趙元任與愛麗絲
趙元任1921年在譯序裏說,《愛麗絲夢遊仙境》(1967年)這本書在他的譯本以前沒有中譯本。就他所知,宣統皇帝的英語老師莊士敦(R.F.Johnston)倒是把這本書給他的學生口譯過一遍。《愛麗絲夢遊仙境》異於一般童話,是因為夾雜了不少“雙關語、諧擬(parody)和圖像詩(pattern poem)等”。我們在第九章聽到素甲魚嚮愛麗絲吐苦水。原來,他從不聽“古風先生”的課,因為他不要學什麽Laughing(笑)和Grief(悲傷)。所謂“古風先生”,就是the Classical Master,因此素甲魚口中的Laughing和Grief自然是Latin(拉丁)和Greek(希臘)的諧音。這正是諧擬的顯例。莊士敦的口譯是怎樣處理雙關語、諧擬和圖像詩這些技術問題的,我們不得而知,但趙元任果然出手不凡。Laughing和Grief搖身一變,成了“臘釘”和“稀臘”。對素甲魚這種不求上進的學生來說,Latin和Greek實“味同嚼蠟”。趙元任與愛麗絲第一輯寫作這回事趙元任深知要中譯這本“沒有人敢動”的書睏難重重。他决心一試,因為一來他相信“這書的文學價值,比起莎士比亞最正經的書亦比得上”;二來他想到自己正處於中國語言“文白交接”的時代,應該趁機做個試驗。首先,他相信:“這書要是不用語體文,很難翻譯到‘傳神’,所以這個譯本亦可以做一個評判語體文成敗的材料。”看來他真的非用語體文不可,因為書中許多“玩意兒在代名詞的區別,例如在末首詩裏一句裏he,she,it,they那些字見了幾個,這個是兩年前沒有他、她、它的時候所不能翻譯的”。據張華在《〈愛麗絲夢遊仙境〉臺灣中文翻譯版本比較及探討》中所說,繼趙元任譯本後出現的《愛麗絲夢遊仙境》的中譯本,已超過三十種。那麽,趙氏八十多年前的“試驗”,今天看來,功過如何?賴慈蕓在比較過臺灣地區市面上流行的七個版本後,得出這個結論:趙譯《愛麗絲夢遊仙境》是中國翻譯史上的名譯……最為人津津樂道的自然是書中那些打油詩和文字遊戲,後來的譯者在這一點上幾乎都無法超越。見《論童書翻譯與非文學相左之原則:以趙元任〈愛麗絲夢遊仙境〉為例》。珠玉在前,後人在諧擬、雙關語和打油詩的翻譯上,多相形見絀。試拿鄭大行的譯本為例。素甲魚不肯去聽的課,被硬巴巴地譯為“笑與哭的課程”。趙元任譯“歪詩”更見功夫。且錄第十章結尾時素甲魚一把眼淚一把鼻涕所唱的三句:Beautiful soup,so rich and green,waiting in a hot tureen!Who for such dainties would not stoop?體麵湯、濃又黃,盛在鍋裏不會涼!說什麽山珍海味,哪兒有這樣兒香?或有讀者怪而問道,湯明明是“濃又緑”的,怎麽變了“濃又黃”?此中關鍵牽涉到翻譯理論的“高階換位”問題,恕難在此短文中解說。但作為“歪詩”來看,趙譯應該比鄭大行“忠於原文”的版本更見特色:濃郁鮮美的湯,豐盛又翠緑,盛在熱騰騰的碗裏!如此的珍餚佳饌有誰能不動?我們前面引趙元任的話說過,他譯《愛麗絲夢遊仙境》,其中一個動機是試驗語體文的成敗。“哪兒有這樣兒香”是上佳的語體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