话说半仙曰:“细看尊相,有一特点,是真命天子。但公公却不自知,每于酣睡时,鼻中垂下两道血涎,或伸或缩。此物名为血虹,须问亲随的方知。”刘健暗喜:“这厮果然善言。”刘健即上前对刘瑾曰:“奴婢之言若何?”刘瑾笑曰:“若非先生开解,果负你好意。”半仙问曰:“未知何如?”
刘瑾曰:“早间我令他代咱扇凉,不意我一时酣睡,他把扇子打我鼻子。醒来责他,他说咱鼻内有两条血涎。我疑是他瞌睡错打,受责不过,胡说谎言。谁知却是当真。”半仙曰:“既有此物,真命天子无疑。”即上前跪下曰:“愿陛下登基后,提携小臣。”刘瑾哈哈大笑,携起曰:“此事未知在何时?先生即谎拜起来。”半仙曰:“小事不过五,大事不过三。观公公尊颜,面发紫气,福禄寿星,贵格降临。”刘瑾曰:“举事未必如此了然。”半仙曰:“亦须从速。”刘瑾曰:“请先生指示。”令左右备酒,就着刘健小心伏侍。
“先生畅饮,还要请教。”竟进后衙去了。
小监备上筵席。张半仙平生未见此盛席,心中大喜,落得自己安享,却无均分,开怀畅饮一回。不觉醉饱。起对刘健曰:“烦代禀上公公,说小生就要谢过。”刘健暗想:这厮心中不善。自己醉饱,连命金都不要了。即止住曰:“先生请坐,还有命金谢尔。”即入内见刘瑾曰:“张先生谢酒,要讨命金,细观他之能。须重谢之。”刘瑾曰:“先生虽然能干,就以五十两谢他罢。”刘健曰:“五十两银子,恐他嫌少,可加多些为是。”刘瑾暗思:“他今相我一命五十两,每日若相十个,岂不发财?”刘健曰:“公公乃大贵人,比众不同,故恐他嫌少。他若不要受,反为不好。”刘瑾曰:“不要多言,快取去罢。”
刘健即取银出来,见了半仙曰:“张先生,我公公五十两银子,送尔为命金,休要嫌少。”刘健暗点眼色,又将头摇了两摇。张半仙见银子,却待要收,又见刘健摇首,即转说:“江湖中人,相命为生者不少,但仆却非如此种人。仆相命并无与人计较命金,只是论命给赏。若遇贫穷困苦的人,不但命金不受,还有转送与他。若论公公此命,实在国中为一人的命,就是万金赏赐,未足为多。若是见赐五千两,暂寄还,断断不敢领受。仆非敢嫌少,实恐被江湖中知道,只说公公陋薄,并非大度之人。”刘健即带银子,入见刘瑾曰:“奴婢说多赏些银两,公公不信,反被那相士鄙薄,将银两送回。”
刘瑾曰:“他怎么鄙薄?”刘健曰:“他善为说辞。”便把张半仙之言说明。
还说:“公公真主大度,必当高发。不意如此吝惜!今将银两寄下,候公公登基,前来领赏。我想江湖人游遍天下,若各处说公公悭吝,岂不坏公公名声?宁可多赏些,使他各处说公公豁达大度,挥金如土,名声更好。”刘瑾即立起身来,笑曰:“尔言颇合我之意。取银四百五十两,随我前去。”刘健即带银两同出。
刘瑾对张半仙曰:“适才小介不晓亭,少送命金。今备银子五百两,谢先生为茶仪。后事还要请教。”刘健在后面,将头乱摇。张半仙看见许多银子,犹如一块大石压了心头,正不知银子有几斤重。即说要再辞,又恐刘瑾触怒不与。宁可领受,不是当要的。便上前谢曰:“多蒙公公厚赐了。”刘瑾吩咐刘健:“送先生到寓所,再请前来。”
刘健领命,同张半仙出府外。刘健埋怨曰:“我方才摇头,尔并不曾见着?这五百两,如见前生父母,断送我的银子。”张半仙曰:“我非不知你摇头,只是五百两非同小可。若再推辞,怕公公不悦收回,故受了为是。”
刘健曰:“我公公不是你的贫穷,他既发五百两,尔若再推辞,他至少也增添五百两。你好无财气!”半仙曰:“只是分二百两也够了,不敢过望。”
二人分了银子,同张半仙来至客店,收下银子,锁好房门同行。刘健赞曰:“先生相法名家,我先对你说过,难为你相得过准。”张半仙曰:“不瞒你说,我这张半仙名号是不准,若先说了他,毫无差错,故另为半仙。”刘健曰:“果然名家,只是我公公唤你去,必定要相心腹文武官员,日后事成,那个为公,那个为侯伯,我今便对你说过,所得银两,只与你平分罢。”张半仙曰:“极好!伙计做得长久。”刘健便将各心腹文武来历一一说明。不觉已到太监府,进见刘瑾。即命安顿书房宿歇。
次日,刘健引半仙到穆宏、焦彩府中看相,所言俱皆中窍,无不厚谢。
难为这刘健,日日分银。不几日,这些奸党相遍,不是侯伯,便是公卿。刘瑾大喜,留张半仙住府中,自与众奸商议大事。
穆宏曰:“公公欲举大事,必先金银充足。门下早有一计,足可收罗笼文武银两。只如此如此,朝廷必定准奏,”刘瑾曰:“甚妙!吾当依计而行。”
次日帝在后宫,见刘瑾面带愁容,问曰:“卿何故忧闷?”刘瑾跪奏曰:“奴婢深蒙皇恩,衣食富足,但恐后日年老力衰,必定解监回乡。既无妻子伏侍,又无家宅可归。故此忧闷。”正德曰:“卿当少壮,何必远虑?”刘瑾对曰:“人无远虑,必有近忧。”帝曰:“亦说得是。来日朕发库银一十万,着工部官赴信州,与卿造养闲府,赐卿日后安歇。”刘瑾跪下叩首曰:“臣一个太监,焉敢动费国库,于例不该。陛下若肯俯头,只乞一恩旨,着百官捐助薄资。奴婢就有府第,既不得公论,又不伤国库。岂不两便?”帝问曰:“怎样帮助?”刘瑾曰:“文武百官,照品帮助。一品官助银一百两,二品官助银九十两,三品助银八十两,四品助银七十两,五品助银六十两,六品助银五十两,七品助银四十两。文官至知县,武将至千把总。在一品官,助一百两银,何足为意?臣府便造得成。”帝曰:“天下文武官员纷纷,卿却从何处收取?”刘瑾奏曰:“臣有收银方法,文官着吏部行文,就在各省督抚追取。武将着兵部行文,就在各省提镇追取。岂不是好法的?”帝大悦曰:“待朕来日降旨,卿即可收取银两,造府应用。”刘瑾谢恩。原来帝思一品官,用银一百两,不过大树少一叶。帝不思王亲国戚,亦是一品。况天下捐纳,职员更多。此乃罗笼银两之计,不表。
次早帝登殿,谕众官曰:“朕念六官司礼太监刘瑾勤事,寡人欲发库银,人信州造养闲府,赐其日后养老。刘瑾谦辞,奏请令天下文武捐资帮助。一品官至七品官止,一品助银一百两,至七品助银四十两,每少一品级,轮次减银十两。文官吏部行文,就督抚追取;武将兵部差官,就提镇追取。以便刘瑾造府。卿等以为若何?”只见穆宏、焦彩一伙奸党,跪奏曰:“刘公公有功于国。百官助银造府,正为合式。实属秉公,群臣焉敢不遵?”帝曰:“既属秉公,即着吏部、兵部行文限取,钦哉施行。”时在朝文武官员闻旨,明知是刘瑾罗笼之计,谁敢吝惜百金,触犯奸盗?俱皆默默无言。
帝退回宫。刘瑾上前接驾。帝曰:“朕已传旨,卿可向吏、兵二部备文,为取银两。”刘瑾满心欢喜,谢恩毕,退回太监府。即令二部速行文催取。
二部俱要趋媚奸监,备文差官,分投各省,火速起程。京城就是王亲国戚,俱算一品,亦当献出一百两帮助。外省文武,谁肯违逆奸盗,惹出祸福?一接部文,无论现任、候补,及捐纳荣身的职员,一概到限缴清。急如风火,纷纷解付大监府呈缴。
刘瑾因思欲于信州府故乡建都,乃令刘健及穆宏之子穆仁中,并张半仙,往河南督造养闲府。须照皇宫起造。三人喜是赚银好差,来至信州府,文武官员礼待。不明三人遍访城中有名祖祠,并富户屋宅,当市店铺,即要折卸造府。及至得了厚贿,则更择别处。好笑奉旨造府,犹如县中差人尸厂一般移去。至极困穷贫民,无力卖嘱,任凭折造。却又派讨官工,狐假虎威。地方官惟思趋媚,不管百姓死生。可怜小民,累死官工者无数。按下不表。
且说刘瑾,寄银信与三界山柳望怀等,着其速招人马,举行大事。原来三界山在山东登州、青州、莱州交界地方,其山周围数百里,十分险恶。山上有三个头领,乃是柳望怀、吴仁中、万飞龙,俱有万夫不当之勇。三人占住这三界山头,手下聚集万余喽罗,打劫四方良民。其大头领柳望怀,本系信州人,自幼与刘瑾至交。屡受刘瑾周济。后刘瑾助银,令其进京求官。路过此山,适遇吴仁中、万飞龙下山行劫,与柳望怀交战。见其十分英勇,故请中山纂结拜。让柳望怀坐了第一把交椅。及刘瑾得权,屡寄银,着他密招人马,待时而动不表。
且说兵部差官周殷,带文催取山东武将银两,好不威风。这一日来至山东大同关提督府前下马,直上大门击鼓,惊动了辕门官,前来问故。差官曰:“吾奉兵部文书,要面见提督。”辕门官曰:“待我通报。”
且说这大同关提督文贵,年四旬余,由武进士出身的,历升至此。父文阁夏,官三朝掌朝国老,岳父乃世袭英国公张茂,势力浩大。升授大同关提督,乃先斩后奏听调不听宣的重任。其时在后堂,闻得堂鼓响,只见辕门官报曰:“兵部文书到,差官击鼓投递。”文贵传令升堂。大炮三声,一片鼓乐,文贵升坐大堂,九营四哨将官,参见毕,分列两旁。文贵令兵部差官进见。周殷上堂,礼毕,曰:“末将奉朝廷谕旨,兵部公文,因六官司礼监刘瑾,小心事主。朝廷怜其他日年老无依,诏谕天下文武官员,帮助银两,起造养闲府,使刘公公安身。文官就督无追取,武将从提镇跟要。山东全省例就大人跟银。现有部文,请大人亲视。”文贵问曰:“怎样助银?”周殷曰:“从一品助银一百两起,至七品官助银四十两止,逐次减银十两。山东该是大人管下。”说罢,将公文呈上。文贵看毕曰:“奴婢事主,礼所当然,怎要文武助银造府?若是我们武将守边辛苦,岂不要造个忠臣庙?好得胡说!山东武将,分文俱无。”周殷曰:“这是奉朝廷圣旨。况山东全省文武官助银两,已经解京。大人休惜小利,恐刘公公见怪,不便。”文贵闻言,早气得心头发火。曰:“文官又命案赚钱,武将辛苦所得,俸金不够供给,焉有余资奉太监造府?尔乃走狗,语刘瑾阉狗,倘用山东武将银两,本帅一道表,必弄死这奸贼,方足吾愿。”差官周殷,气得目瞪口呆,正要向前理论,文贵喝令武士,“乱棒把这狗官打出。”武士一声答应,乱棒齐下,将周殷打出辕门。
欲知后事如何,且听下回分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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