人稱譽聖人『博學而無所成名』,聖人乃曰:『吾執禦矣。』皆是因人譽己,聖人方承之以謙。此處想必是人稱道聖人無所不知,誨人不倦,有這般意思。聖人方道是我無知識,亦不是誨人不倦,但鄙夫來問,我則盡情嚮他說。若不如此,聖人何故自恁地謙?自今觀之,人無故說謙話,便似要人知模樣。」宇。
問:「伊川謂:『聖人之言必降而自卑,不如此則人不親;賢人之言必引而自高,不如此則道不尊。』此是形容聖人氣象不同邪?抑據其地位合當如此?」曰:「聖人極其高大,人自難企及,若更不俯就,則人愈畏憚而不敢進。賢人有未熟處,人未甚信服,若不引而自高,則人必以為淺近不足為。孟子,人皆以為迂闊,把做無用。使孟子亦道我底誠迂闊無用,則何以起人慕心!所以與他爭辯,不是要人尊己,直使人知斯道之大,庶幾竦動,着力去做。孔子嘗言:『如有用我者,期月而已可也。』又言:『吾其為東周乎!』衹作平常閑說。孟子言:『如欲平治天下,當今之世,捨我其誰!』便說得廣,是勢不得不如此。」又問:「如程子說話,亦引而自高否?」曰:「不必如此又生枝節。且就此本文上看一段,須反復看來看去,要爛熟,方見意味快樂,令人都不欲看別段,始得。」淳。寓錄雲:「『程子曰:「聖人之言,必降而自卑,不如此則人不親;賢人之言,則引而自高,不如此則道不尊。」不審這處形容聖、賢氣象不同,或據其地位合着如此耶?』曰:『地位當如此。聖人極其高大,人皆疑之,以為非我所能及;若更不恁地俯就,則人愈畏憚而不敢進。孟子於道雖已見到至處,然做處畢竟不似聖人熟,人不能不疑其所未至,若不引而自高,則人必以為淺近而不足為。孟子,人皆以為迂闊,把他無用了。若孟子也道是我底誠迂闊無用,如何使得?所以與人辨,與人爭,亦不是要人尊己,衹要人知得斯道之大,庶幾使人竦動警覺。夫子常言:『如有用我者,期月而已可。』又言:『吾其為東周乎!』衹平常如此說。孟子便道:『如欲平治天下,當今之世,捨我其誰也!』便說得恁地奢遮,其勢不得不如此。這話,從來無人會如此說。非他程先生見得透,如何敢鑿空恁地說出來!」
正淳問:「『執兩端』與『竭兩端』,如何?」曰:「兩端也衹一般,猶言頭尾也。執兩端,方識得一個中;竭兩端,言徹頭徹尾都盡也。」問:「衹此是一言而盡這道理,如何?」曰:「有一言而盡者,有數言而盡者。如樊遲問仁,曰:『愛人。』問知,曰:『知人。』此雖一言而盡,推而遠之,亦無不盡。如子路正名之論,直說到『無所措手足』。如子路問政,哀公問政,皆纍言而盡。但衹聖人之言,上下本末,始終小大,無不兼舉。」端蒙。
鳳鳥不至章
「鳳鳥不至。」聖人尋常多有謙詞,有時亦自諱不得。泳。
子見齊衰者章
康叔臨問:「作與趨者,敬之貌也,何為施之於齊衰與瞽者?」:「作與趨固是敬,然敬心之所由發則不同:見冕衣裳者,敬心生焉,而因用其敬;見齊衰者、瞽者,則哀矜之心動於中,而自加敬也。呂刑所謂『哀敬折獄』,正此意也。」蓋卿。震錄疑聞同。
叔臨問:「『雖少必作,過之必趨』,欲以『作』字、『趨』字說做敬,不知如何。」曰:「固是敬,須是看這敬心所從發處。如見齊衰,是敬心生於哀;見瞽者,是敬心生於閔。」震。
問:「作與趨,如何見得聖人哀矜之心?」曰:「衹見之,過之,而變容動色,便是哀矜之,豈真涕泣而後謂之哀矜也!」燾。
顔淵喟然嘆章
學者說「顔子喟然嘆曰」一章。曰:「公衹消理會:顔子因何見得到這裏?是見個甚麽物事?」衆無應者。先生遂曰:「要緊衹在『夫子循循然善誘人,博我以文,約我以禮』三句上。須看夫子『循循然善誘』底意思是如何。聖人教人,要緊衹在『格物、緻知』,『剋己、復禮』。這個窮理,是開天聰明,是甚次第!」賀孫。
夫子教顔子,衹是博文、約禮兩事。自堯舜以來,便自如此說。「惟精」便是博文,「惟一」便是約禮。義剛。
「博我以文,約我以禮」,聖門教人,衹此兩事,須是互相發明。約禮底工夫深,則博文底工夫愈明,博文底工夫至,則約禮底工夫愈密。廣。
「博我以文,約我以禮」,聖人教人,衹此兩事。博文工夫固多,約禮衹是這些子。如此是天理,如此是人欲。不入人欲,則是天理。「禮者,天理之節文」。節謂等差,文謂文采。等差不同,必有文以行之。鄉黨一篇,乃聖人動容周旋皆中禮處。與上大夫言,自然誾誾;與下大夫言,自然侃侃。若與上大夫言卻侃侃,與下大夫言卻誾誾,便不是。聖人在這地位,知這則樣,莫不中節。今人應事,此心不熟,便解忘了。又云:「聖賢於節文處描畫出這樣子,令人依本子去學。譬如小兒學書,其始如何便寫得好。須是一筆一畫都依他底,久久自然好去。」又云:「天理、人欲,衹要認得分明。便吃一盞茶時,亦要知其孰為天理,孰為人欲。」人傑。
安卿問:「博文是求之於外,約禮是求之於內否?」曰:「何者為外?博文也是自內裏做出來。我本來有此道理,衹是要去求。知須是緻,物須是格。雖是說博,然求來求去,終歸於一理,乃所以約禮也。易所謂:『尺蠖之屈,以求伸也;竜蛇之蟄,以存身也;精義入神,以致用也;利用安身,以崇德也。』而今尺蠖蟲子屈得一寸,便能伸得一寸來許;他之屈,乃所以為伸。竜蛇於鼕若不蟄,則凍殺了;其蟄也,乃所以存身也。『精義入神』,乃所以致用也;『利用安身』,乃所以崇德也。『欲罷不能』,如人行步,左腳起了,不由得右腳不起。所謂『過此以往,未之或知也』。若是到那『窮神知化』,則須是『德之盛也』方能。顔子其初見得聖人之道尚未甚定,所以說『彌高,彌堅,在前,在後』。及博文、約禮工夫既到,則見得『如有所立,卓爾』。但到此卻用力不得了,衹待他熟後,自到那田地。」義剛。
國秀問:「所以博文、約禮,格物、緻知,是教顔子就事物上理會。『剋己復禮』,卻是顔子有諸己。」曰:「格那物,緻吾之知也,便是會有諸己。」賀孫。
因論「博我以文」,曰:「固是要就書册上理會。然書册上所載者是許多,書册載不盡底又是多少,都要理會。」僩。
正淳問「顔淵喟然嘆曰」一段。曰:「吾人未到他地位,畢竟未識說個甚麽。」再問,乃曰:「『瞻之在前,忽然在後』,是沒捉摸處,是他顔子見得恁地。『如有所立,卓爾』,是聖人已到顔子未到處。」。以下總論。
顔淵喟然嘆處。是顔子見得未定,衹見得一個大物事,沒奈他何。節。
顔子「仰之彌高,鑽之彌堅,瞻之在前,忽然在後」,不是別有個物事。衹是做來做去,衹管不到聖人處。若做得緊,又太過了;若放慢做,又不及。聖人則動容周旋,都是這道理。義剛。
或問顔子鑽仰。曰:「顔子鑽仰前後,衹得摸索不着意思。及至盡力以求之,則有所謂卓然矣。見聖人氣象,大概如此。然到此時工夫細密,從前篤學力行底粗工夫,全無所用。蓋當此時衹有些子未安樂,但須涵養將去,自然到聖人地位也。」力行。
仰高鑽堅,瞻前忽後,此猶是見得未親切在。「如有所立,卓爾」,方始親切。「雖欲從之,末由也已」,衹是腳步未到,蓋不能得似聖人從容中道也。閎祖。
「瞻之在前,忽然在後」是猶見得未定。及「所立卓爾」,則已見得定,但未到爾。衹是天理自然底,不待安排。所以着力不得時,蓋為安排着便不自然,便與他底不相似。這個「卓爾」,事事有在裏面,亦如「一以貫之」相似。佐。
或問「瞻前忽後」章。曰:「此是顔子當初尋討不着時節,瞻之卻似在前,及到着力趕上,又卻在後;及鑽得一重了,又卻有一重;及仰之,又卻煞高;及至上得一層了,又有一層。到夫子教人者,又卻『循循善誘』,既博之以文,又約之以禮。博之以文,是事事物物皆窮究;約之以禮,是使之復禮,卻衹如此教我循循然去下工夫,久而後見道體卓爾立在這裏,此已見得親切處。然『雖欲從之』,卻又『末由也已』,此是顔子未達一間時,此是顔子說己當初捉摸不着時事。」祖道問:「顔子此說亦是立一個則例與學者求道用力處,故程子以為學者須學顔子,有可依據,孟子纔大難學者也。」曰:「然。」祖道。
周元興問:「顔子當鑽仰瞻忽時,果何所見?」曰:「顔子初見聖人之道廣大如此,欲嚮前求之,轉覺無下手處;退而求之,則見聖人所以循循然善誘之者,不過博文約禮。於是就此處竭力求之,而所見始親切的當,如有所立卓爾在前,而嘆其峻絶着力不得也。」又問:「顔子合下何不便做博文、約禮工夫?」曰:「顔子氣稟高明,合下見得聖人道大如此,未肯便嚮下學中求。及其用力之久,而後知其真不外此,故衹於此處着力爾。」銖。
問:「顔子瞻忽事,為其見得如此,所以『欲罷不能』?」曰:「衹為夫子博之以文,約之以禮,所以『欲罷不能』。」問:「瞻忽前後,是初見時事;仰高鑽堅,乃其所用力處。」曰:「衹是初見得些小,未能無礙,奈何他不得。夫子又衹告以博文、約禮,顔子便服膺拳拳弗失。緊要是博文、約禮。」問:「顔子後來用力,見得『如有所立卓爾』,何故又曰『雖欲從之,末由也已』?」曰:「到此亦無所用力。衹是博文、約禮,積久自然見得。」德明。
問:「顔子喟然嘆處,莫正是未達一間之意?夫顔子無形顯之過,夫子稱其『三月不違仁』。所謂違仁,莫是有纖毫私欲發見否?」曰:「易傳中說得好,雲:『既未能「不勉而中」,「所欲不逾矩」,是有過也。』瞻前忽後,是顔子見聖人不可及,無捉摸處。『如有所立卓爾』,卻是真個見得分明。」又曰:「顔子纔有不順意處,有要着力處,便是過。」人傑。
夫子之教顔子,衹是博文、約禮二事。至於「欲罷不能,既竭吾纔,如有所立卓爾」處,衹欠個熟。所謂「過此以往,未之或知也。窮神知化,德之盛也」。人傑。
問「顔淵喟然嘆」章。曰:「『仰鑽瞻忽』四句是一個關。『如有所立卓爾』處又是一個關。不是夫子循循善誘,博文、約禮,便雖見得高堅前後,亦無下手處。惟其如此,所以過得這一關。『欲罷不能』,非止是約禮一節;博文一節處,亦是『欲罷不能』。博文了,又約禮;約禮了,又博文。恁地做去,所以『欲罷不能』。至於『如有所立』去處,見得大段親切了。那『末由也已』一節,卻自着力不得。着力得處,顔子自着力了;博文、約禮,是着力得處也。」又曰:「顔子為是先見得這個物事了,自高堅前後做得那卓爾處,一節親切如一節了。如今學者元不曾識那個高堅前後底是甚物事,更怎望他卓爾底!」植。
問「瞻之在前」四句。曰:「此段有兩重關。此處顔子非是都不曾見得。顔子已是到這裏了,比他人都不曾到。」問:「聖人教人先博文而後約禮,橫渠先以禮教人,何也?」曰:「學禮中也有博文。如講明制度文為,這都是文;那行處方是約禮也。」夔孫。
「欲罷不能」,是住不得處。惟「欲罷不能」,故「竭吾纔」。不惟見得顔子善學聖人,亦見聖人麯盡誘掖之道,使他歡喜,不知不覺得到氣力盡處。如人飲酒,飲得一杯好,衹管飲去,不覺醉郎當了。夔孫。
大率看文字,且看從實處住。如「喟然嘆」一章,且看到那欲罷不能處。如後面,衹自傢工夫到那田地,自見得,都不必如此去贊詠想象籠罩。燾。
問:「『如有所立卓爾』,衹是說夫子之道高明如此,或是似有一物卓然可見之意否?」曰:「亦須有個模樣。」問:「此是聖人不思不勉,從容自中之地。顔子鑽仰瞻忽,既竭其纔,嘆不能到。」曰:「顔子鑽仰瞻忽,初是捉摸不着。夫子不就此啓發顔子,衹博之以文,約之以禮,令有用功處。顔子做這工夫,漸見得分曉,至於『欲罷不能』,已是住不得。及夫既竭吾纔,如此精專,方見得夫子動容周旋無不中處,皆是天理之流行,卓然如此分曉。到這裏,衹有個生熟了。顔子些小未能渾化如夫子,故曰『雖欲從之,末由也已』。」德明。
問:「『如有所立卓爾』,是聖人不思不勉,從容自中處。顔子必思而後得,勉而後中,所以未至其地。」曰:「顔子竭纔,便過之。」問:「如何過?」曰:「纔是思勉,便過;不思勉,又不及。顔子勉而後中,便有些小不肯底意;心知其不可,故勉強擺回。此等意義,懸空逆料不得,須是親到那地位方自知。」問:「集註解『瞻之在前,忽然在後』,作『無方體』。」曰:「大概亦是如此。」德明。
恭父問:「顔子平日深潛沉?,觸處從容,衹於喟然之嘆見得他煞苦切處。揚子云『顔苦孔之卓』,恐也是如此。到這裏,見得聖人直是峻極,要進這一步不得,便覺有懇切處。」曰:「顔子到這裏,也不是大段着力。衹他自覺得要着力,自無所容其力。」賀孫。恪錄雲:「恭父問:『顔子平日深潛純粹,到此似覺有苦心極力之象。衹緣他工夫到後,視聖人地位,卓然衹在目前,衹這一步峻絶,直是難進。故其一時勇猛奮發,不得不如此。觀揚子云言「顔苦孔之卓」,似乎下得個「苦」字亦甚親切。但顔子衹這一時勇猛如此,卻不見迫切。到「末由也已」,亦衹得放下。』曰:「看他別自有一個道理。然茲苦也,茲其所以為樂也。』」
程子曰:「到此地位工夫尤難,直是峻絶,又大段着力不得。」所以着力不得,緣聖人「不勉而中,不思而得」了。賢者若着力要不勉不思,便是思勉了,此所以說「大段着力不得」。今日勉之,明日勉之,勉而至於不勉;今日思之,明日思之,思而至於不思。自生而至熟,正如寫字一般。會寫底,固是會;不會寫底,須學他寫。今日寫,明日寫,自生而至熟,自然寫得。泳。集註。
問:「程子曰『到此地位』,至『着力不得』,何謂也?」曰:「未到這處,須是用力。到這處,自要用力不得。如孔子『六十而耳順,七十而從心』,這處如何用力得!衹熟了,自然恁地去。橫渠曰:『大可為也,化不可為也,在熟之而已。「過此以往,未之或知也。窮神知化,德之盛也」。』」淳。寓錄同。洽錄雲:「到這裏直待他自熟。且如熟,還可着力否?」
問:「『顔淵喟然嘆』一段,高堅前後,可形容否?」曰:「衹是說難學,要學聖人之道,都摸索不着。要如此學不得,要如彼學又不得,方取他前,又見在後。這處皆是譬喻如此。其初恁地難,到『循循善誘』,方略有個近傍處。」吳氏以為卓爾亦不出乎日用行事之間。問:「如何見得?」曰:「是他見得恁地定,見得聖人定體規模。此處除是顔子方見得。」問:「程子言『到此大段着力不得』,鬍氏又曰『不怠所從,必欲至乎卓立之地』,何也?」曰:「『末由也已』,不是到此便休了不用力。但工夫用得細,不似初間用許多粗氣力,如『博學、審問、慎思、明辯、篤行』之類。這處也衹是循循地養將去。顔子與聖人大抵爭些子,衹有些子不自在。聖人便『不勉而中,不思而得』,這處如何大段着力得!纔着力,又成思勉去也。衹恁地養熟了,便忽然落在那窠窟裏。明道謂:『賢毋謂我不用力,我更着力!』淳錄雲:「明道謂:『賢看顥如此,顥煞用工夫!』」人見明道是從容。然明道卻自有着力處,但細膩了,人見不得。」宇。
正淳問集註「顔子喟然而嘆」一章,不用程子而用張子之說。曰:「此章經文自有次第。若不如張子說,須移『如有所立卓爾』嚮前,始得。」必大。
蜚卿問:「博約之說,程子或以為知要,或以為約束,如何?」曰:「『博我以文,約我以禮』與『博學於文,約之以禮』一般。但『博學於文,約之以禮』,孔子是泛言人能博文而又能約禮,可以弗畔夫道,而顔子則更深於此耳。侯氏謂博文是『緻知、格物』,約禮是『剋己復禮』,極分曉。而程子卻作兩樣說,便是某有時曉他老先生說話不得。孟子曰『博學而詳說之,將以反說約也』,這卻是知要。蓋天下之理,都理會透,到無可理會處,便約。蓋博而詳,所以方能說到要約處。約與要同。」道夫曰:「漢書『要求』字讀如『約束』。」曰:「然。」頃之,復曰:「『知崇禮卑』,聖人這個『禮』字,如何說到那地位?」道夫曰:「知崇便是博,禮卑便是約否?」曰:「博然後崇,約然後卑。物理窮盡,卓然於事物之表,眼前都欄自傢不住,如此則所謂崇。戒慎恐懼,一舉一動,一言一行,無不着力,如此則是卑。」問「卑法地」。曰:「衹是極其卑爾。」又問:「知崇如天,禮卑如地,而後人之理行乎?」曰:「知禮成性,而天理行乎其間矣。」道夫。集義。
問:「橫渠說顔子三段,卻似說顔子未到中處。」曰:「可知是未到從容中道。如『瞻之在前,忽焉在後』,便是橫渠指此做未能及中。蓋到這裏,又着力不得,纔緊着便過了,稍自放慢便遠了。到此不爭分毫間,衹是做得到了,卻衹涵養。『既竭吾纔,如有所立卓爾』,便是未到『不思而得』處;『雖欲從之,末由也已』,便是未到『不勉而中』處。」。
問橫渠說顔子發嘆處。曰:「『高明不可窮』,是說『仰之彌高』;『博厚不可極』,是說『鑽之彌堅』;『中道不可識』,則『瞻之在前,忽然在後』。至其『欲罷不能,既竭吾纔』,則方見『如有所立卓爾』。謂之『如』,則是於聖人中道所爭不多。纔着力些,便過;纔放慢些,便不及,直是不容着力。」人傑。
「所謂『瞻之在前,忽然在後』,這衹是個『中庸不可能』。蓋聖人之道,是個恰好底道理,所以不可及。自傢纔着意要去做,不知不覺又蹉過了。且如『恭而安』,這是聖人不可及處。到得自傢纔着意去學時,便恭而不安了,此其所以不可能。衹是難得到恰好處,不着意又失了,纔着意又過了,所以難。橫渠曰:『高明不可窮,博厚不可極,則中道不可識,蓋顔子之嘆也。』雖說得拘,然亦自說得好。」或曰:「伊川過、不及之說,亦是此意否?」曰:「然。蓋方見聖人之道在前,自傢要去趕着他,不知不覺地蹉過了,那聖人之道又卻在自傢後了。」所謂『忽然在後』,也衹是個『中庸不可能』。『夫子循循然善誘人』,非特以博文、約禮分先後次序,博文中亦自有次序,約禮中亦自有次序,有個先後淺深。『欲罷不能』,便衹是就這博文、約禮中做工夫。合下做時,便是下這十分工夫去做。到得這嘆時,便是『欲罷不能』之效。衆人與此異者,衹是爭這個『欲罷不能』。做來做去,不知不覺地又住了。顔子則雖罷而自有所不能,不是勉強如此,此其所以異於人也。」又曰:「顔子工夫到此,已是七八分了。到得此,是滔滔地做將去,所以『欲罷不能』。如人過得個關了,便平地行將去。」僩。
伯豐問:「顔子求『竜德正中』,而未見是『庸言之信,庸行之謹,閑邪存其誠』,聖人從容中道地位否?」曰:「然。」又問:「『極其大而後中可求』,如何?」曰:「此言『執其兩端,用其中於民』,正如程子室中、廳中、國中之說。不極其大,則不得其中也。」又問:「『止其中而後大可有』,如何?」曰:「在中間,便盡得四邊。若偏嚮這一邊,即照管那一邊不得。張子此語甚好。若雲『未見其止』,卻使得不是。『未見其止』,衹是不息,非『得其所止』之『止』。」。
子疾病章
問:「『久矣哉,由之行詐!』是不特指那一事言也。」曰:「是指從來而言。」問:「人苟知未至,意未誠,則此等意慮時復發露而不自覺?」曰:「然。」廣。
問:「『由之行詐』,如何?」曰:「見子路要尊聖人,恥於無臣而為之,一時不能循道理,子路本心亦不知其為詐。然而子路尋常亦是有不明處,如死孔悝之難,是致死有見不到。衹有一毫不誠,便是詐也。」饒本作:「子路平日強其所不知以為知,故不以出公為非。」。
問「子路使門人為臣」一章。曰:「世間有一種事,分明是不好,人也皆知其不好。謂如子路使門人為臣,此等事,未有不好,亦未為欺天。但子路見不透,卻把做好事去做了,不知其實卻不是了。」燾。
子貢曰有美玉章
子貢衹是如此設問,若曰「此物色是衹藏之,惟復將出用之」耳,亦未可議其言之是非也。必大。
子欲居九夷章
問:「子欲居九夷,使聖人居之,真有可變之理否?」曰:「然。」或問:「九夷,前輩或以箕子為證,謂朝鮮之類,是否?」曰:「此亦未見得。古者中國亦有夷、狄,如魯有淮夷,周有伊雒之戎是也。」又問:「此章與『乘桴浮海』,莫是戲言否?」曰:「衹是見道不行,偶然發此嘆,非戲言也。」因言:「後世衹管說當時人君不能用聖人,不知亦用不得。每國有世臣把住了,如何容外人來做!如魯有三桓,齊有田氏,晉有六卿,比比皆然,如何容聖人插手!」雉。
出則事公卿章
「喪事不敢不勉,不為酒睏。」此等處,聖人必有為而言。燾。
問「不為酒睏,何有於我哉」。曰:「語有兩處如此說,皆不可曉。尋常有三般說話:一以為上數事我皆無有;一說謂此數事外我皆復何有;一說雲於我何有,然皆未安,某今闕之。」去偽。集註今有定說。
正淳問:「『出則事公卿』一段,及范氏以『燕而不亂』為『不為酒睏』,如何?」曰:「此說本卑,非有甚高之行,然工夫卻愈精密,道理卻愈無窮。故曰『知崇、禮卑』,又曰『崇德、廣業』。蓋德知雖高,然踐履卻衹是卑則愈廣。」又曰:「『德言盛,禮言恭,謙也者,緻恭以存其位者也。』此章之義,似說得極低,然其實則說得極重。范氏似以『不為酒睏』為不足道,故以燕飲不亂當之,過於深矣。」必大。
子在川上章
問「逝者如斯」。曰:「逝衹訓往。『斯』字方指川流處。」植。
或問:「子在川上曰:『逝者如斯夫,不捨晝夜!』」曰:「古說是見川流,因嘆。大抵過去底物不息,猶天運流行不息如此,亦警學者要當如此不息。蓋聖人之心『純亦不已』,所以能見之。」去偽。
問:「註云:『天地之化,往者過,來者續,無一息之停,乃道體之本然也。其可指而易見者,莫如川流,故於此發以示人。』其反而求之身心,固生生而不息,氣亦流通而不息。二者皆得之於天,與天地為一體者也。然人之不能不息者有二:一是不知後行不得,二是役於欲後行不得。人須是下窮理工夫,使無一理之不明;下剋己工夫,使無一私之或作。然此兩段工夫皆歸在敬上,故明道雲:『其要衹在慎獨。』」曰:「固是。若不慎獨,便去隱微處間斷了。能慎獨,然後無間斷。若或作或輟,如何得與天地相似!」廣。士毅錄雲:「此衹要常常相續,不間斷了。」集註。
或問:「『天地之化,往者過,來者續,此道體之本然也。』如何?」曰:「程子言之矣,『天運而不已,日往則月來』雲雲,『皆與道為體』。『與道為體』,此句極好。某常記得舊作觀瀾記兩句云:『觀湍流之不息,悟有本之無窮。』」人傑。祖道錄別出。
或問「子在川上」。曰:「此是形容道體。伊川所謂『與道為體』,此一句最妙。某嘗為人作觀瀾詞,其中有二句云:『觀川流之不息兮,悟有本之無窮。』」又問:「明道曰:『其要衹在慎獨。』如何?」曰:「能慎獨,則無間斷,而其理不窮。若不慎獨,便有欲來參入裏面,便間斷了也,如何卻會如川流底意!」又問:「明道雲:『自漢以來,諸儒皆不識此』,如何?」曰:「是他不識,如何卻要道他識。此事除了孔孟,猶是佛老見得些形象。譬如畫人一般,佛老畫得些模樣。後來儒者於此全無相着,如何教他兩個不做大!」祖道曰:「衹為佛老從心上起工夫,其學雖不是,然卻有本。儒者衹從言語文字上做,有知此事是合理會者,亦衹做一場話說過了,所以輸與他。」曰:「彼所謂心上工夫本不是,然卻勝似儒者多。公此說卻是。」祖道。
問:「註云:『此道體之本然也。』後又曰:『皆與道為體。』嚮見先生說:『道無形體,卻是這物事盛,載那道出來,故可見。「與道為體」,言與之為體也。這「體」字較粗。』如此,則與本然之體微不同。」曰:「也便在裏面。衹是前面『體』字說得來較闊,連本末精粗都包在裏面;後面『與道為體』之『體』,又說出那道之親切底骨子。恐人說物自物,道自道,所以指物以見道。其實這許多物事湊合來,便都是道之體,便在這許多物上,衹是水上較親切易見。」僩。
公晦問:「『子在川上』註,『體』字是『體用』之『體』否?」曰:「衹是這個『體道』之『體』,衹是道之骨子。」節。
問:「如何是『與道為體』?」曰:「與那道為形體。這體字卻粗,衹是形體。」問:「猶雲『性者道之形體』否?」曰:「然。」僩。
問:「註云:『此道體也』。下面雲:『是皆與道為體。』『與』字,其義如何?」曰:「此等處要緊。『與道為體』,是與那道為體。道不可見,因從那上流出來。若無許多物事,又如何見得道?便是許多物事與那道為體。水之流而不息,最易見者。如水之流而不息,便見得道體之自然。此等處,閑時好玩味。」炎。
「與道為體」,此四字甚精。蓋物生水流,非道之體,乃與道為體也。學蒙。
先生舉程子「與道為體」之語示過,言:「道無形體可見。衹看日往月來,寒往暑來,水流不息,物生不窮,顯顯者乃是『與道為體』。」過。
問:「伊川曰『此道體也。天運而不已』,至『皆與道為體』,如何?」曰:「『形而上者謂之道,形而下者謂之器』,道本無體。此四者,非道之體也,但因此則可以見道之體耳。那『無聲無臭』便是道。但尋從那『無聲無臭』處去,如何見得道?因有此四者,方見得那『無聲無臭』底,所以說『與道為體』。」劉用之曰:「如炭與火相似。」曰:「也略是如此。」義剛。
徐問:「程子曰『日往則月來』,至『皆與道為體』,何謂也?」曰:「日月寒暑等不是道。宇錄雲:「日往月來,寒往暑來,水流不息,物生不窮不是道。」然無這道,便也無這個了。惟有這道,方始有這個。既有這個,則就上面便可見得道。這個是與道做骨子。」問:「張思叔說:『此便是無窮。』伊川曰:『一個「無窮」,如何便了得!』何也?」曰:「固是無窮,然須看因甚恁地無窮。須見得所以無窮處,始得。若說天衹是高,地衹是厚,便也無說了。須看所以如此者是如何。」淳。宇同。
周元興問「與道為體」。曰:「天地日月,陰陽寒暑,皆『與道為體』。又問:「此『體』字如何?」曰:「是體質。道之本然之體不可見,觀此則可見無體之體,如陰陽五行為太極之體。」又問:「太極是體,二五是用?」曰:「此是無體之體。」叔重曰:「如『其體則謂之易』否?」曰:「然。」又問:「有天德便可語王道。」曰:「有天德,則便是天理,便做得王道;無天德,則做王道不成。」又曰:「無天德,則是私意,是計較。後人多無天德,所以做王道不成。」節。
伊川說:「水流而不息,物生而不窮,皆與道為體。」這個「體」字,似那形體相似。道是虛底道理,因這個物事上面方看見。如歷傢說二十八宿為天之體。天高遠,又更運轉不齊,不記這幾個經星,如何見得他。「經禮三百,麯禮三千」,無一事之非仁。經禮、麯禮,便是與仁為體。高。
至之問:「『逝者如斯夫,不捨晝夜!』便是『純亦不已』意思否?」曰:「固是。然此句在吾輩作如何使?」楊曰:「學者當體之以自強不息。」曰:「衹是要得莫間斷。程子謂:『此天德也。有天德,便可語王道,其要衹在慎獨。』慎獨與這裏何相關?衹少有不慎,便斷了。」宇。
又曰:「天理流行之妙,若少有私欲以間之,便如水被些障塞,不得恁滔滔地流去。」問:「程子謂:『自漢以來,儒者皆不識此義。』」曰:「是不曾識得。佛氏卻略曾窺得上面些個影子。」儒用。
問註中「有天德而後可以語王道」。先生雲:「衹是無些子私意。」
「子在川上」一段註:「此道體之本然也。欲學者時時省察,而無毫發之間斷。」纔不省察,便間斷,此所以「其要衹在慎獨」。人多於獨處間斷。泳。
因說此章,問曰:「今不知吾之心與天地之化是兩個物事,是一個物事?公且思量。」良久,乃曰:「今諸公讀書,衹是去理會得文義,更不去理會得意。聖人言語,衹是發明這個道理。這個道理,吾身也在裏面,萬物亦在裏面,天地亦在裏面。通同衹是一個物事,無障蔽,無遮礙。吾之心,即天地之心。聖人即川之流,便見得也是此理,無往而非極緻。但天命至正,人心便邪;天命至公,人心便私;天命至大,人心便小,所以與天地不相似。而今講學,便要去得與天地不相似處,要與天地相似。」又曰:「虛空中都是這個道理,聖人便隨事物上做出來。」又曰:「如今識得個大原了,便見得事事物物都從本根上發出來。如一個大樹,有個根株,便有許多芽櫱枝葉,牽一個則千百個皆動。」夔孫。
因說「子在川上」章,問:「明道曰:『天地設位,而易行乎其中,衹是敬也。敬則無間斷。』也是這意思?」曰:「固是天地與聖人一般,但明道說得寬。」夔孫。
問:「『見大水,必觀焉』,是何意?」曰:「衹川上之嘆,恐是夫子本語。孟荀之言,或是傳聞之訛。」必大。
我未見好德如好色章
至之問:「『好德如好色』,此即大學『如好好色』之意,要得誠如此。然集註載衛靈公事,與此意不相應,何也?」曰:「書不是恁地讀。除了靈公事,便有何發明?存靈公事在那上,便有何相礙?此皆沒緊要。聖人當初衹是恁地嘆未見好德如那好色者。自傢當虛心去看,又要反求思量,自己如何便是好德,如何便是好色,方有益。若衹管去校量他,與聖人意思愈見差錯。聖人言語,自傢當如奴僕,衹去隨他,教住便住,教去便去。今卻如與做師友一般,衹去與他校,如何得!大學之說,自是大學之意;論語之說,自是論語之意。論語衹是說過去,尾重則首輕,這一頭低,那一頭昂。大學衹將兩句平頭說去,說得尤力。如何要合兩處意來做一說得!」淳。蜀錄作「林一之問」,文少異。
叔重問:「何謂招搖?」曰:「如翺翔。」節。
語之而不惰章
讀「語之而不惰」,曰:「惟於行上見得他不惰。」時舉。
陳仲亨問:「『語之而不惰』,於甚處見得?」曰:「如『得一善,則拳拳服膺,而不失之矣』,『欲罷不能』,皆是其不惰處。」義剛。
問:「如何是不惰處?」曰:「顔子聽得夫子說話,自然住不得。若他人聽過了,半疑半信,若存若亡,安得不惰!」雉。
問:「語之不惰。」曰:「看來『不惰』,衹是不說沒緊要底話,蓋是那時也沒心性說得沒緊要底話了。」燾。
子謂顔淵章
問:「未見其止。」曰:「如橫渠之說,以為止是止於中,亦說得,但死而不活。蓋是顔子未到那處,未到那成就結果處。蓋顔子一個規模許多大,若到那收因結果,必有大段可觀者也。」燾。
苗而不秀章
徐問:「『苗而不秀,秀而不實』,何所喻?」曰:「皆是勉人進學如此。這個道理難當,衹管恁地勉強去。『苗而不秀,秀而不實』,大概衹說物有生而不到長養處,有長養而不到成就處。」淳。
苗須是秀,秀須是實,方成。不然,何所用?學不至實,亦何所用?
後生可畏章
「『後生可畏』,是方進者也;『四十五十而無聞』,是中道而止者也。」曰:「然。」
朱子語類捲第三十七
論語十九
子罕篇下
法語之言章
「法語之言」,「巽與之言」,巽,謂巽順。與他說,都是教他做好事,如「有言遜於汝志」。重處在「不改、不繹」。聖人謂如此等人,與他說得也不濟事,故曰:「吾末如之何也已!」端蒙。
植說:「此章集註云:『法語,人所敬憚,故必從。然不改,則面從而已。』如漢武帝見汲黯之直,深所敬憚,至帳中可其奏,可謂從矣。然黯論武帝『內多欲而外施仁義』,豈非面從!集註云:『巽言無所乖忤,故必悅。然不繹,又不足以知其微意之所在。』如孟子論太王好色、好貨,齊王豈不悅。若不知繹,則徒知古人所謂好色,不知其能使『內無怨女,外無曠夫』;徒知古人所謂好貨,不知其能使『居者有積倉,行者有裹糧』。」先生因曰:「集註中舉楊氏說,亦好。」植。
三軍可奪帥章
志若可奪,則如三軍之帥被人奪了。做官奪人志。志執得定,故不可奪;執不牢,也被物欲奪去。志真個是不可奪!泳。
衣敝緼袍章
「衣敝緼袍」,是裏面夾衣,有綿作胎底。義剛。
「衣敝緼袍」,也有一等人資質自不愛者。然如此人亦難得。泳。
先生曰:「李閎祖雲:『忮,是疾人之有;求,是恥己之無。』呂氏之說亦近此意。然此說又分曉。」。
問「子路終身誦之」。曰:「是自有一般人,着破衣服在好衣服中,亦不管者。子路自是不把這般當事。」問:「子路卻是能剋治。如『願車馬,衣輕裘,與朋友共,敝之而無憾』。」曰:「子路自是恁地人,有好物事,猶要與衆人共用了。上蔡論語中說管仲器小處一段,極好。」。
問:「『子路終身誦之』,此子路所以不及顔淵處。蓋此便是『願車馬,衣輕裘,與朋友共,敝之而無憾』底意思。然他將來自誦,便是『無那無伐善、施勞』意思。」曰:「所謂『終身誦之』,亦不是他矜伐。衹是將這個做好底事,『終身誦之』,要常如此,便別無長進矣。」又問呂氏「貧與富交,強者必忮,弱者必求」之語。曰:「世間人見富貴底,不是心裏妒嫉他,便羨慕他,衹是這般見識爾!」僩。
謝教問:「『子路終身誦之』,夫子何以見得終其身也?」曰:「衹是以大勢恁地。這處好,衹不合自擔當了,便止於此,便是自畫。大凡十分好底事,纔自擔,便也壞了,所謂『有其善,喪厥善』。」淳。
道怕擔了。「何足以臧!」可學。
知者不惑章
「知者不惑。」真見得分曉,故不惑。泳。
道夫問「仁者不憂」。曰:「仁者通體是理,無一點私心。事之來者雖無窮,而此之應者各得其度。所謂『建諸天地而不悖,質諸鬼神而無疑,百世以俟聖人而不惑』,何憂之有!」驤。
「仁者不憂。」仁者,天下之公。私欲不萌,而天下之公在我,何憂之有!泳。
或問:「『仁者不憂』,但不憂,似亦未是仁」。曰:「今人學問百種,衹是要『剋己復禮』。若能剋去私意,日間純是天理,自無所憂,如何不是仁。」義剛。
陳仲亨說「仁者不憂」,雲:「此非仁體,衹是說夫子之事。」先生曰:「如何又生出這一項情節!恁地,則那兩句也須恁地添一說,始得。這衹是統說。仁者便是不憂。」義剛。
「勇者不懼。」氣足以助道義,故不懼。故孟子說:「配義與道,無是,餒也。」今有見得道理分曉而反懾怯者,氣不足也。泳。
或問「勇者不懼」,舉程子「明理可以治懼」之說。曰:「明理固是能勇,然便接那『不懼』未得,蓋爭一節在,所以聖人曰:『勇者不懼。』」燾。
李閎祖問:「論語所說『勇者不懼』處,作『有主則不懼』。恐『有主』字明『勇』字不出。」曰:「也覺見是如此。多是一時間下字未穩,又且恁地備員去。」因雲:「前輩言,解經命字為難。近人解經,亦間有好處,但是下語親切,說得分曉。若前輩所說,或有不大故分曉處,亦不好。如近來耿氏說易『女子貞不字』。伊川說作『字育』之『字』。耿氏說作『許嫁笄而字』之『字』,言『女子貞不字』者,謂其未許嫁也,卻與昏媾之義相通,亦說得有理。」又云:「伊川易亦有不分曉處甚多。如『益之,用兇事』,作兇荒之『兇』,直指刺史、郡守而言。在當時未見有刺史、郡守,豈可以此說。某謂『益之,用兇事』者,言人臣之益君,是責難於君之時,必以危言鯁論恐動其君而益之,雖以中而行,然必用圭以通其信。若不用圭而通,又非忠以益於君也。」卓。
行夫說「仁者不憂」一章。曰:「『勇者不懼』,勇是一個果勇必行之意,說『不懼』也易見。『知者不惑』,知是一個分辨不亂之意,說『不惑』也易見。惟是仁如何會不憂?這須思之。」行夫雲:「仁者順理,故不憂。若衹順這道理做去,自是無憂。」曰:「意思也是如此,更須細思之。」久之,行夫復雲雲。曰:「畢竟也說得粗。仁者所以無憂者,止緣仁者之心便是一個道理。看是甚麽事來,不問大小,改頭換面來,自傢此心各各是一個道理應副去。不待事來,方始安排,心便是理了。不是方見得道理合如此做,不是方去恁地做。」賀孫。恪錄別出。
蔡行夫問「仁者不憂」一章。曰:「知不惑,勇不懼,卻易理會。『仁者不憂』,須思量仁者如何會不憂。」蔡雲:「莫衹是無私否?」方子錄雲:「或曰:『仁者無私心,故樂天而不憂。』」曰:「固是無私。然所以不憂者,須看得透,方得。」楊至之雲:「是人欲淨盡,自然樂否?」曰:「此亦衹是貌說。」洪慶問:「先生說是如何?」曰:「仁者心便是理,看有甚事來,便有道理應他,所以不憂。方子錄雲:「仁者理即是心,心即是理。有一事來,便有一理以應之,所以無憂。」恪錄一作:「仁者心與理一,心純是這道理。看甚麽事來,自有這道理在處置他,自不煩惱。」人所以憂者,衹是卒然遇事,未有一個道理應他,便不免有憂。」恪錄一作:「今人有這事,卻無道理,便處置不來,所以憂。」從周錄雲:「人所以有憂者,衹是處未得。」恪。
方毅父問:「『知者不惑』,明理便能無私否?」曰:「也有人明理而不能去私欲者。然去私欲,必先明理。無私欲,則不屈於物,故勇。惟聖人自誠而明,可以先言仁,後言知。至於教人,當以知為先。」銖。時舉少異。
先生說「知者不惑」章:「惟不惑不憂,便生得這勇來。」植。
問「知者不惑」章。曰:「有仁、知而後有勇,然而仁、知又少勇不得。蓋雖曰『仁能守之』,衹有這勇方能守得到頭,方能接得去。若無這勇,則雖有仁、知、少間亦恐會放倒了。所以中庸說『仁、知、勇三者』。勇,本是個沒緊要底物事。然仁、知不是勇,則做不到頭,半塗而廢。」燾。
或問:「『仁者不憂,知者不惑,勇者不懼』,何以與前面『知者不惑,仁者不憂,勇者不懼』,次序不同?」曰:「成德以仁為先,進學以知為先,此誠而明,明而誠也。」「中庸言三德之序如何?」曰:「亦為學者言也。」問:「何以勇皆在後?」曰:「末後做工夫不退轉,此方是勇。」銖。
或問:「人之所以憂、惑、懼者,衹是窮理不盡,故如此。若窮盡天下之理,則何憂何懼之有?因其無所憂,故名之曰仁;因其無所惑,故名之曰知;因其無所懼,故名之曰勇。不知二說孰是?」曰:「仁者隨所寓而安,自是不憂;知者所見明,自是不惑;勇者所守定,自是不懼。夫不憂、不惑、不懼,自有次第。」或曰:「勇於義,是義理之勇。如孟施捨、北宮黝,皆血氣之勇。」人傑錄雲:「或曰:『勇是勇於義,或是武勇之勇?』曰:『大概統言之,如孟施捨北宮黝,皆血氣之勇。』」曰:「三者也須窮理剋復,方得。衹如此說,不濟事。」去偽。
問:「『知者不惑』,集註:『知以知之,仁以守之,勇以終之。』看此三句,恐知是緻知、格物,仁是存養,勇是剋治之功。」先生首肯,曰:「是。勇是持守堅固。」問:「中庸『力行近乎仁』,又似『勇者不懼』意思。」曰:「交互說,都是。如『或生而知之,或學而知之,或睏而知之』,三知都是知;『或安而行之,或利而行之,或勉強而行之』,三行都是仁;『好學近乎知,力行近乎仁,知恥近乎勇』,三近都是勇。」宙。
可與共學章
「可與共學」,有志於此;「可與適道」,已看見路脈;「可與立」,能有所立;「可與權」,遭變事而知其宜,此衹是大綱如此說。可學。
問「可與適道」章。曰:「這個衹說世人可與共學底,未必便可與適道;可與適道底,未必便可與立;可與立底,未必便可與權。學時,須便教可適道;適道,便更教立去;立,便須教權去。」植。
或問:「『可與立』,是如『嫂叔不通問』;『可與權』,是『嫂溺援之以手』?」曰:「然。」燾。
問:「權,地位如何?」曰:「大賢已上。」可學。
權,是稱量教子細着。閎祖。
問:「權便是義否?」曰:「權是用那義底。」問:「中便是時措之宜否?」曰:「以義權之,而後得中。義似稱,權是將這稱去稱量,中是物得其平處。」僩。
經自經,權自權。但經有不可行處,而至於用權,此權所以合經也,如湯、武事,伊、周事,嫂溺則援事。常如風和日暖,固好;變如迅雷烈風。若無迅雷烈風,則都旱了,不可以為常。泳。
蘇宜久問「可與權」。曰:「權與經,不可謂是一件物事。畢竟權自是權,經自是經。但非漢儒所謂權變、權術之說。聖人之權,雖異於經,其權亦是事體到那時,合恁地做,方好。」植。時舉同。
「可與立,未可與權」,亦是甚不得已,方說此話。然須是聖人,方可與權。若以顔子之賢,恐也不敢議此。「磨而不磷,涅而不緇。」而今人才磨便磷,纔涅便緇,如何更說權變?所謂「未學行,先學走」也。僩。
先生因說:「『可與立,未可與權』,權處是道理上面更有一重道理。如君子小人,君子固當用,小人固當去。然方當小人進用時,猝乍要用君子,也未得。當其深根固蒂時,便要去他,即為所害。這裏須斟酌時宜,便知個緩急深淺,始得。」或言:「本朝人才過於漢唐,而治效不及者,緣漢唐不去攻小人,本朝專要去小人,所以如此。」曰:「如此說,所謂『內君子,外小人』,古人且胡亂恁地說,不知何等議論!永嘉學問專去利害上計較,恐出此。」又曰:「『正其誼不謀其利,明其道不計其功。』正其誼,則利自在;明其道,則功自在。專去計較利害,定未必有利,未必有功。」宇。
叔重問:「程子云:『權者,言稱錘之義也。何物以為權?義是也。然也衹是說到義。義以上更難說,在人自看如何。』此意如何看?」曰:「此如有人犯一罪,性之剛者以為可誅,性之寬者以為可恕,概之以義,皆未是合宜。此則全在權量之精審,然後親審不差。欲其權量精審,是他平日涵養本原,此心虛明純一,自然權量精審。伊川常雲:『敬以直內,則義以方外;義以為質,則禮以行之。』」時舉。
問經、權之別。曰:「經與權,須還他中央有個界分。如程先生說,則無界分矣。程先生『權即經』之說,其意蓋恐人離了經,然一滾來滾去,則經與權都鶻突沒理會了。」又問:「權是稱錘也。稱衡是經否?」曰:「這個以物譬之,難得親切。」久之,曰:「稱得平,不可增加些子,是經;到得物重衡昂,移退是權,依舊得平,便是合道,故反經亦須合道也。」燾。
問經、權。曰:「權者,乃是到這地頭,道理合當恁地做,故雖異於經,而實亦經也。且如鼕月便合着綿嚮火,此是經。忽然一日暖,則亦須使扇,當風坐,此便是權。伊川謂『權衹是經』,意亦如此。但說『經』字太重,若偏了。漢儒『反經合道』之說,卻說得『經、權』兩字分曉。但他說權,遂謂反了經,一嚮流於變詐,則非矣。」義剛。
用之問:「『權也者,反經而合於道』,此語亦好。」曰:「若淺說,亦不妨。伊川以為權便是經。某以為反經而合於道,乃所以為經。如徵伐視揖遜,放廢視臣事,豈得是常事?但終是正也。」賀孫。
或問:「伊川雲:『權即是經。』漢儒雲:『反經合道。』其說如何?」曰:「伊川所說權,是說這處合恁地做,便是正理,須是曉得他意。漢儒語亦未十分有病,但他意卻是橫說,一嚮不合道理,鬍做了。」又曰:「『男女授受不親』,是常經合恁地。『嫂溺,援之以手』,亦是道理合恁地,但不是每常底道理了。譬如鼕月衣裘附火,是常理也。忽然天氣做熱,便須衣夾揮扇,然便不是每常底常理了。公羊就宋人執祭仲處,說得權又怪異了。」又曰:「經是已定之權,權是未定之經。」義剛。
吳伯英問:「伊川言『權即是經』,何也?」曰:「某常謂不必如此說。孟子分明說:『男女授受不親,禮也;嫂溺援之以手者,權也。』權與經豈容無辨!但是伊川見漢儒衹管言反經是權,恐後世無忌憚者皆得藉權以自飾,因有此論耳。然經畢竟是常,權畢竟是變。」又問:「某欲以『義』字言權,如何?」曰:「義者,宜也。權固是宜,經獨不宜乎?」壯祖。
問:「經、權不同,而程子云:『權即經也。』」曰:「固是不同:經是萬世常行之道,權是不得已而用之,大概不可用時多。」又曰:「權是時中,不中,則無以為權矣。」賜。
或問:「『反經合道』之說,程先生不取,乃雲『不必說權,權即是經』,如何?」曰:「某常以為程先生不必如此說,是多說了。經者,道之常也;權者,道之變也。道是個統體,貫乎經與權。如程先生之說,則鶻突了。所謂經,衆人與學者皆能循之;至於權,則非聖賢不能行也。」燾。
或有書來問經、權。先生曰:「程子固曰:『權即經也。』人須着子細看,此項大段要子細。經是萬世常行之道,權是不得已而用之,須是合義也。如湯放桀,武王伐紂,伊尹放太甲,此是權也。若日日時時用之,則成甚世界了!」或云:「權莫是中否?」曰:「是此一時之中。不中,則無以為權矣。然舜禹之後六七百年方有湯;湯之後又六七百年方有武王。權也是難說。故夫子曰:『可與立,未可與權。』到得可與權時節,也是地位太煞高了也。」祖道。
或問經與權之義。曰:「公羊以『反經合道』為權,伊川以為非。若平看,反經亦未為不是。且如君臣兄弟,是天地之常經,不可易者。湯武之誅桀紂,卻是以臣弒君;周公之誅管蔡,卻是以弟殺兄,豈不是反經!但時節到這裏,道理當恁地做,雖然反經,卻自合道理。但反經而不合道理,則不可。若合道理,亦何害於經乎!」又曰:「合於權,便是經在其中。」正甫謂:「『權、義舉而皇極立』,權、義衹相似。」曰:「義可以總括得經、權,不可將來對權。義當守經,則守經;義當用權,則用權,所以謂義可以總括得經、權。若可權、義並言,如以兩字對一字,當雲『經、權舉』乃可。伊川曰:『惟義無對。』伊川所謂『權便是經』,亦少分別。須是分別經、權自是兩物;到得合於權,便自與經無異,如此說乃可。」恪。
問:「『可與立』,如何是立?」曰:「立,是見得那正當底道理分明了,不為事物所遷惑。」又問:「程子謂『權衹是經』,先生謂:『以孟子援嫂之事例之,則權與經亦當有辨。』莫是經是一定之理,權則是隨事以取中;既是中,則與經不異否?」曰:「經,是常行道理。權,則是那常理行不得處,不得已而有所通變底道理。權得其中,固是與經不異,畢竟權則可暫而不可常。如堯舜揖遜,湯武徵誅,此是權也,豈可常行乎!觀聖人此意,畢竟是未許人用『權』字。學者須當先理會這正底道理。且如朝廷之上,辨別君子小人,君子則進之,小人則去之,此便是正當底道理。今人不去理會此,卻說小人亦不可盡去,須放他一路,不爾,反能害人。自古固有以此而濟事者,但終非可常行之理。若是君子小人常常並進,則豈可也?」廣。
亞夫問「可與立,未可與權」。曰:「漢儒謂『反經合道』為權;伊川說『權是經所不及者』。權與經固是兩義,然論權而全離乎經,則不是。蓋權是不常用底物事。如人之病,熱病者當服敘藥,冷病者當服熱藥,此是常理。然有時有熱病,卻用熱藥去發他病者;亦有冷病,卻用冷藥去發他病者,此皆是不可常論者。然須是下得是方可。若有毫釐之差,便至於殺人,不是則劇。然若用得是,便是少他不得,便是合用這個物事。既是合用,此權也,所以為經也。大抵漢儒說權,是離了個經說;伊川說權,便道權衹在經裏面。且如周公誅管蔡,與唐太宗殺建成元吉,其推刃於同氣者雖同,而所以殺之者則異。蓋管蔡與商之遺民謀危王室,此是得罪於天下,得罪於宗廟,蓋不得不誅之也。若太宗,則分明是爭天下。故周公可以謂之權,而太宗不可謂之權。孟子曰:『有伊尹之志則可,無伊尹之志則篡也。』故在伊尹可以謂之權,而在他人則不可也。權是最難用底物事,故聖人亦罕言之。自非大賢以上,自見得這道理合是恁地,了不得也。」時舉。
因論「經、權」二字,曰:「漢儒謂『權者,反經合道』,卻是權與經全然相反;伊川非之,是矣。然卻又曰『其實未嘗反經』,權與經又卻是一個,略無分別。恐如此又不得。權固不離於經,看『可與立,未可與權』,及孟子『嫂溺援之以手事』,毫釐之間,亦當有辨。」文蔚曰:「經是常行之理,權是適變處。」曰:「大綱說,固是如此。要就程子說中分別一個異同,須更精微。」文蔚曰:「權衹是經之用。且如稱衡有許多星兩,一定而不可易。權往來稱物,使輕重恰好,此便是經之用。」曰:「亦不相似。大綱都是,衹爭些子。伊川又云:『權是經所不及者。』此說方盡。經衹是一個大綱,權是那精微麯折處。且如君仁臣忠,父慈子孝,此是經常之道,如何動得!其間有該不盡處,須是用權。權即細密,非見理大段精審,不能識此。『可與立』,便是可與經,卻『未可與權』,此見經權毫釐之間分別處。莊子曰:『小變而不失其大常。』」或曰:「莊子意思又別。」曰:「他大概亦是如此,但未知他將甚做大常。」文蔚。僩錄別出。
經與權之分,諸人說皆不合。曰:「若說權自權,經自經,不相干涉,固不可。若說事須用權,經須權而行,權衹是經,則權與經又全無分別。觀孔子曰『可與立,未可與權』;孟子曰『嫂溺援之以手』,則權與經須有異處。雖有異,而權實不離乎經也。這裏所爭衹毫釐,衹是諸公心粗,看不子細。伊川說:『權衹是經』,恐也未盡。嘗記龜山雲:『權者,經之所不及。』這說卻好。蓋經者衹是存得個大法,正當底道理而已。蓋精微麯折處,固非經之所能盡也。所謂權者,於精微麯折處麯盡其宜,以濟經之所不及耳。所以說『中之為貴者權』,權者即是經之要妙處也。如漢儒說『反經合道』,此語亦未甚病。蓋事也有那反經底時節,衹是不可說事事要反經,又不可說全不反經。如君令臣從,父慈子孝,此經也。若君臣父子皆如此,固好。然事有必不得已處,經所行不得處,也衹得反經,依舊不離乎經耳,所以貴乎權也。孔子曰:『可與立,未可與權。』立便是經。『可與立』,則能守個經,有所執立矣,卻說『未可與權』。以此觀之,權乃經之要妙微密處。非見道理之精密、透徹、純熟者,不足以語權也。」又曰:「莊子曰『小變而不失其大常』,便是經權之別。」或曰:「恐莊子意思又別。」曰:「他大概亦是如此,衹不知他把甚麽做大常。」又云:「事有緩急,理有小大,這樣處皆須以權稱之。」們問:「『子莫執中。』程子之解經便是權,則權字又似海說。如雲『時措之宜』,事事皆有自然之中,則似事事皆用權。以孟子『嫂溺援之以手』言之,則『權』字須有別。」曰:「『執中無權』,這『權』字稍輕,可以如此說。『嫂溺援之以手』之權,這『權』字卻又重,亦有深淺也。」僩。
問:「伊川謂『權衹是經』,如何?」曰:「程子說得卻不活絡。如漢儒之說權,卻自曉然。曉得程子說底,得知權也是常理;曉不得他說底,經權卻鶻突了。某之說,非是異程子之說,衹是須與他分別,經是經,權是權。且如『鼕日則飲湯,夏日則飲水』,此是經也。有時天之氣變,則鼕日須着飲水,夏日須着飲湯,此是權也。權是礙着經行不得處,方使用得,然卻依前是常理,衹是不可數數用。如『舜不告而娶』,豈不是怪差事?以孟子觀之,那時合如此處。然使人人不告而娶,豈不亂大倫?所以不可常用。」賜。夔孫錄詳,別出。
問經、權。曰:「『鼕日則飲湯,夏日則飲水』,此是經也。有時行不得處,鼕日須飲水,夏日則飲湯,此是權也。此又依前是經。但經是可常之理,權是礙着經行不得處,方始用權。然當那時卻是常理。如「舜不告而娶」,是個怪差底事。然以孟子觀之,卻也是常理。衹是不可常用。如人人不告而娶,大倫都亂了!因推說湯武事。伊川說『權卻是經』,卻說得死了,不活。如某說,非是異伊川說,即是須為他分別,經是經,權是權。如漢儒反經之說,卻經、權曉然在眼前。伊川說,曉得底卻知得權也是常理,曉不得底卻鶻突了。如大過卦說:『道無不中,無不常。聖人有小過,無大過。』某謂不須恁地說,聖人既說有大過,直是有此事。但雲『大過亦是常理』,則得。因舉晉州蒲事,雲:「某舊不曉文定之意。後以問其孫伯逢。他言此處有意思,但難說出。如左氏分明有稱晉君無道之說。厲公信有罪,但廢之可也。欒書中行偃直殺之則不是。然畢竟厲公有罪,故難說出。後必有曉此意者。」夔孫。
問:「『可與立,未可與權』,看來『權』字亦有兩樣。伊川以權衹是經,蓋每日事事物物上稱量個輕重處置,此權也,權而不離乎經也。若論堯舜禪遜,湯武放伐,此又是大底權,是所謂『反經合道』者也。」曰:「衹一般,但有小大之異耳。如堯舜之禪遜是遜,與人遜一盆水也是遜;湯武放伐是爭,爭一個彈丸也是爭。康節詩所謂『唐虞玉帛煙光紫,湯武幹戈草色萋』,大小不同而已矣。『堯夫非是愛吟詩』,正此意也。伊川說『經、權』字,將經做個大底物事,經卻包得那個權,此說本好。衹是據聖人說『可與立,未可與權』,須是還他是兩個字,經自是經,權自是權。若如伊川說,便用廢了那『權』字始得。衹是雖是權,依舊不離那經,權衹是經之變。如鼕日須嚮火,忽然一日大熱,須着使扇,這便是反經。今須是曉得孔子說,又曉伊川之說,方得。若相把做一說,如兩腳相並,便行不得。須還他是兩衹腳,雖是兩衹,依舊是腳。」又曰:「若不是大聖賢用權,少間出入,便易得走作。」僩。
恭父問「可與立,未可與權」。曰:「『可與立』者,能處置得常事;『可與權』者,即能處置得變事。雖是處變事,而所謂處置常事,意思衹在『井以辨義,巽以行權』。此說義與權自不同。漢儒有反經之說,衹緣將論語下文『偏其反而』誤作一章解,故其說相承曼衍。且看集義中諸儒之說,莫不連下文。獨是範純夫不如此說,蘇氏亦不如此說,自以『唐棣之華』為下截。程子所說漢儒之誤,固是如此。要之,『反經合道』一句,細思之亦通。緣『權』字與『經』字對說。纔說權,便是變卻那個,須謂之反可也。然雖是反那經,卻不悖於道;雖與經不同,而其道一也。因知道伊川之說,斷然經自是經,權亦是經,漢儒反經之說不是。此說不可不知。然細與推考,其言亦無害,此說亦不可不知。『義』字大,自包得經與權,自在經與權過接處。如事合當如此區處,是常法如此,固是經;若合當如此,亦是義當守其常。事合當如此區處,卻變了常法恁地區處,固是權;若合當恁地,亦是義當通其變。文中子云:『權義舉而皇極立。』若雲『經、權舉』,則無害。今雲『權、義舉』,則『義』字下不得。何故?卻是將義來當權。不知經自是義,權亦是義,『義』字兼經、權而用之。若以義對經,恰似將一個包兩物之物,對着包一物之物。」行夫雲:「經便是權。」曰:「不是說經便是權。經自是經,權自是權。但是雖反經而能合道,卻無背於經。如人兩腳相似,左腳自是左腳,右腳自是右腳,行時須一腳先,一腳後,相待而行,方始行得。不可將左腳便喚做右腳,右腳便喚做左腳。係辭既說『井以辨義』,又說『井居其所而遷』。井是不可動底物事,水卻可隨所汲而往。如道之正體卻一定於此,而隨事製宜,自莫不當。所以說『井以辨義』,又云:『井居其所而遷。』」賀孫。
唐棣之華章
問「唐棣之華,偏其反而」。曰:「此自是一篇詩,與今常棣之詩別。常,音裳。爾雅:『棣,栘,似白楊,江東呼夫栘。常棣,棣,子如櫻桃可食。』自是兩般物。此逸詩,不知當時詩人思個甚底。東坡謂『思賢而不得之詩』,看來未必是思賢。但夫子大概止是取下面兩句云:『人但不思,思則何遠之有!』初不與上面說權處是一段。『唐棣之華』而下,自是一段。緣漢儒合上文為一章,故誤認『偏其反而』為『反經合道』,所以錯了。晉書於一處引『偏』字作『翩』,『反』作平聲,言其花有翩反飛動之意。今無此詩,不可考據,故不可立為定說。」去偽。
或問「未之思也,夫何遠之有」一章。時舉因雲:「人心放之甚易,然反之亦甚易。」曰:「反之固易,但恐不能得他久存爾。」時舉。
朱子語類捲第三十八
論語二十
鄉黨篇
總論
鄉黨記聖人動容周旋,無不中禮。泳。
如鄉黨說聖人容色處,是以有事觀聖人;如言『燕居申申、夭夭』,是以無事時觀聖人。學者於此,又知得聖人無時無處而不然。燾。
鄉黨一篇,自「天命之謂性」至「道不可須臾離也」,皆在裏面。許多道理,皆自聖人身上迸出來。惟聖人做得甚分曉,故門人見之熟,是以紀之詳也。
問:「看論語,及鄉黨之半。」曰:「覺公看得淺,未甚切己。終了鄉黨篇,更須從頭溫一過。許多說話,盡在集註中。」賀孫。
問賀孫:「讀鄉黨已終,覺得意思如何?」曰:「見得段段都是道理合着如此,不如此定不得。纔有些子不如此,心下便不安。」曰:「聖賢一句是一個道理,要得教人識着,都是要人收拾已放之心。所謂『學問之道無他,求其放心而已』,非是學問衹在求放心,非把求放心為學問工夫,乃是學問皆所以求放心。如『詩三百,一言以蔽之,曰「思無邪」』,大要皆欲使人『思無邪』而已。」賀孫。
第一節鄉黨、宗廟、朝廷言貌不同。
看鄉黨篇,須以心體之。「孔子於鄉黨,恂恂如也,似不能言者。」如何是「似不能言者」?「宗廟、朝廷,便便言,唯謹。」如何是「便便言唯謹」?「朝,與下大夫言,侃侃如也;與上大夫言,誾誾如也。」如何是「侃侃」?如何是「誾誾」?義剛錄雲:「看鄉黨一篇,須是想象他恂恂是如何,誾誾是如何,不可一滾看。」
問:「先生解『侃侃、誾誾』四字,不與古註同。古註以侃侃為和樂,誾誾為中正。」曰:「『衎』字乃訓和樂,與此『侃』字不同。說文以侃為剛直。後漢書中亦云『侃然正色』。誾誾是『和說而諍』,此意思甚好。和說則不失事上之恭,諍則又不失自傢義理之正。」廣。
或問鄉黨如恂恂侃侃之類。曰:「如此類,解說則甚易。須是以心體之,真自見個氣象始得。」士毅。
問:「『孔子於鄉黨,恂恂如也,似不能言者。』或有大是非利害,似不可不說。所謂『似不能言者』,恐但當以卑遜為主,所以說『似不能言』。」曰:「不是全不說。但較之宗廟、朝廷,為不敢多說耳。」問:「『其在宗廟、朝廷』,集註云:『宗廟,禮法之所在。』在宗廟則『每事問』,固是禮法之所在,不知聖人還已知之而猶問,還以其名物制度之非古而因訂之?」曰:「便是這處,某嘗道是孔子初仕時如此。若初來問一番了,後番番來,番番問,恐不如此。『孰謂鄹人之子知禮乎?』呼曰『鄹人之子』,是與孔子父相識者有此語,多應是孔子初年。」賀孫。
第二節在朝廷事上、接下不同。
亞夫問「朝,與下大夫言,侃侃如也;與上大夫言,誾誾如也」。曰:「侃侃,是剛直貌。以其位不甚尊,故吾之言可得而直遂。至於上大夫之前,則雖有所諍,必須有含蓄不盡底意思,不如侃侃之發露得盡也。『閔子侍側』一章,義亦如此。」時舉。
問:「註云:『侃侃,剛直。』『誾誾』,是『和悅而諍』。不知諍意思如何?」曰:「說道和悅,終不成一嚮放倒了。到合辨別處,也須辨別,始得。內不失其事上之禮,而外不至於麯從。如古人用這般字,不是衹說字義,須是想象這意思是如此。如『恂恂』,皆是有此意思,方下此字。如史記雲:『魯道之衰,洙泗之間齗齗如也。』「齗」、「誾」,字同。這正見『和悅而諍』底意思。當道化盛時,斑白者不提挈,不負戴於道路,少壯者代其事。到周衰,少壯者尚欲執其任,而老者自不肯安,爭欲自提挈,自負戴,此正是『和悅而諍』。」賀孫。
「『誾誾』,說文雲:『和悅而諍。』看得字義是一難底字,緣有爭義。漢志『洙泗之間齗齗』,義一同兩齒相斷。」泳。
漢書,諸尚書爭一件事,其中有雲:「誾誾侃侃,得禮之容。緘默邪心,非朝廷福。」泳。
第三節為君擯相。
問「賓不顧矣」。曰:「古者賓退,主人送出門外,設兩拜,賓更不顧而去。國君於列國之卿大夫亦如此。」燾。
問:「『君召使擯』,擯如其命數之半。如上公九命,則擯者五人,以次傳命。」曰:「古者擯介之儀甚煩。如九命擯五人,介則如命數,是九人。賓主相見,自擯以下列兩行,行末相近。如主人說一句,主人之擯傳許多擯者訖,又交過末介傳中介,直至賓之上介,方聞之賓。」賀孫。
古者相見之禮,主人有擯,賓有介。賓傳命於上介,上介傳之次介,次介傳之末介,末介傳之末擯,末擯傳之次擯,次擯傳之上擯,上擯傳之主人,然後賓主方相見。又曰:「看來古人大故淳樸。人君出命不甚會說話,所以着人代他說話。」燾。
植舉註云:「『揖左人,則左其手;揖右人,則右其手。』揖左人,傳命出也;揖右人,傳命入也。」曰:「然。」植。
集註引晁氏說,謂孔子無使擯執圭之事。正淳曰:「定公十年夾𠔌之會,孔子相,恐即擯相之相。」曰:「相自是相,擯自是擯。相是相其禮儀。擯是傳道言語,故擯用命數之半,以次傳說。」必大。今集註無。
第四節在朝之容。
「立不中門,行不履閾。」註云「棖闑之間,由闑右,不踐閾」,衹是自外入。右邊門中,乃君出入之所。闑,如一木拄門,如今人多用石墩當兩門中。臣傍闑右邊出入。此「右」字,自內出而言。賀孫。
棖,如今羇頭相似。闑,當中礙門者,今城門有之。古人常揜左扉。人君多出在門外見人,所以當棖闑之間為君位。泳。
問:「『立不中門。』或問謂『門之左右扉各有中』,其製可考否?」曰:「門之中有闑,扉之兩旁有棖。棖、闑之間,即中。古人常闔左扉,所謂中門者,謂右扉之中也。」必大。
蕭問:「『過位,色勃如也。』『位,謂門屏之間,人君寧立之處。』」曰:「古今之製不同,今之朝儀,用秦製也。古者朝會,君臣皆立,故史記謂『秦王一旦捐賓客,而不立朝』。君立於門屏之間。屏者,乃門間蕭墻也。今殿門亦設之。三公九卿以下,設位於廷中,故謂之『三槐、九棘』者,廷中有樹處,公卿位當其下也。」雉。
「過位。」註云:「君之虛位,謂門屏之間。」曰:「如今人廳門之內,屏門之外,似周禮所謂『外朝』也。」植。
問「復其位,踧踖如也」。曰:「此是到末梢又結算則個。若衆人到末梢,便撒了。聖人則始乎敬,終乎敬,故到末梢,又整頓則個。」燾。
第五節為君聘。
「上如揖,下如授」,舊說亦好。但此方說升堂時,其容如此。既升堂納圭於君前,即不復執之以下,故說做下堂不得,所以衹用平衡之說言之。上下,謂執圭之高低也。必大。
「執圭,上如揖,下如授。」前輩多作上階之「上」,下階之「下」。其實既下則已不用笏,往往授介者。衹是高不過於揖,故如揖;下不低於授,故如授。賀孫。
「享禮有容色。」曰:「聘但以圭。至享,則更用圭璧、庭實。」植。
問聘享之禮。曰:「正行聘禮畢,而後行享禮。聘,是以命圭通信。少間,仍舊退還命圭。享,是獻其圭璧琮璜,非命圭也。幣皮輿馬之類,皆拜跪以獻,退而又以物獻其夫人,凡三四次方畢。所獻之物皆受,但少間別有物回之。」又問庭實。曰:「皮幣輿馬,皆陳之於庭實。私覿,是所遣之大夫,既以君命行聘享之禮畢,卻行私禮參見他國之君也。」燾。
「『饗禮有容色』,儀禮謂『發氣滿容』,何故如此?」曰:「聘是初見時,故其意極於恭肅。既聘而享,則用圭璧以通信,有庭實以將其意,比聘時漸紓也。」聘禮篇。廣。
「私覿愉愉。」曰:「聘者享禮,乃其君之信。私覿,則聘使亦有私禮物,與所聘之國君及其大臣。」植。
第六節衣服之製。
「君子不以紺緅飾,紅紫不以為褻服。」今反以紅紫為朝服。賀孫。
紺是而今深底鴉青色。義剛。
「紺深青揚赤色。」揚,浮也。植。
問:「『緅以飾練服』,緅是絳色。練服是小祥後喪服,如何用絳色以為飾?」曰:「便是不可曉。此個制度差異。絳是淺紅色;紺是青赤色,如今之閃青也。」廣。
問:「紅紫『且近於婦人女子之服』。不知古之婦人女子亦多以紅紫為服否?」曰:「此亦不可知,但據先儒如此說耳。」廣。
蒨纁絳朱,此紅之染數,一入為蒨,再入為纁,三入為絳,四入為朱。子蒙。
「當暑袗絺綌,必表而出之」,與「蒙彼縐絺」,有兩說。泳。
「裘,乃純用獸皮,而加裏衣,如今之貂裘。」或問狐白裘。曰:「是集衆狐為之。」植。
第七節謹齋事。
「明衣」即是個布衫。「長一身有半」,欲蔽足爾。又曰:「即浴衣也。見玉藻註。」植。
問:「『「變食」,謂不飲酒,不茹葷。』而今之致齋者有酒,何也?」曰:「飲酒非也。但禮中亦有『飲不至醉』之說。」廣。
問「齋必變食」。曰:「葷,是不食五辛。」。
第八節飲食之製。
一言一語,一動一作,一坐一立,一飲一食,都有是非。是底便是天理,非底便是人欲。如孔子「失飪不食,不時不食,割不正不食,不多食」,無非天理。如口腹之人,不時也食,不正也食,失飪也食,便都是人欲,便都是逆天理。如衹吃得許多物事,如不當吃,纔去貪吃不住,都是逆天理。看道理衹管進,衹管細,便好。衹管見上面,衹管有一重,方好。如一物相似,剝一重,又剝一重;又有一重,又剝一重;剝到四五重,剝得許多皮殼都盡,方見真實底。今人不是不理會道理,衹是不肯子細,衹守着自底便了,是是非非,一嚮都沒分別。如詖淫邪遁之辭,也不消得辨;便說道是他自陷,自蔽,自如此,且恁地和同過,也不妨。賀孫。
問:「『割不正不食』,與『席不正不坐』,此是聖人之心純正,故日用間纔有不正處,便與心不相合,心亦不安。」曰:「聖人之心,無毫釐之差。謂如事當恁地做時,便硬要恁地做。且如『不得其醬不食』,這一物合用醬而不得其醬,聖人寧可不吃,蓋皆欲得其當然之則故也。」又問:「註云:『精,鑿也。』」曰:『是插教那米白着。』燾。
「不得其醬不食。」「其」字正緊要。「其醬」,如「魚膾芥醬」之類。閎祖。
「不得其醬」,如今所謂醬。如禮記內則中有數般醬,隨所用而不同。植。
「肉雖多,不使勝食氣。」非特肉也,凡蔬果之類,皆不可勝食氣。泳。
第十節居鄉。
問:「『鄉人儺,朝服而立於阼階。』集註云:『庶其依己而安。』或云,存室神,蓋五祀之屬。子孫之精神,即祖考之精神,故祖考之精神依於己。若門、行、戶、竈之屬,吾身朝夕之所出處,則鬼神亦必依己而存。」曰:「然。一傢之主,則一傢之鬼神屬焉;諸侯守一國,則一國鬼神屬焉;天子有天下,則天下鬼神屬焉。看來為天子者,這一個神明是多少大,如何有些子差忒得!若縱欲無度,天上許多星辰,地下許多山川,如何不變怪!」蔡雲:「子陵足加帝腹,便見客星侵帝座。」曰:「『殷之未喪師,剋配上帝。』紂未做不好時,便與天相配,是甚細事!」賀孫。
第十一節與人交之誠意。
蘇實問「問人於他邦,再拜而送之」。曰:「古人重此禮,遣使者問人於他邦,則主人拜而送之,從背脊後拜。」潘子善因言:「浙中若納婦嫁娶盛禮時,遣人入傳語婚姻之傢,亦拜送之。至反命,則不拜也。」植。
問:「『康子饋藥,拜而受之。』看此一事,見聖人應接之間,義理發見,極其周密。」曰:「這般所在,卻是龜山看得子細,雲:『大夫有賜,拜而受之,禮也;未達不敢嘗,所以慎疾;必告之,直也。直而有禮,故其直不絞。』龜山為人粘泥,故說之較密。」賀孫。
第十二節事君之禮。
「君祭先飯」。尋常則主人延客祭,如世俗出生之類。今侍食於君,君祭則臣先自吃飯,若為君嘗食然,不敢當客禮也。膳人取那飲食來,請君祭。泳。
問:「『疾,君視之』,方東首。常時首當在那邊?禮記自云寢常當東首矣。平時亦欲受生氣,恐不獨於疾時為然。」曰:「常時多東首,亦有隨意臥時節。如記雲:『請席何嚮,請裧何趾。』這見得有隨意嚮時節。然多是東首,故玉藻雲『居常當戶,寢常東首』也。常寢於北牖下,君問疾,則移南牖下。」賀孫。
問病者居北牖之義。曰:「是就北牖下安床睡。因君來,故遷之南牖下,使以南面視己耳。」義剛。
第十三節交朋友之義。
問:「『朋友死,無所歸,曰:「於我殯。」朋友之饋,非祭肉不拜。』朋友之義,固當如此。後世同志者少,而泛然交處者多,衹得隨其淺深厚薄,度吾力量為之,寧可過厚,不可過薄。」曰:「朋友交遊固有淺深。若泛然之交,一一要周旋,也不可。於自傢情分稍厚,自着如此。須是情文相稱,若泛泛施之,卻是麯意徇物。古人於這般所在自分明。如『交友稱其信也,執友稱其仁也』,自有許多樣。又如,於『師,吾哭諸寢;朋友,哭諸寢門之外;所知,哭於野』,恩義自有許多節。」賀孫。
第十四節容貌之變。
問:「記雲:『若有疾風、迅雷、甚雨,雖夜必興,衣服冠而坐。』看來不如此,定是不安。但有終日之雷,終夜之雨,如何得常如此?」曰:「固當常如此,但亦主於疾風、迅雷、甚雨。若平平底雷風雨,也不消如此。」問:「當應接之際,無相妨否?」曰:「有事也衹得應。」賀孫。
第十五節升車之容。
立之說「車中不內顧」一章。曰:「『立視五雋,式視馬尾。』蓋雋是車輪一轉之地,車輪高六尺,圍三徑一,則闊丈八,五轉則正為九丈矣。立視雖遠,亦不過此。」時舉。
朱子語類捲第三十九
論語二十一
先進篇上
先進於禮樂章
立之問:「先進、後進,於禮樂文質何以不同?」曰:「禮,衹是一個禮,用得自不同。如升降揖遜,古人衹是誠實依許多威儀行將去,後人便自做得一般樣忒好看了。古人衹是正容謹節,後人便近於巧言、令色。樂,亦衹是一個樂,亦是用處自不同。古樂不可得而見矣。衹如今人彈琴,亦自可見。如誠實底人彈,便雍容平淡,自是好聽。若弄手弄腳,撰出無限不好底聲音,衹見繁碎耳。」因論樂:「黃鍾之律最長,應鍾之律最短,長者聲濁,短者聲清。十二律旋相為宮,宮為君,商為臣。樂中最忌臣陵君,故有四清聲。如今響板子有十六個,十二個是正律,四個是四清聲。清聲是減一律之半。如應鍾為宮,其聲最短而清。或蕤賓為商,則是商聲高似宮聲,是為臣陵君,不可用;遂乃用蕤賓律減半為清聲以應之。雖然減半,然衹是此律,故亦自能相應也。此是通典載此一項。徽宗朝作大晟樂,其聲是一聲低似一聲,故其音緩散。太祖英明不可及。當王樸造樂時,聞其聲太急,便令減下一律,其聲遂平。」時舉。
問:「『先進於禮樂』,此禮樂還說宗廟、朝廷以至州、閭、鄉、黨之禮樂?」曰:「也不止是這般禮樂。凡日用之間,一禮一樂,皆是禮樂。衹管文勝去,如何合殺!須有個變轉道理。如今日事,都恁地侈靡。某在南康時,通上位書啓,衹把紙封。後來做書盝,如今盡用紫羅背盝,內用真紅。事事都如此,如何合殺!」問:「孔子又云:『吾從周。』衹是指周之前輩而言?」曰:「然。聖人窮而在下,所用禮樂,固是從周之前輩。若聖人達而在上,所用禮樂,須更有損益,不止從周之前輩。若答顔子為邦之問,則告以四代之禮樂。」問:「如孔子所言:『禮,與其奢也寧儉;喪,與其易也寧戚。』又云:『禮雲禮雲,玉帛雲乎哉!樂雲樂雲,鍾鼓雲乎哉!』此皆欲損過就中之意。」曰:「固是。此等語最多。」又云:「觀聖人意思,因見得事事都如此,非獨禮樂。如孟子後面說許多鄉原、狂狷,亦是此意。鄉原直是不好,寧可是狂底、狷底。如今人恁地文理細密,倒未必好,寧可是白直粗疏底人。」賀孫。
夫子於禮樂欲從先進。今觀禮書所載燕饗之禮,品節太繁,恐亦難用。不若衹如今人宴集,就中刪修,使之合義。如鄉飲酒禮,嚮來所行,真成強人,行之何益!所以難久。不若衹就今時宴飲之禮中刪改行之,情意卻須浹洽。必大。
從我於陳蔡章
問「從我於陳、蔡者皆不及門」。曰:「此說當從明道。謂此時適皆不在孔子之門,思其相從於患難,而言其不在此耳。門人記之,因歷數顔子而下十人,並目其所長雲耳。」謨。
問:「德行,不知可兼言語、文學、政事否?」曰:「不消如此看,自就逐項上看。如顔子之德行,固可以備;若他人,固有德行而短於纔者。」因雲:「冉伯牛閔子之德行,亦不多見。子夏子遊兩人成就自不同。鬍五峰說,不知集註中載否。他說子夏是循規守矩,細密底人;子遊卻高朗,又欠細密工夫。荀子曰:『第作其冠,神譚其辭,禹行而舜趨,是子張氏之賤儒也;正其衣冠,齊其顔色,嗛然而終日不言,是子夏氏之賤儒也;偷懦憚事,無廉恥而嗜飲食,必曰:「君子固不用力」,是子遊氏之賤儒也。』如學子遊之弊,衹學得許多放蕩疏闊意思。」賀孫因舉如「喪至乎哀而止」,「事君數,斯辱;朋友數,斯疏」,皆是子遊之言。如「小子當灑埽應對進退」等語,皆是子夏之言。又如子遊能養而不能敬,子夏能敬而少溫潤之色,皆見二子氣象不同處。曰:「然。」賀孫。
問「德行、言語、政事、文學」之別。曰:「德行是個兼內外、貫本末、全體底物事,那三件,各是一物見於用者也。」
德行,得之於心而見於行事者也。
回也非助我者也章
舊曾問李先生,顔子非助我者處。李先生雲:「顔子於聖人根本有默契處,不假枝葉之助也。如子夏,乃枝葉之功。」祖道。
南容三復白圭章
先生令接讀問目「南容三復白圭」。雲:「不是一旦讀此,乃是日日讀之,玩味此詩而欲謹於言行也。此事見傢語,自分明。」時舉。
顔路請子之車章
鄭問:「顔淵死,孔子既不與之車,若有錢,還亦與之否?」曰:「有錢亦須與之,無害。」
問:「註以為命車,何以驗之?」曰:「禮記言,大夫賜命車。」節。
門人厚葬章
「門人厚葬」,是顔子之門人。「不得視猶子」,以有二三子故也,嘆不得如葬鯉之得宜。此古註說得甚好,又簡徑。明作。
季路問事鬼神章
「事人、事鬼」,以心言;「知生、知死」,以理言。泳。
或問「季路問鬼神」章。曰:「事君親盡誠敬之心,即移此心以事鬼神,則『祭如在,祭神如神在』。人受天所賦許多道理,自然完具無欠闕。須盡得這道理無欠闕,到那死時,乃是生理已盡,安於死而無愧。」時舉。
或問:「二氣五行,聚則生,散則死;聚則不能不散,如晝之不能不夜。故知所以生,則知所以死。苟於事人之道未能盡,焉能事鬼哉?」曰:「不須論鬼為已死之物。但事人須是誠敬,事鬼亦要如此。事人,如『出則事公卿,入則事父兄』,事其所當事者。事鬼亦然。苟非其鬼而事之,則諂矣。」去偽。
問:「人鬼一理。人能誠敬,則與理為一,自然能盡事人、事鬼之道。有是理,則有是氣。人氣聚則生,氣散則死,是如此否?」曰:「人且從分明處理會去。如誠敬不至,以之事人,則必不能盡其道,況事神乎!不能曉其所以生,則又焉能曉其所以死乎!」
亞夫問「未知生,焉知死」。先生曰:「若曰氣聚則生,氣散則死,纔說破,則人便都理會得。然須知道人生有多少道理,自稟五常之性以來,所以『父子有親,君臣有義』者,須要一一盡得這生底道理,則死底道理皆可知矣。張子所謂『存吾順事,沒吾寧也』,是也。」時舉。
問:「天地之化,雖生生不窮,然而有聚必有散,有生必有死。能原始而知其聚而生,則必知其後必散而死。能知其生也,得於氣化之日,初無精神寄寓於太虛之中;則知其死也,無氣而俱散,無復更有形象尚留於冥漠之內。」曰:「死便是都散無了。」
或問「季路問鬼神」章。曰:「世間無有聚而不散,散而不聚之物。聚時是這模樣,則散時也是這模樣。若道孔子說與子路,又不全與他說;若道不說,又也衹是恁地。」義剛。
先生說「未能事人,焉能事鬼」,曾以一時趨平原者言之:「我於人之不當事者,不妄事,則於鬼神亦然。所以程子云:『能盡事人之道,則能盡事鬼之道,一而二,二而一。』」過。
問:「伊川謂『死生人鬼,一而二,二而一』,是兼氣與理言之否?」曰:「有是理,則有是氣;有是氣,則有是理。氣則二,理則一。」賀孫。
徐問:「集註云『鬼神不外人事』,在人事中,何以見?」曰:「鬼神衹是二氣屈伸往來。在人事,如福善禍淫,亦可見鬼神道理。論語少說此般話。」曰:「動靜語默,亦是此理否?」曰:「亦是。然聖人全不曾說這般話與人,以其無形無影,固亦難說。所謂『敬鬼神而遠之』,衹如此說而已。」淳。今集註無。
閔子侍側章
問閔子誾誾,冉有子貢侃侃,二者氣象。曰:「閔子純粹,冉有子貢便較粗了。侃侃,便有盡發見在外底氣象。閔子則較近裏些子。」雄。
問:「『冉有子貢侃侃如也。』這『侃侃』字,衹作剛直說,如何?」曰:「也衹是剛直。閔子騫氣象便自深厚。冉有子貢便都發見在外。」
「冉有子貢,侃侃如也。」侃侃,剛直之貌,不必泥事跡,以二子氣象觀之。賜之達,求之藝,皆是有纔底人。大凡人有纔,便自暴露,便自然有這般氣象。閔子純於孝,自然有誾誾氣象。端蒙。
誾誾,是深沉底;侃侃,是發露圭角底;行行,是發露得粗底。夔孫。
問:「『誾誾、行行、侃侃』,皆是剛正之意。如冉求平日自是個退遜之人,如何也解有此意思?」曰:「三子皆意思大同小異:求賜則微見其意,子路則全體發在外,閔子則又全不外見,然此意思亦自在。三子者,皆有疑必問,有懷必吐,無有遮覆含糊之意。」曰:「豈非以卑承尊,易得入於柔佞卑諂;三子各露其情實如此,故夫子樂之?」曰:「都無那委麯回互底意思。」廣。
問「誾誾、行行、侃侃」。曰:「閔子於和悅中,卻有剛正意思。仲由一於剛正。閔子深厚,仲由較表露。」問「子路不得其死然」。曰:「『然』者,未定之辭。聖人雖謂其『不得其死』,使子路能變其氣習,亦必有以處死。」賀孫。
吳伯英講「由也不得其死」處,問曰:「由之死,疑其甚不明於大義。豈有子拒父如是之逆,而可以仕之乎?」曰:「然。仲由之死,也有些沒緊要。然誤處不在致死之時,乃在於委質之始。但不知夫子既教之以正名,而不深切言其不可仕於衛,何歟?若冉有子貢則能問夫子為衛君與否,蓋不若子路之粗率。」壯祖。
或問:「子路死於孔悝之難,死得是否?」曰:「非是,自是死得呆。出公豈可仕也!」又問:「若仕於孔悝,則其死為是否?」曰:「未問死孔悝是不是,衹合下仕於衛,自不是了。況孔悝亦自是不好底人,何足仕也。子路衹見得可仕於大夫,而不知輒之國非可仕之國也。」問:「孔門弟子多仕於列國之大夫者,何故?」曰:「他別無科闕,仕進者衹有此一門,捨此則無從可仕,所以顔閔寧不仕耳。」僩。
子路死孔悝之難,未為不是;衹是他當初事孔悝時錯了,到此不得其死。饒本作:「到此衹得死。」衛君不正,冉有子貢便能疑而問之,有思量,便不去事他。若子路粗率,全不信聖人說話。「必也正名」,亦是教子路不要事衛。他更說夫子之迂。「若由也,不得其死!」聖人已見得他錯了,但不如鳴鼓攻之,責得求之深。雖有不得其死及正名之說,然終不分曉痛說與他,使之知不要事孔悝。此事不可曉,不知聖人何故不痛責之?明作。
子路為人粗,於精微處多未達。其事孔悝,蓋其心不以出公為非故也。悝即出公之黨。何以見得他如此?如「衛君待子為政」,夫子欲先正名,他遂以為迂,可見他不以出公為非。故其事悝,蓋自以為善而為之,而不知其非義也。。
子貢問師與商也章
問:「『師也過,商也不及。』看過與不及處,莫衹是二子知見上欠工夫?」曰:「也不獨知見上欠,衹二子合下資質是這模樣。子張便常要將大話蓋將去,子夏便規規謹守。看論語中所載子張說話,及夫子告子張處,如『多聞闕疑,多見闕殆』之類。如子張自說:『我之大賢歟,於人何所不容?我之不賢歟,人將拒我,如之何其拒人也!』此說話固是好,衹是他地位未說得這般話。這是大賢以上,聖人之事,他便把來蓋人,其疏曠多如此。孔子告子夏,如雲『無為小人儒』;又云『無欲速,無見小利』;如子夏自言『可者與之,其不可者拒之』;『小子當灑埽應對進退』之類,可見。」又問:「『參也,竟以魯得之。』魯,卻似有不及之意。然曾參雖魯,而規模志嚮自大,所以終能傳夫子之道。子夏合下淺狹,而不能窮究道體之大全,所以終於不及。」曰:「魯,自與不及不相似。魯是質樸渾厚意思,衹是鈍;不及底恰似一個物事欠了些子。」賀孫。
問:「伊川謂師商過、不及,其弊為楊墨。」曰:「不似楊墨。墨氏之學,萌櫱已久,晏子時已有之矣。師商之過、不及,與兼愛、為我不關事。」必大。
季氏富於周公章
問:「以季氏之富,『而求也為之聚斂』。」曰:「不問季氏貧富。若季氏雖富,而取於民有製,亦何害。此必有非所當取而取之者,故夫子如此說。」義剛。
問:「冉求聖門高弟,親炙聖人,不可謂無所見。一旦仕於季氏,『為之聚斂而附益之』。蓋緣他工夫間斷,故不知不覺做到這裏,豈可不時時自點檢!」曰:「固是。衹緣個公私義利界分不明,所以如此。若是常在界分內做,自然不到如此。纔出界分去,則無所不至矣。」廣。
問「季氏富於周公」一章。先生令舉范氏之說,嘆美久之。雲:「人最怕資質弱。若過於剛,如子路雖不得其死,百世之下,其勇氣英風,尚足以起頑立懦!若冉有之徒,都自扶不起。如雲『可使足民』,他豈不知愛民,而反為季氏聚斂。如范氏雲:『其心術不明。』惟是心術不明,到這般所在,都不自知。」又云:「『以仕為急。』他衹緣以仕為急,故從季氏。見他所為如此,又拔不出,一嚮從其惡。」賀孫因雲:「若閔子『善為我辭』之意,便見得煞高。」曰:「然。」因雲:「謝氏說閔子處最好。」因令賀孫舉讀全文。曰:「冉求路頭錯處,衹在急於仕。人亦有多樣,有一等人合下衹是要求進;又有一等人心性自不要如此,見此事自匹似閑;又有一等人雖要求進,度其不可,亦有退步之意。」賀孫。
柴也愚章
「柴也愚。」他是個謹厚底人,不曾見得道理,故曰愚。明作。
吳伯英問「柴也愚」,因說:「柴嘗避難於衛,不徑不竇。使當時非有室可入,則柴必不免,此還合義否?」曰:「此聖人所以言其愚也。若夫子畏於匡,微服過宋,料須不如此。」壯祖。
用之問高子羔不竇不徑事。曰:「怕聖人須不如此。如不徑不竇,衹說平安無事時節。若當有寇賦患難,如何專守此以殘其軀,此柴之所以為愚。聖人『微服而過宋』。微服,是着那下賤人衣服。觀這意如此,衹守不徑不竇之說不得。如途中萬一遇大盜賊,也須走避,那時如何要不由小徑去得!然子羔也是守得定。若更學到變通處,盡好,止緣他學有未盡處。」問:「學到時,便如曾子之易簀?」曰:「易簀也衹是平常時節。」又曰:「『子路使子羔為費宰。子曰:「賊夫人之子!」』不可為政者,正緣他未能應變,他底卻自正。」問:「子路之死,與子羔事如何?」曰:「子路事更難說。」又曰:「如聖節,就祝壽處拜四拜。張忠甫不出仕,嘗曰:『衹怕國忌、聖節,去拜佛不得。』這也如不竇不徑相似。」因說:「國傢循襲這般禮數,都曉不得。往往拜佛之事,始於梁武帝,以私忌設齋,始思量聖節要寓臣子之意,又未有個所在奉安。」又曰:「尊號始於唐德宗,後來衹管循襲。若不是人主自理會得,如何說。當神宗時,群臣上尊號,司馬溫公密撰不允詔書,勸上不受,神宗便不受。這衹是神宗自見得,雖溫公也要如此不得。且如三年喪,其廢如此長遠,壽皇要行便行了,也不見有甚不可行處。」賀孫。
「參也魯。」魯,是魯鈍。曾子衹緣魯鈍,被他不肯放過,所以做得透。若是放過,衹是魯而已。恪。
讀「參也魯」一段,雲:「衹曾子資質自得便宜了。蓋他以遲鈍之故,見得未透,衹得且去理會,終要洞達而後已。若理會不得,便放下了,如何得通透,則是終於魯而已。」時舉。
「參也,竟以魯得之。」曾子魯鈍難曉,衹是他不肯放過,直是捱得到透徹了方住;不似別人,衹略綽見得些小了便休。今一樣敏底見得容易,又不能堅守;鈍底捱得到略曉得處,便說道理止此,更不深求。惟曾子更不放捨,若這事看未透,真是捱得到盡處,所以竟得之。僩。
明道謂曾子「竟以魯得之」。緣他質鈍,不解便理會得,故着工夫去看,遂看得來透徹,非他人所及。有一等伶俐人見得雖快,然衹是從皮膚上略過,所以不如他。且莫說義理,衹如人學做文章,非是衹恁地讀前人文字了,便會做得似他底;亦須是下工夫,始造其妙。觀韓文公與李翊書,老蘇與歐陽公書,說他學做文章時,工夫甚麽細密!豈是衹恁從册子上略過,便做得如此文字也。毅略。
「參也,竟以魯得之。」不說須要魯。魯卻正是他一般病,但卻尚是個好底病。就他說,卻是得這個魯底力。義剛。
「參也,竟以魯得之。」魯鈍則無造作。賀孫。
曾子以魯得之,衹是魯鈍之人,卻能守其心專一。明達者每事要入一分,半上落下,多不專一。端蒙。
回也其庶乎章
敬之問:「『回也,其庶乎;屢空。』大意謂顔子不以貧窶動其心,故聖人見其於道庶幾。子貢不知貧富之定命,而於貧富之間不能無留情,故聖人見其平日所講論者多出億度而中。」曰:「據文勢也是如此。但顔子於道庶幾,卻不在此。聖人謂其如此,益見其好。子貢不受命,也在平日,聖人亦不因其貨殖而言。」賀孫因問:「集註云,顔回,言其樂道,又能安貧。以此意看,若顔子不處貧賤睏窮之地,亦不害其為樂。」曰:「顔子不處貧賤,固自樂;到他處貧賤,衹恁地更難,所以聖人於此數數拈掇出來。」賀孫。
顔子屢空,說作「空中」,不是。論語中衹有「空空如也」,是說無所得,別不見說虛空處。可學。
問:「『屢空』,前輩及南軒皆作空無說,以為『無意、必、固、我』之『無』。但顔子屢空,未至於聖人之皆無而純然天理也。及先生所解,卻作屢空乏而自樂,何也?」曰:「經意當如此。不然,則連下文子貢作二段事。空無之說,蓋自何晏有此解。晏,老氏清淨之學也。因其有此說,後來諸公見其說得新好,遂發明之。若顔子固是意、必、固、我之屢無,衹是此經意不然。顔子不以貧乏改其樂而求其富。如此說,下文見得子貢有優劣。」宇。
問:「呂曰:『貨殖之學,聚所聞見以度物,可以屢中,而不能悉中。』嘗記前輩一說曰:『自太史公班固列子貢於貨殖,下與馬醫、夏畦同科,謂其「所至,諸侯莫不分庭抗禮」,天下後世無不指子貢為竪賈之事。子貢,孔門高弟,豈有聖人之門,而以賈竪為先乎!屢空,無我者也,其學則自內而求。貨殖,自外而入,非出於己之所自得也。特其才高,凡接於見聞者莫不解悟,比之屢空者為有間矣。』」曰:「此說乃觀文葉公所作,審是集中之語,蓋呂與叔之遺意也。乍看似好,而道理恐不如是。蓋屢空者,『空乏其身』也。貨殖,則對屢空而言,不能不計較者是也。范氏曰:『顔子簞食瓢飲屢絶,而不改其樂,天下之物豈有能動其心者!』此說為得之。」謨。
子張問善人之道章
問「善人之道」。曰:「『善人之道』,衹是個善人底道理。所謂善人者,是天資渾然一個好人,他資質至善而無惡,即『可欲之謂善』。他所行底事,自然皆善,不消得按本子,自不至於惡。若是常人,不依本子,便不能盡善流而為惡。但他既天資之善,故不必循塗守轍,行之皆善。卻緣衹是如此而無學,故不能入聖人閫室。橫渠之解極好。」塗轍,猶言規矩尺度。。
味道問:「善人衹是好資質,全未曾學。」曰:「是。」又問:「不踐跡」。曰:「是古人所做底事恁地好。雖不曾學古人已做底事,做得來也恁地好。『循塗守徹』,猶言循規守矩雲耳。」
「踐跡」,跡是舊跡,前人所做過了底樣子,是成法也。善人雖不曾知得前人所做樣子,效他去做,但所為亦自與暗合,但未能到聖人深處。恪。
施問「不踐跡」。曰:「是他資質美,所為無個不是;雖不踐成法,卻暗合道理。然他也自不能曉會,衹暗合而已。又卻不曾學問,所以『亦不入於室』。」林問:「不入室,室是神化地位否?」曰:「非也。室衹是深奧處。」宇。
問「不踐跡」。曰:「善人質美,雖不學樣子,卻做得是。然以其不學,是以不入室,到聖人地位不得。」謙之。
善人乃是天資自然有善者,不待循常跡,而自然能有其善。然而不能加學,則亦不足以入聖人之室。震。
謝教問「不踐跡」。曰:「資質美,衹是暗合,不依本子做。橫渠說得好。然亦衹是終於此而已。」淳。
問:「『不踐跡,亦不入於室』,莫是篤行之而後可以入善之閫奧否?」曰:「若如此言,卻是說未為以前事。今衹說善人衹是一個好底資質,不必踐元本子,亦未入於室。須是要學,方入聖賢之域。惟橫渠雲:『志於仁而無惡。』此句最盡。如樂正子,自『可欲』之善人去,自可到『美、大、聖、神』地位。」去偽。
問:「善人莫是天資好人否?故雖不必循守舊人塗轍,而自不為惡。然其不知學問,故亦不能入於聖人之室。此可見美質有限,學問無窮否?」曰:「然。」廣。
問:「尋常解『踐跡』,猶踏故步。『不踐跡』者,亦有所進;『亦不入於室』者,所進不遠也。今集註解『踐跡』,不循樣轍之意,如何?」曰:「善人者以其心善,故不假成法,而其中自能運用,故曰『不踐跡』。據此,止說善人未有進意。」洽。
問:「不踐跡何以為善人?」曰:「不循習前人已試之法度,而亦可以為善,如漢文帝是也。」大雅。
魏纔仲問「善人之道」一章。曰:「如所謂『雖曰未學,吾必謂之學矣』之類。」又問:「如太史公贊文帝為善人,意思也是?」曰:「然。衹為他截斷,衹到這裏,不能做嚮上去;所以說道不依樣子,也自不為惡,衹是不能入聖人之室。」又問:「文帝好黃老,亦不免有慘酷處。莫是纔好清淨,便至於法度不立,必至慘酷而後可以服人?」曰:「自清淨至慘酷,中間大有麯折,卻如此說不得。唯是自傢好清淨,便一付之法。有犯罪者,都不消問自傢,但看法何如。衹依法行,自傢這裏更不與你思量得,此所以流而為慘酷。」伯謨曰:「黃老之教,本不為刑名,衹要理會自己,亦不說要慘酷,但用之者過耳。」曰:「緣黃老之術,凡事都先退一着做,教人不防他。到得逼近利害,也便不讓別人,寧可我殺了你,定不容你殺了我。他術多是如此,所以文景用之如此。文帝猶善用之,如南越反,則卑詞厚禮以誘之;吳王不朝,賜以幾杖等事。這退一着,都是術數。到他教太子,晁錯為傢令。他謂太子亦好學,衹欠識術數,故以晁錯傅之。到後來七國之變,弄成一場紛亂。看文景許多慈祥豈弟處,都衹是術數。然景帝用得不好,如削之亦反,不削亦反。」賀孫。
子畏於匡章
或問:「『回何敢死』,伊川改『死』為『先』,是否?」曰:「伊川此話,門人傳之恐誤,其間前後有相背處。今衹作『死』字說。其曰『吾以汝為死矣』者,孔子恐顔回遇害,故有此語。顔子答曰『子在,回何敢死』者,顔子謂孔子既得脫禍,吾可以不死矣。若使孔子遇害,則顔子衹得以死救之也。」或問:「顔路在,顔子許人以死,何也?」曰:「事偶至此,衹得死。此與不許友以死之意別。不許以死,在未處難以前乃可。如此處已遇難,卻如此說不得。」去偽。
朱子語類捲第四十
論語二十二
先進篇下
季子然問仲由冉求章
問:「據賀孫看來,仲由冉求氣質不同,恐冉求未必可保,仲由終是不屈。」曰:「不要論他氣質。衹這君臣大義,他豈不知。聖人也是知他必可保。然死於禍難是易事,死於不可奪之節是難事。纔出門去事君,這身己便不是自傢底,所謂『事君能緻其身』是也。如做一郡太守,一邑之宰,一尉之任,有盜賊之虞,這不成休了!便當以死守之,亦未為難。惟卒遇君臣大變,利害之際衹爭些子,這誠是難。今處草茅,說這般事,似未為切己。看史策所載,篡易之際,直是難處。篡弒之賊,你若不從他,他便殺了你;你從他,便不死。既是貪生惜死,何所不至!」賀孫。
問:「孔門弟子如由求皆仕於季氏,何也?」曰:「衹仕,便是病了。盡高底便不肯仕,如閔子曾子是也。但當時不仕則已,仕則必出於季氏。蓋當時魯君用捨之權,皆歸於季氏也。」又問:「子路未易屈者,當時亦仕於季氏;蓋他雖不能行其道,亦稍知尊敬之。」曰:「說道他尊敬不得。纔不當仕時,便教他尊敬,也不當仕。」次日見先生,先生又曰:「夜來說尊敬話,這處認不得,當下便做病。而今說被他敬,去仕他。若是個賊來尊敬自傢,自傢還從他不從他!但看義如何耳。」夔孫。
因說:「仕於季氏之門者,仲弓為季氏宰。亦未是叛臣。衹是乘魯之弱,招權聚財歸己而已。然終不敢篡,如曹操。故昭公出許多時,季氏卒不敢取。至於三卿分晉,亦必俟天子之命乃安。衹是當時魯君自做不行。弱則常如此,強則為昭公。若孔子處之,則必有道矣。如墮三都,是乘他要墮而墮之,三都墮而三傢之所恃者失矣,故其勢自弱。如羅崇勳殺牙兵,初惡其為亂,既殺之,又自弱。」璘因言:「三傢自不相能,如鬥雞之事可見。」曰:「三傢,急之則合;緩之,又自不相能。」璘。
問:「『以道事君,不可則止』;『忠告而善道之,不可則止』。張子韶解此,謂:『當其微有不可,則隨即止之;無待其事之失,過之形,而後用力以止之也。』」曰:「子韶之說不通,與上下文義不相貫。近世學者多取此說,愛其新奇,而不察其不當於理。此甚害事,不可不知也。」謨。
子路使子羔為費宰章
問「何必讀書,然後為學」。曰:「子路當初使子羔為費宰,意不知如何。本不是如此,衹大言來答,故孔子惡其佞。」問:「此恐失之偏否?」曰:「亦須是講學,方可如此做。左傳子産說『學而後從政,未聞以政學』一段,說得好。如子路,卻是以政學者也。」淳。
子路曾晰冉有公西華侍坐章
讀「曾晰言志」一章,曰:「此處正要理會。如子路說:『比及三年,可使有勇。』冉有雲:『可使足民。』不知如何施設得便如此。曾晰意思固是高遠,須是看他如何得如此。若子細體認得這意思分明,令人消得無限利祿鄙吝之心。須如此看,方有意味。」時舉。
冉求公西赤言皆退讓,卻是見子路被哂後,計較如此說。子路是真。此四人氣象好看。升卿。
曾點之志,如鳳凰翔於千仞之上,故其言曰:「異乎三子者之撰。」道夫。
曾點是見他個道理大原了,衹就眼前景緻上說將去。其行有不掩者,是他先見得大了,自然是難掩。廣。
曾點見得事事物物上皆是天理流行。良辰美景,與幾個好朋友行樂。他看那幾個說底功名事業,都不是了。他看見日用之間,莫非天理,在在處處,莫非可樂。他自見得那「春服既成,冠者五六人,童子六七人,浴乎沂,風乎舞雩,詠而歸」處,此是可樂天理。植。
林恭甫問浴沂事。曰:「想當時也真是去浴。但古人上巳祓禊,衹是盥濯手足,不是解衣浴也。」義剛。
恭甫問:「曾點『詠而歸』,意思如何?」曰:「曾點見處極高,衹是工夫疏略。他狂之病處易見,卻要看他狂之好處是如何。緣他日用之間,見得天理流行,故他意思常恁地好。衹如『莫春浴沂』數句,也衹是略略地說將過。」又曰:「曾點意思,與莊周相似,衹不至如此跌蕩。莊子見處亦高,衹不合將來玩弄了。」時舉。
敬之又問「曾點」章。曰:「都不待着力說。衹是他見得許多自然道理流行發見,眼前觸處皆是,點但舉其一事而言之耳。衹看他『鼓瑟希,鏗爾,捨瑟而作』,從容優裕悠然自得處,無不是這個道理。此一段都是這意思。今人讀之,衹做等閑說了。當時記者亦多少子細。曾點見子路冉有公西華幾個所對,都要着力出來做,他肚裏自覺得不足為。若以次對,當於子路對後便問他。聖人見他鼓瑟,意思恁地自得,且問從別人上去,待都說了,卻問他。」又曰:「這道理處處都是:事父母,交朋友,都是這道理;接賓客,是接賓客道理;動靜語默,莫非道理;天地之運,春夏秋鼕,莫非道理。人之一身,便是天地,衹緣人為人欲隔了,自看此意思不見。如曾點,卻被他超然看破這意思,夫子所以喜之。日月之盈縮,晝夜之晦明,莫非此理。」賀孫。
曾點之志,夫子當時見他高於三子,故與之。要之,觀夫子「不知所以裁之」之語,則夫子正欲共他理會在。道夫。
曾點言志,當時夫子衹是見他說幾句索性話,令人快意,所以與之。其實細密工夫卻多欠闕,便似莊列。如季武子死,倚其門而歌,打曾參僕地,皆有些狂怪。人傑。
恭父問:「曾點說『詠而歸』一段,恐是他已前實事,因舉以見志。」曰:「他衹是說出個意思要如此。若作已前事說,亦不可知。人衹見說曾點狂,看夫子特與之之意,須是大段高。緣他資質明敏,洞然自見得斯道之體,看天下甚麽事能動得他!他大綱如莊子。明道亦稱莊子云:『有大底意思。』又云:『莊子形容道體,盡有好處。』邵康節晚年意思正如此,把造物世事都做則劇看。曾點見得大意,然裏面工夫卻疏略。明道亦云:『莊子無禮,無本。』」賀孫。
或問:「『如或知爾,則何以哉?』待諸子以可用對,而曾點獨不答所問,夫子乃許之,何也?」曰:「曾點意思見得如此,自與諸子別。看他意思若做時,上面煞有事在。」或問:「如何煞有事?」曰:「曾點見得如此時,若子路冉求公西華之所為,曾點為之有餘。」又曰:「衹怕曾點有莊老意思。」或問:「曾點是實見得如此,還是偶然說着?」曰:「這也衹是偶然說得如此。他也未到得便做莊老,衹怕其流入於莊老。」又問:「東萊說『曾點衹欠「寬以居之」』,這是如何?」曰:「他是太寬了,卻是工夫欠細密。」因舉明道說康節雲:「堯夫豪傑之士,根本不貼貼地。」又曰:「今人卻怕做莊老,卻不怕做管商,可笑!」賀孫。
問:「夫子令四子言志,故三子皆言用。夫子卒不取,而取無用之曾點,何也?」曰:「三子之志趣,皆止於所能;而曾點氣象又大,志趣又別,極其所用,當不止此也。」又曰:「曾點雖是如此,於用工夫處亦欠細密。」卓。
子路冉有等言志,觀其所對,衹住在所做工夫上,故聖人與點,又以進諸子。如告子路「何足以臧」,亦此意。端蒙。
問四子言志。曰:「曾點與三子,衹是爭個粗細。曾點與漆雕開,衹是爭個生熟。曾點說得驚天動地,開較穩貼。三子在孔門豈是全不理會義理。衹是較粗,不如曾點之細。」又曰:「子路使民,非若後世之孫吳;冉有足民,非若後世之管商。」
子路品格甚高,若打迭得些子過,謂粗暴。便是曾點氣象。升卿。
曾點於道,見其遠者大者,而視其近小皆不足為。故其言超然,無一毫作為之意,唯欲樂其所樂,以終身焉耳。道夫。
敬之問:「曾點言志,見得天理流行,獨於其間認取這許多,作自傢受用。」曰:「不用恁地說。曾點衹是見得許多都是道理發見,觸處是道理,衹緣這道理本來到處都是。」賀孫。
或問:「曾點之言如何?」曰:「公莫把曾點作面前人看,縱說得是,也無益。須是自傢做曾點,便見得曾點之心。」學蒙。
問:「曾點浴沂氣象,與顔子樂底意思相近否?」曰:「顔子底較恬靜,無許多事。曾點是自恁說,卻也好;若不已,便成釋老去,所以孟子謂之狂。顔子是孔子稱他樂,他不曾自說道我樂。大凡人自說樂時,便已不是樂了。」淳。
或問:「曾晰言志,既是知得此樂,便如顔子之樂同。曾皙行又不掩,何也?」曰:「程子說:『曾點漆雕開已見大意。』他衹是見得這大綱意思,於細密處未必便理會得。如千兵萬馬,他衹見得這個,其中隊伍未必知。如佛氏,不可謂他無所見,但他衹見得個大渾淪底道理;至於精細節目,則未必知。且君臣父子夫婦兄弟,他知道理發出來。然至『為人君,止於仁;為人臣,止於敬;為人子,止於孝』之類,卻未必知也。」植。
林正卿問:「曾點衹從高處見破,卻不是次第做工夫來。」曰:「某以為頗與莊列之徒相似,但不恁地跌蕩耳。」又問:「『曾點漆雕開已見大意』,開卻實用工夫。」曰:「開覺得細密。」恪。
漢卿舉叔重疑問曰:「曾點『已見大意』。或謂點無細密工夫,或謂點曾做工夫而未至,如何?」曰:「且衹理會曾點如何見得到這裏。不須料度他淺深,徒費心思也。」人傑。
或問曾晰曰:「是他見得到日用之間,無非天理流行。如今便是不能得恁地。充其見,便是孔子『老者安之,朋友信之,少者懷之』意思。聖賢做出,便衹是這個物事,更不用安排。如今將文字看,也說得是如此,衹是做不能得恁地。」漢卿再請:「前所問『必有事焉』,蒙教曰:『人須常常收斂此心,但不可執持太過,便倒塞了。然此處最難,略看差了,便是禪。』此意如何?」曰:「這便是難言。」正淳謂雲雲。先生曰:「固是如此,便是難。學者固當尋嚮上去,衹是嚮上去,便怕易差。衹吾儒與禪傢說話,其深處止是毫忽之爭。到得不嚮上尋,又衹畫住在淺處。須是就源頭看。若理會得,衹是滔滔地去。如操舟,尋得大港水脈,便一直溜去,不問三尺船也去得,五尺船也去得,一丈二丈船也去得。若不就源頭尋得,衹三五尺船子,便衹閣在淺處,積年過代,無緣得進。」賀孫。
先生令叔重讀江西嚴時亨歐陽希遜問目,皆問「曾點言志」一段。以為學之與事,初非二緻,學者要須涵養到「清明在躬,志氣如神」之地,則無事不可為也。先生曰:「此都說得偏了。學固着學,然事亦豈可廢也!若都不就事上學,衹要便如曾點樣快活,將來卻恐狂了人去也。學者要須常有三子之事業,又有曾點襟懷,方始不偏。蓋三子是就事上理會,曾點是見得大意。曾點雖見大意,卻少事上工夫;三子雖就事上學,又無曾點底脫灑意思。若曾子之學,卻與曾點全然相反。往往曾點這般說話,曾子初間卻理會不得他。但夫子說東便去學東,說西便去學西,說南便去學南,說北便去學北。到學來學去,一旦貫通,卻自得意思也。」時舉。
蕭問「曾點言志」章,程子云雲。先生曰:「集註內載前輩之說於句下者,是解此句文義;載前輩之說於章後者,是說一章之大旨及反復此章之餘意。今曾點說底不曾理會得,又如何理會得後面底!」雉。以下集註。
所謂「天理流行」一句,須是先自盡於一心,然後及物,則能隨寓而樂。如曾點,衹是他先自分內見得個道理,如「莫春」以下是無可說,衹就眼前境界,便說出來也得。又曰:「曾點曾參父子卻相背。曾點是先見得大了,曾參卻細。孔子見他着細工夫到,遂告以一貫,那時參言下一唯,見得都實。如曾點則行有不掩。是他先見得大了,自然是難掩。」士毅。
問:「集註云:『曾點之學,有以見乎日用之間,莫非天理流行之妙,日用之間,皆人所共。』曾點見處,莫是於饑食渴飲、鼕裘夏葛以至男女居室之類,在曾點見則莫非天理,在他人則衹以濟其嗜欲?」曰:「固是。同是事,是者便是天理,非者便是人欲。如視聽言動,人所同也。非禮勿視聽言動,便是天理;非禮而視聽言動,便是人欲。」植曰:「即是五峰所謂『天理人欲,同行異情』否?」曰:「是。」植。
周貴卿問:「先生教人,每令就下學上用功,而『子路曾晰冉有公西華侍坐』一章,乃雲『其視三子區區於事為之末者有間矣』,如何?」曰:「三子於事為上也見不曾透。如『為國以禮』,他正緣見那『為國以禮』底道理未透,所以後來恁地。今觀三子雖不可盡見,然大概也可知。如子路,便是那些子客氣未消磨得盡。冉求畢竟有纔,要做事為底意重。公西華較細膩得些子,但也見不透。」又問:「曾晰似說得高遠,不就事實?」曰:「某嘗說,曾晰不可學。他是偶然見得如此,夫子也是一時被他說得恁地也快活人,故與之。今人若要學他,便會狂妄了。他父子之學正相反。曾子是一步一步踏着實地去做,直到那『「參乎!吾道一以貫之。」曾子曰:「唯。」』方是。夔孫錄作:「已是得了。」然他到這裏,也衹是唯而已,也不曾恁地差異。從此後,也衹是穩穩帖帖恁地去。到臨死,尚曰『而今而後,吾知免夫小子』!也依舊是戰戰兢兢,不曾恁地自在。夔孫錄雲:「未死以前,戰戰兢兢,未嘗少息。豈曾如此狂妄顛蹶!」曾晰不曾見他工夫,衹是天資高後自說着。如夫子說『吾黨之小子狂、簡,斐然成章,不知所以裁之』,這便是狂、簡。如莊列之徒,皆是他自說得恁地好,夔孫錄雲:「也是他見得如此。」所以夫子要歸裁正之。若是不裁,衹管聽他恁地,今日也浴沂詠歸,明日也浴沂詠歸,卻做個甚麽合殺!」義剛。夔孫略。
夫子與點,以其無所係着,無所作為,皆天理之流行。「夫何為哉?恭己正南面而已。」「天敘有典,?我五典五惇哉!天秩有禮,自我五禮五庸哉!天命有德,五服五章哉!天討有罪,五刑五用哉!」即此氣象。夫子以其所見極高明了,所以與之。如今人見學者議論拘滯,忽有一個說得索性快活,亦須喜之。然未見得其做事時如何。若衹如此忽略,恐卻是病,其流即莊老耳。如季武子之死,倚門而歌事,及傢語所載蕓瓜事,雖未必然,但如此放曠,凡百事何故都當入聲。在他身上?所以孟子以之與琴張牧皮同稱「狂士」。又莊子載子桑戶孟子反子琴張事,雖是寓言未足憑,然何故不別言一人?孔門如曾點,衹見識高,未見得其後成就如何。如曾參,卻是篤實細密,工夫到。程子論「三子言志自是實事」一段甚好,及論「夫子與點」一段,意卻少異,所以集註兩載之。必大。
「孔子與點,與聖人之志同」者,蓋都是自然底道理。安老、懷少、信朋友,自是天理流行。天理流行,觸處皆是。暑往寒來,川流山峙,「父子有親,君臣有義」之類,無非這理。如「學而時習之」,亦是窮此理;「孝弟仁之本」,亦是實此理。所以貴乎格物者,是物物上皆有此理。此聖人事,點見得到。蓋事事物物,莫非天理,初豈是安排得來!安排時,便湊合不着。這處更有甚私意來?自是着不得私意。聖人見得,衹當閑事,曾點把作一件大事來說。他見得這天理隨處發見,處處皆是天理,所以如此樂。植。
植舉曾點言志,明道雲:「蓋與聖人之志同。」先生詰雲:「曾點與聖人志同在那裏?」植雲:「曾點浴沂詠歸,樂而得其所,與聖人安老、懷少、信朋友,使萬物各遂其性處同。」曰:「也未湊盡得。」因座中諸友皆不合,先生曰:「立之底衹爭這些子。」潘子善以為:「點衹是樂其性分而已。日用間見得天理流行,纔要着私意去安排,便不得。」曰:「他不是道我不要着意私安排,私意自着不得。這個道理,是天生自然,不待安排。蓋道理流行,無虧無欠,是天生自然如此。與聖人安老、懷少、信朋友底意思相似。聖人見老者合安,便安之;朋友合信,便信之;少者合懷,便懷之。惟曾點見得到這裏,聖人做得到這裏。」植。時舉略。
問:「曾點言志,如何是有『堯舜氣象』?」曰:「明道雲:『萬物各遂其性。』此一句正好看『堯舜氣象』。且看莫春時物態舒暢如此,曾點情思又如此,便是各遂其性處。堯舜之心,亦衹是要萬物皆如此爾。孔子之志,欲得『老者安之,少者懷之,朋友信之』,亦是此意。」又問:「上蔡雲:『子路冉有公西華皆未免有意、必之心;曾點卻不願仕,故孔子與之。』此說如何?」曰:「亦是。但此意逼窄爾。」又問:「曾點之狂如何?」曰:「他雖知此理,衹是踐履未至。」謨。
曾點之志,所謂「達可行於天下而後行之」。程子謂「便是堯舜氣象」。為他見處大,故見得世間細小功業,皆不足以入其心。道夫。
問:「程子謂『便是堯舜氣象』,如何?」曰:「曾點卻衹是見得,未必能做得堯舜事。孟子所謂『狂士』,『其行不掩焉者也』。其見到處,直是有堯舜氣象。如莊子亦見得堯舜分曉。」或問天王之用心何如,便說到「『天德而出寧,日月照而四時行,若晝夜之有經,雲行而雨施』。以是知他見得堯舜氣象出。曾點見識盡高,見得此理洞然,衹是未曾下得工夫。曾點曾參父子正相反。以點如此高明,參卻魯鈍,一嚮低頭捱將去,直到一貫,方始透徹。是時見識方到曾點地位,然而規模氣象又別」。宇。
問:「集註謂曾點『氣象從容』,便是鼓瑟處;詞意灑落,便是下面答言志,『雖堯舜事業亦優為之』處否?」曰:「且道堯舜是甚麽樣事?何不說堯舜之心,恰限說事業,蓋『富有之謂大業』,至如『平章百姓』,明目達聰,納大麓,皆是事也。此分明說事業。緣曾點見得道理大,所以『堯舜事業優為之』,『視三子規規於事為之末』,固有間矣。是他見得聖人氣象如此,雖超乎事物之外,而實不離乎事物之中。是個無事無為底道理,卻做有事有為底功業。天樣大事也做得,針樣小事也做得,此所謂大本,所謂忠,所謂一者,是也。點操得柄,據着源頭;諸子則從支派上做工夫。諸子底做得小,他底高大。曾點合下便見得聖人大本是如此,但於細微工夫卻不曾做得,所以未免為狂。緣他資稟高,見得這個大,不肯屑屑做那小底工夫。是他合下一見便了,於細微節目工夫卻有欠闕,與後世佛老近似,但佛老做得忒無狀耳。」又云:「曾參曾點父子兩人絶不類。曾子隨事上做,細微麯折,做得極爛熟了,纔得聖人指撥,一悟即了當。點則不然,合下便見得如此,卻不曾從事麯折工夫。所以聖人但說『吾與點』而已;若傳道,則還曾子也。學者須是如曾子做工夫,點自是一種天資,不可學也。伊川說『曾點漆雕開已見大意』。點則行不掩,開見此個大意了,又卻要補填滿足,於『未能信』一句上見之。此與一貫兩處是大節目,當時時經心始得。」又曰:「衹看『異乎三子者之撰』一句,便是從容灑落處了。」又曰:「諸子之欲為國,也是他實做得,方如此說。」明作。集註非定本。
吳兄問曾晰言志一段。先生曰:「何謂『視其氣象,雖堯舜事業亦可為』?」吳兄無對。先生曰:「曾點但開口說一句『異乎三子者之撰』時,便自高了。蓋三子所志者雖皆是實,然未免局於一國一君之小,嚮上更進不得。若曾點所見,乃是大根大本。使推而行之,則將無所不能,雖其功用之大,如堯舜之治天下,亦可為矣。蓋言其所志者大,而不可量也。譬之於水,曾點之所用力者,水之源也;三子之所用力者,水之流也。用力於派分之處,則其功止於一派;用力於源,則放之四海亦猶是也。然使點遂行其志,則恐未能掩其言,故以為狂者也。某嘗謂,曾點父子為學,每每相反。曾點天資高明,用志遠大,故能先見其本;往往於事為之間,有不屑用力者焉。是徒見其忠之理,而不知其恕之理也。曾子一日三省,則隨事用力,而一貫之說,必待夫子告之而後知。是先於恕上得之,而忠之理則其初蓋未能會也。然而一唯之後,本末兼該,體用全備,故其傳道之任,不在其父,而在其子。則其虛實之分,學者其必有以察之!」壯祖。
問「曾點言志,雖堯舜事業亦優為之」。曰:「曾點為人高爽,日用之間,見得這天理流行之妙,故堯舜事業亦不過自此做將去。然有不同處:堯舜便是實有之,踏實做將去;曾點衹是偶然綽見在。譬如一塊寶珠,堯舜便實有在懷中,曾點衹看見在,然他人亦不曾見得。某嘗謂曾點父子正相拗。曾子先未曾見得個大統體,衹是從事上積纍做將去,後來方透徹。曾點都未曾去做,卻先曉得了,更教他如曾子恁地細密做將去,何可比也?衹緣他見得快後不當事,所以衹見得了便休。故他言志,亦不是要去做事底,衹是心裏要恁地快活過日而已。」又云:「學者須如曾子逐步做將去,方穩實。」燾。
或問曾點氣象。曰:「曾點氣象,固是從容灑落。然須見得他因甚得如此,始得。若見得此意,自然見得他做得堯舜事業處。」銖。
廖子晦李唐卿陳安卿共論三子言志,及顔子喟然之嘆,錄其語質諸先生。先生曰:「覺見諸公都說得枝蔓。此等處不通如此說,在人自活看方得。若雲堯舜事業非曾點所能,又逐一稱說堯舜來比並,都不是如此。曾點衹是個高爽底人,他意思偶然自見得,衹見得了便休;堯舜則都見得了,又都踏着這個物事行,此其不同處耳。要之,衹說得個見得天理明,所以如此。衹說得到此住,已上說不去了,要人自見得。衹管推說,已是枝蔓。」或問:「程子云:『子路衹緣曉不得為國以禮底道理。若曉得,便是此氣象。』如公西冉求二子,語言之間亦自謙遜,可謂達禮者矣,何故卻無曾點氣象?」曰:「二子衹是曉得那禮之皮膚,曉不得那裏面微妙處。他若曉得,便須見得『天高地下,萬物散殊,而禮製行矣;流而不息,合同而化,而樂興焉』底自然道理矣。曾點卻有時見得這個氣象,衹是他見得了便休。緣他見得快,所以不將當事。他若見得了,又從頭去行,那裏得來!曾參則元來未見這個大統體,先從細微麯折處行都透了,見得個大體。曾氏父子二人極不同。世間自有一樣人如此高灑,見得底,學不得也。學者須是學曾子逐步做將去,方穩實。」又問:「子路氣象須較開闊如二子。」曰:「然。」又曰:「看來他們都是合下不曾從實地做工夫去,卻衹是要想象包攬,說個形象如此,所以不實。某嘗說,學者衹是依先儒註解,逐句逐字與我理會,着實做將去,少間自見。最怕自立說籠罩,此為學者之大病。世間也衹有這一個方法路徑,若纔不從此去,少間便落草,不濟事。衹依古人所說底去做,少間行出來便是我底,何必別生意見。此最是學者之大病,不可不深戒!」僩。
問:「論語衹有個顔子曾子傳聖人之學,其大概既得聞命矣。敢問:『曾點浴沂處,註云「有堯舜氣象」,夫子固於此與點矣;而子路『為國以禮』處,亦註云『達得時便是這氣象』,如何?」曰:「子路所言底,他亦是無私意;但是不遜讓時,便不是也。曾點見處豈不曰『與堯舜同』,但是他做不得此事。如今人在外看屋一般,知得有許大許高,然其中間廊廡廳館,戶牖房闥,子細麯折,卻是未必看得子細也。然看到此,也是大故難。」或曰:「程子云:『曾點漆雕開已見得大意』,如何?」曰:「曾點見得較高。開衹是樸實,其纔雖不及點,然所見也是不苟。」或曰:「曾點既見得天理流行,胸中灑落矣,而行有不掩,何也?」曰:「蓋為他天資高,見得這物事透徹,而做工夫卻有欠闕。如一個大屋樣,他衹見得四面墻壁,高低大小都定,衹是裏面許多間架,殊不見得。如漆雕開,見大意則不如點,然卻是他肯去做。點雖見得,卻又不肯去做到盡處。且如邵康節,衹緣他見得如此,便把來做幾大作弄,更不加細密工夫。某嘗謂,曾子父子正相反。曾參初頭都不會,衹從頭自一事一物上做去,及四方八面都做了,卻到大處。及他見得大處時,其他小處,一一都了也。點合下見得大處,卻不肯去做小底,終不及他兒子也。」祖道。賜錄一條見「漆雕開」章,疑同聞。
問:「使子路知禮,如何便得似曾晰氣象?」曰:「此亦似乎隔驀,然亦衹爭個知不知、見不見耳。若達得,則便是這氣象也。曾點衹緣他見得個大底意思了。據他所說之分,衹得如此說。能如此,則達而在上,便可做得堯舜事業,隨所在而得其樂矣。」又曰:「公且更說曾點意思。」廣雲:「點是已見得大意,其所言者無非天理之流行,都不為事物所纍。」曰:「亦不必說不為事物所纍。衹是緣他高明,自見得個大底意思。」曰:「既見得這意思,如何卻行有不掩?」曰:「緣他見得了,不去下工夫,所以如此。譬如人須以目見,以足行,見得方能行得。然亦有見得了不肯行者;亦有未見得後強力以進者。如顔子,則見與行皆到也。」又曰:「曾點父子,學問卻如此不同。曾點是未行而先見得此意思者。曾子其初卻都未能見,但一味履踐將去。到得後來真積力久,夫子知其將有所得,始告之以一貫之說,曾子方領略得。然緣他工夫在先,故一見便了,更無窒礙處。若是曾晰,則須是更去行處做工夫始得;若不去做工夫,則便入於釋老去也。觀季武子死,曾點倚其門而歌;他雖未是好人,然人死而歌,是甚道理!此便有些莊老意思。程子曰:『曾點漆雕開已見大意。』看得來漆雕開為人卻有規矩,不肯衹恁地休,故曰『吾斯之未能信』。」廣。
問:「『子路若達,便是曾點氣象。』莫是子路無曾點從容意思否?」曰:「子路見處極高,衹是有些粗。緣他勇,便粗。若不是勇,又不會變得如此快,這勇卻不曾去得。如人得這個藥去病,卻不曾去得藥毒。若去得盡,即達『為國以禮』道理。」顧文蔚曰:「子路與冉有公西華如何?」文蔚曰:「衹是小大不同。」曰:「二子終無子路所見。」問:「何以驗之?」曰:「觀他平日可見。」文蔚。
陳仲亨說:「『子路衹是不達為國以禮道理』數句,未明。」先生曰:「子路地位高,品格亦大故高,但其病是有些子粗。緣如此,所以便有許多粗暴疏率處。他若能消磨得這些子去,卻能恁地退遜,則便是這個氣象了。蓋是他資質大段高,不比冉求公西華,那二子雖如此謙退,然卻如何及得子路?譬之如一個坑,跳不過時,衹在這邊;一跳過,便在那邊。若達那『為國以禮』道理,便是這般氣象,意正如此。『求也退,故進之。』冉求之病,乃是子路底藥;子路底病,乃是冉求底藥。」義剛。
李守約問:「『子路達時,便是此氣象。』意謂禮是天理,子路若識得,便能為國,合得天理?」曰:「固是。衹更有節奏難說。聖人衹為他『其言不讓』,故發此語。如今看來,終不成纔會得讓底道理,便與曾點氣象相似!似未會如此。如今且平看,若更去說程子之說,卻又是說上添說。子思言『鳶飛魚躍』,與孟子言『勿忘、勿助長』,此兩處皆是吃緊為人處。但語意各自別。後人因『吃緊為人』一句,卻衹管去求他同處,遂至牽合。」木之。
問:「孔子語子路『為國以禮』,衹是以子路不遜讓,故發此言。程先生雲雲,如何?」曰:「到『為國以禮』分上,便是理明,自然有曾點氣象。」可學。
伊川謂「子路之志亞於曾點」。蓋子路所言,卻是實地。二子卻鑒他子路為夫子所哂,故退後說。道夫。
問:「再看『浴沂』章,程子云:『曾點,狂者也,未必能為聖人之事,而能知夫子之志。故曰「浴乎沂,風乎舞雩,詠而歸」,言樂而得其所也。孔子之志在於「老者安之,朋友信之,少者懷之」,使萬物莫不遂其性。曾點知之。故孔子喟然嘆曰:「吾與點也!」』若如程子之說看,則事皆切實。若衹從曾點見得個大底意思看,恐易入於虛無。」先生曰:「此一段,唯上蔡見得分曉。蓋三子衹就事上見得此道理,曾點是去自己心性上見得那本源頭道理。使曾點做三子事,未必做得。然曾點見處,雖堯舜事業亦不過以此為之而已。程子所說意思固好,但所錄不盡其意。看得來上面須別有說話在。必先說曾點已見此道理了,然後能如此,則體用具備。若如今恁地說,則有用無體,便覺偏了。」因說:「一貫之旨,忠恕之說,程先生門人中,亦衹上蔡領略得他意思,餘皆未曉。『浴沂』一章解,嚮來亦曾改過,但令尋未見在。」問:「先生謂三子從事上見得此道理,必如此說,然後見得程子所謂『衹緣子路不達為國以禮道理,若達,則便是這氣象』之說。三子皆是去事上見得此道理,而子路之言不讓,則便是不知不覺違了這個道理處,故夫子哂之也。」曰:「然。二子亦因夫子之哂子路,故其言愈加謙讓,皆非其自然,蓋有所警也。」廣。
上蔡說「鳶飛魚躍」,因雲:「知『勿忘,勿助長』,則知此;知此,則知夫子與點之意。看來此一段好,當入在集註中『舞雩』後。」僩。以下集義。
問:「前輩說,『鳶飛魚躍』與曾點浴沂一事同。不知曾點之事何緣與子思之說同?」曰:「曾點見日用之間莫非天理。」問:「何以見曾點見日用之間莫非天理?」曰:「若非見得日用之間無非天理,衹恁地空樂,也無意思。」又曰:「諸子有安排期必,至曾點,衹以平日所樂處言之。曾點不說道欲做那事,不做那事。」又曰:「曾點以樂於今日者對,諸子以期於異日者對。」又曰:「某今日見得又別。」節次日問:「節取先生所註一段看,不見與昨日之說異。」曰:「前日不曾說諸子有安排期必,至曾點無之。」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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