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手抄艳情 》 孤山再夢 》
第四回 避災星浪跡寄江湖 逢衆俠揚名在荊楚
渭濱笠夫 Wei Binlifu
災星照、意彷徨,書箱琴劍走他鄉。
鵲橋翻成雀角怨,暮樹江雲天一方。
逢衆俠、意氣楊,天涯知己共流觴。
白雪陽春同唱和,問柳尋花興致狂。
右調《搗練子》
卻說雨林自見宵娘書後,又見程氏甚是賢淑,亦頗相得,病漸漸好了。一日正要往石佛寺中,探謁田先生,方出門來,忽見小和尚月荷,氣喘喘的走來,急語錢生曰:"你的禍到了,還往那裏走?"雨林驚問曰:"我是個讀書人,有何禍事?"月荷曰:"你還不知道麽,幾日前萬傢小姐死了。"雨林大驚,半晌失語。徐曰:"果然是麽?你故嚇我!"月荷曰:"首七紙已燒過了,這還是假的?"雨林忽倒在地,痛哭不止。月荷曰:"還有大事與你說,你且止了哀罷。我前日萬傢請去,追薦小姐,道場已畢,萬典之言說:'我傢女兒,被錢雨林勾引,良傢閨女,以致殺命。他前男扮女妝,暗入人傢,我全不知,後被你送書來,方纔曉得。我今定要告他償命,你與木易婆就是幹證。'說得其實利害。我想此事,一入衙門,如今的官,那有如當年喬太守亂點鴛鴦譜,替你遮蓋的。況你是個怯弱書生,把你到堂上,如那做歪詩的人,推推敲敲,一聲拖倒,將你那嫩屁股上敲敲打打,你怎過得!又你父手中無錢,雖然姓錢,其實沒錢。俗言說:天下衙門往南開,有理無錢休進來。你既無錢,他上下通通,皂隸將刑弄的重了,書吏將稿做的狠了,可不將你弄壞了麽。又恐牽連我的屁股,也要弄的疼痛哩!如今聞木易婆已避了,你也可遠逃,被告不見,幹證自然免提了。我將來告你,你不可緩。"雨林聽言,冷汗從溝子流出。曰:"此事誰於他說來?"月荷曰:"你還不知,這是白相公前將一書,說是你的,使我進去。"雨林曰:"白雁鴻與我訂盟,如何害我?"月荷曰:"他也有求婚之意,故下此毒手。"雨林曰:"好個拈香兄弟,真是畫虎畫皮難畫骨,知人知面不知心也。"月荷曰:"你且不必者也之乎,先尋生路,我今去也。"雨林別了到傢,急於父母言知此事。父母曰:"前王非仙原說今年不利,宜出外避之。如今三十六計,走為上計。今日七月初一,明日成日,宜出行,可就前去。但無斧資,奈何,奈何!我今往親戚朋友,藉貸些去。"雨林曰:"世態炎涼,人情冷熱,相談盡道輕財利,誰把千金肯贈人。不必往求守錢奴。我有兩個交友,柳長卿、梅含香,頗有義氣,父親可去請來。"其父去了。雨林到房中,於妻程氏言及此事,程氏曰:"事已至此,惟有逃避,可以免禍。"雨林曰:"父母亦是此說,但無路費若何?"程氏曰:"此事因我所致,今可將我首飾衣服典當,以充路費可也。"雨林猶未回言,妻已令侍女叫賣婆來,拿去典當。須臾得銀十兩,方欲與生,忽父母親請柳、梅二生到庭。雨林出見,言:"我今遭此奇禍,欲走他鄉,奈無斧資,乞二兄義氣,助我數金,異日當效銜結。"柳生曰:"兄罹此奇冤,我等不能代伸,一旦遠別,從此雞鳴風雨之思,秋水伊人之懷,曷能自已。"梅生曰:"兄有急難,弟輩惟有況也詠嘆而已。但今事急,我等且告回,與兄措置路費。也再不必來傢,明日就在江邊等侯送兄了。"柳生曰:"言之極是。"茶罷去了。雨林轉見父母,戀戀涕哭曰:"父母在堂,吾弟又小,何忍捨膝下而遠遊。"父母曰:"男子生而志在四方,何必戀戀作兒女之態。況我年尚不大老,還可自辦衣食,你放心去。王非仙言你有功名在異路,又你前夢觀音大士言竜頭蛇尾,當有前程。或者此行,得一官半職,可也未料。衹要你路上小心,不比在傢,勿親匪人,凡事謹慎可也。"說罷淚下。雨林咽哽入房,妻取銀,縫在雨林裏衣內。曰:"妾首飾衣服止湊十金,與君前去。但此去,雲情雨意,雖不念兩月之夫妻,霜鬢雪發,當常記六旬之父母。早去早歸,一路風餐露宿,戴月披星,須要事事謹慎。不可親近匪人,更不可窺探人傢女子,若在外惹出事來,更不比在傢了。"言畢,泣下數行。雨林亦下淚曰:"賢妻之言,當銘肺腑。但我父母在堂,要你早晚孝順,那《琵琶記》上有雲:'寧可將我來埋怨,莫把爹娘冷眼看。'"遂深深作下揖去。程氏忙回禮曰:"奉侍翁姑,乃婦道之常,何勞再三吩咐。"說話之間,不覺已雞鳴了。父母急喚雨林曰:"可早出到江邊去,若待天明,恐萬傢知道不便。"雨林別妻掩淚而出,見父母悲切不已。父母亦含淚勉強曰:"不必泣哭,放心前去,古人曰:'丈夫非無淚,不灑別離間。'我兒快走,雞已叫五次了。"雨林拜辭母親,母親進出大門,徘徊哭泣,倚門而望。
雨林同父走到江邊,天已明了。見柳、梅二生走來謂雨林曰:"我二人到傢收拾,每人衹辦得銀十兩,以為吾兄途中之用。且吾兄如此美纔,必遇豪俠,古人云:'莫愁前路無知己,天下何人不識君。'"雨林曰:"蒙君盛情,何以剋當。七襄之報,當在何日乎?弟有老父母在堂,望二兄看顧一二。"遂拜下揖,二人急扶住曰:"古人托妻寄子,況兄之父母,即弟等父母一般,自然點檢,不勞吩咐。"雨林曰:"我這一去,不知流落天涯,成個甚人!與二兄得再會否耶?"柳長卿曰:"昔司馬萬裏歸來,便成個文士。范蠡五湖出遊,便成個富翁。兄今日一遊,安知異日不高車駟馬衣錦榮歸乎!放心前去可矣。"三人灑淚將別,雨林又曰:"我走的忙,未辭田先生。祈二兄轉緻弟意。"遂登舟。其父悲痛。二人輓之而去。
卻說錢雨林是日登舟,相伴祗是琴劍書箱,孤身衹影,並無一人作伴。一日一夜,到了金陵泊舟。舟中獨坐,如《西廂》所云:"離恨重疊,破題兒第一夜。"燈下獨坐,船傢各去後艙睡了。對月徘徊,好生難過。乃賦客身孤影詩一首曰:
恓惶獨自誰為鄰,舉目惟伊與我親。
月下銜杯影對照,燈前搦管意同勻。
幻中看幻俱知幻,身外尋身不是身。
孤影隨形成兩個,可憐影伴可憐人。
吟畢,就寢。忽見觀音大士在前,雨林再拜。大士言曰:"宵娘真魂,我已交付風流院中,後會有緣。但汝此去有難,或至急時,即念救苦觀世音,我便默佑。但不可如太史公隨牛馬走耳。"雨林方欲再問,忽船傢叫曰:"好順風,可放夜船了。"猛然驚醒,自記於心。遂放舟至揚州。雨林謂船傢曰:"揚州古稱佳麗地,可暫停舟,待我上岸,一看瓊花何如?"舟人乃輓舟,雨林上岸,竟在瓊花觀中。見瓊花已枯,無甚可觀。忽一人文不文、武不武,村不村、俗不俗,見雨林秀麗,乃嚮前作揖曰:"小生姓牛名何之,乃一富商也,相公何處人氏,因甚到此?"雨林曰:"小生乃姑蘇錢雨林,欲遨遊江湖,故到揚州,一看瓊花。不意人道洛陽花似錦,偏我來時不遇春。"牛何之曰:"原來是蘇州相公。"急邀到館中,酌上海曰:"小生亦欲遨遊江湖,乞相公同船,方不寂寞。"雨林一時不記菩薩之言,遂允了。同到船中,又同吃酒,興酣之後,牛何之出言嘲耍,捏手掐腳。雨林正色言曰:"我乃天地間一丈夫,豈是竜陽小子,牛兄何不尊重?若再如此,當以無情劍砍之。"牛何之知事不諧,待雨林醉臥,乃竊雨林行囊而去。至次日醒時已烏有了。雨林急問船傢,船傢曰:"料就是相公昨夜吃酒的那牛兒拐去,何又問我?"雨林遂不做聲,衹長嘆了一聲:"罷了!衹是路上無費,如何是好?"
次日開船,吃船傢的飯。走了三四日,已到江州。都是船傢管飯,是日要過鈔關換船,泊舟城畔。船傢曰:"相公如今要換船,可將船錢見賜幾文,且連日飯錢,也要算個明白。"雨林曰:"我路費被牛兒拐去,將何還你?"船傢曰"官傢不使閑人,況那有白白的吃飯?今日無錢,必定和你算賬。"雨林不得已,遂畫幾幅畫,題幾首詩,進城去賣。衹見買畫看的還有。但曰:"如何不妝上好顔色?"雨林嘆曰:"早知不中時人眼,多買胭脂畫牡丹。"自後也算還賣了幾幅,得銀一兩二錢,清還船傢。至於所題之詩,人人笑曰:"這一個窮途酸漢,他也題詩!豈不知官大好吟詩。我這裏張翰林、楚進士的詩也用不了,誰來要你這幾首窮詩做甚麽事?"雨林聽言,乃長嘆作詩一首曰:
漫道名高好吟詩,單寒何事費神思。
推敲須出有錢口,平仄空調無運時。
偶寫弄獐不是誤,故吟糕字反成奇。
文章亦自隨涼熱,老杜千秋真我師。
雨林吟畢,正自嘆息不已,忽見一人,不履不衫,非儒非仙,走到面前。問雨林曰:"小兄何故長嘆?請到敝寓共話。"雨林見此人氣概不凡,遂收拾字畫跟來。不幾步到了寓所。坐定,乃問曰:"老先生貴處貴姓?"那人曰:"學生姓王,也不必說名,別號非仙。天文地理,星相奇門,略曉一二,歪詩也做幾首。最愛結交江湖豪俠,衹是素性直率,不好巧佞奉承,所以人多冷眼,並無知己。適見小兄丰采不俗,秋水為神玉為骨,異日必有奇遇。何故在此長嘆?"雨林曰:"小生姓錢名之繼別號雨林,姑蘇人也。因有雀角鼠牙之誣,故逃避至此耳。老先生既精虛中之術,將小生賤造看一看。"乃念八字。非仙曰:"貴造我在閶門時已看過了,你可知道麽?"雨林曰:"原來先次看命的,就是老先生,如今都應了。請問先生何故又到此?"非仙曰:"我朝遊北海,暮過蒼梧,有何定蹤?前自貴處,遊到洪都,訪一故人不遇,今又在此賣卜耳。請問小兄今欲往何處去?又如何在此賣詩畫?"雨林曰:"欲往西北方,亦未有定嚮,因路費被人拐去,不得已賣字畫,以作斧資耳。"非仙曰:"如今肉眼多、慧眼少,識詩畫者,能有幾人?我昨觀天象,見德星聚荊楚分野,必有許多這豪俠在那方。我今亦欲往荊州,與兄同船,路費自有。"說罷,遂收拾書箱四寶,同雨林到船■■酌談詩。雨林問曰:"題詩以何為佳?"非仙曰:"三百篇之後,莫盛於唐,雖有初盛中晚之別,然大要以清真切當為上。如李青蓮之豪邁,少陵之真切,自足千古。當時以詩取士,二人竟不入選,可千古而不可一時。迄今言詩,衹推李、杜,那些應製的,反出其下。又賈浪仙以僧而能詩,高適五十學詩,皆名重千古,何嘗在科目乎?但詩亦有遇不遇耳。如古人有得意於貓兒狗子者,有失意於南華第二篇者,如孟浩然以'不纔明主棄'的一句,緻拂上意,終身不用。蘇子瞻以'地下惟有蟄竜知'的一句,幾遭奇禍。若非遇明主,亦與'上方珍饌來珠域'之句,同付法場了。吾兄適間'文章亦自隨涼熱'之句,足盡此意了。"
雨林曰:"承領大教,頓開茅塞矣。但詩之好歹,以何為上?"非仙曰:"衹要說題真,寄興遠,不失溫厚和平之旨,斯佳矣。你看唐人的詩,何嘗有一句打人牙齒。李長吉之詩,稱為鬼纔,衹是太艱深耳。近日詩人,以纖巧為新,以幽僻為奇,百端扭捏,反失大雅風味矣。"雨林曰:"當哉斯言,可與言詩矣。"二人飲至夜分,乃寢。次日放舟至黃州地面,赤壁下泊舟。至夜見月白風清,二人又彈琴吹簫,共酌船頭。憑吊當年,舉酒酬詩曰:"明月在水,孤鶴在天,東駛未往,常在此間。"酬畢共飲。雨林問曰:"赤壁兩賦孰佳?"非仙曰:"赤壁鏖兵,公瑾雄纔奇謀,誠足為一世之雄。而東坡不言,衹言曹公兵容之盛,正是藉曹公說法,驚醒世人。言如此權勢,如此氣焰,而今安在哉?令千古姦雄,如冷水澆背,陡然一驚,此是文章妙處。至'自其變者觀之'、'不變者觀之'二段,意自高妙,然詞調未免落宋人理障矣。所以不如《後赤壁賦》空靈。至羽士化鶴一段,尤入非非想天矣。"二人談飲。酒酣,乃取文房四寶,欲作詩吊古。雨林日: "不必分題,我二人可共聯一詩,何如?"非仙曰:"兄請先唱。"雨林曰:"還讓老先生。"非仙曰:"兄雄姿英發,自當先步,老夫隨後塵可矣。"雨林曰:"僭了,乃是簸之揚之,糠秕在前耳。"非仙曰:"不敢,正是淘之汰之,瓦石在後耳。"二人大笑,雨林乃首吟曰:
長江萬裏放孤舟,(雨林) 赤壁尤存古跡留。(非仙)
作賦雄纔偏憶軾,(雨林) 崖兵奇策獨懷周。(非仙)
文章功業成何濟,(雨林) 明月清風尚未休。(非仙)
擊楫中流憑吊古,(雨林) 煙波一望一添愁。(非仙)
吟畢,二人談笑共酌,不覺東方之既白。次日順風放舟,不幾日至漢口泊下。二入又酌酒曰:"此去荊州不遠,吾二人可將一路風景,聯成一賦,以志歲月何如?"乃共作賦,一人一聯。非仙首曰:
一孤湖水,萬裏長江。住集文昌,夜半鐘聲驚細夢;停舟焦石,清晨玉韻起蒼心。鞋山漲中流砥柱,湖口塞一郡咽喉。金陵鬱千秋之佳氣,江州收九水之狂瀾。吳郡自此隔界,楚邦由是分流。蘭溪為驛遞之公所,黃州屬蘇子之舊遊。三江夏口,流不盡英雄血淚;團風市鎮,見幾多山水奇觀,漠漠汀洲,半座漁船拖白鷺;悠悠緑水,有個嘉魚跳碧波。日擊石頭,尚有祭風臺跡;耳聆江面,如聞赤壁歌聲。白蘿山邊,有個道人敲玉板;神靈磯上,見一漁人弄釣竿。荊襄據上流,誠哉用武之地;武昌多佳麗,允矣文獻之邦。
賦畢,共酌。舟人乘風放舟,不幾日到了荊州。二人同寓福昌寺中,王非仙仍賣卜,以供二人之費。時已近中秋,二人寺中陳設瓜果,飲酒賞月,又同聯詩曰:
今年看月在荊州,(非仙) 幾處笙歌幾處憂。(雨林)
天上晴光分外滿,(非仙) 人間離恨愈添愁。(雨林)
客窗對影驚鄉夢,(非仙) 旅邸停杯念舊遊。(雨林)
況復廋樓無興致,(非仙) 最憐此地過中秋。(雨林)
吟畢,共酌。自此在荊州。日月如梭,三秋過了,又到嚴鼕時候。二人在寓,並無一人青目,冷落殊甚。雨林乃作一對雲:
富貴多知己,貧賤少故人。
非仙曰:"我亦有一對,寫出你看。"
無錢雖是知己少,有酒卻喜故人多。
題畢,雨林嗟嘆不已。非仙曰:"我前與你算命,我今又與你相一面。你神氣爽朗,骨格清奇,眉如遠山,眼如秋波,自是聰明之子。最喜準端正,有若懸膽,為人心懷中正,中年必大發。兩耳明珠出海,功名可望。但口似婦人,笑眼帶花,多有桑間濮上之約,幸得是個男子,可也罷了。如今滯氣未退,至明年黃氣發於天蒼,便有許多好處,衹恐應接不暇也。你再伸左手來,我看一看。"雨林伸之,非仙捻一捻,曰:"好手,好手!錦囊之中,富貴可期。但手背青筋多露,恐一世勞碌,不得安閑耳。"
二人自此在荊州,捱過三鼕,已至歲暮除夕之夜,乃沽酒同飲,曰:"今夜不可無詩。"非仙乃吟曰:
兔去竜來歲又更,寒灰撥盡待天明。
老同舊歷當前棄,愁遂春風到處生。
鶴唳風聲魂欲斷,春消酒冷夢難成。
明朝又是新年也,怕聽晨雞報曉鳴。
吟畢、雨林看了。亦自吟一首曰:
鐘送黃昏雁過斜,那堪又見換年華。
軍前守歲頻添歲,夢裏尋傢不是傢。
旅邸誰人共柏桑,客窗獨自看梅花。
最憐烏兔催人老,愁嚮江頭聽暮笳。
吟畢,就寢。次日起拜新年,幾日閑遊無事。一日雨林曰:"聞此間有仲宣樓,我二人何不一遊?"遂攜手登仲宣樓,徘徊觀望,不勝傷今吊古之懷,雨林乃援筆作歌一首,大書墻上,歌曰:
憶昔登樓有仲宜,今日重登仲宣樓。
異代豪氣適相符,千古傷心意亦投。
仲宣當年曾作賦,愧我無纔祗自羞。
惟有拭目遠眺望,聊舒楚囚一段憂。
西望竜山煙漠漠,東望漢水浪悠悠。
浪悠悠,天限南北兩地愁。
安得神禹再出世,鑿引長江別去流。
題畢,後書姑蘇錢雨林題,忽一日荊州豪士,紳衿,柬遊斯樓。見了此歌,遂相訪雨林,彼此拜望,終日往來。其中也有愛雨林的姿色者,也有愛雨林的纔名者,也有愛雨林的吹彈雅操者,也有愛雨林的山水墨畫者,也有憐雨林年少,天涯舉目無親,故意親目者。遂有求詩的、求畫的、求彈琴的,求吹蕭的,或有贈金者,或有解衣者,或有推食者。雨林也是時運將轉,比前大不相同。一日邸中忽憶家乡,乃題詩於窗上曰:
春光觸目動愁腸,行役何時返故鄉?
常憶椿萱偏切念,每思棠棣亦難忘。
魚書欲寫憑誰寄,蝶夢頻仍似覺狂。
記得離期多感慨,整裝擬在百花香。
雨林吟畢,感懷不已,又題絶句三首曰:
春來萬物自添新,猶幸天涯有主人。
忽到漆園蝴蝶夢,夢回伏枕惟思親。
其二:
細雨幽窗冷氣侵,相思幾度淚沾襟。
含情欲寄孤山夢,翻覆頻聽玉漏深。
其三:
和衣寐坐卻傷春,睡醒從頭記夢真。
一望殘燈猶結蕊,又看明月照孤身。
雨林吟畢,正自獨坐思鄉,忽見荊旅幾友,共入寓所。見雨林吟詩傷感,乃曰:"如今日暖風和,春光明媚,正可郊外踏青。兄何悶悶獨坐乎?"遂共邀雨林郊外尋春。卻說那幾人是誰?一名王傢修、一名朱之潢、一名商紫垣,又同王非仙五人,出城遊玩。或堤畔看柳,或塢外觀桃,或泛舟江上,或隨喜古剎。共到水月林飲酒。王非仙曰:"今日勝遊,不可無詩以記之。"乃首作詩曰:
結伴尋春到草堂,主人留客具壺觴。
湖連琳剎橋連市,花罩煙村柳罩墻。
樂聽鶯鳴並燕語,笑看山色與水光。
二難四美今鹹備,暫放愁眉且醉枉。
吟畢,朱之潢和之曰:
共踏春春憩講堂,旅懷無聊暫飛觴。
如茵草緑平鋪野,帶雨桃紅半出墻。
自是闢疆多客興,應教投轄醉春光。
座中誰和驚人句,短發蕭疏一楚狂。
吟畢,商紫垣又和曰:
旅約偕遊到梵堂,相逢知己共流觴。
花新柳嫩迷芳徑,燕語鶯聲過短墻。
八嶺嵐雲開翠色,一江桃浪映天光。
陽春不棄離愁客,細雨和風助興狂。
吟畢,雨林和之曰:
問花尋花過法堂,芝蘭相聚盡酣觴。
遠觀棹櫓搖江岸,近看鞦韆出粉墻。
李白桃紅真美景,山青水緑好風光。
詠歌童冠偕歸去,不異聖門點也狂。
吟畢,衆曰:"如今挨着王兄了。"傢修曰:"我今日雖做幾首歪詩,然卻不喜作詩,這是何故?衹為平日多假斯文,人前談詩,說的天花亂墜,及看他所作,卻令人噴飯滿案。我最惡此一等人,所以不好作詩,我今衹作一春詞,以博諸兄一笑。何如?"衆曰:"更妙,更妙!"王傢修乃拍手大笑曰:
纔到春來,日已更長。衹見那遊春的,盡到東郊、南陌去尋芳。天偏苦了那無臭銅的,無錢、無銀、無酒、無漿。偏撞着了鶯舞燕聲百花香。你道這個時節,教人如何不興狂?衹落得兩兩三三,玩耍過韶光。惟恐韶光虛度,也還好當。單是被窩裏沒個佳人最感傷。
吟畢,呵呵大笑,衆人亦大笑。朱之潢曰:"王兄春心動了,何不暫請五姊妹來一救急耶。"王傢修曰:"這是我傢常茶飯,權把雨林兄作個美人一用何如?"商紫垣曰:"王兄醉了,出言大狂,罰酒一碗。"傢修曰:"我不過托之空言,未嘗見之實事,如何就要罰?"朱之潢曰:"聖人云:'非禮勿言',況錢兄遠客,又是斯文才子,安可如此褻瀆。王兄何不好德,而衹好色也?"王傢修曰:"今日衆人遊春,原是取笑行樂。如何又講起道學來,也未免有腐儒氣了,該罰。"衆人大笑,遂各飲一碗。王傢修曰:"此事從錢兄身上生來,亦該飲一碗。"雨林曰:"素不吃大杯。"王傢修曰:"素日衹吃小些兒的虧,我偏要你今日吃大些兒的虧。"遂強罐口中,雨林避席。王非仙曰:"待我代飲。"取過碗來,一飲而盡。雨林曰:"王兄可謂一口吸盡西江水矣。"非仙笑曰:"不過一酒徒耳。憶我二十年前吃酒,真是'酒渴思吞海,詩狂欲上天'。"雨林曰:"試詳言之。"非仙作詩一首,答之曰:
二十年前一酒徒,於今豪興全然無。
水萍風絮疑同伴,地角天涯莫定吾。
量減黃流增感慨,顱添白雲嘆嗚呼。
心頭多少傷情事,搔首惟天知我乎。
吟畢、衆人稱賞。此時都吃醉了。日已挂山,衆人遂詠歌入城。次日,王非仙賣卜回寓,謂雨林曰:"我今到市,觀看赦條內,求山林隱逸纔德之士。如有志許赴春官考。考中者不次官之。有此機會,吾兄負此美纔,不可錯過,況你運將轉了,明日可辭衆友,收拾行李,上京去也。"雨林聞之喜曰:"弟雖有纔,但四海之內,有纔者不知多少,如何就得中選?"王非仙曰:"有志者事竟成,不必自惰志氣。"至次日,雨林辭了衆友,衆人都到寓中來看。王傢修曰:"與兄方契合,倏又別去,恨相見的遲,怨歸去的早,何苦如之?"朱之潢曰:"求功名乃是大事,何必戀戀。但雨林兄年幼,更得一人同行方好。"王非仙曰:"我同他前去,何如?"衆曰:"得王兄同去,我等放心矣。"遂各出贈儀曰:"明日送別處恭候了。"不知雨林同非仙此一去何如,再聽下回分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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