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的,我们就是像嘲笑那些错买错卖了股票的股民那样嘲笑朱买臣夫人的,她年轻时买进的可是升值无限的原始股啊,虽然在手里被套牢而捂了二十年,大不该就在它股价飙升的前夜居然三钱不值两钱地抛了。最失败的股民不是投资股市亏本,因为亏本是股民的常事,而越是老股民越有平和的心态承受亏本,最失败的是你好不容易买到了一只绩优股而且你一直对它的升值潜力深信不疑,然而在它急剧升值之前,却突然鬼使神差般地对自己的信心发生了动摇,于是,你坚定不移地割肉清仓而且还为自己成功地止损解套而沾沾自喜,你正在得意洋洋地欣赏自己壮士断腕的果敢,突然报子前来,告诉你今年的状元就是你刚刚逼他休了自己的朱买臣!
都说人生如戏,戏如人生,戏里的道理却往往不是人世间的道理。人世间的道理总是如此残酷,总是为贫贱夫妻所不理解。但贫贱夫妻除了"贫贱不能移"以外,实在是没有更多的选择,就像穷人为了一夜暴富而买彩票和股票,明知这并非最好的人生方案却也不得不接受次优的选择一样。没有人能够回答假如朱买臣永远没有中状元的机会,那他的夫人仍然死心塌地跟着他吃那无名苦是不是正确与合算的投资策略,贫贱夫妻的账本老是出现错误,而且当他们出错时不仅得不到同情反而遭到世人嗤笑。
元杂剧《渔樵记》开场,四十九岁还没有什么发达迹象的朱买臣感慨万千地叹息:"常言道皇天不负读书人,天哪,我朱买臣这苦可也受的勾了也。说什么年少今开万卷余,每日家长叹吁。想他这阴阳造化果非诬。常言道是小富由人做,喒人这大富总是天之数。我空学成七步才,漫长就六尺躯,人都道书中自有千钟粟,怎生来偏着风雪混樵渔。"当时这一对贫贱夫妻还在分享他们的苦难,但是,朱买臣没有放弃,放弃的是他的发妻。几个月以后命运告诉朱买臣的夫人那放弃不仅是情感的错误,更是一个莫大的投资意义上的错误。那么,为了避免重蹈朱买臣夫人的覆辙,贫贱夫妻就只能一如既往地以博彩式的投机心态忍受生活中的苦难,并且用那或许只有千分之零点零几的成功几率自我慰藉,以此为"贫贱不能移"的人生选择背书吗?
风尘的想象与写真
早年的文学理论,强调文学中现实主义与浪漫主义两大创作方法的分野,如果要用这个方法将元代或更多妓女题材的戏剧分为两类,那么,《玉堂春》大约属于后一类,《救风尘》和《谢天香》就属于前一类。鼎鼎大名的《杜十娘》呢?介乎两者之间。我在这里使用这分类法,指的只是嫖客妓女之间的关系,不论其余。《谢天香》写这位才高八斗的歌妓与嫖客柳永的情事,倒是很实在。看柳永对谢天香何等眷恋,但他刚刚上朝取应,新来的开封府尹钱可要娶谢天香为妾时,她也就半推半就地过门去了。倒是钱可和柳永这等文人浪漫,真把一份与歌妓的感情放在心里,配得上"敬重"二字。这"敬重"的后面,是不是还有一些别的意思,怕也是很难让人放心。更何况,就算是文人,嫖客终究就是嫖客。
嫖客可以痴迷歌妓,然而痴迷歌妓的嫖客,是要为此付出很高昂的代价的,比如说《玉堂春》里的王金龙。苏三唱起他当年的好处,道说是"三年花了十万雪花银",就算十万是夸张,手头需要流水般大把大把扔下白花花的银子那是肯定的;而在妓女,毕竟过日子才是第一位,在接待嫖客时要努力搜括他腰包里的钱财也是肯定的,纵然她们会对嫖客有那么几丝关乎永恒的婚嫁之类念头,那也完全是为了图个后半生的享乐。这就是元杂剧告诉我们的道理,不知道这样的道理是不是很深奥。如果看了《谢天香》还不能悟出这道理,那就得再读读《救风尘》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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