释家类 參禪日記   》 參禪日記之日記指示(二)1979年      南懷瑾 Na Huaijin

  一九七九年一月一日 晴
  晨六時打坐。觀明點。當觀想泡潰時,一身似乎都發緊,同時非常冷,待肉劈去之後,白骨雪白光亮,這時再觀下去,全身就會發熱,心下也熱,也說不清楚是怎樣了。(懷師批示:由此可知心物一元之明證。經云:“心生種種法生,心滅種種法滅。”如再深入證知心能轉物之效果,則“宇宙在手,萬化由心”之言非謬也。)
  今天是陽歷新年,我記得老師不過這個年,等農歷新年再給老師拜年。
  帶小妞玩,看電視,她很乖。電話鈴響了,是女兒來的,問小妞如何?外面很熱,如果她爸要帶她出去玩,最好給她脫一件衣服。她最近胖多了,大傢都很高興。電話鈴又響了,真不想接,然而還是接了,果然又是錯了。美國電話太發達,幾乎每傢都有,據說這是美國郵政不發達的原因。譬如請客的時候,十幾個人,衹要打個電話,幾分鐘就請好了。坐在傢裏撥撥電話,什麽事都能辦。衹是長途電話費太貴,不過也分區的,似乎水牛城的長途電話費特別貴。再說臺灣有空運、海運及陸空聯運,而美國衹有空運、海運,沒有陸空聯運。我記得臺灣每天都有信,大年初一也不例外,美國星期假日一概沒信。據說他們認為放假要公平。其實換班休假,不是一樣公平?譬如愈是節日,警察愈忙,又怎麽講呢!職業不同,責任不同,不能一成不變。美國人呆板得很,就如我們中國人說的打醬油的錢打不得醋。
  晚間看完新聞,我看《淨土五經》。因為《禪秘要法》,要一點一點地證,看多了會記不清楚。寫完日記,十一點半,讀經,打坐。
  一月二日 陰
  晨六時十分打坐。仍觀明點。
  小妞十點半回來,吃完我為她預備好的東西,她最能吃的是果汁。下午帶她玩,看電視,因為電視的位置和沙發的距離太近,如果在我的臥室嚮外看,距離就很適當。但她不會那麽聽話,她看電視又那麽認真,這樣對她的眼睛很不利。所以我一再提議,把電視的位置調整一下。可是這傢裏的人,也好玩,一個比一個更忙,一件事不能說做就做。
  晚間的電視新聞又舊事重提,說一個牧師帶領一批教徒,在一個森林裏過他們自己的生活。不知為何,他們因殺了一個議員而獲罪,於是集體自殺。據說他們裏面有一個醫生,能配一種能死而不會太痛苦的藥。最初大傢還以為有人逃出來,又擔心他們會被毒蛇猛獸所傷。後來移動屍體,纔知道屍體下面還有屍體,五百人沒一個例外。這種事,為宗教帶來極大的不幸!我的看法不是那麽簡單,其中或另有緣故。當然我也不敢武斷!(懷師批示:對,他們確有政治陰謀之內情。)看完電視,我看《楞伽大義》,寫日記。十一點半,讀經,打坐。
  一月三日 雪
  晨六時五分打坐。上坐不久,不知怎麽,一股氣在面部打轉,一直轉到眉心(兩眉之間),愈轉圈子愈小,終於消失。在它轉時,轉到哪裏,哪裏就發癢。一直到現在,眉心總是癢癢的。(懷師批示:酸、麻、痛、癢之覺受,皆因四大組合之體內已伏有風濕病根。今經心光照化所發出,稍稍忍受,待起自化了,可轉此業氣之四大色身,而成圓滿之報身矣。)觀明點,頗有心得,我已感到確能增加定力。
  小妞回來後,我帶她玩。她陪她爸吃些酸奶拌飯,我又給她吃些水果。給她穿上外衣、雪褲、皮靴,帶她在門外玩雪。她要下石階去,那怎麽行,因為石階很滑,如果我和她一起滾了下去,連個拉起來的人都找不到。所以衹能在走廊上玩玩。忽然客廳的電話鈴響了,我急忙拉着她進屋,等到了屋裏,拿起電話筒,對方已經挂上了。有時候真來不及。雖然電話經常有錯,可是不接又怕是對的。
  晚間小妞九點纔睡,我仍看《楞伽大義》。我對轉識成智有了初步的瞭解,轉其名不轉其實。說了半天,還是它。我常常研究一件事,說不懂又似乎是懂,說懂又說不清楚,每當此種情形,我就會像有個東西堵住喉頭,吐又吐不出來,吞又吞不下去,全身都會發熱。請問老師,何謂因地,何謂果地?(懷師批示:由凡夫初發心修道為因地,證得菩提道果為果地。——此乃簡答——在形而上體用而言,因果同根,相互為用。)
  何謂二空真如?(懷師批示:二空——人空[我空]、法空。真如——乃道體假立之別名,如自性、菩提、涅[‘般’上‘木’下],等等皆是。)
  寫完日記,十一點,打坐。
  一月四日 雪
  晨六時半打坐。仍觀明點。這東西完全隨心念轉。想它白,它就白。要它亮,它就會亮,很有趣。
  小妞胖了。她媽媽也不似過去那樣過分固執了。皆大歡喜!我認為科學方法說起來頭頭是道,其實往往不是那麽回事。我還是相信經驗。科學並非萬能,而且有時候科學還在試驗階段。(懷師批示:實證經驗正是科學精神,你所見甚是。現時科學須客觀接受,以供實證,方不致誤迷客觀成主見。反之,對自己之主觀經驗,亦須用客觀態度求證之,方可不落邊執之見也。)
  有一次一個美國女孩告訴我,她那天正看一個有趣的電視,是一個科學家證明了一個嬰兒可以給大人說話。我告訴她,我們中國的鄉下人都懂這個。小妞出生將滿月,我和她媽媽抱她去看醫生,就是她出生的那個醫院。滿月規定要去檢查,她被檢查而大哭。我安慰她,她就哦哦的,給我講了好久。旁邊的人,都覺得奇怪,認為這點嬰兒懂得什麽。經科學家證明,纔肯相信。自己不能用理智和經驗去瞭解一件事情。其實天地間有很多事,雖然還無法證明,也可以知道的。此所以他們不能體驗有八識也。很多事說不清楚,講不明白,但能體會。主要的就是要靜,且要把身心丟進去纔行。
  今年的雪來得早,又雪天特別多,也特別大。路也特別難走,車子常常凍住就開不動。女兒班上有個男生,懂得車子的各種毛病,他都會修。他告訴他們,每天早上,在未開車之前先把車子開上暖氣,一兩個鐘頭後再用車就不成問題了。不料今晨這傢的男主人把暖氣充的時間太久了,差點失火,車子壞了。幸而隔壁的汽車行是房東開的,這個車子也是給他買的,衹得暫時修補,過些時把這部舊的賣給房東,又不知折舊要扣多少?然後再換一部。此地汽車行專門做這種生意。
  晚間,我看到從前在波士頓時在《道藏》中抄下來的這麽一篇:翠娥仙子自述:“餘昔從事還丹,法用‘人忘其人,法忘其法’入手。”這是不是就是所謂的化機?(懷師批示:對。)“時至則行。故能吾忘為我。”這是不是化工?(懷師批示:對。)“但自今斯明斯,日忘其日,時忘其時,一旦天地亦無。”是不是化工?(懷師批示:對。)“久之,而吾忽醒如悟如,寂聽寂視而已。”這是不是化工?(懷師批示:對。)“然竟渾忘何事而事也。但覺靈如焚如而後現有脂如油如,(後乃北海之後,脂如油如,赤竜液化白鳳之也髓)。”此人當在青少年或中年婦女。(懷師批示:老年功到,亦返還到如此程度。)
  “無際無涯,若有聲,若無聲,時流時止。載激載噴。有時而懸若雪練。有時而淨若冰湖。時非一時,處非一處,目不為眩。神不為疲。忽於個中,見見聞聞。卻足迷性者。吾於斯時,尚剋自警曰,無為物誘。又忽覺曰,逝者如斯。蓋可頤指而氣使者,將起試之。忽又覺曰,天地與我同體者。返身內省。吾身諒亦同然。理果外然內亦然。則必內然外亦然也。於是反躬自省。”這是不是反觀內照?(懷師批示:對。)“吾無有我?寂體久之,我仍現焉,然欲深入內省,絶無門竇,蘧然如夢覺。覺此身中,中下下極,火熱如灸,聲發如雷,風聲潮聲,起自個中,倏忽之間,穿閭升脊,透枕達𠔌,如註甘露,乃由鼻落,華池水滿,咽不勝咽,而時不半響,已造液涌南洋。(覺海即南海,子宮即北海。)尋將註腰饒臍。以熔以冶。天地同體。外然內然。其信然矣。我於斯時。竟循常序。功竣乃退。”(仙子所述,純是化工。想其平時,必剋專事虛寂於前,進事忘忘而後者也。)這句“忘忘而後者也”我不懂。(懷師批示:此二忘字,乃采用莊子的:“忘其所忘”之意,即等同佛傢的“空亦空”之意。)這篇東西,我似懂非懂,我認為她並未離開心意識?而且有境界,不算與心所有關嗎?主要的是我對這篇所謂化工的要點,說不清楚,尚乞老師開示!寫完日記,十一點半,讀經,打坐。
  一月五日 陰
  晨六時打坐。觀明點。我認為白骨觀,是利用心理影響生理。當觀想泡起和泡潰時,全身都會發緊,尤其觀想肉劈去時,全身都會發冷,等到白骨出現,再觀想下去,漸漸地就會暖起來。甚至會熱。今晨觀想肉劈去時,我想怎不見血,就流血了,馬上想它止住,它就止住了。然後仍觀想白骨,使它雪白發亮,就如門外的雪。它是完全隨心念轉的。我不知那些頭、那些蟲,是不是真要數有那麽多?(懷師批示:一念知多少即可,不必細數多少,反落下乘。譬如漫天落雪,你知道有多少片嗎?告訴你,衹是一片。)
  下午仍帶小妞玩。看電視。她在學校有一個玩伴,是個小男孩。美國真怪,一點孩子,就不興大傢一起玩。各有各的玩伴。除非老師帶領的時候,纔大傢一起玩。而且如果有一方缺席,就會有別的孩子來告訴說他或她生病了,或是傢裏有事。似乎都有一個異性的玩伴。據美國人的解釋就是:像小妞的年齡喜歡找異性作玩伴。再大一點,就不喜歡了。而到中學以後,又會喜歡。這種邏輯是根據經驗,還是科學證明,就不得而知了。(懷師批示:經驗與統計證明,統合起來,構成一套理論思想,便叫邏輯。)
  晚間我看《楞伽》,研究八識。十一點,讀經,打坐。
  一月六日 晴
  晨六時打坐。仍觀明點。
  今天是周末,她們請客。客人是三對,兩對是學生,一對是同事,也是小妞同學的父母。如果在國內,一定會叫帶孩子來玩。而在美國請大人,不請孩子。父母有應酬,孩子就得找人帶。美國有專門給人傢看孩子的,是一種挂牌的職業,大致都是一個鐘頭一塊錢。請她來傢也可以,送孩子去她傢也可以。不過如果請她來傢裏,就須負責送她回去。有時要負接送之責。因為她們大半是十二、三歲的少女。要請她們須在一周前約好,如遇什麽節日,則求過於供,她們忙得很,晚一步就請不到。
  請客的時間是六點半。當我一出房門,女兒嚮大傢介紹時,前面響起一片“嗨!”的聲音,大傢都坐着嗨了一聲。我也衹得回一聲“嗨!”這就是他們的禮貌。我現在也習慣了,見人就嗨!他們玩到十二點一刻纔散。我打坐,睡覺。
  一月七日 陰
  晨六時欠一刻打坐,仍觀明點。
  小妞上托兒所,我早上的事比較多一點,因為女兒她們送小妞,順便就走了。等把小妞的事做完,我自己吃一點東西、喝一杯茶的時間,小妞也就回來了。今天雖是星期,他們也沒出去,因為從波士頓回來疲倦了。同時看樣子也許這傢的男主人感到收支的不平衡了。我帶小妞,他們收拾屋子。去隔壁洗衣店洗衣服,說來他們也算幸運,洗衣店就在隔壁,常常他們周末晚上去洗衣服,這和從前在某大宿舍時,洗衣機就在樓下地下室一樣的方便。記得有些朋友說,他們白天上班或上學,每逢周末還得開車去找洗衣店,人多了還得等,常常等到半夜才能拿到洗好的衣服回來。比起人傢,真是幸運的了。
  晚間我看《楞伽大義》。我想到一個問題,記得我學打坐之初,如果在坐中聽到一種聲音,那聲音就會如人傢一拳正打中我心頭一樣,心都會痛。現在再大的聲音,最多身體被震動一下,立刻恢復,心頭不受一點影響。這算不算定力的進步?(懷師批示:當然是定力進步,化去色身的業氣所致。)
  寫完日記,十一點半,讀經,打坐。
  一月八日 晴
  晨六時半打坐。仍觀明點。
  今天下午,有兩個修女來訪,一個是日本人,一個是中國人,她們是女兒班上的學生。中國修女是臺灣南部鄉下人。我們談得很親切,很有自己人的意思。我問她何以想起走這條路?她把頭一搖說:“我喜歡這樣,不喜歡那些!”這種答話也真妙。真是妙人!她們頭披黑紗,身穿白衣白裙,看上去一塵不染,那麽純潔,宛如仙子下凡!我都看呆了。人生多不容易,要有機緣,還得有智慧,一個二十多歲的少女,就能有此抉擇,智慧之高,真是超人一等!過去我也見過修女,卻沒有這種感覺,不過我嚮來就很敬重出傢人,也是事實。但卻沒想過自己出傢的問題。她們是特為來看我的。忙趕交通車,不吃飯就走了。她們一走,卻把我的靈魂也帶走了。
  晚間,那黑紗、白裙一直在我的眼前飄動。我想起女兒出國之前,應朋友之約,去今日世界最高一層樓上,我已記不清為什麽了,總之那地方燈光很暗,我俯身下望,但見高高低低一片燈海,這時我已靈魂出竅,似乎自己是一個空中飛人,慢慢下墜,將墜入那萬丈紅塵的深淵了!那一情景,對我的印象很深。現在想想仍覺心有餘悸。但願稍經煅練的靈魂,幸能免入輪回。萬一業障太重,但願來生還能記得,不論轉世是男是女,不做尼姑,就做和尚,否則做個修女或是神父,也算不幸中之大幸了!我就像《來生福》小說裏的劉春輝,寧願永遠做鬼,也不想再來人間了!(懷師批示:此猶落在小乘偏見,但認清靜虛靈為安樂,不知不垢不淨,非動非靜,即垢即淨,即動即靜之大機大用也。你今生業果,也就是太清之故,豈可更求墜落清虛中耶?思之!思之!)
  寫完日記,十二點了,打坐。
  一月九日 晴
  晨六時打坐。坐中觀想左足大指肉劈去時,裏面不見骨頭,就如花瓣一樣(衹有四瓣),雪白微帶粉紅,幹淨異常。很漂亮。(懷師批示:此乃宿生業習愛染之反映。)
  午後,帶小妞在窗子邊看外面,連晴兩天,雪都化了,馬路上和行人道都泥濘不堪,車行水上,濺起來好高的污染,走廊上全都是水。郵差先生送來一封信,是表妹回國後來的。信上說,她們都不喜歡美國,去哪兒都那麽遠,一封信寫好了,幾天都發不出去,一次應酬,在車上就要坐幾個鐘頭,太不方便,衹好忍痛和女兒們分別了。她這封信使我想起一首詞來,那是應懿凝女士來美看女兒回國寫的:“聚也匆匆,別也匆匆,離別悲歡一瞬中,衹今聚了仍還別,處處辛酸載滿胸,爭似不相逢!”這首詞足以代表所有兒女在美國的母親來看他們回國後的心情。這也就是人生!苦多於樂的人生!可怕的人生!
  晚間寫了幾封信。我已債臺高築,都是信債。我的朋友沒一個是普通朋友,都是同學、同事,和幾十年的老鄰居。我捨不得丟她們,而她們也和我一樣,一段時間不給她們通訊,她們就會來信興師問罪了。真是人以類聚。寫了信,看《禪密要法》,我不知道多少億蟲,是不是真要數?記得《習禪錄影》上老師講過觀想大威德金剛,剎那間本身就觀想成大威德金剛,多少頭、手、眼、腳、男人、女人、竜虎等等是不是真要數有那麽多?(懷師批示:譬如一眼看一片大林,你是不是真要數它有多少片葉子,每一葉子有多少纖維?除非是鑽牛角尖的呆子科學家,為了拿博士學位,纔肯如此小題大做,懂嗎?)我想是在未觀想之前,就知道有些什麽東西,是多少數目,然後一觀想,它的全貌就立刻出現在意境上了。譬如觀故宮,一面說話,一面在意境上就立刻出現故宮的全貌,不但是外貌,連內部都觀想起來了。可是除非原來就知道裏面有幾多屋子,多少傢具,多少宮女,多少亭、臺、樓、閣等等,既知道了,一剎那間當然觀得起來,如果不清楚,那就衹能觀個大概了。
  寫完日記,十一點,讀經,打坐。
  一月十日 陰
  晨六時十分打坐。這幾天全身骨頭髮軟,衹想睡覺。(懷師批示:到此,應知量知時,可讓此色身多睡多休息一下。因此時正有脫胎換骨之作用起點。)我已把那個花瓣的印象丟掉,仍觀白骨,這東西反正是隨心念轉的,想要它變過來,仍然是根白骨。我也奇怪,我沒想它是花瓣,它何以會成花瓣的呢?
  下午帶小妞玩,看電視。她在學校有玩伴,也不哭了。在傢也很乖。門鈴響了,是送信的。老師寄一本書給女兒,已交給她了。謝謝老師!
  晚飯桌上,女兒說從馬來西亞搬來一傢不會說中國話的中國人。她們愛打牌,她們教外國人打牌,他們也知道那位中國老太太愛打牌,我真怕萬一三缺一,又想到我。但願他們能湊上一桌,真恭喜了。據那位老太太說,不打牌要少活多少年呢!我是希望愈少活愈好!
  晚間的電視說,歐洲有個地方留有古跡,在上古時期,不知是從哪個星球偶爾飛過來一批人,都是飛行員的裝束,那時地球上還沒飛機,見他們從天而降,就稱他們為神仙。所以說神仙都是飛行員的裝束,據說這也就是傳說神仙的來源。這真叫“信不信由你”了。
  寫完日記,讀經,打坐。
  一月十一日 雪
  晨六時半打坐。白骨觀我已觀到“不淨想最初境界”。書上說要經九十日不離心想。是不是到此一定要經三個月才能再往下觀?我要等這次批示下來,纔知道要不要往下觀了。(懷師批示:不必如此拘泥。利根者,一念之間即可完成;鈍根者,不計月日,或以年計。此等處須自知時知量,小心大膽自試之,不待師規也。)
  帶小妞掀開窗簾看雪景,街上積雪不少,所有車輛都蓋上一層白色。
  晚間看《習禪錄影》,我不懂,何以老師講永嘉證道歌,又不記下來?太可惜了!也許先入為主,我覺得老師講的東西和別人講的不同。這東西愈學愈覺得難,也愈覺得妙!既不是誰希望誰成誰就能成,也不是用功就一定會成。不過佛是人成的,神仙也是人成的,謀事在人,成事在天!成功我幸,不成我命!如此而已,何懼之有!學者雖不一定會成,也不一定就不成!(懷師批示:好極了。)
  寫完日記,讀經,十一點,打坐。
  一月十二日 陰
  晨六時打坐。心裏很淨,什麽都知道,什麽都不着。(懷師批示:正此時也。)正坐得好,聽到他們帶小妞走了。一會兒電話鈴響了,本不想接,忽然想起師諭要動靜一如,衹得起坐,藉境鍛煉試試,開開房門,走進客廳,拿起話筒,又是一個錯電話。我立刻警惕自己,不要起分別心,然後回屋,關好房門,再上坐。沒有破壞一點清淨,完全與未下坐前一樣。這東西真是如臨深淵,如履薄冰,處處都要警惕,一點大意不得。愈學愈感到不簡單了。(懷師批示:此正是學道人用心處,是極。)
  十一點半,小妞回來了。因為她在學校濕了褲子,她自己把它脫下來,身上衹穿一條空裙子,一進門我就知道她受涼了。又流鼻涕又發燒,又咳嗽。什麽都不吃,我就抱着她看電視。我本來也不舒服,這樣就更覺得纍了。等她爸媽回來,我告訴他們小妞病了。他們都知道是會病的,似乎也無辦法。我催他們打電話給醫生約時間,他們都說明日不好再看。
  晚間,我想起女兒小時侯生病的情形。因為疏散,各機關都在鄉下,那時她一歲,咳得很厲害,一星期沒有便車進城,我急得似熱鍋上的螞蟻,等到醫院時,我告訴醫生,孩子病了。醫生都笑起來,他說:“我看她不嚴重,你自己病了倒是真的。”經他一提,我纔感覺到自己喉嚨都啞了,而自己並不知道。於是醫生開了藥方,也為我開了一份。因為路遠,决定住院一周。出院的時候,收拾東西,纔發現我自己的藥並沒有吃,還放在抽屜裏面,可是我的病竟隨着她的病愈而痊愈了。寫完日記,十一點半,讀經,打坐。
  一月十三日 晴
  晨六時打坐。觀明點,一身發熱,有微汗,正想下坐。忽然眼前出現一輪明日,而晴空如洗,萬裏無雲,這時我的心境也是那麽清淨廣阔,非常恬靜,也非常舒適。我又再坐了一下,等此一境界過去纔下坐。(懷師批示:此正是自心相之反映,亦幻亦真,不真不幻,不取不捨可也。)
  今天是周末,他們係裏有一個討論會,正好輪到女兒主持,衹要準備茶點。我仍帶小妞。討論的題目是二十四孝,先由女兒講中國的孝道,然後由大傢來批評。當女兒講二十四孝時,他們都聽呆了。有一位女士說:“我父母有不對的地方,我一定要讓他們知道他們的錯。否則就是欺騙了他們。”又一位教授說:“我讀過曾子不逃杖,據說如果他被打死,人傢一定說他父親不義,但不給父親打也是不孝。總之都是兒子的不是了。”大傢都認為中國的兒子太難做了。最後討論父親偷了一條牛怎麽辦?殺了放了,都不對。我說從後門把牛放了。大傢都說那麽父親一定怪他不小心放走了牛,那又難免會挨打了。我說:“那是一定的結論。衹能說以自己挨打來為父親贖罪,子不言父過。有什麽辦法呢?遇到這種父親!”大哄然大笑。這傢男主人說:“我很奇怪,你們中國的母子何以能那麽親熱。在印度男孩到十二歲,就算成年。這時母親都會哭,因為經過一種儀式之後,母子就很少接近了。我就沒有摸過母親的手。”大傢又笑一陣。五點她(他)們纔散。
  晚間我因感冒,不舒適,順手拿來一本《西遊記》,一翻正是鳥巢禪師為唐僧講心經。書上的標點,把書名標成多心經。我想這不是筆下誤,實在是外行之誤!文人隨意執筆,太可怕了。連在國內都有人說多心經,這一來更說不清楚了!
  寫完日記,十二點,打坐。
  一月十四日 陰
  晨六時半打坐。今天是星期,十點多鐘,女兒帶小妞在我屋裏玩,她們在我床上跳呀!笑呀!我也隨着她們笑,不知怎麽我就忘了自身的存在了,眼睛望着她們心裏也很清楚,但似乎定住了。她們出去時,我也知道,她們是從我身邊經過的,但我卻沒有一點反應。這是不是又靈魂出竅了?(懷師批示:非出竅,是定境,莫錯認。)
  下午她們帶小妞出去了。我接到一封老同事蕭先生的信。說起來也真有趣,他是我在滇緬鐵路的同事,他夫人又是我在中運公司時的同事。記得在中運時,那麽大的公司,那麽多單位,衹有我和他的夫人兩個審核員。當時正是昆明轟炸得最厲害的時候,我們早上不敢審核大報銷,譬如修理廠、保養場的報銷,一來一大捲,單據又零碎雜亂,即使一分錢的單據丟了,就無法代他補上。因為周轉金報告表上,填得有某張單據的商傢字號,所以如果遺失,就必須上簽呈請示上級,然後再作公函通知該單位,一直等到那一分錢的單據補來,才能繼續審核。而當時公司的規定,警報一響,每人必須把正辦的文件裝入公事箱內,鎖好,看着工友搬上疏散車,自己才能自由疏散。在警報解除後又必須在規定時間內返回辦公室。有一次我們剛出門,飛機——敵機已在頭上,我們就躲進附近一個壕溝內,衹聽一聲響,連地都轉起來,我們閉上的眼睛都給震開了。不知什麽東西打在身上,沙沙地響。那次附近炸死不少人。我們兩個又回來了。也不知是真的,假的,據公司說他們要訓練全纔,譬如在別的地方,審核員專辦審核,而中運的審核員兼開傳票,辦公文誰管哪些單位的報銷,就負責哪些單位一切事情。如果不是警報關係,我是最喜歡學習的人,多學、多懂不吃虧的。我離開中運到滇緬鐵路,就和蕭先生同事,在不跑警報的地方,大傢是輕鬆一點。我仍辦審核,他辦公文。我們的辦公桌比較接近,而他辦公文又比較空閑,有時我正忙的時候,他丟過來一個字條,不是說那個同事睡着了,就是說那位小姐又如何,真是令人啼笑不得。總之我們很熟。滇緬鐵路解散之後,大傢沒有消息,不料在臺灣的空軍醫院,他倆雙雙出現在我的前面(抗戰時他倆不認識),已是二男一女的父母了。這個世界實在不算太大!
  晚間我看《楞伽大義》。寫日記,十一點半,打坐。
  一月十五日 晴
  晨六時十分打坐。仍觀明點。
  小妞病了,發燒,咳嗽,她媽媽又忙去上課,我打完坐就帶她。當然她吵吵鬧鬧比平常難帶,我衹得打電話給女兒,叫她下課就回來。下午她回來了,又打電話給醫生約時間。美國看病雖然都有固定的醫生,仍然要約好時間,不興隨時去看。有時候,時間會約在一星期之後,有時甚至叫病人先自己治療,實在不好纔給時間。如果不太厲害的病,常常病人的病都好了,而約定的時間還沒到。今天很幸運,十分難得,護士小姐居然叫她三點半鐘去。於是又打電話給小妞的爸,要他開車送去,他回答要上課,時間不巧。想來想去沒辦法,衹得我陪女兒用小車推着小妞去。醫院相當遠,路又滑,女兒又忘記了路,街上又沒計程車,美國不興在街上叫計程車,人們又不興走路,來往的車子又走得快,想找個問路的人都找不着。我們一面轉一面說,如果是在臺灣到處都有人。真是“在傢千日好,出門一時難!”在街上轉來又轉去,總算找到了,到醫院已五點,再晚一步,就要停診了。看完病又等了二十分鐘,小妞的爸纔開車來接我們。這一天,我一直不斷地警告自己,別急,別煩,動靜如一!
  晚間小妞早睡。我也纍了,衹看了一點筆記。寫完日記,十點半,讀經,打坐。(懷師批示:黃山𠔌有詩云:“花氣薫人欲破禪,心情其實過中年。近來詩思知何似?八節灘頭上水船。”藉用末句,可當學佛修持之警策也。一九七九年三月十五日下午三點半閱。)
  一月十六日 陰
  晨六時五分打坐。仍觀明點。昨夜一夜都似睡非睡的,又似乎睡着了,又似乎沒有睡,也沒有做夢,也無遊絲雜念,衹能說沒有睡好吧!(懷師批示:是好境界,修行人當如是也。)
  下午帶小妞玩,掀起窗簾,見馬路上遠遠走過來一位中年婦人,腿一拖一拖的,似乎是走不動。再看看過來過去的男男女女,中年以上的人,似乎都有問題。我忽然想到這些人最好學學打坐。於是我又聯想到另一問題:記得初中畢業的那年,傢住關外,父親在哈爾濱,長通河縣,暫時不能入關,而叔父在鴨緑江長稅捐總局,任滿十年,請調天津。我奉父命在叔父傢住,等待入關升學。那地方叫洮南縣。有一天一個鎮守使的副官來見我,說他傢四姨太和一位軍長的二姨太合辦了一個小學,現在開學在即,而去省城請的教員還沒到,特來請我去代幾天課。這學校我早有所聞,因為是幾個姨太太辦的學校,至少也是物以稀為貴了。一時好奇心重,我就答應下來。那學校經費充裕,規模不小。當地有錢有勢人傢的子弟,都以入這個學校為榮。就在該校附近,有一個尼姑廟,又是一個旅長的姨太修的,當然,有錢就好辦事,廟字修得很別緻。這些人都是名噪一時的人物。我們幾個代課教員幾乎每天晚飯後閑步去廟裏玩玩。老師太身着深藍色的長衫,端莊穩重,年紀不會超過四十,確實難得。有弟子出來送茶,看來都是半路出傢的人物。當時我還是個孩子,人云亦云,真是佩服之至!可是現在想起來,真是為她擔心。她要不要教打坐呢?要不要念經呢?別說講經了。如果遇着一個笨弟子如我,一天問題都問不完,那怎麽辦?真是初生之犢不怕虎,愈是什麽都不懂,就愈是什麽都不怕!如果我叫人傢打坐,坐出問題來,我怎麽辦!晚間,我看《禪密要法》。寫完日記,十一點,讀經,打坐。
  一月十七日 陰
  晨六時打坐。仍觀明點。要等老師的批示下來,才能往下觀。小妞好了,我卻病了。感冒,咳嗽,我又不敢吃藥。因為打坐的關係,我現在的心理、生理都與過去不同,我也說不清楚。但咳得厲害,妨礙打坐。在美國必須有醫藥保險,否則真病倒了,是醫不起的。有一次我頭痛,醫生就叫我去電波檢查,我想如果告訴他,有打坐關係,怕傷腦,他不會懂,此地又沒中醫,但經考慮再三,我仍拒絶了。我現在最怕的是傷腦,因為我已經夠笨了。當然美國的醫生也不簡單,如果開錯了方,就會依法賠幾十萬,所以總是叫病人去檢查,照X光,驗血,甚至開刀。這樣就不會一個人負太多的責任。至於藥方,一到藥房就被留下了,不再交給病人。不重要的藥,還可用空瓶再買一次,藥瓶上有病人的名字。如果是重要的藥,那就要醫生開一次方纔能買一次了。在美國生病,真是不方便之至。藥方既不在病人手裏,藥房又不隨便賣藥,而市面上的成藥,簡直不能吃,不像臺灣普通成藥,都可以吃。幸而經人介紹一位中國西醫,人極和氣,中國人衹算半價,人情味很濃。我偶爾如咳嗽、感冒之類的病,也去找他看看。但有些病如胸部氣阻,呼吸會痛,或氣穴發脹,諸如此類,我就不敢去找醫生,我就以打坐治療。氣脈通了,也就好了。我常常自己治病的。
  晚間看新到的《楞嚴大義》。此書采用慧因法師的《楞嚴經易讀》簡註很好。我已得到些東西。謝謝老師。
  寫完日記,十二點,讀經,打坐。
  一月十八日 晴
  晨六時打坐。仍觀明點。總是最初奇冷,以後又熱。
  我不舒服,主要是咳嗽。還好黃醫生的藥很有效。已好了大半,衹是有點疲倦而已。小妞無病是很乖的,她不吵,也就夠滿足了。她本來從出生就非常健康,從不生病,連流鼻涕都很難得。尤其氣管,譬如廚房裏辣椒氣味太重,大人都受不了,她都不咳嗽一下。自從有一次,她媽媽不知從哪傢藉來一本營養學的菜譜,為她做了一道營養菜,因為我不贊成,所以我也不知道做的是什麽東西。我認為小妞那時不滿周歲,還是一株幼苗,施肥尚覺早了一點。但現代的人,迷信科學,相信書本,不重視經驗,在勸不聽的情形之下,我衹好得放手時且放手了。當夜小妞大吐大瀉,眼睛閉起,口唇發白,嚇壞了一傢人。以後的身體就大不如前了。現在一動就感冒,咳嗽。真是盡信書,則不如無書!
  晚間的餐桌上,女兒告訴我,距此不遠,大約兩個多鐘頭的車程,有一個打坐中心。那位禪師去過波士頓,在麻省理工學院教打坐,某大好多同學都抱着枕頭去參加,她和羅海倫也去了。(老師是否還記得那個美國女孩,胖胖的,在臺北也參加過老師主持的禪七靜修。她已於去年拿到某大哲學博士。因為她還沒結婚,所以輕鬆一點。女兒要今年才能拿到。)據說那位禪師也是日本學來的日本禪,專門打人。(懷師批示:可笑之至!)夜間,我看《禪密要法》,打坐頗有心得——觀想的心得。
  寫完日記,十一點半,讀經,打坐。
  一月十九日 陰
  晨六時半打坐。仍觀明點。我已往下觀了,第二觀,額上觀。當觀諸節白光流出,白骨白光,其明熾盛就如雪山,我愛此境,多住了一下。忽然心量開朗了,廣阔無比。從此我現在的意境上是一片無邊無際的虛空。似乎裏面有山有樹有水,衹是沒有人。不知怎麽,我定住了一片無邊的虛空。是不是仍如大海一樣的處理?視如無睹?還是丟掉?(這裏面比大海亮,也許是觀白光的關係。)(懷師批示:當然仍以不取不捨處之。)
  下午仍帶小妞看電視。那位中國老太太來了,她傢老先生回臺灣去了。她一進門就問:“你真不會打牌呀?不會打花的,素的也將就。”我說:“你說什麽,我聽不懂。什麽花呀、素呀的。”她也笑了。她告訴我,現在的花樣多得很,打不帶花的,人傢都不願意,但如果實在沒人,就勉強玩玩也好。她們把中國飯店的老太太,還有馬來西亞新來的一對都找了來,剛好四個人,但一個人也不能缺席纔成,所以又想到了我。真危險,幸而我不會,否則道也學不成了。
  晚間,我看《八識規矩頌》。上次的日記報告上,我說在坐中常常聽聲音,聽聽就聽不見了,既不是入定,又非打妄想,那段時間作什麽去了呢?師諭:“你參參看。”我想是註意力集中,意識流暫停作用。(懷師批示:答對了!有嘉奬纔是。但當然仍未達“入流忘所”境地。)
  寫完日記,十一點,讀經,打坐。
  一月二十日 陰
  晨六時二十分打坐。仍觀明點。剛要下坐,忽然覺得心一直由上升,客廳裏笑聲盈耳,甚至誰的聲音我都分的出來,但一心不亂,直往上升,一直升高虛空,人有一點像吃了酒,有點醉意,我又說不清楚了!總之很妙。我想好了,驀直去,這一分心,就像睡醒了,什麽都沒有。(懷師批示:“依然瘦骨坐禪床”本來無升降。升降亦屬感覺之妄加分別。)
  今天周末,他們帶小妞去玩。我仍做我自己的事,不外洗澡洗衣之類,然後在廚房門口站了一下,因為我不出門,衹有在外面站一下,透透空氣。意境上這片虛空,是又深有遠,和過去那片大海一樣,無邊無際。不同的是比那片大海亮。我現在是這樣:譬如正忙的時候,門鈴響了,還沒應門,電話鈴又響了,我就立刻警告自己:“動靜如一”。有時遇事不順,我又急忙警告自己:“不要動意氣!空掉煩惱!”我認為要改一種習氣,最初必須有點勉強,然後由勉而安,習慣成自然,就達到無功用行而不逾矩了。書上說:“覺即菩提。”那麽能知這一覺的,又是什麽呢?(懷師批示:古德有偈曰:“本來一片閑田地,過去過來問主翁,幾度賣來還自買,為憐鬆竹引清風。”參!)
  她們六點纔回來。晚間同小妞玩了一陣,然後看《楞伽大義》。
  寫完日記十一點,讀經,打坐。
  一月二十一日 晴
  晨六時打坐。仍觀明點。我已經往下觀了。如果批示下來一定要觀九十日,我再繼續觀九十日好了。(懷師批示:此中過程,及應否改變觀法或其他止觀修法,統在你自己的所知量而决定之,亦不必拘泥於時間的長短。)觀想時開始總是奇冷,慢慢由暖而熱。現在連夜間睡覺都是如此,愈睡愈熱。我似乎比較懂得觀想的意義了。但裏邊有個要點就是要定。這我就不敢說我定的程度了。因為定有多少種,不是一定要什麽都不知道纔算是定。我想我能定,但時間不長。我想老師比我自己清楚。
  下午他們仍帶小妞出去了。一天晴,雪就化,後院的雪已被破壞,不是從前的潔白完整了。我看了很怕妨礙觀想,還好沒有問題。總之它是隨心念轉的,要它轉過來,它就能轉過來,所以不成問題。現在街上,後院,到處是水。不出門也無所謂。上班的人有車,無車就成大問題了。這就是美國!晚間她們六點回來。飯後看了《禪密要法》,又看了筆記。寫完日記,十一點半,讀經,打坐。
  一月二十二日 晴
  晨六時二十分打坐。觀明點。
  下午帶小妞玩,看電視。電話鈴響了,是她們參加的那合作社來的,叫他們回來的路上,順便去拿東西。於是我又打電話到學校通知他們。我記得在臺灣當我出國的那時,正在使用科學方法種菜、種水果,用化學肥料種出來的東西又肥又大,我總說不好吃。可是來美國之後,纔知道所有的蔬菜水果都是那樣,大而無味的。現在美國人也懂了,說施用化學肥料的東西,不夠營養,且不衛生。所以有一種店可買天然植物,就是土生土長的蔬菜和水果,貴得很。這個合作社就專門大批地買這種東西,然後分給會員,比較便宜。這種菜和水果,就像臺灣過去沒用化學肥料的那種,瘦瘦的,小小的,可是真有它本來的味道。有人就專門吃這種東西,說營養價值高。總之美國人好奇,沒一定的標準,科學方法、化學肥料,都是他們發明的,現在又時興天然植物。隨他們說,反正總有人聽。(懷師批示:此句應改為:“反正總有笨蛋聽他們說的。”一笑。)
  晚間我看《楞伽大義》。我不懂聖智三相與禪宗的三關有何不同?(懷師批示:聖智三相與禪宗三關異同之際,實難強論,如以大澈大悟、真修實證者而言,則無異同之辨矣。)何謂止觀雙運?是不是空有雙融?(懷師批示:對。)止是不是定,觀是不是參?(懷師批示:對。)
  寫完日記,十一點,讀經,打坐。
  一月二十三日 陰
  晨六時半打坐。仍觀明點。我現在每次觀想之後,等熱度下降,我就把一切空掉,然後神入虛空。我是想配合淨土三經,因為我意境上有一片無邊無際的虛空,雖然行、住、坐、臥都是如此,但坐中特別顯著。這種做法是不是對?尚乞老師開示!(懷師批示:此時如此定,可以的。)
  什麽是神?神在哪裏?我衹是意境上有一點而已。我並說不清楚,似乎衹可體會,不能言傳,說不清楚也。(懷師批示:即此就是了。)
  下午帶小妞玩,看電視。因為屋裏有暖氣,所以空氣乾燥。女兒房裏每夜都噴射水蒸氣,因為怕小妞受不了。在美國是窮人才住城裏。因為城裏房子便宜,又可以搭地下車。有錢的人都住郊區,甚至住在森林裏面。因為鄉下空氣好,有車又不怕路遠。但美國的空氣污染是有名的,所以有一瓶兩瓶的新鮮空氣出售,那是把鄉下的新鮮空氣吸出來,裝入瓶內密封,送到城內去賣,叫做換空氣。可是窮人也買不起。總之這些都是花邊新聞,他們朋友中還沒人去買過。當然,我們的現居也是鄉下,所以還沒人去買這種東西。如紐約市區就可能用得着了。
  晚間我看筆記,又看看幾次日記報告的批示。寫完日記,十一點半,讀經,打坐。
  一月二十五日 雪
  晨六時十分打坐。觀明點。我感覺觀明點氣會下行,然後又熱上來。但我又覺得有股氣在下面打轉。我又說不清楚了!
  下午正帶小妞玩時,電話鈴響了,是隔壁鄰居,那位美國老太太來的,約女兒她們夜間去吃茶。據她說,她在這裏住了三十多年了,當我們這房子空着的時候,她每天看到這邊黑黑的,好害怕。好不容易盼到這邊有了燈光,她高興極了!因為她過去是一個人住一所房子的,兒子另住一邊。在美國兒子一結了婚,就要獨立門戶,父母有房子,他們也不住,他們也不會接老人去同住。所以常有一棟房子衹住一個老人,衹要幾天不見那個老人出來,可能就死在屋子裏了,還沒人知道。
  晚飯後,小妞睡了。七點半,女兒他們纔去赴約。不料九點鐘小妞醒了,大吵大叫。我衹好打電話把他們叫回來。然後我看《楞嚴大義》。寫日記時我想到心經上兩個問題:“一是捨利子,我衹知道成道的人死後,骨灰留有捨利子。(懷師批示:心經上的捨利子是人名,佛弟子的名字。並非那種捨利子。)二是心經上的咒,我怕我的音不準。(懷師批示:咒音另紙附寄。)
  十一點半,讀經,打坐。
  一月二十六日 雪
  晨六時打坐。仍觀明點。我愛那白骨白光觀想成的一座大雪山,每次我總多住一下,一直到起想使水恬靜。然後神入虛空,但覺心量廣阔如虛空一樣。平時衹要不是應事接物的時候,我盡量使體內衹有一團氣體,沒有別的東西。這個功夫,我覺得做起來非常地難,然而非常之妙。(這衹是我自己的看法,不一定對。)(懷師批示:對的,絶對可以修。)
  下午帶小妞玩,和她看電視。衹要不和她說話的時候,我就會覺得意境上的那片虛空,是那麽空靈,那麽深遠。如果她和我說話,我就和她玩玩,調劑一下。由此我又體會到“即此用,離此用”。但我又怕弄錯了,還是要請老師開示!我才能放心去作。(懷師批示:不錯,放心二字最好。)
  晚間看《禪密要法》。十一點,寫日記,打坐。
  一月二十七日 陰
  晨六時二十分打坐。仍觀明點。剛剛下坐,還沒收拾屋子,我覺得客廳門外有敲門的聲音,急忙打開房門,果然有人在敲門。開門一看,原來是那位中國老太太,她說實在悶得受不了,心都要爆炸了!又來勸我學學打牌。她女兒說:“人傢怎麽過得了,你怎麽就過不了!”我告訴她:“我去看病,醫生也問我來了幾年了?平時怎麽過?他的爸媽來了兩次,又回去兩次。”大傢都覺得我能在美國住這麽多年,既難得,也奇怪!其實在國內就知道美國不是老年人的天堂,衹是青年人的世界。退休的老人多半都葉落歸根,回國定居了。但如果像這位老太太兒女都在國外,她若是不出來,也是牽心挂腸,而在此又受不了,也是受罪!古人親在不遠遊。現在時代不同,真是有子不如無了。我又不敢勸她學佛,因為不信宗教的人,說不進去的。萬一她說兩句不禮貌的話,又是我的罪過,因為我信,她不信。沒辦法,衹得陪她說點傢常。她又叫我去她傢玩,我又不出門,她忘了。就是我的個性不同,才能在美國住得下來,否則比她更糟!
  晚間我看《楞伽大義》。十一點半,讀經,打坐。
  一月二十八日 陰
  晨六時半打坐。觀明點。
  下午仍帶小妞玩,或看電視。送信的送來一個包裹,是臺灣朋友寄來的童話。小妞很喜歡講故事,又愛唱歌,一教就會,在學校她都是和大孩子玩。今天回來,她吃不下東西,一問之後,纔知道有一個六歲的孩子過生日,請大傢吃了些點心。我奇怪六歲的孩子應該小學一年級了。至少也是幼稚園,怎會在托兒所?在國內四歲以上就該讀幼稚園,六歲讀一年級了。他們似乎從托兒所直入小學。托兒所與幼稚園沒有區別。但小妞纔三歲,和六歲的孩子同班,真怪。
  我和女兒很少有談話的機會,偶爾有,我們多半是討論問題,很難得談傢常。我覺得傢務事就是那些,要討論衹要幾分鐘就解决了。如果把很多的時間用在那些事上,未免浪費。因為她也有此看法,於是就養成了這種習慣。今天晚餐桌上我們就談到美國人的呆板。譬如到一個商店去買東西,如果售貨員正在和一個主顧講話,或者他正做一件事情,你就得等很久,有時就不想買了。在國內一個售貨員能應付幾個顧客,所謂眼觀四路,耳聽八方的,在商界大有人在。我們認為美國人如果一個對一個地和中國人比,簡直不成比例。他們衹會下原子彈。
  晚間,我看《禪密要法》。寫完日記,十一點,讀經,打坐。
  一月二十九日 陰
  晨六時二十分打坐。觀明點。
  下午帶小妞玩時,門鈴響了,是檢查瓦斯的。他還沒走,又來一個修理浴室的人。這房子大傢都說貴了一點,其實自有它的優點。譬如哪兒壞了,衹要通知房東。又如鼕天的積雪,都是房東用車來鏟。我們看到鄰居們都是自己鏟的。因為他們都是自己的房子。在美國雖然大傢都希望有自己的房子,其實那些有房子的人苦經多呢!第一,太好的房子太貴,而且要收拾得好,否則再賣就會賠本。第二,次一點的房子,要自己整理、修補、刷新,一切都得自己動手,美國的工人請不起。遇有星期假日,整理內部,院中除草,忙這些都忙不完,所以就沒有一點屬於自己的時間。有房子就成了房子的奴隸。但租房子,每月付很貴的租金,總之各有各的苦經。
  晚間我看《楞伽大義》。寫完日記,十一點,讀經,打坐。
  一月三十日 陰
  晨六時打坐。仍觀明點。坐中常常想打哈欠,如果咽回去,很不舒服,不咽回去,又一直一個接一個地打不完。(懷師批示:此乃過程中現象,因頂輪氣脈未通。)
  小妞快滿三歲了,現在的好處是懂話,要什麽說得清楚。但也好也不好,花樣多,大人想不到的,她卻想得到。不過小女孩始終比較文靜,據那位中國老太太說,她傢孫子能把地板都跳壞呢。下午女兒他們剛一進門,門鈴響了,原來是右鄰的美國老太太送來一封印度來的信,又錯送到她傢了。她進來坐了半小時,由她侄女的離婚,談到美國的婚姻問題。從前她後院住有一傢人,有六個孩子,因為自己養不起,都是國傢養,那個大孩子常到我們這邊來,問要不要拔草,因為衹要五分錢,所以常讓他拔,給他有點零用。因為他還小,衹能拔一小方塊地,其實都是房東用剪草機來剪。現在這傢人把六個孩子都送了人,兩個大人又都另有對象,各走各的路了。在中國哪有這種事,這都是些新聞。
  晚間看《禪秘要法》。我覺得每當寫日記時,生理總有輕微的變化,我總是一覺即空,一空了之,沒什麽。(懷師批示;好!好!)
  我記得老師說過:“氣機發動,由下而上,不易退失。但仍須知時,知候,知所長養方可。”我不懂何謂知時,知候,知所長養。尚乞老師開示!(懷師批示:保任自在,毋助毋忘,即是長養。)
  寫完日記,十一點半,讀經,打坐。
  一月三十一日 晴
  晨六時半打坐。仍觀明點。
  下午帶小妞玩,在門外走廊上站了一下。恰巧走過來一個美國太太,她逗小妞玩,說要找小妞的媽媽。我告訴她,要晚飯前才能回來。我看她已快生産了,肚子好大。她走了,我剛帶小妞回屋,電話鈴響了,是女兒來的。我順便告訴她,有一位大肚子太太來找她。她說是位小姐,剛聽到嚇我一跳。後來纔想起來過去在波士頓時,女兒生小妞的時候,就有一個女孩子也是這種情形。那女孩的産期和女兒衹差三天。在她未進醫院之前來過我傢,坐在那裏大言不慚地說,她衹要孩子,不要大人。我說奇怪!在臺灣一定要填父母的。當時我們都聽得莫名其妙。後來女兒住院生産纔懂,原來美國醫院衹問母親,不問父親的。(懷師批示:臺灣某些大醫院亦衹問母親。此中是非很難斷。)孩子生下以後,把嬰兒的腳印和母親的手印放在一起,就不會錯了。衹要母親和孩子不錯就行,父親是誰都一樣。私生子生了以後,還可以領救濟金,也不會養不起。這又是一則大新聞。當然衹是中國人的新聞。
  晚間我看《楞伽大義》。寫完日記,十一點,讀經,打坐。
  昆韋收到一本《佛門楹聯》。謝謝老師!她給老師請安!
  黃山𠔌的詩最後一句何謂八節?我不懂這兩個字?(懷師批示:八節就是八段,這是指一長灘,由上而下,一坎一坎,共分八節。一九七九年四月三日下午四時閱。)
  二月一日 晴
  晨六時打坐。仍觀明點。師諭:“適可而止,不可過多。”我已懂了。觀想會纍,會消耗體力,會餓。因為是隨心念轉動的關係。也是利用妄想。
  下午帶小妞玩,看她跳呀,笑呀,不停地轉,也不會纍,正如一株活潑的幼苗。當她靜下來看電視時,我就坐在她的身邊打妄想。我想:小妞從住胎,成形,出生,剛開始還不能自由轉動,兩個月後纔會翻身,將近六個月纔會坐,會爬,一歲纔會走。現在三歲了,可以自己吃飯,穿衣,要什麽也說得清楚,從此她就可以順利地進入她的人生了。看來入世比出世容易得多,譬如我們學道不也正如她來投生一樣!從有一點心得開始,漸由鍛煉成形,出生,最後甩棄這個色身,成為一個如道傢所說能隱現隨心的真人,談何容易!其實佛門是大開的,可是我們摸不到。佛法是智慧之學,智慧不夠,就摸不到大門。而這裏所說的智慧,又不是世俗的智慧,難就難在這點!因為插不中插頭,行者夭折(流産)的數字,不知比胎兒的傷亡要高多少倍。現在科學發達,過去所謂的母難日,已經沒有那麽嚴重了。如果有一天,科學真能盡如人意,出世、入世,各隨其願,不必每一個人都要走一定的路綫,那才能證明科學的萬能!
  我正想得出神,門鈴響了,是傳教的,遞進來一張傳單。
  晚間看《楞伽大義》。寫完日記,十一點半,讀經,打坐。
  二月二日 陰
  晨六時半打坐。仍觀明點。
  下午帶小妞玩,看電視。新聞報告說,一個小女孩因父母不和,她不滿意家庭而出走,幾天後又因凍餓去商店偷面包。這時正值她的同學進來,兩人談話之際,被店主發現,為警方扣留。小女孩被迫,衹得用電話通知傢長,纔保出來。回傢之後又由父母帶着去見法官,纔算了結。真是小題大做。如果是在中國,一個孩子,既有父母出面,或賠禮,或賠錢,無事不了。
  據說美國人最怕法律,可是普通人能懂多少法律常識呢!這就要請教律師了。所以在美國最吃香的兩種人,就是律師和醫生。而醫生又以心理醫生為最。說來也真好玩,美國人相信心理醫生,有的人每月定期去看一次,睡在那裏,把心裏的煩悶都告訴醫生,然後由醫生勸解一番,再給一次藥,每次美金五十元。如果不去,就會坐立不安,精神失常!這種人知識分子最多。有一次一個心理醫生的助手來訪問我,她問:“臺灣心理醫生多不多,病人多不多?”我答:“我在國內,就沒聽說朋友中有誰去看過心理醫生,因為中國人的心理都很健全。”她問:“為什麽?”我答:“第一是遺傳;第二是中國人都有知己朋友,什麽煩悶找知己談談,就過去了。”
  晚間我看《楞嚴大義》。我記得在《道藏》中有《九品蓮花經》,那是不是所謂的心品?何謂神飛?何謂分段生死和變易生死?
  寫完日記,十一點,讀經,打坐。
  (懷師批示:道藏九品蓮花經,皆後人抄襲佛經教理之偽作。當然,一切唯心造。譬如有人打坐時,忽决我自離此肉身,即是神飛,亦叫精神外溢,是不好境界。例如一般世俗人之精神分裂癥,亦屬於神飛之境,是不好的。)
  二月三日 雪
  晨六時打坐。觀明點。我觀火燒衆骨,衹覺熱度增高,並無驚懼感。
  小妞在學校跌了一跤,進門就哭。我檢查了許久,沒有找到傷痕,可能跌痛了骨頭。我為她揉了一陣,不敢給她擦藥,因為她太嫩,經不起。於是我帶她到廚房,給她吃了些麵條。她吃東西真怪,面、飯都吃白的,現在還可吃一點菠菜湯了。她的口味完全和她爸相似,衹有吃湯不同,她能吃清湯。除了中國、日本、韓國之外,很多國傢如歐美、印度等人都吃不來清湯。他們的湯是菜多於湯,就像我們中國人所謂的羹,如橘羹、菜羹之類。小妞能吃清湯,是有中國人的血統。每一個國傢都有它的優點,當然也有它的缺點。如果一個混血兒,剛好繼承兩國的優點,那就最好,萬一剛剛是兩國的缺點,那就太不幸了!自從小妞出世,我們纔註意到人種問題,以前從未想過這些。
  晚間看《楞嚴大義》。寫完日記,十一點半,讀經,打坐。
  二月四日 雪
  晨六時半打坐。仍觀明點。自從觀想以來,在座中總想打呵欠,咽回去又很難過,不咽回去,又一個接一個地打不完。(懷師批示:後腦氣脈未通,故腦部氧氣不足,因此而有呵欠。腦部氣通,即平息充實了。)
  下午帶小妞玩。她要我講書給她聽,她用書角戳到我的眼睛,好痛。這種誤傷,衹有怪我自己沒有註意。我說好痛,她臉都紅了,立刻用手來摸。於是我不能再說痛了,因為她已經很難過,再說什麽?她就會哭。我不是怕她哭,而是不忍心讓一個小心靈受到委屈。於是我衹得安慰她說沒什麽,等一下就會好的。她又以為真的了,又叫我講書給她聽,可是我的眼睛又睜不開,我衹得勉強應付她。我最怕冤枉好人,因為她是無心,這要怪我自己的大意,即使要教導她,也要在平時慢慢地告訴她,給她增加一點常識。每每孩子做錯了事,大人不註意他們的動機,是有意或出無心,而忙忙地加以責備,這會使他們的小心靈因受委屈而起反感!除非是特別頑皮的孩子,非嚴加管教不可,又當別論。
  晚間看《禪秘要法》,寫完日記,十二點欠十分,打坐。
  二月五日 雪
  晨六時五分打坐。昨夜將近十二點打坐,我觀想都在晨坐,夜間十一點以後感覺疲倦。昨夜剛上坐,覺得腳趾有點不對,接着就跳起來,這是我從未有過的體驗。這次氣機由腳趾發動,我想是觀想的關係,因為每次都從左足大趾起觀,所以氣機發動也從左足大趾開始,然後右足大趾也跳動起來,經足心而上行。(懷師批示:足心為生精生氣之泉源,凡氣機由腳趾或腳心發動而上升者,皆為好消息,且不易退失。由上而下,雖好而易退失。)但在髖骨以下完全是觀想的路綫,到髖骨以上,就循着任脈的路綫上行,從心髒通過至喉部,然後由唇上去,掠過面部達頭上。這是我嚮來氣機發動進行的路綫。至於背部則脊骨發脹,但我認為不是這股氣的關係。因為平時在坐中,我雖然覺得氣衝尾閭,可是我知道並沒有衝過去,背脊一直是發脹的,並非現在纔開始。在時間上來說,以往都是半夜一覺醒來,總在三、四點之間,而這次正在十二點坐中發動,我想這是好現象。實際如何,要看批示纔知道。(懷師批示:夜半子時,乃地球與天體相接之正陽之氣發動,自身內外與之互相感應之故。甚好。)
  下午仍帶小妞玩。她現在會用剪刀,會剪東西,會學寫字。也知道我和她媽是中國人,她爸是印度人。她說她也是中國人。照規定在美國出生的人,到二十歲時隨當事人自由選擇,願不願意作美國公民。(懷師批示:對!“兒孫自有兒孫福,莫為兒孫做馬牛。”下一代世事變化,誰管得了那麽多!一笑。)
  晚間我看筆記。寫完日記,十一點半,讀經,打坐。
  二月六日 陰
  晨六時十分打坐。仍觀明點。上次日記報告我問是否一定要觀九十日?師諭:“不必如此拘泥。”其實我是怕老師怪我不聽話,所以不敢自己做主。我最怕我也是不聽話中的一個!
  小妞在學校跌了一跤,她說跌痛了臉,我為她抹了藥膏,她太嫩,用藥很難。抹上藥之後,照例是包起來纔容易好,而新方法是不包,說包了不透氣。可是孩子將擦上的藥有抹掉了,又怕她抹到嘴裏,真難弄!我現在是處處警惕自己,不急、不煩,總以不破壞定境為原則。有時女兒也說:怪不得有人會打孩子,孩子有時也真氣人呢!可是小妞從沒被媽媽打過,有時會被她爸拍兩下。說真的,孩子乖起來是真可愛,吵起來也真受不了。因為人大了,花樣就多,不比小時侯容易哄了。
  晚間我看《楞嚴大義》。寫完日記,十一點,讀經,打坐。
  二月七日 雪
  晨六時半打坐。仍觀明點。昨夜剛上坐,似乎有特別境界,奇妙之極。我正希望它明顯一點,就過去了,不知會不會再來。等它再來,弄清楚了,才能作報告。過去境界之來,多在晨坐。而現在的境界卻在半夜十二點前的坐中來。其實我觀想都在晨坐。但白骨流光觀,書上說:“晝日坐時以日光持。若夜坐時以月光持。”所以在這一觀中,我就夜坐也觀一次。這是特殊情形,平時我夜坐都不觀想。因為師諭:“知是有為法,故不生執著。可間或試修之,以堅定力,甚妙。”
  小妞今天不知怎麽,看上去似乎很疲倦,坐在沙發上看電視,就想倒下去睡。她平時是不睡午覺的,而且晚上也不肯早睡,如果偶然睡一次午覺,夜間她媽媽簡直無法休息,所以我衹得盡量地哄着她玩,不要她睡。但如果她要睡,不要她睡也不行,她是不能勉強的。我也衹能盡力為之而已。
  晚間我看《楞伽大義》,寫完日記,十一點,讀經,打坐。
  二月八日 陰
  晨六時打坐。仍觀明點。
  下午正帶小妞玩,那位中國老太太來了,手裏提着一堆報紙。她是拿來給我看的,因為她想我晚上無事,可以看看報紙。她說,上面的長篇小說也可以看看。我無法嚮她解釋,我已多年不看小說了。那還是少女時代的興趣,那時什麽都不懂,也就什麽都新鮮,常常為古人擔憂,看《西遊記》都會為唐僧攆孫悟空而流淚。總怪唐僧不聽孫悟空的話,惹來許多麻煩。殊不知如果唐僧聽孫悟空的話,順利地到了西天,哪兒還有《西遊記》看呢!
  自從抗戰開始,看自己,看別人,多少動人的場面,多少值得警惕的鏡頭,人間的悲歡離合,活生生的戲劇都看不完,哪兒還有閑情欣賞文人筆下虛構的東西。何況我白天無暇,全靠晚間看書,寫日記。但人傢一番好意,衹得謝她收下。我每每見到她心上就很矛盾,我總想勸她看點道書,可是我也知道,學這種東西沒誠意是學不好的。別說學不好,連看也看不下去。但我又覺得她既認識了我,我就該為她負一點責任。如果她能因我而種一點善根,就不枉她認識我一場。其實人各有個性,她一天不打牌就過不得,我一天不看書就受不了,本無所謂好壞,衹是個性不同而已。
  晚間我把報紙翻了一下,看了一點越戰的經過,然後看《禪秘要法》。寫完日記,十一點整,讀經,打坐。
  二月九日 陰
  晨六時打坐。仍觀明點。
  下午女兒來了個電話,告訴我小妞的爸在街上約了一個學生來傢裏吃飯。現在快下班了,怎麽來得及呢?我一想請洋人容易,他們常常一鍋湯幾塊面包就請客的。我衹叫她早幾分鐘回來,如果她帶小妞,我可以替她想想辦法。於是她馬上就回來了,我打開冰箱一看,菜都不理想。我忙忙地配了兩個菜,男主人負責做了兩個印度湯,也就將就了。客室裏傳來一片笑聲,是一對夫婦和兩個孩子。女兒一面準備碗筷,一面對我說:“他這人做事不興計劃,沒準備,不管人傢來得及來不及!”我笑了,我說:“不經一事,不長一智。你從前不也常在吃飯的時候帶一兩個同學來傢嗎?一進門,媽!我帶兩個同學來吃飯,你可曾想過臨時加人方不方便呢?一個家庭主婦也不是那麽好當的。沒關係慢慢訓練訓練就會好。這種事是難免的。”哦!她也笑了。
  客人十點鐘纔走。女兒說:“遇到洋人真沒辦法!我給客人泡了一壺茶,他們要吃咖啡。客人走了,我正想喝杯茶,不料又被他倒了!”我說:“因為他不吃中國茶,他覺得沒用。”洋人都說中國茶太淡,像水一樣。中國人講究品茶,日本人有茶道,韓國人也吃中國茶和日本茶。至於美國人和印度人都吃英國茶,濃濃地要加咖啡和糖。否則不能吃。當然,也有人專門吃濃茶的。
  客人走後,我看一點筆記,寫完日記,十二點,打坐。
  二月十日 雪
  晨六時打坐。今天沒觀想,因為我感覺有點下墜,我有意停兩天看看如何?氣下墜還是第一次經驗,不知何故!(懷師批示:氣脈升沉,是必然規律。道傢講究循環,亦即是升沉附帶現象;氣沉墜之感,亦即是精、氣、神下降。由此空去感覺之念。可以入定——入無所有之定境。再待陰極陽生,又是一番景象。——但在此將墜未墜之時,慎防從下部陰道及𠔌道(肛門)漏失。應稍稍註意,略收前後陰一下,即任其自然,便可直接打通兩腿兩腳之滯氣,歸於足心而無礙。)
  下午帶小妞玩,看電視,門鈴響了,是送信的。美國送信是:普通信件和臺灣一樣送到傢。最安全又最方便的是印刷品挂號,因為是送到傢,衹要收件人簽字就好。至於挂號信件就比較麻煩,表面上說由本人自己去取,當然是萬無遺失。其實不然,因為通知單是一張又小又薄的紙條,如果送信的大意了,夾到別傢信件裏面,送到別人傢去了,則當事人永遠也不會知道自己有一封挂號信在郵局。即使以後查出來,而信在郵局也沒遺失,可是時間上大成問題了。所以我認為通知單應由本人簽字纔對。今天接到一封紐約朋友的來信,我們同住一州,都是紐約州,如果乘車一天可到,但一封信卻走了五天。鼕天有時被風雪所阻,幾天沒信是常事,而美國的假期多半都在周一,似乎是故意安排的一樣。晚間我看《楞伽大義》。寫完日記,十一點,讀經,打坐。
  二月十一日 晴
  晨六時半打坐。坦然而住。下坐後,氣墜痊愈。很妙!(懷師批示:我此時批你日記,希望你能自處,料理完好了。)
  今天天晴,到處都在滴水。因為下了幾天的雪,已是到處潔白,這一化又滿地是水了。小妞一看高興得很,要出去踩水玩,這使我想起小時侯看漲大水,幾天的大雨街上就可以行船。我傢住在三樓,見鄰居正在吃飯,忽然水已淹了椅子,大傢急忙背老人抱孩子往外跑,那些桌椅板凳鍋壺之類,統統漂在水面。有些人順手撈起木板坐在上面,有人坐在缸裏,有人坐在盆內。更妙的是一個女人正抱着一個嬰兒喂奶,就坐在一個木盆裏,隨水漂動 。據說那次水災來勢雖猛,退得也快,沒死一個人,也沒傷一個人。小人不懂事,看這些熱鬧得很。如果小妞見到這些鏡頭也會高興的。
  晚間我看筆記。我最近常常研究這一覺。這一覺實在很妙,它雖無形無相,但在意境上卻有那麽一點。說一點其實已經不是,說它是影子也不對。如果常常一覺,這一覺就在自己身邊,隨時隨地都不離開自己,如果一段時間不覺,再找它就找不到了。這東西是找不到的,衹有一個辦法,就是要慢慢地又把它覺回來。但不知這一覺是幻覺,還是真覺?(懷師批示:猶是如真似幻之境,但為意識靈明現量境中近似妙觀察智之一分相應耳。)
  寫完日記,十一點,讀經,打坐。
  二月十二日 晴
  晨六時半打坐。我又恢復觀想。我最喜歡白骨流光觀,但這一觀沒有那些潰爛想不淨想,不會有發冷發熱的感覺。(懷師批示:冷、熱、酸、麻、癢等景象已過,不會再有了。)
  下午帶小妞玩,門鈴響了,那位中國老太太又來了。一進門就說實在悶得慌,晚上又睡不着,什麽小時侯的事都想得起來,越想越睡不着,可是越不叫它想,它越要想!我聽了這些話很有意思,究竟是誰越不叫想,又是誰越要想呢?可見每個人都有這個問題,就是自己管不住自己。我認為受過某種訓練的人,和沒受過的人絶對不同,平時自己並不知道,但和別人在一起時,就會有畢竟不同之感。於是我問她,是誰不叫想,又是誰一定要想呢?她說都是我呀!我說:那就是你自己控製不住你自己。她問:你呢?我說:我還可以。她說:你把那妙法教給我。我說:說來也沒有多妙,衹是要你自己管你自己而已。她說:我叫它不想,不行呀!我說:你試試看,不行也得行。剛開始也許會很難過,也許會更睡不着,慢慢由勉而安就好了。她笑着搖搖頭說:“算了,何必自己給自己過不去呢!”我不好意思告訴她了,我現在正是處處自己給自己過不去呢!(懷師批示:究竟誰是誰非,極難定論,一笑。)
  晚間我看《習禪錄影》,靈明一念是不是妙有?妙有是不是能生起妙用?(懷師批示:即空即有,非有非空,應透知。)老師叫人傢用意造一個明點,是不是利用那個明點來代替靈明一念?(懷師批示:此亦為初機人無法中設法,利用妄有而知妙有。如了事人,便是修性空緣起之妙有法門。)
  何為分段生死?何謂變易生死?何為通修之法?何謂四聖法界?何為稱體而周?我不懂智和覺之別?
  (懷師批示:人人生命,無始無終,凡夫現有之生死,衹是此無始無終之分段而已,可惜世人不知。有知了而不透徹,用工變化生死,或故意長生,或分身他類,往生他方,大抵皆屬變易生死。衹有大成就,大澈悟,瞭瞭生死,一切自在。)
  (通修有二義:一、通達一切修行方法,皆歸圓融。二、神通智慧,統皆成就而通達無礙。)
  (四聖:聲聞、緣覺、菩薩、佛。又:天人、聲聞、緣覺、菩薩。)
  (稱體而周:依真如本性之自體而言,無時無處而不周偏。大而無外,小而無內。在在處處,無不圓融。)
  (智覺之別:般若——性空——之智,大澈大悟了,即是圓覺之覺性。因智而覺,因覺而得大智成就。此二者二而一,一而二,互為因果。)
  寫完日記,十一點半,讀經,打坐。
  二月十三日 陰
  晨六時半打坐。觀明點——九十八結使境界。這一觀比較重,但並不難。當觀自身如白玉人,結跏趺坐在高臺上,以白骨光普照一切。這時自己當真有如神通人住須彌山頂,觀見四方無有障礙。及見諸骨人,白光想成之後,再往下觀,這時色身骨頭會有癢、痛、發熱等感覺,最後會出汗。(懷師批示:快要開頂了,但勿生執著為要。)因為大熱,心就有點慌,於是求易觀法。先觀佛像,一直到無數化佛住立空中放大光明如金剛山,以下就沒什麽了。(懷師批示:如易水觀、空觀亦可。)我不懂何謂頗梨幢?(懷師批示:即是玻璃、琉璃之另一譯音。)
  下午帶小妞玩,看電視。有一個以色列人不用身體的力量能把鎖弄彎,把刀叉弄斷,能叫鐘停擺,據說都是精神的力量。這和我們中國人的氣功不同。(懷師批示:這些法門,是真有的。大致和密宗的觀想成就,道傢的“精思入神”,異麯而同工的精神作用。悟道了,便稱小神通,不明道,皆屬邪門外道。)
  晚間看《禪秘要法》。寫完日記,十一點,讀經,打坐。
  二月十四日 陰
  晨六時打坐。仍觀明點。
  下午帶小妞玩,門鈴響了,開門一看,見是女兒他們。我奇怪今天怎麽回來的早,正要問她,我已看出她臉色不對,果然她病了。我勸她去看醫生,她還不肯,我說不行,這傢裏沒一個閑人,一個比一個更忙,尤其是她,一個家庭主婦,又要教書,又要管傢,還得照顧孩子,絶對不能生病。於是她打電話去找為我看病的那個醫生。護士小姐說因為她不是醫生的老病人,新人要第二天才能看。她放下電話,無力地坐在沙發上。我一想:醫生是中國人,於是我打了一個電話找他太太,果然他太太立刻去一個電話給護士小姐,然後她們帶小妞到醫院去了。等了有三個多鐘頭,她們纔回來。原來她的病不輕,表面上也衹是咳嗽,其實可能是肺炎。醫生當時就為她註射一針,又去照了X光,結果如何,明天才知道。於是醫生為她開了三種藥。靜等明天的消息。
  晚間我看了一點筆記。寫日記。十一點,讀經,打坐。
  二月十五日 雪
  晨六時打坐。再觀想一次四大觀。我很喜歡這一觀。似乎是總結一次以上的那些觀。這是第一捲最後一觀。下次該從第二捲開始。這東西也是熟能生巧,我現在比較懂得觀想的方法,不似開始時那麽笨了!
  今天女兒沒上班,在傢等醫院的電話,吃藥休息。下午三點鐘電話來了,說他們接到X光的通知,沒問題,不嚴重,可繼續服用醫生開的藥。如果藥吃完了,還沒痊愈,再去找醫生好了。
  這醫生是臺大醫學院畢業,來美研究了五年,現在看門診部。又不知要在門診部多少年,才能調到大醫院。世人都衹看到別人的成就,卻不瞭解人傢的辛勞,不論學哪一行,都不是可以僥幸而成功的!我每每遇事就警惕自己,尤其學道,既不敢希求僥幸,也不敢畏難止步。必須抱定决心,衹許成功,不許失敗!
  晚間看《楞伽大義》。
  寫完日記,十一點,讀經,打坐。
  老師給我的心經咒的讀音。黑色讀音與我原來的讀法差不多。
  四月三日手示奉悉。為何要為僧尼特修一個學捨?(懷師批示:為了佛法下一代,培養成就真僧,但不知此念能成否?一嘆!)何為宗鏡錄?我都不懂,要什麽人才有資格參加?(懷師批示:宗鏡錄,佛書之名,你也有資格參加。)
  (一九七九年四月二十四日下午三點閱。)
  二月十六日 陰
  晨六時打坐。觀想——結使根本觀。(懷師批示:重要,須知八十八結使之名及理趣。)
  下午女兒來了個電話,因為係裏添了一位新同事,由係裏請客,在飯店聚餐,飯後又要去係主任傢開會,夜間十一點後才能回來。怕小妞會吵,正想辦法。
  晚間請來一位女孩陪她玩,八點以後她纔睡。
  我看《禪秘要法》。我不懂何謂甚深空義?這本書上所說的頂法、暖法和四加行的頂法,暖法一樣嗎?我認為不一樣。(懷師批示:同為暖、頂、忍法,因見地功用境界之層次不同,則所覺受之暖、頂亦有不同。此所謂不同者,程度之深淺也。)寫完日記,十一點半,讀經,打坐。
  二月十七日 雪
  晨六時半打坐。
  下午接到水牛城來的長途電話,是這傢男主人的表妹來的,她在水牛城醫院當護士。她今天要帶兩個男友來玩。我忙撥個電話通知女兒,叫他們下課就回來。
  除了做幾個菜之外,我問女兒:“這是新親,應當如何表示。”她說:“我們又不懂他們的規矩,他的親戚由他來管。”
  她說得也對,因為國情不同,習慣不同,有時會“為好不得好,顛倒討煩惱。”不管也罷。(懷師批示:人生經驗名言,但非到其境不知也。)
  晚間我看《禪秘要法》,寫完日記,十一點,讀經,打坐。
  二月十八日 雪
  晨六時半打坐。觀想——水火易觀法......五陰粗相觀。
  下午女兒來電話說鄰鎮某大學請她講點中國東西,可能回來晚一點,於是我設法使小妞睡了一下。她媽媽七點纔回來。在晚餐桌上,女兒告訴我,她又講二十四孝。真笑人,好像她專會講二十四孝似的。
  晚間我看筆記,寫完日記,十一點,讀經,打坐。
  二月十九日陰
  晨六時半打坐。
  前次的日記報告我問:那能知一覺的又是什麽?師諭:“古德雲:本來一片閑田地,過來過去問主翁,幾度賣來還自買,為憐鬆竹引清風。參!”
  我想是靈明一念。也許還是它,一而二,二而一也。(懷師批示:“萬古碧潭空界月,再三撈[‘手’‘鹿’]始應知。”
  晚間我看筆記。寫完日記,十一點,讀經,打坐。
  二月二十日晴
  晨六時半打坐。
  有一位會按摩的美國小姐,專給人傢按摩足部,據說按摩足部可治百病。因為足部哪一塊骨通心,哪一塊骨通肺,每一塊骨都有它的作用。所以什麽病就按摩那塊骨來治療。我也記得過去人文世界雜志也發表過此類譯文。但不知觀想足部大趾,是否與這有關?(懷師批示:這是兩回事,並不相關。)現在好了,在學觀想之初,我的兩足大趾隨時都會跳動。不一定是在坐中。
  晚間我看《禪秘要法》。寫完日記,讀經,打坐。
  二月二十一日 陰
  晨六時半打坐。
  美國的花樣真多,據說吃白米不夠營養,不是在米裏加些維他命,就是主張吃糙米。糙米零售還很貴,所以女兒他們特別托人代購了一大袋。小妞太小,她吃不來,一吃飯就哭,吵着要吃白米,但她爸媽都認為哭哭就會好。可是她已多天不吃飯,衹吃冰淇淋、酸奶、水果、面包之類。我現在是不敢多管事,怕動意氣,惹煩惱!(懷師批示:天下事往往有“衹能如此,衹好如此”。)但每天小妞哭得也實在受不了。況且這不是她不聽話,她實在太小。我衹好勸說慢慢地來,不要逼得太緊。於是他們總算答應明天給她買白米。
  晚間小妞睡了,我正看書,女兒推開門說,他們要出去一下,我又提醒她給小妞買點白米。他們一走,我立刻上坐,一切空掉,靜坐半小時。然後看《楞伽大義》。
  寫完日記,十一點,讀經,打坐。
  二月二十二日 雪
  晨六時半打坐。
  今天一早我就為小妞煮飯。十一點她回來了,我告訴她我為她煮了白米。她笑着往廚房裏跑,一眼看見白飯,高興極了,拌了些酸奶,看她吃得好快,我覺得好難過。我又想到人的個性何以如此不同,從前她媽媽哪天少吃一口,我都會急。而且他們的想法也太不同,認為白米不夠營養,不吃飯和吃白米,沒有什麽兩樣!可是國內的人都吃白米,不也活得好好的嗎?我真是落伍了,有些事我簡直想不通。所以我常常空掉一切,不管了!天掉下來,也隨便!
  晚間我看《楞伽大義》,寫完日記,十一點,讀經,打坐。
  二月二十三日 雪
  晨六時五分打坐。
  小妞每天能吃完一中碗中國人所謂的神仙飯。因為古人煮飯,都是倒掉米湯,而神仙飯是用一個碗連水帶米一起蒸出來的。其實現在國內用電鍋煮的飯,都是神仙飯。西方人不是吃飯長大的,他們吃飯,等於我們吃點心。而我們吃飯長大的東方人,反而來學他們,聽他們的,豈非笑話!(懷師批示:可是目前東方人,也正在“楊柳千條盡嚮西”中,真是莫可如何也。)
  晚間我看筆記。
  寫完日記,十一點整,讀經,打坐。
  二月二十四日 雪
  晨六時半打坐。我不懂觀想成就之後,要不要復習?(懷師批示:觀成了,是緣起,也叫幻有或妙有。終歸於空,也叫性空。觀成了,遊戲三昧可也。有時且念十方佛,無事閑觀一片心。)電視上又在宣傳一種快米,用開水一泡,五分鐘可吃。今天我就為小妞泡了一碗,因為米是熟的,幹幹的,一點油水都沒有。(懷師批示:美國有了,快了,此間可能也會學樣了,其奈之何,一嘆!)
  美國人並不愛吃米,衹是好玩。又不願用太多時間去做飯,於是商人大動腦筋,就有快米應市。若問營養價值,我敢說:這纔是真正的不營養米呢!
  晚間我看《禪秘要法》。
  寫完日記十一點整,讀經,打坐。
  二月二十五日 陰
  晨六時十五分打坐。
  下午接到水牛城來的長途電話,是這傢男主人的表妹來的。我告訴她,他們都不在,請她六點以後再打來。因為她那印度口音的英文在電話裏不容易聽,加上我自己的英文又不好,我怕弄錯了麻煩,所以一再請她再打來。
  晚間我看筆記,及幾次日記的批示。
  寫完日記十一點,讀經,打坐。
  二月二十六日 晴
  晨六時半打坐。
  今天接江先生的信。他是我在貴陽教育廳的老同事。他提到一些往事,使我想到人的一生真是很怪。在抗戰期間,跑警報的那段時間,我的生命似乎是從炸彈下拾出來的,譬如有名的貴陽二四大轟炸,昆明金碧路大轟炸等等我都在場。記得前者是一個日暖風和的好天氣,一聲警報,衹聽到一陣腳步聲,全廳的人就都跑光了。我走出辦公室,連個人影都看不見,我想這些人也太膽小了,炸彈又不是就跟在你後頭,何必那麽急!本來應當從郊外走的(依防空規則),卻一轉念竟從大十字鬧區穿過(我現在想起來,所謂一念之差,由於許多的經歷,我很懂得什麽是一念。這一念是無意的,但有時會成為意外的善業,有時也會成為極大的惡業。)剛到傢,見桌上有為我擺好的午飯,我就坐了下來。正在這時,見傢人一陣慌亂,也有人在叫我,窗外樹子大為震動,這時我居然忘了警報的事,衹管吃飯。一會兒,傢人都走出來問我躲在哪裏,我說:“我剛吃完飯。”這時門外響起了警車、救護車,及來往的人聲。原來大十字已遭浩劫。前後不過幾分鐘。第二天我再經過大十字時,到處都搭起帳篷,沒一棟完整的房屋了。這一點我就不懂,我既不該應劫,卻又為何要轉念從大十字走呢?當我轉念之時,我是無心的,自己是莫名其妙的。雖然從大十字走過,但我當時並沒去想。也許下意識有此一念,我自己並不知道。(懷師批示:此所謂履險如夷。其中各有宿因在也。)從此,民、財、建、教四廳搬到黔靈山上辦公,我和餘小姐每天迎着朝陽上山,早上要趕時間,下午下班很早,我們一面走一面數石板玩。每晨一到山腳,一股清氣從鼻孔直入腦際,連現在想起來,還覺得那麽舒暢。(懷師批示:當大自在天人,墮落下方塵界,更是懷歸不得,故不得不修為也。一笑。)
  晚間我看《禪秘要法》。
  寫完日記,十一點,讀經,打坐。
  二月二十七日 陰
  晨六時十分打坐。觀想——四大觀,地、水、火、風次第解脫。因為明天小妞滿三歲,說來也好玩,生她的那年是潤年,所以二月有二十九日,而她剛好生在二十八,如果再晚一天,假如生在二十九,那就得幾年纔有一次真生日了。她媽媽準備請她的老師和小同學,而她爸要請他的同事。女兒和我商量,因為她早就答應小妞請小朋友的。於是我建議做一點,或買一點糕餅送到學校請老師和同學,然後傢裏又請大客人,就兩全了。於是又和小妞說了一陣,總算我的建議通過。
  晚間我看《禪秘要法》。
  寫完日記,十一點,讀經,打坐。
  二月二十八日 晴
  晨六時欠五分打坐。
  在坐中我就聽見他們給小妞說,東西是送去學校請她的老師和小同學的。我下坐時,她們還沒有出門,我給小妞握握手,恭喜她一番。
  當我在廚房為小妞做飯時,女兒來了一個電話,據說今天是星期三,不好請客,照例都是周末請客,所以改到周六,已經都說好了,大傢都要來。
  十一點半,小妞回來了,帶來一大堆賀卡。她好興奮地拿給我看。在美國,孩子的生日都興到館子裏請朋友們帶着孩子來吃蛋糕、點心。那樣就比較浪費,所以小妞就請來傢裏了。
  晚間我看《禪秘要法》。我不懂咒語興不興解釋?(懷師批示:亦可解釋,但以不解釋,做無義語來念,更有妙用。因衆生喜思,多思多慮,反增煩惑也。)
  寫完日記,十一點,讀經,打坐。
  (一九七九年七月十九日夜十二點閱。)
  三月一日 晴
  晨六時半打坐。 觀想——四大觀補法。
  下午帶小妞玩。她現在很愛講話,自言自語的。我記得有人說過:“如果誰學外國語,能如小兒一句話百說不厭,一定會學得好。”一清早,我在坐中,就聽到她如小鳥般唧唧喳喳地說個沒完。我一面聽一面坐,互不妨礙。有時樓上樓下的音樂響成一片,或此起彼落,我什麽都知道,也什麽都不着。我現在很會發呆,隨時隨地,我忽然就呆住了。有時似睡非睡的。這是會發熱。(懷師批示:此乃初住定境中加行之暖相。很好。)
  晚間看《楞伽大義》。學這東西,真是愈學愈妙。單說這一覺,就妙極了!它雖無形無相,無頭無尾,但在意境上確實有那麽一點說不清楚的東西,我就當它是妙有。如果常常一覺,它就在自己身邊,雖然說不出所以然來,可是如人飲水,冷暖自知。但如果不常常一覺,這一覺就離自己遠了。要找它是找不到的,因為它無方所,不在內、外、中間。在哪裏不知道。若是遺失了它,我的辦法是慢慢地再把它覺回來。說了半天,連我自己都說糊塗了,實在說不清楚。(懷師批示:勉強套用理學家語,就是隨時收放心而已。用佛傢語來說,便是隨時提起覺照之妙用。)
  寫完日記,讀經,打坐。時已十二點整。
  三月二日 雪
  晨六時半打坐。觀想——身念處。
  剛下坐就聽到有人敲門,果然是那位中國老太太來了。據說她六點一醒再睡不着,其實我也是六點左右就起來打坐。她一坐下就喘,她說一走路就會喘,我想是胖的緣故。日記寫到這裏,我想起來一個問題,我似乎忘了報告老師,那就是我一生最不喜歡坐,這並非習慣,我認為是個性,當然我也弄不清楚。總之自從能記事以來,每天除了吃飯、上課、辦公之外,平常我都不坐。記得讀初中時,有一次傢人們要去玩山,怕我去學校請假會來不及,因為是我回傢吃午飯時大傢臨時决定的。誰也想不到老人們還沒收拾好,我已從學校請假回來了。那時我傢住城裏,學校在城外,約三裏多路,一天走四次,中午回傢吃飯,簡直不懂什麽叫纍,走起路來,等於小跑。現在雖然懂得腿會酸麻痛等等,還是不喜歡坐。每天也多半站着和小妞玩,看電視時偶然坐一下。總之除了吃飯、寫日記及打坐之外,夜間看書大多數是走來走去。這個毛病不知對修道有無妨礙?(懷師批示:修道在持心明心、行、住、坐、臥,是人生四大威儀——生活姿態,都可自由。但能定慧等持,澈悟心性,並不拘泥於坐。至於禪坐,乃調身之妙法,細說不盡。衹須知之。且你因過去宿生重視行願之故。暫不詳說。)
  晚間看筆記。寫完日記,十一點,讀經,打坐。
  三月三日 晴
  晨六時半打坐。觀想── 一門觀。這是第二捲最後一觀。
  今天是周六,為小妞滿三歲請一桌客,都是同事。我想起樓上的鄰居也是同事,有一次傢裏的車壞了,一清早這傢的男主人就去敲人傢的門,搭人傢的車去學校。我提議請她一下,來不來是她的事。女兒也說好。而男主人一搖頭說:“不,和她不熟!”
  我帶小妞在門口接客,客人都到齊了。我又帶着小妞拆開禮物,叫她給大傢道謝。蛋糕上燃起三支蠟燭,五、六個孩子高唱生日快樂,拍了紀念照,小妞吹了蠟燭。儀式將完,大傢分蛋糕時,請來照顧孩子們的大女孩來了。因為美國人吃飯最怕孩子吵,照例要請一位專以帶孩子為職業的小姐,把孩子們要吃的東西交給她,由她把孩子們帶走了。這裏大人們吃到九點。一會兒,孩子們都回來了,到了十二點一刻纔散會。
  我讀經,打坐。
  三月四日 陰後晴
  晨六時半打坐。觀想如昨日。在觀想之後,神如虛空,忽然眼前白茫茫的一片,覺得是天空,又覺得是海面,而自己又似乎是一條魚遊在水中,又似乎是一隻鳥飛在天上,總之自由自在,毫無阻礙。這不知是神飛,還是陰神出現?(懷師批示:既非神飛外越,亦非陰神,衹是神與冥然境合也。很好。)
  今天是星期,連晴兩天,地上積雪都化了。晴天難得,女兒勸我出去走走,我們牽着小妞,在街上漫步,我忽然有點感觸,記得過去我們母女常在臺灣故居的月下散步。來美以後,也常在某大校園、學校方場散步。而現在卻成了偶然難得的機會,人生能有幾回月當頭呢!正在這時,忽然一覺,正念一提,空去這一念頭。然後我們到一傢小食店吃冰淇淋。當我一進門來,就覺得又悶又熱,我坐在那裏,簡直想吐。原來這傢店是一間很長的房子,沒有一扇窗戶,衹有一個門出入,鼕天靠暖氣,夏天靠冷氣,根本沒有空氣。小妞母女都不在乎,我想她們常去這種地方,比較習慣。美國的大商店,大餐廳大半都靠暖氣和冷氣,不講空氣。
  晚間我看《禪秘要法》。十一點,讀經,打坐。
  三月五日 陰
  晨六時半打坐。觀想——觀像念佛。
  下午帶小妞玩,看電視。她爸回來了,手裏提着一個鋼盔。我已知道是怎麽回來了,因為女兒給我講過,我忙帶小妞到窗邊一看,就看到院子裏有一部小摩托車,好小,類似臺灣的三輪車——帶馬達的三輪車。很好玩。又似孩子的玩具車,但卻是大人騎的。美國就是花樣多。
  晚間他們說帶小妞出去吃點點心,因為她不睡覺,帶她出去走走她睏得快些。當小妞來跟我說再見時,我問她:“你要點哪個心,你的心在哪裏?”她一本正經地回答說:“心在點心店裏!”她媽媽大笑說:“對了!這問題給她答對了,她現在的心確實在點心店裏!”(懷師批示:有趣,好小子!)
  她們一走,我立刻上坐,靜了二十分鐘,下坐看《楞嚴大義》。她們回來了。
  寫完日記,讀經,打坐。時已十一點整。
  三月六日 陰
  晨六時半打坐。觀想——安心正念一處,觀佛像眉間光。
  剛下坐,電話鈴響了,是女兒來的 ,因為他們的鑰匙在車子裏了,現在托附近的朋友來傢裏取另一把。於是我就等着,在等的期間,我就為女兒查了幾個中國字。她太忙,這種事多半是我代勞的。
  下午帶小妞玩,看電視。她爸回來了,要帶她出去玩玩,她不去,情願在傢和我看電視,不似從前那麽愛出門了。她和我在一起玩很少吵鬧,反而和他們在一起會吵些。
  晚間看《禪秘要法》。寫完日記,十一點整,讀經,打坐。
  三月七日 雪
  晨六時半打坐。觀想——諦觀真佛。灌頂相。
  這觀真怪,想着,想着,不知怎麽,自己就變成佛了,坐在蓮花臺上,竟忘了佛在那裏,真是荒唐之至!(懷師批示:此乃真正觀佛,佛即心,何更他覓哉?)
  晚間我先寫了一封重要的信,然後看《禪秘要法》。
  寫完日記,十一點半,讀經,打坐。
  三月八日 陰後雪
  晨六時打坐。觀想——觀佛三昧。
  觀想後,神入虛空。在虛空中,我定住哪一點,那一點愈來愈亮,似乎是一點光。仍然說不清楚。將要下坐,忽然眼前一片紅光(鮮紅)一閃,接着一片光明,如同日光,一瞬即逝,這時心平靜如止水。恬靜極了!(懷師批示:好。)
  下午帶小妞玩,仍看電視。電視上有很多卡通長片,都是給孩子看的。她一看就是兩個鐘頭,很乖,如果要她吃東西,這是最好的機會。她一面看一面吃,不知不覺地就吃完了。本來她爸不許她在客廳吃東西的,結果現在反而親自送來給她吃。女兒說她爸也拿她沒辦法。因為她乖的時候,實在太聰明可愛了,此所以越聰明可愛的孩子越容易慣壞。這幾乎是傢傢的通病。
  晚間我看《禪秘要法》。我不知能不能把數息這觀跳過去,不修這觀可不可以。當然還是要看老師的指示。(懷師批示:並無不可之處。但有時亦不妨一用,子當自知。)
  寫完日記,十一點半,讀經,打坐。
  三月九日 雪
  晨六時半打坐(起不來)。今晨剛醒,就滿身骨痛,尤以脊骨及腰骨痛得厲害,幾乎不能起床,這是我從未有過的經驗。(懷師批示:氣候過冷,受外界風寒侵入之故。)我一直用按摩法,纔漸漸輕鬆,十點後勉強起來,忙忙收拾,剛把小妞的東西做好,聽到門外有聲音,他們父女都回來了。
  下午帶小妞在門口玩。連下兩天雪,街道兩旁又是一片白色了。將要回來,我看到一部車停在門口,原來是樓上的女教練。她一下車,兩手提滿了東西,我急忙為她開門,她笑着再三點頭道謝。他們總說人傢不夠和氣。我覺得她很可愛。過去那個黑人住在樓上,也是衹有我和他打招呼,我覺得他也蠻好的。每次我分信,有他的我就放在樓口邊的暖氣臺上,偶然他下樓正遇着送信的來,他也把我們的信放在暖氣臺上。遇到女兒他們幾天不在傢,晚間我總是把大門關得很早。他很晚回來,每次門都關得很好,可見人傢也是個懂禮的人。我不懂為什麽人與人要分界綫,打個招呼,吃什麽虧呢!又不是搭親傢,又不是做朋友!不過打個招呼而已。一聲“嗨”就過去了。(懷師批示:人世煩惱,本來都是庸人自擾之。)
  晚間我看《圓覺經》。寫完日記,十一點,讀經,打坐。
  三月十日 陰
  晨六時半打坐。我不懂何為一數二隨,二數三隨?我想跳過這一觀不知可否?仍待老師的指示!今晨骨痛減輕很多,我仍用按摩法。坐中沒有觀想。什麽都不想,是半睡眠狀態。(懷師批示:用對了。病時,須用休息。)
  下午衹帶小妞看電視。女兒來了一個電話,勸我去看病,我不敢看,我認為是觀想之故,按摩外治無妨,服藥惟恐妨礙氣路,還是自己審慎處理的好,譬如氣墜不是完全好了嗎?這兩天肚子裏如打雷,風包時起時落,起時發癢、發紅、發熱,不理它,過一陣自己會好。(懷師批示:證明外感受寒。)我自學打坐以來,衹發過一年多的腳氣。這回是第二次病。
  晚間我看《禪秘要法》,何為色果?書上有 是什麽意思?(懷師批示:此“ ”記號,乃附加,不必理會。)
  寫完日記十點半,讀經,打坐。
  三月十一日 晴
  晨六時半打坐。開始就神入虛空,似睡非睡的,說不知道又什麽都知道,說知道又什麽也不清楚。但不是昏沉。(懷師批示:空境現前。但此亦衹是定境之一種,不必執著。)
  下午帶小妞玩,一連接了三次錯電話,又接一次找女兒的,又接三次找這傢男主人的。一下午接七次電話,真是可觀了。剛停了電話,門鈴響了,是送信的。我在此最歡迎的,就是郵差先生,一眼看到臺灣的郵簡,真是心花都開了。忙不及待地拆開來看,原來是一個朋友報告另一個朋友的兇耗。唉!她的笑容立刻出現在我的眼前。我出國時,她在病中。她的氣管病常靠氧氣維持,時好時壞,這幾年了,她的去是意料中事。問題是她有一個讀小學的孩子,體弱多病,因為學校就在她傢附近,天熱一點她馬上去為孩子脫衣服,涼一點,馬上去給兒子加衣服。朋友們都勸她放開一點。我想她去時,不知有多捨不得這個兒子!由此我又感到我自己的幸運,在過去那一段崎嶇的路,總算過來了。從此可以放心地去修行了。一個人能在去的時候,心無挂礙,纔是最大的福氣!(懷師批示:其實,人生到最後,不看開,不放下,又如何呢?)
  晚間我看《楞伽大義》。寫完日記,十一點整,讀經,打坐。
  三月十二日 陰
  晨六時半打坐。觀想——暖法。
  昨夜做了一次夢,這是寫日記以來第一個夢。人傢說:“日有所思,夜有所夢。”但在我卻不然,譬如從女兒讀大學開始,一直到她留美,我是日以繼夜地想念她,但卻從來沒夢見過她。因為根本就無夢。我從小就不會做夢,一覺到天亮,中間不會醒。平均起來一年難做幾個夢,究竟要如何纔會做夢呢,我就不知道了。衹有在第一次氣機發動時,是我一生中最會做夢的階段。那時一身軟得不得了,倦得很,我沒有午睡的習慣,但在那時卻天天午睡,一睡就做一個夢。記得那是夏天,可是竟有春眠不覺曉的味道,及至第二次氣機發動,就不再做夢了。昨夜的夢是夢到兩個穿黑衣服的人在馬路上走,因為是背面,看不清是誰。有人告訴我說其中之一是王太太,醒來我纔想起來,好久沒和她通訊了。我真怕她會有什麽問題。這些日子我一直沒想過她。幾乎把她忘了。
  下午帶小妞玩,她又感冒了,一回來我就覺得她穿得不夠,果然流鼻涕了。她上幼稚園就常常帶咳嗽回來,有時就會把氣管炎傳給我。
  晚間我看筆記及每次抄錄下來的日記批示。
  寫完日記,十一點整,讀經,打坐。
  三月十三日 陰
  晨六時半打坐。觀想——頂法(此觀成就後頭頂會痛)。頂法方便助道法。我不懂,這兩觀都很容易,一念可成。何以書上說:“若見此事,得道不難。”是不是我弄錯了,所以容易?(懷師批示:頭頂尚未發清涼,尚未開竅,故尚未能融通法界,衹是初步小現象而已。所以尚距道稍遠。但以你之精進,不久當可到達頂相。到時再說吧!)觀想之後,神入虛空,忽然眼前一小條血紅的紅光一閃,接着是一片光明,為時很短,但卻很亮。我不懂何以每次出現光明之前,總有鮮紅的紅光或一片,或一條先出現一下?(懷師批示:因血分到達之故,衹是精氣神尚未完全融化入於性光中也。)
  下午帶小妞玩,看電視。她現在會開門,會接電話,拿着剪刀亂剪。她的好處是不二過,若是她真是錯了,好好告訴她,她就記住了。今天電視是介紹表演氣功。演員是臺灣來的,多大一個瓶子,用掌一吸,就吸起來了,往空中一丟,再用掌一吸,連丟兩次,連吸兩次,然後放回原處,觀衆的掌聲如雷。我真為他擔心!學氣功也好玩,可以自衛。但不可輕易出手,會打死人!老師以為如何?(懷師批示:但此法尚非真氣功。你說得對。)
  晚間我看《禪秘要法》。寫完日記,十一點整,讀經,打坐。
  三月十四日 晴
  晨六時打坐。觀想——火大觀法。火大無我觀。
  下午帶小妞玩,天一晴,雪都化了,門外走廊上都是水,她要出去,我衹好把雨鞋給她穿上。帶她在走廊上玩。雖然天晴,還是很冷,又回來加上衣服。將要出去,送信的來了,一眼看到臺灣的郵簡,急忙去接。我每天都在盼國內的信,到時候更盼批示發下的日記。今天接到一封故居鄰居的信,他報告村子裏變動的情形。開了一單,連死帶搬傢的,村子裏幾乎沒有幾傢熟人了。算算都在我出國以後的變遷,不過幾年的時間,死的死,搬的搬。世事無常,一轉眼就煙消雲散,抓得住哪一點。
  我看《楞伽大義》,無色界的四空天:空無邊處,識無邊處,色無邊處,非想非非想處。何以還有一個無所有處?(懷師批示:四空天是空無邊處,識無邊處,無所有處,非想非非想處。色無邊處也就是識無邊處。)寫完日記,十一點半,讀經,打坐。
  三月十五日 晴
  晨六時打坐。觀想——灌頂法。
  照例觀想之後,神入虛空,我定住那一點莫名其妙的明點。它不是我造的,我也說不清是怎麽來的。似乎剛開始時意境上有點說不清楚的就當它是一點。我就拿它當妙有。怪得很,似乎是顆明星,又不知它在哪裏,又似乎它就在那裏,從來沒有動過,我實在說不清楚。我又怕定錯了,走冤枉路,究竟要如何才能證明沒有把假我當真吾呢?(懷師批示:你走的路沒錯,放心。但如此修去。)
  師諭:“即空即有,非空非有。”是不是說“要空就空,要有就有。既不是空,也不是有”。又諭:“諸法無常,皆因假立。立假即真,不起分別。”哦!我懂了。
  下午仍帶小妞玩,看電視。她愛看的是卡通節目。下午這種節目也多,我就可以偶然看一點報紙。多少知道一點時事,譬如越戰,或那些不三不四的學者對時局的評論。不過我現在是一知即了,不去深究。至於那些亂七八糟的小說,我是從來不看,既沒興趣,更沒時間。
  晚間看《楞伽大義》。寫完日記,十一點整,讀經,打坐。
  何謂性空緣起的妙有法門?伏乞吾師詳示為感!
  (懷師批示:緣起,即指萬法萬行本空,皆藉因緣所生起,例同唯識所說“依他起”,雖生而不生,起而不住,性自本空。故知空是真空,有乃妙有。小乘稱之謂“假有”而已。
  一九七九年六月二十九日臨晨一點閱。
  夜窗沉寂,閱此如聞空𠔌足音,跫然而喜。可見此時此地,真正踏實用功,而能詳簡寫實記載者之不多得也。子其勉之。)
  三月十六日 陰
  晨六時半打坐。觀想——灌頂法。
  此觀在坐中頭頂骨會痛。我對色身事,衹要不太嚴重,就不理它。衹是怕道不成,房子壞了不好搬傢,所以纔照顧它一下。
  下午帶小妞玩,看電視。門鈴響了,我以為是送信的,卻原來是這傢的男主人回來了。小妞今天願意和她爸出去,於是我忙給她穿上大衣,外面很冷。我掀起窗簾,見她爸牽着她在馬路上走,遠遠看她好小好小,她爸又特別高大,也真好玩。我擔心她走不動,又怕她爸不肯多抱她。忽然一覺,立即丟開,回房靜坐十分鐘。然後到廚房吃了兩塊面包,喝了兩口茶,午餐完畢,小妞也回來了,我又照顧她吃了特別為她做的東西。今天她吃得還不錯。她媽媽一進門第一句話就是問她今天吃得如何?這是慣例。(懷師批示:衆生顛倒。)
  晚間我看《禪秘要法》。寫完日記十一點,讀經,打坐。
  三月十七日 陰
  晨六時半打坐。我不懂何謂隨息?怎麽一數二隨,二數三隨?
  (懷師批示:吸時記數是一,心數二時,心隨和息保持能多久便多久,保持似不呼不吸情況,便是隨。如不能隨息而保持,便在二數之後,心記三數時開始保持之亦可。總之,隨即是心息相依,止息於一念之妙用也,相反地,從呼開始也一樣。)
  今天是周六,他們帶小妞去水牛城玩。我做了一點自己的事,如洗澡洗衣之類,然後上坐。我從前衹早晚兩次打坐,平時不敢坐,怕有事驚動,據說坐中受警會發瘋。自從學會動靜如一,有意藉境鍛煉,所以不管何時何地,衹要時間許可能坐幾分鐘,就坐幾分鐘。(懷師批示:如此甚是,可喜!可賀!)今天坐了一小時,心如止水,非常寧靜。他們七點回來,我已做好晚餐。晚間我看《習禪錄影》。我覺得這本書可以隨着程度的深淺以不同的角度去看,都能得益。譬如我當初一竅不通的時候,我看它就覺得比看別的書容易瞭解,而現在多少懂一點時再看它,又有更進一步的瞭解。這種事也是如人飲水,冷暖自知。說不清楚的。
  寫完日記,十一點,讀經,打坐。
  三月十八日 雪
  晨六時半打坐。
  今日星期,午飯後照例他們帶小妞出去了。我靜坐半小時,將下坐,電話鈴響了,是通知他們明晚有個茶會在係主任傢,時間是八點半,因為一位過去的同事,路過此地,大傢聚一聚。美國的聚會時間大半都在晚間八點以後,因為那時孩子們都睡了,大人可以自由活動。說起美國孩子也很可憐,幾乎沒有誰傢像中國的媽媽會拍着孩子,甚至還要唱催眠歌,看着孩子睡着了纔肯離去,還要隨時註意,進屋看看,怕沒蓋好。美國可不興這些,有睡眠時間,各傢雖也不同,但都不會超過八點。小的喂飽就往小床上一放,大一點的,就關在他們自己的屋子裏,不管睡得着與否,總之不準出來,床上滿是玩具,愛玩的就玩,不想玩就自己發呆,慢慢地也就睡了。還有些實在睡不着的就打一頓,哭哭也就睡了。很少有母親肯為孩子犧牲較多的時間和精力的。其實都是過猶不及。中國的母親能為兒女犧牲一生,等到兒女成就之後的父母,尤其是母親,已是精疲力竭了!中國人說:父母子女之間,少一分關懷,就多一分距離!也許這就是歐美人父母子女間情感不太融洽的原因之一了。
  晚間我看《禪秘要法》。寫完日記,讀經,打坐。(十一點半。)
  三月十九日 雪
  晨六時半打坐。
  下午帶小妞看電視。她看呆了的時候,我就看了一下報紙,上面有幾段死的奧秘:一、在一些看起來已毫無生機的受傷者復活後的自述:“在受傷的地方有剎那的疼痛,接着就一切疼痛都消失了。我有在黑暗的空間漂浮的感覺,當我置身在黑暗中時,我覺得有無比的舒適,我想一定是死了。”(懷師批示:並未真死。)
  二、一個心髒病發被救活的人說:“我開始體驗到最奇妙的感覺,除了安詳,自在寧靜,所有的煩惱一掃而空,我想多麽舒適!”(懷師批示:也未真死。)
  三、一個越戰受傷的人救好後說:“我覺得沒有一點痛苦,好極了!”(懷師批示:也未真死。)
  可見當人極度痛苦之際,死確實是一個極妙的解脫,但如果再轉入輪回,又將歷史重演,永無止境。所以還是修行纔對!(懷師批示:不錯。)
  晚間八點,小妞睡了,他們就去赴會。我開着房門看書,一面註意小妞的動靜。十點後他們回來了。
  寫完日記,十一點,讀經,打坐。
  三月二十日 雪
  晨六時半打坐。閉上眼睛,眼前是一層一層的浮雲飄過,所以時暗時明。
  下午帶小妞玩。門鈴響了,那位中國老太太應聲而入,原來她剛從她兒子那兒回來。我覺得她喘得很,但和我夜靜時心跳的聲音不同。其實我在靜夜時的心跳聲,就如同什麽東西捶擊一樣,好響好響,可並不是喘。她又拿了幾份報紙給我。她說航空公司罷工,衹有一傢飛機,人多得不得了,平常衹換一次飛機就可以到,現在要換三次飛機纔可到達。雖然航空公司又退錢,又道歉,又奉送免費午餐,乘客仍是大吵大叫,因為人傢不要這些,人傢是要坐飛機。機票售出太多,一直上不去的人就受不了。所以一個人上路就怕遇上這種意外。在美國什麽都會罷工,一旦郵政罷工,我衹怕這一着。
  晚間我看筆記。十點半寫日記,讀經,打坐。
  三月二十一日 陰
  晨六時半打坐。
  連日的雪,路上又一片潔白了。屋裏暖氣未停,仍穿棉襖。
  下午帶小妞玩,看電視。她似乎很纍,沒吃東西,倒在我身上,一面看電視,一面就睡着了。我放她睡在沙發上,蓋好,關了電視。我平時看電視都是陪她,我自己看的時間很少,除非是特別節目。我現在到廚房吃了一塊面包,喝了半杯牛奶。人傢說美國的牛奶好,不吃太可惜,所以我也學着少喝一點。很多人來美國多半是飲食不慣,雖然大城市有中國城,畢竟不太方便,尤其在作客應酬場中,主人端出一盤看上去很漂亮的食物,要你自己拿,當然你可以少拿一點,已經不禮貌了,如果再少也吃不下,那怎麽辦!在國內說挑上門來的豆腐是不值錢的。殊不知如果此間有挑上門的豆腐,纔是寶貝呢!
  晚間小妞不肯睡,因她白天睡了一個鐘頭。她媽媽纍了一天,晚間不得休息,實在辛苦,因為小妞晚間不要別人。
  我看了《楞伽大義》。寫完日記,十一點半,讀經,打坐。
  三月二十二日 晴
  晨六時半打坐。現在天亮早了一點,因頂骨痛不敢觀想,已休息好幾天了。也真怪,有為法,心理影響生理,也相當嚴重,我感覺有光明,發現在心理,不是在眼前,我又說不清楚了。
  下午帶小妞玩,看電視,電視上有很多猜奬的節目,看到些中奬者大跳大叫的,抱住主持人不放,和選舉世界小姐一樣,當選者都哭得不能走路,真是一念心喜被風飄,看她們真是像要被風吹跑了的一樣。奇怪!這些過眼繁華,也值得那麽高興!她們都是大人,又不是孩子。
  晚間看《楞伽大義》。寫完日記,十一點,讀經,打坐。
  三月二十三日 晴
  晨六時半打坐。我近來很會睡,中間如果醒來,去一次浴室回來照睡。最近氣滿全身,似乎上半身氣最多,發脹,下半身氣也不少,但是不脹。飲食減少。色身的事,我倒不在乎它的變化。
  下午帶小妞玩。我常常提醒自己坐一下,於是坐着陪她看電視。今天有特別節目,是波士頓的美國交響樂隊,這是世界著名的樂隊。那個日本指揮如瘋狂一般地站在臺上,他把身心都投進去了,完全忘了自己,也忘了周圍的一切。其所以能成就者在此!這給了我很大的啓示。我想如果我們打坐的時候,能有他的這份精神,就有希望得無生法忍,再進一步得意生身了。為何不能呢?是什麽放不下呢?怪了!想着,想着,一直到電話鈴響,我纔知道我又在發呆。
  晚間看《禪秘要法》。寫完日記,十一點,讀經,打坐。
  三月二十四日 陰
  晨六時半打坐。觀想——正觀。
  今天周末,午後他們帶小妞出去玩。我為女兒改了一條褲腳,那是從印度特地買來的,長了一點,我為她改了一下。再隨意翻了一下報紙就到做飯的時間了。我在廚房,門鈴響了,是報童來收報費。我嚮他一揮手,他會意地走了。六點後,他們纔回來。小妞把新買的玩具給我看。她玩東西,興趣不長,玩不上幾天,再連看都不要看。我記得她媽媽小時侯,一種玩具可玩好久,從不損傷。這母女的個性完全不同,我想是混血之故。
  晚間我看《禪秘要法》。寫完日記,十一點整,讀經,打坐。
  三月二十五日 雪
  晨六時半打坐。這兩天氣上了頭,從頭到腳部這一段特別氣足,尤其在早上,打坐以後就輕鬆一點。(懷師批示:應作引導,會歸於空明合一想,然後而定。)不想飲食,更怕葷油,但不是感冒。我忽然想起來小時侯陪老人們去廟上燒香,因為我祖母、母親都信佛,我不懂是什麽日子,要去廟上敬香,記得常在廟裏吃豆花飯。那個豆花飯,在別處吃不到的,據說是用青豆磨的豆腐,真是香甜無比!很多人都喜歡吃廟上的豆花飯,確實有道理的。我小時侯就有這種想法:“在那種山清水秀的地方,吃的是這種東西,怎麽不成仙呢!”如果環境許可,也許我就留下來不回傢了。
  今天星期,下午他們又帶小妞出去了,我就吃開水飯和醬瓜。
  晚間我看《習禪錄影》。寫完日記,十一點整,讀經,打坐。
  三月二十六日 雪
  晨六時打坐。骨節痛,頭頂骨痛都好了。我現在很能體會到識神作崇的情形。它一上來我就知道,真是無孔不入,衹要心裏有一點事,它就會在坐中特別播弄,我一警覺立刻空掉。可是有時侯竟空不掉,我就用過去打野戰的方法,畢竟邪不勝正,終於剋服。它雖無相,我卻很能體會。它是衹要一有機會,馬上乘隙而入,稍不註意,就會由依他起而遍計執,等到識浪波動成災,就想止都來不及了。平時常聽人說越想越生氣,就是這個緣故。
  晚間我看《禪秘要法》,第三捲快結束了。我覺得這捲比較重,但很有趣。我不懂何謂無定三昧?(懷師批示:無時、無處、無往而不定,然又無定相可得。)
  寫完日記,十一點整,讀經,打坐。
  三月二十七日 陰
  晨六時半打坐。觀想——水觀法。我最喜歡這觀。
  下午帶小妞玩,看電視。有一個故事,講的是一個青年到女友傢來說要約她出去玩。當這女孩去換衣服的時候,他就在人傢電話筒裏裝進一點東西,從此他就可以聽到人傢和別人的通話。他還能把一筒口紅抹上一點什麽,送給女友,人傢又不知道,就會把口紅放在桌上,於是人傢屋裏任何聲音,都能清楚地收到他屋裏來。在他真是妙極了,可是別人就倒黴還不知道。真是笑死人呢!這也是科學發達的一端,不懂的人就被人玩弄而莫名其妙。電話鈴響了,是一位中國朋友來的,他在一個製造戰爭用品的機構工作。據他說薪金雖高,精神並不愉快。製造這些東西,良心上是不安的,衹是為工作而工作罷了!我現在對任何事情,都是一知即了,不去多加分析。這個世界本來就是如此,既管不了,就不去想,以免分心,影響修行。等到有一天自己得度了,再設法去度別人。否則都是空談。
  晚間我看《楞伽大義》。寫完日記,十一點,讀經,打坐。
  三月二十八日 陰
  晨六時半打坐。觀想——水火合。此觀最有趣。
  下午帶小妞玩。那位中國老太太又來了,她是來隔壁洗衣服的。她告訴我她有一位表妹從臺灣來,簡直不習慣美國的生活,認為靜得可怕!既無親友,又無鄰居(美國的鄰居都是各人自掃門前雪、不管他人瓦上霜的。)更不通語言,電視又看不懂,出門又認不得路,去哪兒都那麽遠,自己又不會開車,走錯了路,連個問路的人都找不到。她說完了,我說我也給她講個笑話:“那時我還沒有出國,有一位鄰村的老太太來美國看她的兒子,她愛玩,靜不得,每當兒子和媳婦上班之後,她就出門在附近走走。兒子總是孝順的,怕媽媽走掉了,就在媽媽項下挂了一塊牌子,上面清楚地寫着姓什麽,叫什麽,兒子什麽名字,傢住在哪裏。有一次果然走掉了,警察照着牌子上的地點送了回來。”她笑了,她說在美國英文不行,確實是個大問題!
  晚間我看《禪秘要法》。我覺得第四捲就簡單了。寫完日記十一點,打坐。
  三月二十九日 陰
  晨六時半打坐。
  下午仍帶小妞玩,看電視。我翻了一下報紙,一眼看到一篇題目叫《死的奧秘》。我喜歡看這種東西,大概因為它和修行有關係吧?一個車禍受傷者言:“當受傷時,覺得沒有了身體的感覺,衹是輕飄飄的,靈體本身沒有重量。”這是不是陰神?(懷師批示:也是陰神的一種現象。)報上說當人們化為靈體的時候,他們就感覺到缺少一嚮具有體重和運動的感覺及方位感。我記得《習禪錄影》上說有人死了還能回傢去見傢人,而自己還不知道是已經死了。這兩個故事不同的是前者衹是受傷,而後者確是已死。我記得老師說死了還能回傢的是獨影與帶質境意識作用。我不知道受傷者的這種感覺是否也是獨影意識作用?(懷師批示:也是獨影帶質境一種作用。)
  晚間我看《定慧初修》。寫完日記,十一點,讀經,打坐。
  三月三十日 晴
  晨六時半打坐。這些時體內氣的流動,我都清清楚楚,連喝口水,這口水從哪兒流到哪兒我都知道。我記得從前根本不知道氣在哪裏,好像從前體內是什麽都不知道,現在就如見到的一樣。
  下午仍帶小妞玩。門鈴響了,是送信的。接到一封老鄰居的信,她現在住在紐約。她說常有人問她在美國過得慣過不慣,其實這不是過得慣過不慣的問題,而是過得慣過不慣都得要過。既來之則安之,衹有自己想辦法適應。她說得不錯,確實也是如此。不過我有時想起來,有些不隨潮流的人也不算錯。譬如有一位做醬菜生意的老鄰居,他就叫他的獨子繼承父業,在當時大傢都認為他們沒有盡到父母的責任。可是他們說:“孩子成績不好,勉強他去深造,他也苦,父母也苦。衹要他不抱怨,安於這份工作就好了!”我覺得他們父母都看得開,做個小生意,一傢溫飽,團團圓圓又有什麽不好。人生就這麽回事,職業無貴賤,行行出狀元,帝王將相,不過也是一生,什麽人死了都是一樣,再豪華的墓,裏面仍是一堆白骨。埃及人的木乃伊,可永保身體不壞,不壞又怎麽樣?
  晚間我看《楞伽大義》。寫完日記,十一點半,讀經,打坐。
  三月三十一日 陰
  晨六時半打坐。觀想——臍中蓮。
  昨夜沒有睡好,似睡非睡地,但卻做了一個好夢。夢是這樣:不知何故,我認為外面有月色,就開門出去。走了兩步,就覺得前面好亮,不自覺地回頭一望,原來這邊更亮,而我正站在一片光明裏面。擡頭看看天,天是翠藍色,清清楚楚地挂着幾絲白雲;低頭看看地,地是水泥地,整潔帶白光。這種光柔和極了,也不似月光,它比月光亮,也不似日光,它不耀眼。這地方恬靜極了,衹有我一個人。我雖然看看天,又看看地,但都出於無心,因為那時的我根本沒有心,又似乎那片光明就是我的心。到此我又說不清楚了。(懷師批示:雖然這還是唯識所變的境界,但已顯示具有一分成就相了,不執即是。)
  雖然我不善於做夢,可是一年也有十來個夢,卻從來沒有如此大放光明的夢境。譬如過去坐中在海上玩,那個境界也不夠亮,似陰天,而且有化人。那時心是動的,忽而上樹,忽而下海,那時想什麽就有什麽。而這次連個空空洞洞的心都沒有,似乎那片光明發自我的內心。我實在說不清楚。我這照了一下,裏面什麽都沒有,似乎體內和外面的光明是相連的。又說不清楚了。我衹是很喜歡這個夢。醒來後,一直心情都很平靜。
  下午仍帶小妞玩。她很怪,似乎吃的玩的,幾次她就夠了,如果去過幾次的地方,再請她都不去了。對於玩具,我就沒見她真正喜歡一件東西。這一點有點像我。
  晚間我看《禪秘要法》。寫完日記,十一點,讀經,打坐。(懷師批示:有進步,很好。一九七九年八月四日臨晨一點閱。)
  四月一日 雪
  晨六時半打坐。
  今天星期,下午他們照例帶小妞出去了。我正看書,門鈴響了,是那位中國老太太來隔壁洗衣服,她又送來兩份報紙。她說,她的女兒想下星期一請我去吃飯,因為是請幾位牌友,順便請我帶小妞去玩,此地中國人不多,大傢也聚一聚。我謝了。因為她女兒住得遠,我又暈車,再帶個小妞,豈不受罪!記得那年在波士頓,有一位女兒的同學,她們從小學到高中十二年的老同學,也是我看她長大的,所以她來請我。我是義不容辭,一到下車就吐,一直睡在床上看人傢吃,害她先生去為我買藥。那是交情所在,她不得不請,我也不得不去。當然,這就是中國人,如果是外國人,她也可以不請,我也可以不去。但中國人的這種作風並非虛偽,而是出於一片至誠!天下許多事也是非言語說得清楚的。
  晚間我看了一點筆記。寫完日記,十一點,讀經,打坐。
  四月二日 雪
  晨六時半打坐。
  下午仍帶小妞玩。她長大了,說乖也真乖,說麻煩也真夠麻煩,一切要隨她的喜歡,該穿的時候不肯穿,熱了又不肯脫,和她玩不哭鬧下臺,是很難。我帶她的時間比較多,所以比較瞭解她些。我的定力不夠,最怕孩子哭,現在學禪似乎有點定力了。
  晚間我看筆記。我不懂何謂冥然境?何謂三念處?(懷師批示:粗心妄念不動,靜極虛寂,似乎忘身無覺之境,姑名冥然。三念處者,指佛之大悲,攝化衆生,常住於三種之念:衆生信佛,佛亦不生喜心。衆生不信佛,佛亦不生憂惱。同時一類信佛,一類不信,佛亦不生歡喜與憂惱。佛常住於正念正智也。)
  四月三日 陰
  晨六時半打坐。我現在知道我的氣血循環得很好。如常常和小妞玩,被她碰傷了手或腳,當時痛得非常厲害,可是幾分鐘就恢復了。
  今天下午接到一個長途電話,是一個朋友的孩子來的。他最近剛拿到一個物理博士學位,當我嚮他道賀時,我問他去信給他父母報喜沒有?我說:“兒女的成就,是父母的光榮!”他說:“去了,衹是不是報喜,而是抱怨!”我問他抱怨誰?他說:“他們耽誤了我二十八年。”我驚問是什麽事?他說:“我二十八歲衹拿到一個博士,其餘一樣都不會。”我說你要會什麽呢?他說:“諸如遊泳、跳舞、滑水之類。因為他們衹逼我讀書,我就什麽也學不成了!”我說:“你拿到博士之後,以後的日子就輕鬆了,學那些還不容易!”他嘆口氣說:“學那些要青年,老了還學什麽!”放下話筒,我又呆了。可見時代不同,父母也真難做!當然這已不是“萬般皆下品,唯有讀書高”的時代,更不是“養兒防老”的時代。無怪乎現代很多美國人都不要孩子,在婚前就聲明不要孩子的大有人在。我倒不講什麽養兒防老,我衹覺得父母子女之間應該有一點自然的天性存在纔對!唉!真是從何說起。他父母接到他的信,多傷心呢!對朋友也不能如此,實在太不懂事!
  晚間我看《楞伽大義》,寫完日記,十一點,讀經,打坐。
  四月四日 晴
  晨六時十分打坐。觀想——風大觀。這是第三捲最後一觀。
  下午帶小妞玩。她看電視,我就翻翻報紙。報上載有《死的奧秘》。於是我記得我也死過一次,我也有過一次這種經驗,但和他們說得完全不同。那是抗戰初期,我到天津租界一個父執傢去辭行。他傢女兒是我讀專校的同學。因為大傢都要在最近準備流亡,不想安置壁來氣了。但十月的天津已經很冷,那位小姐就叫傭人把廚房的煤火搬進屋來。我雖覺得有煤氣味,畢竟當時大傢都太興奮,忙着聯床夜話,一直談到半夜。後來纔懂,原來煤氣正旺時沒有關係,在將熄未熄之際,就散放毒氣,所以當我一覺醒來,我已被擡到院子裏了,還有人正喂我泡菜水。衹聽說快去請醫生。緊接着是女主人的哭聲。我纔想起來問:“她呢?”沒人理我,這時傳來女主人的哭聲震天。我隨着大哭,掙紮着要去看她。有人過來一把按住我說:“你不能動,她已不行了,幸而還保住一個,否則何以嚮你傢人交代!”從此我有一段時間,看什麽都如同夢境,大白天如在燈光下,任何人,任何事,都似在銀幕上,沒有一點真實感。至於在我昏迷的一段時間,和我平時睡覺一樣,沒有一點痛苦。如果就那麽去了,倒是一件好事。反而是快要醒來之前,感到一片亂糟糟的一些人聲人影,就把我引回來了。回來之後,感覺胸口不舒暢也沒住院,也沒休息,又忙忙地往大後方逃亡去了。我不知道這件事對腦有無影響?會不會對開頂有阻礙?(懷師批示:毫無妨礙,放心。)我常常想到我實在倒黴,總是該死不死,一個人與其看別人死,不如自己死!
  晚間我看《禪秘要法》。寫完日記,十一點半,讀經,打坐。
  四月五日 晴
  晨六時半打坐。今天很弱,因為昨夜一覺醒來,氣機大動,類似第一次氣機發動的情形,不同的是,前者是從心髒經過,整個五髒都被揉碎了似的。兩腿如抽筋一般,有說不盡的難過,而且滿身大汗。而後者氣機是從骨內發動,全身骨內發燒,有點像感冒,但感冒是外表發熱,沒有氣動的感覺。這是清清楚楚的氣在骨頭裏面運行。指尖,足尖,衹要是有骨頭的地方都有感覺,不過仍以前面任脈的路綫比較明顯,後面督脈的路綫衹有較輕的感覺。雖覺骨內發燙,卻不出汗,而且心髒不受妨礙,心髒很舒適。骨頭裏面除發熱、發燙之外,也不太難過。但今天似乎很弱。
  晚間看了幾段《西遊記》。每當我不能用功的時間,這就是我唯一看的小說。
  寫完日記,十一點半,讀經,打坐。
  四月六日 雪
  晨六時打坐。昨夜一覺到亮,天又變了,將醒就聽到窗外沙沙有聲,我知道又下雪了。四月在國內已是鳥語花香的季節,而此間卻室內暖氣未停,室外猶見雪景,倒是和我們東北大同小異。憶及那些北國的鼕季,真是呵氣成冰,人傢說耳朵都會凍下來,卻是事實,因為耳根的血都已凝住,耳朵麻木,都脆了,如果馬上用火,用手一扒拉,耳朵就會掉下來呢!八月就裝置了壁來氣。有一年八月中秋下大雪,早上上學,頭戴氈帽,身上是大小兩件棉襖之外,又加一件呢大衣,腿上絨褲之外再加棉褲,腳上穿的是氈窠。那種鞋衹要把腳一放進去,就如進入火竈一樣。記得那時人小,穿上這些東西,簡直像個皮球,滾在地上沒有一點聲音。臉上一頂套頭帽,衹留一雙眼睛。套頭帽上再戴氈帽。手上是皮手套。頸上還有一條厚厚的圍巾。雖然如此,但眼睫毛總是會同帽子凍在一起,而口裏呵出來的氣又會同圍巾結在一起。有人說東北苦寒,我卻沒有那種感覺,相反地,我認為那是一段美好而又最值得回憶的童年!
  晚間我看筆記。寫完日記,十一點,讀經,打坐。
  四月七日 陰
  晨六時半打坐。坐中忽聞四川的雞公車聲,我似乎坐在車上,行經田野,我想我在打坐,忙把眼睛閉上,就回來了。這是我的法門。小時侯如果偶然做一個夢,要是夢到貓抓我,我就想這是做夢,一想就醒了。我雖然很少做夢,但我有幾種看法:第一、我認為夢中心能做主。譬如我不喜歡的事,夢中也不會做。第二、如果中陰身受驚,醒來心還會跳,那是定力不夠。也證明是心的作用。(懷師批示:夢中非中陰身,中陰又名中有,是死此生彼,中間所受之陰形也。)第三、被中陰一隔,人就迷了,獨影意識乘機活動,明了意識暫時隱退,這是不是隨緣而變的作用?如果人不迷呢,是不是獨影意識無機可乘,明了意識就永遠長明,不為境轉了?(懷師批示:對!)
  今天周六,下午有幼稚園的一個小同學請小妞去吃他的生日蛋糕。於是我為她收拾好,兩點鐘她爸帶了一份禮物送她去了。四點鐘她回來了,她告訴我這個同學五歲。我問她:“是他告訴你的?”她說:“我數蛋糕上是五支蠟燭。”
  晚間我看《習禪錄影》。寫完日記,十一點半,讀經,打坐。
  四月八日 陰
  晨六時打坐。
  人笨是天生的,也許是宿業,那就不得而知了。譬如修三觀,人傢都能分開來修,而我就分不開。我修空觀時,就會把有觀中觀帶了進去。修有觀時,又會把空觀中觀拉在一起,當然修中觀時又把空觀有觀又拉進去。至於無論修什麽總以斷除煩惱為原則。那麽一面斷除煩惱,一面觀空,一面又觀性空緣起,緣起性空,所有諸法,都是雖生不生,都是假有,然後把空、假一起拋掉,即空即有,要用就用,不用便休,所謂即此用,離此用。就一氣都下來了。我不太分得清楚層次!(懷師批示:層次是為未入關、未過關者說。其實,本是無門關,正如你說的,既此用,離此用,到此,又何必嚮關吏討出關之路哉!)
  今天星期,他們帶小妞出去了。我洗澡時,忽然想到不知洗頭好不好?據說頭皮有油,常洗會洗去了油,就不能保護頭皮了。我不知道這於修道有無關係?(懷師批示有一派,主張不洗澡,但皆是重視此四大假合之身而言,不足為法。你衹註意不受寒,以洗淨為妙。)
  晚間我看《禪秘要法》。這是最後一捲,我覺得比前三捲容易。
  寫完日記,十一點,讀經,打坐。
  四月九日 陰
  晨六時二十分打坐。觀想——觀佛。發慈悲願。這是第四捲開始。
  下午帶小妞玩。看電視。她爸回來了,帶她去買禮物。她們走後,我吃了一塊面包,喝了一杯果汁,這是我的午餐。三點鐘我為小妞收拾好,由她爸拿了禮物開車送她去參加一個小同學的生日聚會。現在大傢也知道節約了,孩子的生日都在傢裏買些點心蛋糕之類,請幾個小朋友點綴,連大人都不請。在中國孩子過生日叫“長尾巴”,除了滿月及周歲之外,普通都是一傢人吃長壽面。晚間我寫了幾封朋友的信。看了一些筆記。寫完日記,十一點,讀經,打坐。
  四月十一日 雪
  晨六時半打坐。
  下午仍帶小妞玩。忽然她大叫,跑過來依偎着我,我問她見着什麽?她說“蟲蟲!”我四處張望,原來是一隻飛蛾,我本想由它去,奈何小妞害怕,衹好打開門攆它出去。可是大門開着,它卻找不到,飛來飛去,就在門邊打轉,我用報紙攆它,它往高飛,或撲窗子,最後飛纍了落在地上。我見它恰巧落在一張紙上,就輕輕地拾起那張紙,把它送了出去。明明一個出路,就是找不到,有什麽辦法呢!
  晚間我看《楞嚴大義》。寫日記,十一點,讀經,打坐。
  四月十二日 陰
  晨六時半打坐。有些觀如頂法,觀起來頂骨會痛,我不知道是應該讓它痛下去,還是休息一下對?(懷師批示:痛是過程中暫有現象,待氣足神充時,便無此觸覺了。可暫休息,不必畏懼而放捨此觀。況此觀為了生脫死之大方便法門,勿疑懼為是。)
  我現在是無病一身輕了,衹是有些疲倦,每晨都靠自己管自己,否則真有點不想動。
  下午仍帶小妞玩。看電視。
  晚間我看《習禪錄影》,我不懂定住妙有之後,又如何翻過妙有之關呢?要定到什麽程度?如何翻呢?(懷師批示:經云:“若人欲了知,三世一切佛,應觀法界性,一切唯心造。”妙有真空,可於此參破。)
  老師也講過關於意生身的一段,但不知那個意造的明點和這個意境上的明點,修法是否相同?因為意造的明點是清清楚楚見得到的,還可任意把它放在那裏,而意境上的明點衹能體會。(懷師批示:萬法唯心,一切唯識。三界萬象,無非意生,即此離此,離此即此,非同非異,不必自生分別。)所謂我在虛空中定住它,並不是把它搬到虛空中來,這東西怪得很,當有意無意地去體會它,似乎它就在我面前,可是認真地去註意它,又不知它究竟在哪裏了。像捉迷藏一樣。(懷師批示:此即意生者,唯無妄想分別之真意境而生者。但生即無生,故分別意識動處即無。從自意識所造,終歸自在,與此無分別生自無生會合,此乃真意生者,此處須萬分仔細觀察尋思透徹。)有時覺得不如造一個明點來修輕鬆得多,但我又不願放棄,因為好不容易體會出來的一點影子,捨不得丟掉。真是處在八節灘頭,上水船了!
  寫完日記,十一點,讀經,打坐。
  四月十三日 雪
  晨六時半打坐。觀想——四大清淨觀法——風大觀。
  這些觀都很容易,本來一次就觀下來了,但我覺得這本書就要結束了,慢慢觀吧。
  下午帶小妞玩。接到一封臺灣朋友的信,據說她的一個朋友,我衹見過,並不太熟,得了癌癥,從一進醫院就來不及了。打針已不能止痛,痛起來渾身痙攣,一直慘叫,整個醫院都聽得見,聞者心驚!朋友們都求她能速死,因為非死不能得解脫也。據一位在癌癥中心當護士者言:“有些病人,初進院時也不太重,但一天天地重起來,幾個月後,剛剛和他們混熟了,他們又死了。真令人難受呢!”人傢說:天有好生之德,我卻以為不然,既生之又死之,這都不說了,為什麽要人傢去的時候那麽痛苦呢?我想佛、菩薩、神仙都是抗暴者,為什麽一定要聽造化的安排呢?
  晚間我看《習禪錄影》。寫完日記,十一點,打坐。我以後把讀經改在坐中背經——默讀,一面背,一面就坐下去了。因為夜間打坐我都不觀想的。
  四月十四日 陰
  晨六時半打坐。觀想——再觀火大、地大。
  今天周末,上午十一點半他們就帶小妞去水牛城。小妞在書上看的小動物不少,電視上也常有小動物的鏡頭,她的記性又好,所以一到動物園,見什麽她都認得。我一人吃了午飯,藉翻翻報紙休息一下。在《北美日報》上一眼看到大陸人民在馬嵬坡重修楊貴妃墓,不覺有所感慨。人間說不完的爛帳實在太多。其實我並不喜歡楊貴妃,據說為她愛吃荔枝,跑死了多少人和馬,固然這不一定是事實,但自古美人禍國恃寵亂君者比比皆是。然而就事論事,美人譬如一株花,花豔花香都是花的本色,妙人者,也不過是上天的傑作,人間的點綴而已,它豔它的,於人何害!所謂色不迷人人自迷。究竟是花迷人,還是人迷花呢?如果帝王英明,貴妃焉敢鬍為,況且自古伴君如伴虎,誰敢在太歲頭上動土呢。當然,如果說臣代君死,也未嘗不可,一個妃子恃寵多年,以之殉葬,也不為過。但一定要把罪名推在她們身上,說她們是罪魁禍首,我認為她們還不夠格,雖然可以說匹夫無罪,懷璧其罪!那也衹是欲加之罪,何患無辭了。(懷師批示:說得對,古人說:“茫茫四海人無數,哪個男兒是丈夫!”正同此意。)
  四月十五日 陰
  晨六時半打坐。觀想——還觀地大、風大、水大。
  今日星期。午飯後,他們照例帶小妞出去玩。門鈴響了,是報童來收報費,我嚮他一揮手,他會意地走了。我正坐在沙發上發呆,忽然記起普賢菩薩心聲聞聽的修法上。老師在那段註解裏說到真空妙有,緣起性空的至理,可以在這種修法上去體會印證。於是我看了《楞嚴大義》,又參考了《淨土經》後面的普賢行願品,及《華嚴經》的淨行品,這一下午沒有白過。但我又有了問題。譬如現在我意境上的妙有,是否要先把它在意境上形成妙有的實相呢?然後照老師在《習禪錄影》上講意生身的那一段的修法去修呢?還是另有其他的修法?(懷師批示:對的。即此修去,久久體意參究,便知二而一,一而二,心、意、識三者,原為此一事也。)
  晚間我仍看《愣嚴大義》。寫日記。十一點,打坐。
  (一九七九年九月十一日下午三點閱。)
  四月十六日 陰
  晨六時打坐。觀想——再觀火大。
  下午仍帶小妞玩。她長得太高,人傢都說她有五歲,其實纔三歲。中國人說人長得高,叫傻大個——北方土語。人矮了,說被心眼贅住了!這類話是謙虛,還是駡人,就不得而知了。事實上以小妞為證,她比和她同年的人都高一頭,可是她何曾比誰傻。譬如我就矮,我又何曾有什麽心眼?尤其是現在,自從開始實行不起分別心,所謂空此一念,在依他起時,一覺即離,我做起來不太睏難,這就證明我比較一般人少心眼的緣故。
  晚間我看《習禪錄影》,我不懂,無生法忍,不是意識流暫停作用嗎?(懷師批示:非意識境界,乃指心意識——八識——皆從本來生而無生無住之大定也。)何謂光影門頭,一樣都是境界,又如何能分出來何謂勝境,何謂光影門頭呢?(懷師批示:光影門頭,大都屬色陰想陰範圍而已,倏爾而起,倏爾而滅,並非究竟。此處可參考《楞嚴經》五陰魔,細審參究。)
  老師說:“見過於師,方堪傳授。”弟子還能見過於師,那麽說永遠無人堪傳授了!
  寫完日記,十一點整,打坐。
  四月十七日 陰
  晨六時半打坐。觀想——再觀地大。
  下午仍帶小妞玩,看電視。她媽媽去醫院陪她爸去了。她爸頸上生一個癤子,如果在臺灣,一定先打針吃藥,不得已纔動手術。而美國卻不然,不管三七二十一,先割一刀,看看再說。表面說來直截了當,但一小點毛病就動手術,未免小題大做。尤其是這傢男主人最怕住院,最怕寂寞,他在傢又有太太又有女兒,還離不得收音機、電唱機陪伴的人。幸好小手術,明天出院。
  晚間我看《禪秘要法》,馬上結束了。寫日記。十一點,打坐。
  四月十八日 晴
  晨六時十分打坐。觀想——還觀地大。
  下午門鈴響了,一個他們同事的太太手裏抱着一束花,來接小妞母女去醫院接病人。一會兒他們回來了,我開了房門,一眼就看到病人,當他從我面前走過時,我感到他有輕微的喘息,似乎很弱。在美國生病真是可怕,這是大傢都知道的。但女兒卻又不同,她雖是個獨生女,可不太嬌,她也住過院,她什麽人都處得來,也不怕寂寞,美國食物她都能吃。她適應環境的能力,超出這傢男主人多少倍。
  晚間我看筆記。十一點寫日記,然後打坐。
  四月十九日 晴
  晨六時打坐。
  下午帶小妞玩。我故意把心情集中在她身上。因為她爸纔好,他們今天也回來得早一點。晚飯後,他們都回屋去了,我關了房門寫日記。我本不想把今天的心情記在修持日記上面,但我不是善於假造事實的人,而且這對我的修行也似有點關係,再說十周年紀念的今天,我也想在修持日記上記下一筆,作為我在人生旅途中以往的一個結束,也是以後的一個開始:
  今日何日!毅兄已去十載!過去一到四月,我就不敢去看日曆,現在因寫日記,不得不面對現實。
  記得十年前今天的清晨,我從前院透透空氣回來,見他坐在客廳裏,擡頭望我笑笑,我也報以一笑。誰會料到這一刻就是他人生旅途的終站,也是我們緣分的終點呢!消息傳出,沒人相信,尤其夜校的學生,本來嘛!一個人昨夜還高聲朗誦地講課,無災無病的,怎麽可能呢!好友們都安慰我說,他是生得其時,死得其時,當其生時,正值他父親官為禮部尚書,是他傢極盛時代。而幾十年後的今天,又正值臺灣繁榮,國泰民安之際,無疾而去。然而在我來說,卻是死者已矣,生者何堪!固然世間不乏深情的伉儷,可是能有幾傢是同林而兼知己!他之去,使我大悟人生,也深悔自己之無智,未能早入空門。記得有專為人們寫輓聯的先生,照例死者靈前第一個輓聯是未亡人的,千篇一律都是願結來世緣,衹有我是例外。因為我怕歷史重演,如果真有來世,我願為僧為尼,捨身濟世,但求永脫輪回!(懷師批示:佛亦不脫輪回。但智不住三有——欲界、色界、無色界之輪回。悲不入涅[上‘般’下‘木’]。因涅[上‘般’下‘木’]輪回非二非一也。)
  一陣笑聲從他們屋裏傳來,他們正逗小妞玩呢。今天我沒提醒女兒,因為事已至此,想之何益?能忘得掉最好!
  毅兄是一個灑脫不拘,談笑風生的人。他不懂得仇恨,在他看來,每個人都是好人,而每個人也都說他是好人。他說女人殉節容易,守節難。我也很幸運,能在他所謂難的情況下,完成了他留給我的任務。現在女兒已結婚生女讀畢學位,從此在人生道上,建立下了基礎。這該是我真正能萬緣放下的時候了。過去的讓它過去,未來的不去管它。現在就寫日記。十二點一刻,打坐。
  四月二十日 陰
  晨六時打坐。觀想——火大觀。
  下午帶小妞玩,看電視。她一直流鼻涕,我想為她加件衣服,她一定不肯,哄來哄去,勉強穿上。她一直不高興,頭撞來撞去,一下就剛剛撞到我的顴骨上。衹聽咔的一下,我就覺得裏面有點痛,忙照鏡子,眼睛下面青了一塊,好危險。如果撞到眼睛,怎麽辦!帶孩子也真不容易,大意一點,不是傷了她,就會傷了自己。於是我外面敷藥,又服消炎片,防止它惡化。明天因為加拿大開宗教會,據說是南印度教,這傢男主人去了。本來女兒也要去,可是有一個朋友開完會,要到我們這兒來,我又不能買菜,而且一個人也做不了那麽多事,所以女兒留下來了。
  晚間看了一點筆記,寫日記。十一點半,打坐。
  四月二十一日 陰
  晨六時半打坐。觀想——地大觀。
  今天周六,有客人要來。他是劉教授,多少年前他去印度觀光,當時這傢男主人正在寫論文,他們就相識。九年前他去臺灣觀光,又和女兒認識,女兒還帶他去見過老師的。我們住波士頓時,他常從賓州到波士頓去看我們母女。可以說在美國的朋友中,他傢是最熟的一傢了。這次他領着幾個學生去加拿大開會,順便來看我們。一早我帶着小妞,女兒就去買菜,然後她帶小妞,又換我來做菜。傍晚男主人回來了,說客人的車子壞了,正在修,可能來得晚一點。問題是這房子少一間客房,三個女生共住客廳,劉教授和一個男生就沒地方住了,於是我搬到女兒房裏,讓出我的房間給男士們住。十二點鐘接到他們的電話,據說他們還要沿途觀光,還要兩個鐘頭才能到此。於是由男主人去等他們,我就和女兒先睡了。我在睡前,打坐半小時。幸而日記在知道他們來得晚,我就忙忙地寫好了。
  四月二十二日 晴
  今晨沒打坐。因為一覺醒來,見房門已經打開,聽到廚房有人說話,就急忙起床。梳洗之後,知道是劉教授在廚房,因為我們很熟,我就進去和他彼此問了聲好。一回頭原來他旁邊還坐着一個女生,一會兒另外兩個女生和一個男生也來到廚房。有一個女生是中國人,她打扮得就像中國所謂的小姐,不像學生,是馬來西亞的華僑。我不喜歡不會說中國話的中國人。我覺得可憐!我們把昨天為他們做好的菜熱來為他們做早餐。飯後休息了一下,就由女兒夫婦陪同去她們 的學校參觀。然後就回去了。據說他們都喜歡小妞。小妞一直在他們的車上,在分手的時候,大傢衹管道別,差點把小妞給帶走了。
  晚間我看《禪秘要法》。寫日記。十一點打坐。
  四月二十三日 晴
  晨六時半打坐。觀想——諦觀五陰。
  《禪密要法》最後一觀結束了。我最喜歡的是白骨流光觀。四大觀。結使根本觀。諦觀真佛、灌頂相。更有趣的是水觀法。水火合。臍中蓮。我最怕的是九想觀,觀得一身如長了蟲似的。其實這個色身早就該丟掉了!不過藉假修真,希望如此而已。下午仍帶小妞玩。她最怕人傢笑她,人傢一笑她就驚。給她說話必須正正經經的,否則她就覺得在笑她,她就會發脾氣。她這種個性極似她爸,她媽媽不是這樣。我記得女兒小時侯胖得像個球,一團和氣,一天都在笑,從不會發脾氣。可能小妞太瘦,所以脾氣躁。乖起來乖得很,吵起來我和她媽媽就無辦法,必要時她爸拍她一下作為結束。晚間我看《楞嚴大義》。寫日記。十一點辦打坐。
  四月二十四日 陰
  晨六時半打坐。
  下午帶小妞玩,看電視。一個蒼蠅飛過,小妞大叫,她最怕蟲子。我打開房門往外攆,它轉來轉去地飛不出去。其實一個蒼蠅由它也罷!記得抗戰期間躲警報住在鄉下,那是一間鄉下人裝糠的房子,四壁用畫報糊起來,也就煥然一新。當我們用紗糊窗子時,鄉下人大驚小怪地問做什麽?告訴他防蚊蠅。他們連連搖頭說:“蚊子、蒼蠅嘛,也給它有兩個啦!”認為城裏人太過分了,小動物也不容它有兩個。諸如此類的事,真不知道應如何解釋纔對。如美國大量殺蟲,廚房裏就少了許多麻煩。在院子裏偶爾看見幾個劫後餘生的螞蟻或蒼蠅,草地傍晚時也沒蚊子,至於老鼠蟑螂之類幾乎絶跡。在人來說,為自衛而殺蟲,也不無道理。但在小動物來說,它為何不能有與人共存的自由呢!我想衹有這樣說了:“自由以不妨礙他人為原則。”如果你揮拳打着別人的鼻子,人傢能讓你自由嗎!
  晚間我看《楞嚴大義》。我研究普賢菩薩的修法。主要的我是要參性空緣起,妙有法門的至理(修法),希望能得到體會和印證。
  老師何以教我?(懷師批示:即此三界之中,何一而非性空緣起,妙有真空之處,但能“智不住三有,悲不入涅[上‘般’下‘木’]”,如此而已。細參深究便知。)
  寫日記。十一點打坐。
  四月二十六日 陰
  晨六時半打坐。一上午廚房的事情都忙不完,除了自己吃點東西之外,就是準備小妞的午餐。正當我忙得不亦樂乎之際,門鈴響了,我知道是誰,走出房門,就聽到有人敲客廳的門。開門一看,果然是那位中國老太太來了。她一進門,我就看出不對,看她纍壞了,臉都腫了。她說好久沒來看我,去兒子那裏纔回來。因心痛兒子太忙,就多幫了一點忙,每天要切幾磅肉,包一百多個春捲,幾百個餛飩,纍壞了,手指骨節都痛,從回來每天下午都在睡,夜間照睡。她從前白天不敢睡,晚上仍然睡不着,可見人還是纍一點比閑一點好。人生做哪一行都不容易!她說她傢老先生去香港,一月後才能回來。我問:“怎麽去那麽久?”她說“久!不回來也無所謂,誰死了,也照樣過!”我又呆了。天下真有怨偶?其實怨偶纔好,到分手的時候,以免藕斷絲連,免卻許多煩惱!
  晚間我看《習禪錄影》。寫日記。十一點打坐。
  四月二十七日 晴
  晨六時半打坐。晨坐中我多半是用止觀法門。偶爾用觀想法門遊戲無定三昧中。無定三昧在十次日記中老師已有開示,我懂了。三昧就是定,何以叫遊戲三昧呢?是不是說遊戲期中就不能定?(懷師批示:非也。於一切定,可以自由選擇。如從初禪入,三禪出。色境入,聲境出,無不自由自在也。)我現在想學普賢菩薩的修法,但文殊菩薩卻說這種修法必須有很深厚的修行功力,才能發起它的妙用,初學很不容易進入這種境界。雖然我衹是想藉此參究性空緣起的妙有法門,我還是修性空緣起的妙有法門。但恐怕很難了!
  何謂大乘菩薩的大行?(懷師批示:智慧圓滿,功德圓滿,智悲雙運。)
  修大行是不是一定要轉世,那就不能脫輪回了,我不要修!(懷師批示:誰脫輪回,而且須知誰又真在輪回?)
  下午仍帶小妞玩。我這些日子如微醉的人,頭昏昏的,一大意,就會被她碰傷,不過好起來也快。
  晚間我看《楞嚴大義》。十一點寫日記,打坐。
  四月二十八日 陰
  晨六時打坐。氣機有時會走到指甲或趾甲裏面。剛開始第一次還以為裏面化膿呢,很痛,簡直不能碰。我由經驗知道是氣機運行到那裏了,我就不理它,果然過一會兒就好了。不過真要有一點定力纔行。否則就會小題大做了,因為痛得很厲害!
  上午十一點半,他們帶小妞出去了,今天是周末,到鄰鎮去看印第安人跳舞。那一鎮全是印第安人,因為美國要保留印第安人種,在各處都撥一塊地方給他們住。如果白人要住進去,要給他們租錢,其實租他們的房子是便宜的,而他們纔是真正的美國主人!人間說不完的事太多。
  晚間我看《楞伽大義》。十一點,寫日記,打坐。
  四月二十九日 晴
  晨六時半打坐。今日星期,午飯後他們帶小妞出去了,我有一點屬於自己的時間。洗澡、洗衣之後,正在看《楞嚴大義》,電話鈴響了。原來是一個女兒大學的同學,她從美國去加拿大看她的父母,現在從加拿大回來,想順路來看我們。但她沒開車來,所以要去接她。因為她半夜三點又要趕回水牛城去搭火車,這樣一接一送,接是下午六點以前,送是半夜三點以前,一次車程是兩個小時以上,所以希望她能在此多玩一兩天,實在也難得來一次。她說考慮之後明天再來電話。
  晚間我看《楞嚴大義》。寫日記。十一點,打坐。
  四月三十日 晴
  晨六時打坐。
  下午帶小妞玩,看電視。這地方真怪,四月底衹停了雪,室內暖氣未停,還穿毛衣,夜間尤冷。正好電話鈴響了,恰巧這傢男主人在傢。對方說請他在六點之前到水牛城,然後又在三點之前送她們(她夫婦帶一個孩子)去趕火車,那麽就是要在下午四點以前就得開車去水牛城。接她們來此之後到傢已是八點,衹能吃一頓飯,稍微休息一下,在夜半一點以前又得送她去水牛城趕三點鐘的火車,再開車回來就天亮了,九點還要教書。我聽他在算時間,也實在有點苦人所難,一夜都在路上跑,太纍了也危險!對方說火車票已買好,不能改時間。衹好錯過這次見面的機會了!
  晚間我看《楞嚴大義》。寫日記。十一點打坐。
  (一九七九年十月五日臨晨四點十五分閱)
  五月一日 晴
  晨六時半打坐。
  下午帶小妞玩,看電視。不知怎麽,忽然電視上的孩子就大了呢,不久以前的青年,似乎就顯老了呢!一算時間,三年了。再看看小妞,搬來此間時纔半歲,現在什麽都懂,能說會唱、會跑、會跳,不覺一驚。檢討三年來學道的成績,十分慚愧!人傢說:時間是地産,如果有好的耕耘,會有意想不到的收穫,否則,就荒廢一無所得!
  晚間因牙痛,看經有點不舒服,於是看《西遊記》。
  寫完日記,十一點打坐。
  五月二日 陰
  晨六時打坐。
  天陰就好冷,尤其是半夜。五月了,外面的兩棵梨樹,還沒一點春的消息。小妞天天看有沒有梨。我告訴她,葉子還沒一片呢,還要等它開花,才能結果。她說:“等它慢慢地長。”她說話像個小大人,很好玩。
  晚餐桌上,女兒說她們一個同事因車禍受傷很重,警方叫她乘救護車去醫院。她先問警察:“如果我走了,會不會有人破壞我車上的東西?”警察說:“那有可能。”她說:“那我先把車開回我的辦公室。”於是不顧警方的阻止,一直把車開回去。一到達就對秘書說:“我受傷了,馬上送我去醫院。”話剛說完,人就倒下了,原來她已全身是傷。到現在後腦受傷,還沒治好。人們說她有勇氣,我覺得她是全副精神集中在那部車上,幾乎忘了自己。如果她當時死了,就會識神作崇。老師以為如何?(懷師批示:不錯,恐會變成車禍崇鬼。)
  寫完日記,看了一點淨土五經。十一點打坐。
  五月三日 陰
  晨六時打坐。
  下午帶小妞玩,看電視。下午如果天氣不太冷,我就帶她在門口站站。看看來往的車輛,偶爾碰到哪輛車上有她的小同學時,互相打個招呼,尤其是碰到鄰傢的美國老太太出來時,我們也彼此問聲好,這樣就可以減少一點她看電視的時間。我總覺得她太小,電視看多了,會傷害她的視力。說起來也真好笑,記得她出生不久,她爸就買了彩色電視,一天幾乎都不興關。而小妞的一個小臥車就放在電視前面,她一天都在車裏,我認為電視的放射性太強,對嬰兒不利,提議把電視的位置換換,沒人在乎。後來恰巧那一次是我和女兒帶小妞去醫院定期檢查,我就提醒女兒問問醫生,結果醫生證實了我的看法。
  晚間我看了筆記。寫日記。十一點,打坐。
  五月四日 晴
  晨六時半打坐。
  昨夜小雨未停,黎明方止。上午我在廚房為小妞準備午餐時,從玻璃窗看出去,似乎到處都被水洗過,好幹淨,雪跡全沒了。這是今年第一次下雨,前些時雖然也有過幾次小雨,但那衹是雪墜地而溶化的。據說波士頓在海邊是平地,此間是海拔一千四百公尺的山上,往這邊走,愈走愈高,在地圖上看還不覺得,自己開起車來,很吃力呢!人傢說我們住在空中。我真感到幸運,能在半空中修行,又得老師的開示與教導,何幸如之!
  晚間我看《禪秘要法》。
  何謂如同實際?(懷師批示:實際,即本體自性之真實感相似。)寫日記,十一點打坐。
  五月五日 雨
  晨六時半打坐。
  今天周末,午前冒着細雨,他們帶小妞去水牛城。三小時後雨愈下愈大,雷聲隆隆(這是今年第一次春雷),閃電不斷地照亮了這間小屋。我以往是最怕雷電的,現在樓上樓下衹我一人,本來我很可以進入套間室裏,至少可以看不到閃電,雷聲也會小得多些。如果在前兩年我一定會這樣做,但現在我是處處藉境鍛煉,首先鎮定,然後做空的功夫,雖然沒有全部空掉,卻像在坐中聽到鬧聲一樣,似乎把那聲音阻在外面,幹擾不到我的內部,我又說不清楚了。我在雷聲中看《淨土五經》,參究性空緣起的妙有法門,我似乎有一點心得,但仍然說不清楚。不知何時雷雨都停了,一看鐘五點整。七點他們纔回來。(懷師批示:可為你改一古人詩句:“閑坐小窗看貝葉,不知雷雨歇多時。”
  晚間我看《淨土五經》。寫日記。十一點打坐。
  五月六日 陰
  晨六時打坐。
  今天星期,下午他們照例帶小妞出去了。我接到鄰傢那位美國老太太送過來一封錯投到她傢的信,是一位臺灣朋友寄給我的。她也是我過去的鄰居,我們相處極其融洽,三十年如一日。我記得在我們的談話中,有一次她問我:“觀音菩薩本來是男身,不知怎麽後來又變成女身了?”當時我也不知道,現在纔懂。可是現在我還是有點問題,據說觀音菩薩前身是三公主妙善,是不是後來轉世為男身?真是隔行如隔山。(懷師批示:那是中國人寫的小說,其實,佛、菩薩,已無男女相。觀音乃過去無數劫前之古佛,化身千百萬億。為悲念女人,纔在此世化身為女相。清朝一女詩人金雲門詩所謂:“神仙墮落為名士,菩薩慈悲現女身。”即此之謂也。)
  晚間我看《淨土五經》。寫日記。十一點打坐。
  五月七日 雨
  晨六時半打坐。
  下午帶小妞玩,看電視。電視上正演一個巫婆用魔術害人,衹要被害人吃了她的茶,就會如做夢一般,身不由己,做出自己也莫名其妙的事。於是我就參究這個問題,我認為她是利用人傢的中陰身配合人傢的弱點,因為這些東西,都是乘隙而入。如果一個人能做得了自己身心的主,魔術也沒奈他何。記得古小說就有這種例子。一個正人君子,一次遇到一個鬼,那個鬼想迷他而不敢接近他。據說修行的人,在將成就的時候,就回遇到魔鬼的試探。我認為那就是內魔,主要的還是定力不夠,所以要煉心!(懷師批示:不錯,全說對了。不過,死了纔叫中陰,尚在未死之前,叫靈魂,或叫識神。)
  晚間我看了一點筆記。寫日記。十一點,打坐。
  五月八日 晴
  晨六時半打坐。
  現在開始有一點春天的消息了,還是很冷,夜間有時還開暖氣。小妞不肯加衣服,因為她爸怕熱,不主張多穿衣服,小妞也怕多穿,甘願咳嗽。有時我覺得她一身燙燙的,她們卻說她不冷,等到半夜又熱又咳,纔相信她在發燒,吃藥了事。記得前年的夏天(七月中旬),開車去附近一個湖邊玩,出門時我主張帶大衣去。因為此地就沒有夏天,何況又是湖邊,果然那兒風又大又冷,我和小妞母女都穿起大衣,還好冷好冷。如果那天沒帶大衣,回來都會病倒。所以我總覺得什麽學問都不如經驗實在。記得女兒小時候在成都生病,都是我和那個令人難忘的田醫生商量下藥。因為自己的孩子,體質一切母親都有點數。
  晚間我看《淨土五經》,寫日記。十一點,打坐。
  五月九日 晴
  晨六時半打坐。
  這兒難得的是晴天,我帶小妞到後門的走廊上站着,忽然有了新的發現。原來連日的雨,鄰傢墻腳下的薔薇已出土好高了,滿地也都是將出土的新草。擡頭看看樹枝,已是滿樹嫩緑。忙領着小妞到屋後一望,原來腳下的薔薇已長得好大了。在這一年有八個月鼕天的地方,每天見的不是雪景,即是枯木,一旦看到緑色景象,眼前就煥然一新,心神也為之一爽。但奇怪的是,何以一直都沒註意到呢?可見對任何事物,如果不註意它,就會視而不見、聽而不聞、食而不知其味。古人讀書用功就能如此,科學家更能如此,修行的人也該如此!
  晚間我看筆記。寫日記。十一點,打坐。
  五月十日 陰
  晨六時打坐。偶然我也觀想,如水觀法,水火合,肚中蓮等我喜歡的。
  下午帶小妞玩,看電視。新聞報告說,美國實行免除死刑後,有些死囚請求處死。原因是無期徒刑比死刑可怕。有一個死囚說,他請求處死,是為他要自由。說實在的,美國說尊重人權,免除死刑。當然如果一個青年過失殺人,施行感化教育,給他一個自新的機會,卻是對的。至於謀財害命,十惡不赦的死囚,判他無期徒刑,實在不如死刑慈悲!“不自由,勿寧死!”許多人都有這個看法。
  晚間我看《楞伽大義》。寫日記。十一點,打坐。
  五月十一日 晴
  晨六時半打坐。
  下午帶小妞到後院玩,現在是一天晴就有春天的風味,雖然還是好冷。對門墻腳下的薔薇居然含苞待放了。我們屋後墻下邊的也蓓蕾滿枝了。一股香氣襲來,小妞說:“咽!香香!”真是前人栽樹後人乘涼,前人栽果後人嘗。這兩株薔薇,都是以前住戶栽的。美國人叫薔薇是牡丹。過去在波士頓一個公園裏,種有很多雙瓣大種薔薇,標識上寫的是牡丹。我想美國沒牡丹嗎?中國也衹有洛陽牡丹盛,所以《鏡花緣》上說武後怒貶牡丹於洛陽,我很佩服小說傢的才智。譬如一部《封神榜》,每一個神都在作者的筆下說明了來源。那麽多神,不漏一個,真虧他的構思。我認為古小說比現代小說耐人尋味,因為它有深度。
  晚間我看《楞伽大義》,寫日記。十一點,打坐。
  五月十二日 晴
  晨六時半打坐。
  今天周六,他們照例帶小妞出去玩。我推開廚房的後門,一股花香迎面撲來,那香味發自鄰傢墻腳下的紫色薔薇,已有幾朵開放了。這種特別香的不知道叫什麽名字,我雖愛花,但對花卻是外行。我們屋後的是兩株深淺不同的粉紅色,香味比較淡。我剛從後院回來,聽到有人敲門,那位中國老太太來了。她告訴我:“你們鄰居前面花圃裏的紫色玫瑰開得好美,好香,想給她們要兩朵,怎麽樣?”我忙阻止她說:“不好,我們沒什麽來往!”我認為大傢都在外面,中國人都是一傢人。於是我領她去屋後看我們的,她說:“長在這後邊,沒人看,可惜了。”她摘了幾枝半開的,我也摘了幾枝蓓蕾,用一個小瓶插起,放在客室。
  晚間我看《淨土五經》。我衹是看,並沒觀想。
  寫完日記,十一點,打坐。
  五月十三日 陰
  晨六時半打坐。
  坐中練習數息法。我覺得隨息時間不久,如果勉強久一點,會換不過氣來,我不懂是不是應該勉強久一點,以後會由勉而安呢?我覺得心息相依是內呼吸,外面的呼吸輕,內部呼吸重,不知道是不是沒作對?(懷師批示:最後須不管呼吸,不數也不隨,衹是息念氣即住。)
  今天是星期,下午他們帶小妞出去了。我為小妞母女修改了一兩件衣服的袖長。門鈴響了,是鄰居那位美國老太太送來兩朵盛開的玫瑰,我把它和粉紅薔薇插在一起。這種玫瑰特別小朵,卻特別香,據說是佳種,就種在她傢門外的花圃裏。真有趣,她傢前門和這邊前門是通的,站在這邊的走廊上就可清楚地看到她傢前門了。我帶小妞在走廊上玩,何以從來就不知道她傢門外還有個花圃呢?現在我站在走廊上,註意地往那邊一望,確實清楚地有一個花圃,正呈現着各種顔色的花呢!
  晚間我看《楞伽大義》。寫日記。十一點,打坐。
  五月十四日 陰
  晨六時半打坐。
  因為插花,每天早上又多一種修剪換水的事。看着那些蓓蕾漸漸綻開,有全開的,有半開的,有盛開的,都生氣蓬勃像小妞一樣,十分可愛。雖然衹是兩種粉紅的薔薇,和那兩朵盛開的紫色玫瑰,襯以四周的緑葉,也頗為這個客廳生色不少。小妞轉前轉後地看我修剪枝葉,換水插花。天一晴,我就帶她去後院玩,這樣就可以減少她看電視的時間,對她對我都有益處。
  晚間我看《楞伽大義》。寫日記。十一點,打坐。
  五月十五日 晴
  晨六時半打坐。在坐中心如虛空,覺得它無邊無際地廣阔無比。偶有雜念,就如浮雲,來無蹤、去無影的。現在的問題是意境上那個明點,時近時遠地,在我有意無意之間,它就在那裏,如果認真去註意它,它就不見了。弄得心上像被什麽東西塞住,進退不得,十分煩躁!
  老師曾諭示:“它是真意所在,分別意識動處即無。”我用觀想方法定住,但定不穩。(懷師批示:觀想法亦無分別意識。此中有真意,須參方悟。)
  下午那位中國老太太又來摘了幾枝盛開的薔薇,我也摘了幾枝。因為昨夜一夜小雨未停,花苞都開放了,幽香撲鼻。小妞學我們修剪枝葉,這樣她又多一種玩藝,時間更好打發了。
  晚間我仍看《楞伽大義》。寫日記。十一點,打坐。
  (一九七九年十月二十日臨晨一點十五分閱)
  五月十六日 晴
  晨六時打坐。現在天漸漸長了,六點天已大亮,下午六點還沒黑盡。
  下午帶小妞玩,在後院看花。她忽然擡頭望望天,她指我看天上有一路一路長長的白痕。我告訴她:“那是飛機剛過留下來的軌跡,等一下就會散去。”這兒沒有機場,飛機衹到水牛城。此間衹有過路的飛機,很少,很少。不似過去在臺灣故居時,每天飛機都在頭上轉。有一次,一位有病的朋友說,飛機的聲音把她的耳朵可震壞了,躲都躲不掉。她現在來信也說,她很羨慕我們住在海拔一千四百公尺的山𠔌裏,因為她想找個地方清淨一下而不可能。其實我卻不然,偶爾聽到機聲,在一剎那間似乎回到了故居。一次電視傳來一聲雞啼,我忽然覺得是那麽熟悉而親切,因為多少年沒聽過雞啼了。美國住傢不興養雞,市場的雞都是死的,活的衹有在農場纔看得見,偶然在電視出現。憶及過去天將破曉時鄰傢雄雞唱曉的情景,真是別有風味!
  晚間看《楞伽大義》。寫日記。十一點打坐。
  五月十七日 晴
  晨六時打坐。
  下午帶小妞在後院玩。天氣仍然很冷,衹有中午有太陽的時候,還可多站一下,太陽一偏西,就冷了。忽然一陣風過,樹葉和草都搖動起來,身上立即有一股寒意。小妞指着搖擺的樹葉說:“風!”我忽然想到風,風相何在?據說空氣動而生風,就算是空氣動而生風吧,但風相何在?如果不見樹上枝葉搖動,地上草偃,或者不吹在人的身上,誰會知道有風呢?這也可以說虛空藉物而顯其用。由此我又想到靈明自性,亦無形無相,它是藉人而顯其用,而人又藉之以靈,互為因果。不過這是我的看法,不知對否,尚乞老師開示!
  (懷師批示:完全準確,對極了,由此可悟道。)
  晚間看《楞伽大義》。寫日記。十一點,打坐。
  五月十八日 陰
  晨六時打坐。
  天一陰就好冷,棉襖又上身了,不過在中國也有句俗語:“吃了端午棕,纔把棉衣送。”提起端節,又多年沒見過粽子了。其實在國內,粽子、月餅、年糕這三種佳節的點綴,我衹對年糕還有一點興趣。可是出國這幾年,人傢說每逢佳節倍思親,而我除思親之外,還思鄉思國哩!人的一生中,總有一些難忘的日子。譬如農歷四月初十是祖母的壽辰,自我記事開始,多少年從未間斷過辦壽的熱鬧場面。我傢除祖母之外,父母、叔嬸一概不過生日,但祖母的壽辰卻一定要辦。連親友都是一過了正月十五,就忙着為這個日子而準備。遠親近鄰以及父、叔的屬員,一批一批地到壽堂來拜壽,有時擺酒不但高朋滿座,連妓女都上了門。我現在想起來,人身雖有貴賤,人性卻無高低。記得有一個妓女,非常的文靜而懂事。她是一個宿命論者,一切歸之於命,不怨天,不尤人,大傢都很喜歡她。聽說她從良之後,與傢人相處,也極其融洽。當然如她者,是那一行中之佼佼者了。然而也足以證明,在出賣靈魂的地方,仍然有人能找到自己的靈魂!
  晚間我看《楞伽大義》。寫完日記,十一點。打坐。
  五月十九日 陰
  晨六時打坐。
  今天周六,早飯後,他們帶小妞出去了,我一人到後院看花,又剪下幾枝蓓蕾和兩朵盛開的薔薇。從屋後繞到後門時,恰遇鄰傢美國老太太在窗內嚮外張望,彼此打了一個招呼。她一人住一棟房子,覺得寂寞,把一個離婚的侄女接來同住。其實她有兒女的,衹是都各立門戶,偶然來看看她,遇有節日接她去共度而已。來美之後,見到許多國情不同的事情。在波士頓時,去一傢作客,正值他傢兒子和媳婦也來看他們,那個婆婆忙者拿煙拿茶。那個媳婦連身子都不欠一下,一開腔就說:“你兒子被你慣壞了!”由這一場面,我又想到另一個多少年來我一直沒忘掉的鏡頭。那是小時侯,隨老人去一傢玩,那傢媳婦在長輩面前沒有坐位,因為她傢是旗人,規矩特別大,類似《紅樓夢》上的鳳姐。在吃飯的時候,她要離開一下,也得給公婆請了安,纔得回到自己房裏坐一下。這兩傢媳婦真是對比,各走極端。
  晚間我看《楞伽大義》,寫日記。十一點,打坐
  五月二十日 雨
  晨六時半打坐。今天星期,小妞出去了,我看《楞伽大義》。
  昨夜一夜雨聲不停,雷聲隆隆。開始我還以為汽車過路,因為我這房子距馬路較近,夜間偶有汽車波動。及至閃電照進屋來,纔知道是在打雷。這又使我憶及初從故居搬到臺北的時候,住在金華街公寓的二樓。那間屋不算小,但臨街,每天破曉之前一直到半夜三點為止,來往車輛不停,屋子震動就如打雷,地板都會跳動。那時正值女兒和一位同學合譯一本書,那位同學又忙着赴美,女兒接手,每天除在師大上課之外,就到圖書館去翻譯。我就在車聲隆隆中為她們譽清抄稿,近七萬字,在國內我等於女兒的秘書。後來又去信通知在美的同學,而那位同學回信說稿費下來請交給她的母親。於是我又寫信催稿費(徐氏基金會),一面又去信和她母親接頭,最後把一半稿費寄給她母親,然後又通知她本人,纔算完成一切手續。現在想想都覺頭暈。(因為那個環境,真能令人神經失常。)(懷師批示:我今在鬧市中閉戶三年了。)
  晚間仍看《楞伽大義》,寫日記。十一點,打坐。
  五月二十一日 雨
  晨六時打坐。
  連日的雨,不能帶小妞去後院玩,衹得叫她站在椅子上,從廚房的玻璃窗看看後院的花。她一直要出去,她說她有雨衣,好不容易盼到雨停,我就帶她出去。後院的花,被雨水衝淡了香味,很多花都被雨打得七歪八倒的。我扶起幾枝,也摘了幾枝。我們走到梨樹下一看,已是滿樹新芽了。小妞問:“梨在哪裏?”我告訴她還早,纔發芽呢。本來好好的梨樹,去年正開花時,被房東來剪枝,據說怕碰着電綫,因此去年就不結梨,我想是正成長時,受到傷害之故。我過去怕雨天和陰天,現在的心情是開朗的,什麽天氣都是一樣,這算不算不隨境轉。我不懂何謂心能轉物?(懷師批示:也可算作是不隨境轉的一面。)
  晚間仍看《楞伽大義》。寫日記。十一點,打坐。
  五月二十二日 晴
  晨六時半打坐。
  天一晴外面就晴空如洗,我早上在廚房燒開水,覺得窗外空氣清新,推開門在走廊上站了一下,不自覺地走下木梯,站在院內,一擡頭嚇了一跳,這個天空,似曾相識?對了,那次夢中境色一模一樣,猶如舊地重遊(這是專指天空和光明的境色)。不同者,地點環境不同,那地方幽靜如畫,至於夢中的心情也是恬靜無比,當然正是心的恬靜,纔有那種夢的産生。我很喜歡那個境界,但這種事,衹可遇不可求,想是想不來的。如果能由得我,我希望天天都到那裏,每夜都有光明如同白晝。我想插頭插得準(我認為是插頭的問題),就能如此。(懷師批示:不錯。)
  下午帶小妞玩,她又跟我把花瓶拿到廚房換水。被雨打過的花已不似從前那麽香豔了。
  晚間我看《楞伽大義》。寫日記。十一點,打坐。
  五月二十三日 晴
  晨六時打坐。
  下午帶小妞玩,看電視。電話鈴響了,是一位印度太太來拉學生。人傢說她本事大,老的小的男的女的,她都找得到。她說一個字不識的她都能教,可是總找不到八個學生,一年一年地過去,總開不成班。這叫成年教育班,夠八個人才準開班,是公費,學生不繳學費的。她以為我很閑,纔來勸我。我一來沒有時間,二來,我有學英文的時間,我就讀經打坐去了。我學英文的日子已成過去,她哪裏知道。如果她開一門《楞伽經》課,她不要我都推不出去。這更非她所知了!我拒絶了,她當然不高興。奈何!
  晚間看《楞伽大義》。寫日記。十一點,打坐。
  五月二十四日 陰
  晨六時打坐。意境上的明點,我用觀想的方法,形成實相,然後放在虛空中,在坐中定住它。但是我覺得不要有意去定住它,衹有意無意地就好,其實我現在在意境上隨時都找得到它了。它似一顆明星,我用觀想之法,觀來觀去,自始至終它仍似一顆明星。我不知道對不對?(懷師批示:對。但可隨意轉變它。)我現在又想到一個問題,記得開始我學的是觀心法門,是如來禪,怎麽現在變成止觀禪了,是怎麽變的,我怎麽不知道?似乎未能一門深入,我又彷徨了!老師何以教我?(懷師批示:此二者是二是一,一是二,但有言說,都無實義。應知。)
  五月二十五日 陰
  晨六時打坐。
  下午帶小妞玩,看電視。熒光幕上正演木偶戲,我記得小時侯看的布袋戲,與此相同。現在是一個人告訴觀衆木偶戲的方法。原來是幾個人高高在上,每個人用一根綫(不知是什麽質料的綫,眼睛看不見。)操縱一個木偶。我以為這個比布袋戲容易。因為布袋戲是一個人玩,還需要有口技。這些使我想起作傢羅蘭女士的話:“生活像是被一隻無形的造化之手牽着綫,以這綫為半徑,把你甩嚮那固定的圓周上,身不由己地轉着,你覺得旋轉疲纍,但離不開那固定的輪回。”人的一生確實就是如此。有本事的就跳出去!否則就衹好由它轉了!如同木偶。(懷師批示:不錯。)
  晚間看《楞伽大義》,有時又參看《楞嚴大義》。我不懂何謂帶質境?何謂無蹤跡處莫藏身?(懷師批示:帶質境,是佛學中唯識術語。有真假之分。山河大地等物,及六根身分,皆是第八阿賴耶識變生之真帶質境。如夜裏觀桌椅等物,疑為鬼魅,此亦是帶質境,但乃假帶質。由此類推,其義甚多。有些夢境,亦屬假帶質境。其實三界大道,是衆生帶質境,諸佛國土,亦莫非諸佛之帶質境所變現。
  又:無蹤跡處莫藏身,藏身處莫蹤跡。此乃禪宗法語。佛法證空,空亦不住。如金剛經云:“所謂如來者,即非如來,是名如來。”故又一禪師告誡其弟子曰:“無佛處莫留戀,有佛處急走過。”即其義也。總之:一切不住一切住。住即不住,方為解脫也。)
  寫日記。十一點半打坐。
  五月二十六日 晴
  晨六時打坐。觀想——頂法。頂法助道法。
  我愈來愈相信宇宙間確實有一種靈的存在。他是存在於形而上的世界裏。它們有它們的世界,就如我們有人的世界,這也是同類相吸的原則。其實在我未學道之先,我就有一個看法,我認為人的身心是可以分開的。學道以後,更堅固此一信心。本來心身就不一致,在這種地方,衹可意會,不可言傳,總之我是講不清楚,問題的關鍵是如何能把心從身提出來?當然不是肉團心。老師在《習禪錄影》上講過辦法,我看到了。但很難,又是插頭問題。這東西用功不行,不用功也不行!據我的經驗,打坐的時候,就如放一個儀器在空中,聚精會神地去收,有時候也會得到意外的收穫。收穫的是什麽呢?這就更說不清楚了!我現在懂得坐禪的妙處。白天坐起來,比夜間還好,知識不夠靜。今天帶小妞去後院玩,鄰傢的美國老太太又送來兩朵盛開的玫瑰,好香!好香!因為她見我帶小妞在院裏,順便送了過來。他們不興串門,任何事情都以方便為原則。
  晚間我看《楞伽大義》。寫日記。十一點,打坐。
  五月二十七日 雨
  晨六時半打坐。
  下午帶小妞玩。電話鈴響了,一連接了兩個錯電話,其中一個最妙。從我們搬來此地開始,常常接到一位男士來瑪莉小姐。三年了,我當然不會去註意是否同一個人的聲音,但對方也每當我告訴他不是時,他都表示驚訝,這就怪了。放下話筒,我忽然想到一個許久沒有消息的朋友。忙撥一個電話問,原來她傢先生病了許久,是膽結石,醫生主張開刀,他的孩子們都不贊成,我也勸他不要開。其實這種病中醫較妥當,可是在美國,到哪兒去找個可靠的中醫呢?我自己决定能所謂“生者寄也,死者歸也。”但我很怕聽到別人的死訊。我一生中沒見過幾個死人,但見到的卻是最可怕、最難忘的。記得有一個年輕的母親,聽說誰傢的孩子死了,她睜大了眼睛,懷疑地說:“天天抱着的孩子,死了怎麽辦?”旁邊聽的人都笑了。啊!多麽幼稚!多麽天真!天下無情的事多得很,誰來管你怎麽辦呢!
  晚間看《楞伽大義》。寫日記。十一點,打坐。
  五月二十八日 晴
  晨六時打坐。觀想——頂法。
  一說觀想頂法,哈欠就來了,我不知製止好?還是隨它好?(懷師批示:隨它好。)現在觀想時頭頂已不痛了,衹是有疲倦的感受,連眉間面部都有疲倦的感覺。打個哈欠就好一點。我又不知可不可以打哈欠?是讓它鬆一點好,還是緊一點好?(懷師批示:因腦神經氧氣不充之故,任運隨之,充氣了即會好。)
  下午帶小妞玩,又摘了幾枝蓓蕾,她太興奮了,一跑跌了一跤。其實不會太痛,她嬌了一點,竟大哭。自從我帶她以來,這還是第一次。兩手掌微紅,她要放綳帶,我說又沒傷痕,放綳帶反而不好,衹給她擦了一點藥膏。她要剪枝插花,我說手痛,不要做。她笑了:“不痛了,可以做了。”小妞最會給我撒嬌。
  晚間我看《楞伽大義》。寫日記。十一點,打坐。
  五月二十九日 晴
  晨六時打坐。
  這地方似國內的貴陽,“天無三日晴,地無三裏平”;又似重慶,到處可見石級或上坡;既沒有昆明“四季無寒暑,一雨便成秋”的好氣候;更沒有成都那麽廣阔平坦的原野。在市中心一望,四面都是山。在女兒教書的學校對面山上,外表看去是一個上坡,據說裏面有農場哩,外面一點也看不出來。我真羨慕能住在山𠔌裏面的人,至少可以擺脫塵緣!
  下午帶小妞玩。晚餐桌上有中國白菜。說來真怪,這種白菜別說在國內,就是在波士頓,也不知吃過多少,從來沒有問題。不知何故我忽然就不能吃這種白菜了。每次吃了之後,似乎內部的氣都起來了,到處亂動,無處不到。據書上說白菜能生氣體,可是過去何以不會呢?女兒他們也沒這種現象呢?有時候我也覺得現在的身體與過去多少有些不同了。飲食可能是有關係。
  晚間我看《楞伽大義》。寫日記。十一點,打坐。
  五月三十日 晴
  晨六時打坐。
  下午帶小妞玩,她要出去。雖然是五月底,此地仍然好冷,衹得給她穿上大衣,我也披上棉襖,在前門走廊上站着。見馬路上來往的車輛不斷,忽然一個穿紅衣的小女孩騎着一個腳踏車橫過馬路。她也不管有無空隙,就走到汽車的邊緣,好險!就在這緊要關頭,那邊汽車緊急剎住,她安全闖過了關。小妞都看呆了,嚇得我停住了呼吸。這個驚險的鏡頭,使我想到自從來美之後,別的我都不覺得美國有什麽特別的優點,衹有他們遵守交通規則,我卻大為佩服。譬如在波士頓時,我和女兒常常買菜經過沒有紅緑燈的馬路,就常有車子停下來讓我們先過。有些地方比較僻靜,雖有紅緑燈而無人管製,誰要過馬路,自己去按緑燈,即使是個孩子,衹要他們高度按得到燈就可以,來往的車輛一見前面是緑燈,馬上就停了下來。更難得的是他們不興超車,前面的一停,後面的一定會停,它是魚貫而行的。記得國內的市虎,當局曾有交通警察訓練班之成立,還請老美指導,結果成效並不理想。因為這種事,每一個人都要有交通常識和守法的精神。車子一定要魚貫而行,絶對不興超車,一方面是法律的約束,一方面每個人也應當懂得法律之外,還有“道義”!他們這種地方值得我們效法。總之任何民族都有優點,如果不是盲目的崇拜,而能取人之長,補己之短,這應該是留學生的責任!
  晚間我看《楞伽大義》。寫日記。十一點,打坐。
  五月三十一日 陰
  晨六時打坐。
  下午帶小妞看電視。我一直在看《追求明天》這個電視劇。其中五花八門,顛三倒四,看那些人,沉迷而不知返,到最後雖覺悟已來不及,甚或至死也不覺悟!描盡人間悲歡離合種種情形。我又想到一個問題,有人認為修行必自童貞,我卻認為什麽人都一樣。放得下成功衹在剎那。(懷師批示:完全準確。)
  記得有一個笑話說,一個小和尚從來沒進過城,這天師父帶他去城裏,告訴他說女人是老虎,回寺之後,師父問他城裏什麽他最喜歡,他說他喜歡老虎。那麽如果這小和尚忘不了老虎,怎麽辦?這就叫經不起考驗!如果半路出傢的人就能洞悉事物,識破塵市,不為物轉,不為境遷。這東西不在學識資格,聰明伶俐,鄉下人不輸於大博士。(懷師批示:不錯。)
  晚間我看《佛法要領》。我有一個問題。書上說:“發心時如有妙境,及小小神通,急宜捨去,以此是無相法故。一切雜行,一切雜觀想,不得合入此中修。此指修三乘而言,如圓頓教,即純乎合修。”何謂此指修三乘而言?觀心即圓頓教,何謂即純乎合修?(懷師批示:無論大小乘諸方法,乃至外道內道——心地——等法,皆可融會貫通而歸於一貫。)
  寫日記。十一點,打坐。
  (一九七九年十一月二十日下午三點半閱。)
  六月二日 晴
  晨六時打坐。
  今天周六,他們一早帶小妞去加拿大慶祝結婚紀念。預計明天下午回來。我也準備在這兩天盡量用功--打坐、看書。除了為小妞母女修改一兩件衣袖之外,時間不作別用。總之一到周末樓上總是空的。如果恰遇女兒他們也不在傢,就會靜得如古寺一樣。最怪的是連過路的車輛也都不多,尤其天氣又冷,人們大都留在傢裏看電視。美國的電視一天二十四小時不停的,半夜就放長片。
  晚間仍看《楞伽大義》。寫日記。十一點,打坐。
  六月三日 陰
  晨六時打坐。觀想--頂法。
  晨坐三小時,不覺時間過去了,不知不覺地似乎衹是一會兒功夫。其實我每天晨坐的時間總覺不夠,尤其記着時間就坐不好。今天我聽到電話鈴響,沒有理它,我想天掉下來也不過壓成一塊肉餅,沒有什麽大事。
  下午看了《佛法要領》,又打了兩次坐。一直到五點,他們要回來了,我又去廚房做晚飯。七點他們纔回來。
  晚間仍看《楞伽大義》。寫日記。十一點,打坐。
  六月四日 雨
  晨六時打坐。觀想--頂法。
  昨夜一夜小雨,今日未停。下午帶小妞站在廚房窗內,見後院墻腳下的薔薇都東歪西倒的沒有幾枝花了。我知道那兩株粉紅薔薇的季節已成過去,明年再見了。此地花的季節為時過短,除了氣候之外,也許還有其他因素。現在瓶內還有幾朵盛開的,看來三五天還不會謝。我忽然後悔不該折枝:第一,它生在墻角下是過去屋主栽的,它為什麽一定要供人欣賞呢!第二,今年折了許多,會不會妨礙它的發育。種子都分散了,明年的花會不會受影響呢!
  晚間我看《習禪錄影》,老師在靈岩寺閣樓上修什麽法?(懷師批示:修止觀。)說:“剎那之間,這一點靈光自己把它觀起來了,靈靈明明一下就幾個鐘頭下去了。”我不知道所謂靈靈明明的這點靈光是什麽?是不是靈明的自性?可以用觀想起來嗎?(懷師批示:此時之靈靈明明,是指自我心量性境。一點光明,是指有心造作明點觀想時之意地現量,故起一點光明。須知此觀想造作起來之光明,乃性空中緣起性之假有觀。靈明自在,乃緣起性空之自在境,但此二即一,一即二,終須住而不住,方為究竟。)
  寫完日記,十一點,打坐。
  六月五日 晴
  晨六時打坐。
  現在天漸長了,六點已是黎明,六點半天就大亮。可能是我常觀想頂法,頭頂會痛,但不嚴重。過去頂骨會響,現在不響了。似乎是從後腦往上推起痛,影響到兩目也覺疲倦。想睡覺。(懷師批示:觀頂法時稍久,應直上而觀空。初習修者,不可久住頭頂,不然,當然會頭痛。如住頂一晌,或又轉觀足趾,則可調柔而免痛覺。然終不如觀空之為勝也。)
  下午帶小妞玩。後院的草長得好高了,因為沒有人剪,大門外的草坪是房東來剪過的,頗覺整齊。這兒的好處,夏天不必剪草,鼕天不必鏟雪,如果是住宅區,四周人傢都剪草種花,收拾得整整齊齊,如果一傢不同,自己也會不好意思,所以有些人傢就衹得請人整理。而美國人工之貴,可不簡單!
  晚間仍看《楞伽大義》。我不懂真意何以要造一個明點,如果我不去體會它,它是不是一直就在那兒的,衹是過去我沒註意而已?(懷師批示:自性光明,乃強說光明,原本非相。定久光生,乃性光之第一反映。至於意境造作(觀想起來)之光明,無論一點明點,或大光明境,即同第三重之投影。由此等次,由意業所生,重重投影,光光互照,統乃即真即幻,並非究竟。但亦非不究竟。到此須理覺,不可全仗事(工夫)定也。又:黑暗亦即自性業識之變相,此尤須知也。)寫日記。十一點,打坐。
  六月六日 陰
  晨六時打坐。
  我現在有個看法:我想我現在是在覺的階段,最初是不覺,現在是覺,覺來覺去,習慣成自然,等到無功用行而不逾矩,就是離覺又進一步了。我是說不清楚。
  老師說呢?(懷師批示:有此見解,足堪孤峰頂上,獨自閑修,成就緣覺--獨覺--佛位去也。但我不希望你衹成獨覺而已。一笑。)
  下午帶小妞玩,見墻下的薔薇全部凋謝了。它來人間實在衹是一瞬。我記得我插花換水,不過五六次。雖然說它明年還會再來,事實上再來的衹是它的下一代,並非它本身的復活,而是後代的繼承。宇宙間的生物又何物不是如此!所謂:“長江後浪推前浪,世上新人換舊人!”
  晚間仍看《楞伽大義》。寫日記。十一點,打坐。
  六月七日 雨
  晨六時打坐。觀想--灌頂法。
  在晨坐中,我常常想到什麽法,就觀想什麽法。然後空掉,又是心一境性,性空緣起的妙有法門,不知這種修法,對不對?(懷師批示:對的。)
  下午帶小妞看電視。我去廚房給她拿果汁,路過書架,有意無意地,我怎麽覺得那些中文書我一本都看不出來是什麽呢,所有的字一個都認不得呢。仔細一看,原來所有的中文書都被倒置了。我纔想起來,上周末這傢男主人心血來潮,一時的高興,整理了一下書架,把所有的中文書都倒放起來了。難怪我一個字都不認得哩!這使我記得讀中學的時候,在從北平開往天津的火車上,一個男生看英文報,坐在他兩旁的女生伸頭望了一眼,回頭相視而笑。我好奇地遠遠地註意一下,原來報紙拿倒了,他並不知道。我也忍不住地笑了。有人說:“道德可以冒充,學問不能做假。道德四兩可以算半斤,學問半斤衹能算四兩。”
  晚間我看《楞伽大義》。寫日記。十一點半,打坐。
  六月八日 陰
  晨六時打坐。觀想--頂法。
  我體會到意境上的明點,是活潑的,它已不似從前那麽難找了。似乎我用觀想的方法把它拉出來了。不管何時何地,衹要一想到它,它就在那裏。哪裏呢?不知道。總之不在內、外、中間,說不出是什麽地方,衹有自己知道。老師說呢?(懷師批示:本來不可以有定位。)
  下午帶小妞玩。梨樹枝葉茂盛,但尚不見果實一點影子。小妞每天去看一次,她問我梨在哪裏?我說天氣還冷,它要等天暖了纔來。她也信了。
  晚間仍看《楞伽大義》,看到三種意生身,我最喜歡覺法自性性意生身。我能體會第八不動地的境界,但衹是體會而已。要如何才能證得呢?老師何以教我?(懷師批示:纔說一不動地,早就動了矣。真正之不動地,即大動時,元在未動處也。此須參透證知。)
  寫完日記,十一點,打坐。
  六月九日 陰
  晨六時半打坐。
  今天周六,他們帶小妞出去了。我隨便吃了兩塊面包,一杯清茶,在後院站了一下,回室準備看點書,無意中發現一本舊書,唉!我又一覺,我太戀舊,這是我最大的毛病,修行人的大忌!譬如這本舊書,早已無用了,衹為它是在北平同一位好友逛書攤買來的,而她在抗戰時就已去世,我一直保留這本書到現在。提起逛書攤衹要是在北平讀過書的人,都會懂。當然買舊書多半是為便宜,但我還有另一個緣故,不知會不會有人與我有同感,就不得而知了。我喜歡買舊書主要的是為舊書上常有批註。因為各校老師講的資料不同,可以得到一些值得參考的東西。有一次就有一本又髒又一大股煙味衝人的書被我買來,因為上面有些相當好的資料,買一本書就等於買了幾本參考書。可是那本書的氣味,簡直叫人受不了。我想那本書的主人,一定如古時捫虱談文的書呆子!於是我就捂着鼻子,戴了口罩,忙忙地把上面的註釋抄在一個筆記本上,然後把書丟進垃圾箱裏,自己有洗了個澡,纔算了事!學生時代真是天之驕子,一個人如果永遠長不大,纔是福氣!
  晚間看《楞伽大義》。寫日記。十一點,打坐。
  六月十日 陰
  晨六時打坐。觀想--水火合。
  我常在晨坐中觀想我喜歡的觀。如白骨觀,我喜歡自己變成一個白如珂雪的人,尤其白骨流光觀。但我又必須請示老師才能放心去做。我不懂可不可以愛怎麽觀就怎麽觀?
  下午帶小妞玩。後院野花遍地都是,可以勉強說,緑草如茵,雜花似錦。梨樹也可看到了小果實,可是要仔細地看,因為太高。小妞說她看不見,其實不是看不見,而是她不懂。她分不出葉子和小果實來,因為果實太小了,幾乎似一片捲起的葉子。大人也要慢慢看才分得清楚呢!
  晚間仍看《圓覺經》,寫日記。十一點,打坐。
  六月十一日 晴
  熟睡中被人叫醒,天還未亮,距黎明還有一段時間呢。聽說看火,我急忙披上棉襖,開門一問,原來是馬路那邊失火。這傢男主人說好看得很。他抱着小妞,一傢人都站在前門走廊上看火。我擔心那傢店裏面的人是否都出來了!衹見火光衝天,救火人員衹用皮管對準兩邊鄰傢直衝,因為怕波及鄰捨,但對那失火的房屋不救,看着一棟房子整個燒完。據說房子都有保險,不值得救了。這時天已大亮,一些人來看熱鬧,背着照相機來照相,大傢都是隔岸觀火。沒聽到有人問問那傢商店裏有沒有人受傷,也沒人說聲可惜,好好的房子就燒掉了!看完火,回屋關上門打坐。心不太靜,可見定力不夠!
  晚間仍看《圓覺經》。寫日記。十一點半,打坐。
  六月十二日 陰
  晨六時打坐。
  這幾天身心都有一點轉變,似乎內心有一點空無所有,不着邊際地彷徨,也不是靜,也不能說不靜,不想吃,卻想睡,又不一定睡得着,衹是兩眉發脹,頭不痛,也不暈,但總覺得有一個頭的存在。這是說,在平時身體上,哪兒不痛就不會隨時註意到它的存在。(懷師批示:到此應從頂門梵穴上空,升華而虛空合一。或以白骨觀法而觀頭骨空了而化光,而虛空合一,但終亦不住空相。)
  下午帶小妞玩。房東叫人來把太高的雜樹砍倒了,草地上亂糟糟的,小妞過不去,叫我抱她。我也就試試我的力量,到梨樹下擡頭望望,果實又大一點了,小妞問我梨什麽時候熟?我說八月吧,我又不是百果仙子,哪會說得準!其實小妞不大吃水果,衹是好奇好玩而已。
  晚間仍看《圓覺經》。寫日記。十一點,打坐。
  六月十三日 陰
  晨六時打坐。
  天陰氣候變得很冷,六月中仍穿毛衣,必要是如不開暖氣,還要穿棉襖。下午帶小妞玩。接到一封臺灣朋友的信,據說臺灣今年奇熱,大傢都在叫苦,很羨慕我們這兒還能穿毛衣呢。殊不知我正懷念南臺灣的鼕天呢!總是豔陽高照,不冷也不熱。
  今夜在未寫日記之前,也沒打坐,也沒看書,不知怎麽,心忽然靜了下來,就如坐在沙灘,靜觀河流。恬靜極了!眼睛看的是這間小屋,耳朵聽的是外面的音樂,什麽都清清楚楚,就是不與它們相應。(懷師批示:此乃暫得靜境,亦屬用心緊切久了,偶然得靜,亦屬依他起境,並非自得自在。)我試想:平時不喜歡的事務,或最討厭的熱門音樂,或那種哭腔調的印度音樂,現在都不厭煩,總之起不來一點念頭。似乎它是它,我是我,各不相幹。老師說呢,是不是出神了?(懷師批示:此境並非出神,乃神凝氣聚之一種粗象。)我喜歡這種睜起眼睛出神的境界,保持了一段時間。(懷師批示:對的,此境愈持久愈好,定久即當轉化,又進另一妙難思處。)
  寫日記。十一點半,打坐。
  六月十四日 雨
  晨六時打坐。
  昨夜特別冷,室內又開了暖氣,還以為要下雪呢。還好,下的是雨。下午帶小妞玩,因為下雨,不能出去,就帶她貼相片,把她小時侯的照片一張張地貼起來。她大了,大孩子不能衹給她吃就了事。我現在纔懂得,過去在大陸我常常奇怪為什麽有些人喜歡帶孩子串門,確實成天帶着兩三歲的孩子,衹在這棟房子裏打轉,是不太容易呢!但我怕串門,我情願另想辦法,也許自己會纍一點。
  晚間看《圓覺經》。我忽然想到一個問題,夢中人何以叫中陰身呢?為什麽中陰一隔就會迷呢?何謂成性存存?(懷師批示:夢中身,乃屬意識範圍,不叫中陰身。中陰身隔陰而迷,乃因定慧力之未充也。“成性存存”乃《易經係傳》上一句話,即是說此自性常住,不生不滅之大定也。)
  寫日記。是一點,打坐。
  六月十五日 晴
  晨六時打坐。
  在坐中眼前是似雲又似霧,白茫茫地飄動,有時又透出一片光芒,但意境上用觀想定住的那顆星卻不動。我不敢久定,因為它的光芒會變大,愈定愈亮,會變成衹有光而不見星了。(懷師批示:定久是好的,光愈大,愈亮,是勝境,由定之功德而生,但不執不離即可,不可生避畏之念也。)
  在坐中我覺得有一個能知一切的東西,它什麽都知道,還能做主,譬如聽到外面的聲音,它可以衹要知而不要住。它也能知妄念的生滅情形,也能暫停意識的流註。(懷師批示:此之一知,衆妙之門,等同佛覺也。參之。)但它無相,比過去意境上的那個明點更無相。衹能體會,不能言傳。我不知道這東西能否把它觀起來?老師說呢?(懷師批示:到此何須再加觀想?即此靈覺亦不執住即可矣。)意境上的明點,開始就是顆星,衹是隱現不明。而它沒有一點影子,如何觀呢?(懷師批示:不觀自觀,方為大自在之覺照,是為上品,到此不須再求有相之光明點矣。)
  晚間看《圓覺經》。所謂全妄即真,是不是說真是妄之體,妄是真之用,亦即全波是水之意?(懷師批示:你說對了。)
  (一九七九年十二月十一日夜十二點十分閱。)
  六月十六日 晴
  晨六時打坐。
  今日周六。連晴幾天,以此地而言,頗不容易,加上這傢男主人今天有事,他們不準備帶小妞出門。於是女兒勸我出去走走。鼕天一降雪,地上滑,我就足不出戶了。此地的鼕季又特別長,所以我能出門的日子並不多。現在小妞要去公園,我們就帶她到附近的公園看看。這地方雖不大,公園和教堂卻不少。但所謂的公園衹是一片草地,幾棵大樹,其中有四五種娃娃玩具而已。今天太陽大,我們又都穿着毛衣,還是好冷,所以沒有人去。我們帶着小妞忙忙地繞了一圈。女兒提議到市區走走,於是順着馬路到了市中心,不料正值大拍賣,每傢商店門前都擺着一些東西,大半是女用的衣裙之類。小妞要吃東西,,遂帶她到一傢點心鋪吃了一點甜食。再慢慢地散步回來。
  晚間看《圓覺經》。十一點打坐。
  六月十七日 陰
  晨六時打坐。
  今天星期,他們午飯後帶小妞出去了,去鄰鎮看印第安人跳舞。據說印第安人原來也是東方人,而且和中國人有關係。他們說新大陸原本與東方相連,因地震關係變成海洋而中斷。印第安人還把他們祖先的照片在電視上放映,有點類似中國的古裝,看上去似是而非的。總之人間的事說不完,這是強權勝公理的時代。每年美國慶祝哥倫布節日時,誰知道印第安人作何感想呢?
  晚間看《圓覺經》。寫日記。十一點,打坐。
  六月十八日 晴
  晨六時打坐。
  老師講過,在將醒之際,那一段時間,多保持一下最好。我也有此經驗,就是將醒還未完全醒來,當然還沒睜開眼睛,那種是半睡眠狀態,那種境界好極了。
  下午帶小妞玩。站在後院往前看,馬路上來往車輛很多,但沒有喇叭聲。據說美國衹有兩種車興按喇叭,如果聽到不斷地按喇叭,就知道不是喜事,就是喪車。否則就是你的車妨礙了別人,人傢按喇叭表示抗議。除了這些,不興隨便按喇叭的。我記得國內隨時都有喇叭響。按喇叭是叫人傢讓路,此間衹有喜車和喪車纔有此特權。它們是要爭取時間的。其餘的人都照交通規則走路,誰也不必讓誰。若遇老弱兒童,則駕車的人就會自動停下來,讓他們先走,不會按喇叭叫人傢讓路。而且他們的車子都是魚貫而行,前面的一停,後邊的一定停,不興超車。所以市區裏很少發生車禍(當然不是說絶對沒有)。他們也就不懂得何謂市虎了。
  晚間看《圓覺經》。寫日記。十一點,打坐。
  六月十九日 晴
  晨六時打坐。
  近來比較會做夢,幾乎十天半月就有一個夢。昨夜的夢是這樣:出門走了幾步,見前面太黑,急忙回頭,就在這一轉頭的時間,四周就一片漆黑,那種黑無法形容,如濃墨一般。於是我擡頭四望,見前面高處有兩扇小窗內有燈光,這時在我站的地方也有一片從窗內射出來的光明了。我正要爬上去看看,忽然記起人傢說人死了就是在一片黑暗之中,有燈光之處就是你投生的地方,我一想不去了。忽然心頭一亮,又記起所有境界都是虛幻,不會常的,索性閉上眼睛待起自變。這樣就醒了。(懷師批示:中陰有此一境象,倘如惡業重者,即此一點亮光亦無。乃會遇此境,有此一念覺甚好,不然真又隨境轉去了,險哉!險哉!)
  下午帶小妞在前門轉轉,門口停着幾部空車,行人多半是附近的住戶,不是去對門雜貨店買午餐,就是去隔壁洗衣店洗衣服。遠處的人就不會走路到這裏來。
  晚間看《圓覺經》。寫日記。十一點,打坐。
  六月二十日 陰
  晨六時打坐。
  上午陰雨,下午晴了。小妞要我帶她出去,我告訴她地上濕有螞蟻,等太陽多照一下,地幹了螞蟻就會走。她最怕蟲子,所以也沒有吵,乖乖地看電視。據她的老師說她是全校最好的學生。遇到有人參觀,大半是她表演,因為她心細很少錯誤。不足四歲能在卡片上簽中英文的名字。雖然不太整齊,都清楚地看得出來。她最大的毛病是飲食方面,不但不吃肉類,任何炒蔬菜她都不吃,衹會吃酸奶拌飯或白麵白飯,或印度的東西有酸奶做的。真沒想到遺傳有這麽嚴重!據說婆羅門(他們是最高級)世傳不吃肉類,他們是低階級人才吃肉。他們的餐館不用盤子,是用菜葉包飯菜,吃完了自己把菜葉丟掉,否則婆羅門人吃過的盤碗若被低階級人碰到,彼此都會感到不幸!當然他們輕視人傢,人傢也就自卑不願去惹他們。
  晚間仍看《圓覺經》。寫日記。十一點二十五分打坐。
  六月二十一日 晴
  晨六時打坐。
  女兒她們學校放暑假了,別的地方暑假有四個月,此地衹有三個月,寒假一個月。大約為氣候不熱之故。記得小時候在東北讀書,暑假一個月,寒假兩個月。女兒在波士頓讀某大的時候,暑假四個月,寒假是大考後一個禮拜,聖誕節一個禮拜。又忙着註册,第二學期有開始了。各處寒暑假時間長短不同,我想大半是氣候關係。今天他們又帶小妞去賓州劉教授傢,因為長途電話費太貴,在朋友傢打,不方便。所以說好明天晚上由我打過去。一方面我知道她們平安到達,另一方面他們知道傢裏無事,大傢都可放心。他們走後,我除了洗澡、吃飯、稍稍休息一下之外,所有的時間都用來看書和打坐。
  晚間看《圓覺經》。十二點半,打坐。
  六月二十二日 陰
  晨六時打坐。
  他們不在傢,坐中我把時間觀念空掉,盡量延長時間,能坐多久就坐多久。好在現在打坐,腿無痛、麻、酸等感受,問題是現量境不易保持太久。奇怪的是兩足的大趾和腳心常常跳動,趾甲長得太快,隨時要記着修剪,否則坐中會被它妨礙。
  今晨一坐三個小時,接着讀筆記。這幾本筆記都是各書上的重點和老師的批示。看起來特別入神,有時候譬如參究體會意境上那點妙有,身心都能滾進去,一下時間過去多久,自己都不知道,似乎入定了。所以早上看書最好,因為精力充沛。但平時沒有這分時間。如今天衹看了幾段,就十二點四十分了。我覺得有點餓,纔想起來沒吃早點。忙進廚房吃了午飯,在後院站了一下,回屋看《圓覺經》。三點打了一次坐。我認為白天打坐不比晚上差。晚飯後,八點給女兒去了一個電話,然後又看筆記。寫日記。十二點一刻,打坐。
  六月二十三日 雨
  晨六時打坐。
  今晨仍一坐三個小時,然後看筆記,我又感到餓了,一看鐘整一點。真奇怪,看書太容易打發時間了。如果是做傢事,或做針綫,一天可做不少,成效可觀。像這種要用功的書,有時看出了神,一呆就呆上半天,所以她們在傢我總要記住時間。從前我奇怪打七的人為何會那麽能吃呢?女兒也說打七會餓。現在我懂了。如我一天多打一兩次坐,多看幾個鐘頭的書,不吃早點就會餓,人傢還要動要跑呢!今天三點打一次坐,六點又坐一次,晚飯後,九點又坐一次。然後看《圓覺經》。寫完日記,一點半打坐。
  六月二十四日 雨
  晨六時打坐。
  今晨仍坐三個小時,然後看筆記,十二點整打了一次坐。我覺得子時和午時打坐有點不同,但又說不出所以然來。今天他們要回來了,連日的雨,不知路上好不好走。賓州地方很大,和我們這兒紐約州一樣,地方很寬。所以雖然我們這兒出去不遠,就屬賓州地界,但劉教授傢距此有七八個鐘頭的車程,到傢也不可能太早,所以我在午飯後在後院站了一下。這時天已晴了,地上也不太濕。回屋看筆記,三點鐘打了一次座。下坐已五點半,忙進廚房做晚飯。七點他們纔回來。小妞幾天不見了,飯後在我屋裏玩了一陣纔睡。我仍看《圓覺經》。寫日記。十一點,打坐。
  六月二十五日 晴
  晨六時打坐。
  下午帶小妞玩,看電視,又帶她去後院看梨樹。現在果實有點樣子了,連小妞都看得出來,用小手指點着說這一個,那一個的。我奇怪這兒的果實何以長得那麽慢,大約是氣候太冷,不易成熟。熱帶就不同,記得臺灣故居鄰傢的芒果樹,不知怎麽就長起來了。提到院子裏栽果樹,又是此地的一個優點。我們後院並無圍墻,也無樹籬,而鄰傢的孩子也並不少,從來沒有人來打擾。記得故居鄰傢那棵芒果樹,一天到晚都有附近的孩子來,甚至因此孩子們打架。更傷人的是,如果誰傢孩子從樹上掉下來,大人還會吵架,半夜都有人在樹上玩,不回傢。後來那傢主人一口氣砍了三棵果樹。所以我從來就不主張院子裏栽果樹,不料此間卻很安靜。
  晚間看《圓覺經》。十一點,寫日記後打坐。
  六月二十六日 陰
  晨六時打坐。
  將下坐,就聽到有人敲門,我已知道是誰。開門一看,果如我所料,那位中國老太太來了。她說晚上睡不着,半夜起來看電視,美國電視半夜放長片,就為這些睡不着的人,或夜間有工作的人。譬如當大夜班的護士,在照顧病人之暇,又不能睡,就可用電視為伴。這位老太太有糖尿病,我勸她少吃點,她卻勸我多吃點。當然她有她的看法。她認為委委屈屈地最後還不是一死?不如得樂且樂的好。我也同意她的看法。可惜我的個性不同,既不愛玩,又懶得吃,看來是天生的出傢命了。
  晚間仍看《楞伽經》。寫日記。十一點,打坐。
  六月二十八日 陰
  晨六時打坐。
  今晨坐中恍恍惚惚,似在虛無杳冥之間,這是坐中最好的境界。但這種情形自打坐以來還是第一次,這時是亡身亡心的,但其中又有一個能做主的東西,並非空空洞洞。這境界非言語所能形容,我更不能用筆墨說清楚了。我衹是覺得這是最好的境界而已。(懷師批示:此乃莊子所說的坐忘之境,甚好。但究竟言之,此境乃神識清淨現量之一面,可以暫住,不可以久戀;可以休息,而不可認為歸傢穩坐之處。如以《法華經》理言之,此亦乃“化城”,並非“寶所”。)
  下午仍帶小妞玩,看電視。現在的卡通真是進步了,有許多情節都是由童話改編的,人物都很漂亮,不似過去的卡通衹逗孩子玩,亂七八糟的。現在的大人也可以看。小妞每晚睡時都由她媽媽念故事書給她聽。
  晚間我看《圓覺經》。寫日記。十一點,打坐。
  六月二十九日 陰
  晨六時打坐。
  現在天越來越長了,六時天已大亮。因每夜下坐總在一兩點後,一睡到亮,太早起不來。人傢睡不着,我卻睡不夠!
  下午帶小妞玩,看電視。又帶她到後院轉轉,因為我每天反正要出去透透空氣,順便帶着她玩,一舉兩得。梨樹也漸漸大了,每下一次雨,梨就長大不少。這時似乎聽到電話鈴響,急忙進屋,小妞大叫,我衹得回頭看她。等把她帶進屋裏,鈴聲早停了。我們常接錯電話,希望又是錯的。
  晚間看《佛法要領》。寫日記。十一點,打坐。
  六月三十日 陰
  晨六時打坐。
  我想五點起床打坐總辦不到。因為如果五點起來,下午就會疲倦,午間不能休息,衹好作罷。今天周六,下午她們帶小妞出去了。我洗澡之後,順便洗洗衣服。又為小妞母女改了兩件衣袖,一面做針綫。又想到一個問題,就是美國人都喜歡做木匠。一次我問一個女孩,何以他父親和她弟弟都是木匠。她說美國人即使不是木匠,也喜歡做木工,傢裏的桌椅最好是自己做的。衹是拿一塊木頭,砍砍弄弄就成一件用具。不花多少錢,不費多少事,也不要很多時間,就可見到成果。他們也不無道理。
  晚間我仍看《圓覺經》。寫日記。十一點,打坐。
  (一九七九年十二月十一日夜十一點二十分閱。)
  七月二日 陰
  晨六時打坐。
  小妞上午雖有三小時不在傢,我並不閑,忙為她做午飯,送牛奶的,送果汁的,送蛋的,都得我從大門拿到廚房,放進冰箱。有時那位中國老太太來了,再陪她坐坐,就忙不開了。有時女兒買來肉類,一定得早上就做出來,否則晚間氣味還沒散完,這傢男主人會受不了。這傢到處都是印度香料味道,我們也習慣了。下午帶小妞去看鬆鼠。美國鬆鼠好大。在波士頓時,我們樓下院裏隨時可見,大雪天它也出來覓食,它不怕人,也沒有人理它,想是太多之故。
  晚間我看《楞伽大義》。寫日記。十一點,打坐。
  七月三日 陰
  晨六時打坐。
  暑假期間,他們忙教暑期班,仍然早出晚歸。小妞仍上半天學校(早上三小時)。因為一般父母都有暑期工作,所以孩子仍須進托兒所。其實小妞有我她可以在傢的,但他們怕她下學期又不肯上學了,又怕她無玩伴。
  下午帶她去看鬆鼠。梨卻相當大了,衹是不熟。那位中國老太太又來了。多高興地用棍子打下一個,一看是爛的。因為不熟,打都打不下來。她說:“過一陣叫我孫子爬上去替你摘。”我告訴她,這兒鄰居早就說過,不要摘,也不要打,自己掉的纔是好的熟的。她大笑。她說:“掉下來的都是爛的,如果換我住在這兒,我纔不聽他的呢!”
  晚間我看《習禪錄影》。寫日記。十一點,打坐。
  七月四日 雨
  晨六時打坐。
  下午帶小妞玩。她要看電視,電視上有兒童教育班,有老師教學,類似示範,她學到很多玩藝。這是一個有意義的節目。電視上的小說她不會看,我也不喜歡看。我衹看那個長片:《追求明天》。每天半小時,似乎一輩子都演不完。因為人物熟習了,比較親切,但每次看完,我都把它空掉。過去我會為古人擔憂,現在不會了。現在知道連自身都是虛幻,何況故事!
  晚間看《習禪錄影》。
  我有一個問題:人在極度驚駭之際,頓然失去個我的感受,那一剎那是不是就是本來面目?(懷師批示:豈但在恐懼時,凡人在喜、怒、哀、樂至極度時,皆自接近性地,呈現性境之本來面目,但因平常不認知定力,不參透慧觀,故當面錯過,不自覺知,不能證自證耳。)
  寫日記。十一點,打坐。
  七月六日 晴
  晨六時打坐。觀想--白骨觀。
  我不知道白骨觀可不可以隨時觀?我喜歡自己變成一個白骨人,白如珂雪,也可以把別人也觀成這樣,而且不一定在坐中,睜起眼睛也可以,很好玩。(懷師批示:當然可以隨時隨地觀,但在智境上,不可偏執耳。)
  下午帶小妞玩,看電視,然後帶她去看鬆鼠。梨快熟了,鬆鼠抱着一個梨跳下來,順着路又到另一棵樹上去了。小妞問:“鬆鼠呢?”我說“它回傢了。”小妞忙說:“再給它一個,它還有媽媽呢。”我說:“它會再來,再給它好了。”她笑了。赤子之心,純潔可愛,污染心都是後天的。記得她媽媽小時侯用一根樹枝打一隻螞蟻,我先叫她不要打,她笑着以為好玩。於是我說:“你打它,它媽媽會哭啊。”她一驚,立刻停止動作,而且淚流滿面。從此她再也不打小動物了。怕它媽媽會哭!
  晚間仍看《圓覺經》。寫日記。十一點,打坐。
  七月八日 雨
  晨六時打坐。
  坐中我覺得意識現量境如虛空,意念如浮雲,意念之起是不知不覺的。我認為內緣法塵比外緣外境更麻煩,此所謂內魔也。必須在依他起時,一覺即離,或大意了,正緣時勇敢地一斷。但說得容易,實行起來,不太簡單。因為如果去註意它,心就不淨。大致都是剛上坐時心是一片空靈,但時間一久,何時妄念起來有時不太清楚,有時能清楚知道馬上就不依他起了,就不會形成遍計所執。
  下午帶小妞玩。她有畫葫蘆的天才,衹要你給她個樣子。不像我從來就不會畫葫蘆,衹會講自己的話,一學別人就會弄得四不像了。
  晚間看《楞嚴大意》。寫日記。十一點,打坐。
  七月九日 陰
  晨剛起床,就感到腳不對勁,原來發腳氣了。大趾全是水泡,不弄破脹得很,又癢,於是我就把它剪破了,流了不少水。女兒買了一種噴汽的藥,噴上去立刻止癢,但不能行動,因為腳腫了,不能穿鞋。於是把小妞送到一個大女孩傢,一點鐘一塊錢。他爸媽下課,約四點半後纔接她回來。我既不能打坐,也不能寫日記,衹得把要點大概記下來,以後補寫了。
  七月十日 陰
  晨起見腳仍舊腫脹,我用熱水一燙,又噴了幾次藥,當時雖能止癢,但不持久,於是愈噴愈腫,最後兩衹腳都爛了,越弄越糟糕。據說留學生體格檢查時,有濕氣不準出國,雖然許多有腳氣的人照樣出來了,但你不去碰他,他也就管不了那麽多。於是我想到一個有腳氣的朋友,她住得不太遠,打個電話給她要藥,正好她有香港來的濕氣藥,她說馬上寄出。但衹有半瓶,先寄來用用再說。
  七月十一日 晴
  晨起見腳腫得更厲害,兩衹腳全是酒精味。我懂了,濕氣細菌是最頑強的,酒精加一點藥,不但殺不了細菌,反而把好肉都淹壞了。於是我擦臺灣帶來的達母膏。小妞一見面,就問哪天才會好。達母膏可以消腫,涼涼的也頗舒適,但可治標而不能治本。而且止癢也不太行。它畢竟不是專藥。
  七月十二日 陰
  晨起見腳腫全消,但我知道沒用,因為雖然消腫,水泡全在。下午朋友的藥到了,急忙洗腳擦藥,我知道這點藥不會夠,又忙忙記寫了幾個字請臺灣朋友寄藥來。我一天都在床上,衹要腳不癢的時候我就睡在床上把心空掉,如同打坐。效果也不差。
  七月十三日 雨
  晨起見腳腫全消,但我不敢再弄破水泡,因為藥不多,一定要等臺灣的藥到了纔行。但我有信心,藥來的一定很快。衹要有藥我就知道怎麽辦。自從打坐以來,這是第二次發腳氣。上次病了一年多,也是臺灣寄來藥醫好的。臺灣的成藥相當好,普通小病,用不着找醫生。我一生衹有腳氣和胃病。在臺灣都不成問題。我這腳氣病也不知是不是我愛走路的關係?發病是不是打坐的關係?(懷師批示:一半由打坐而發,今後如再發時,當即來信,我即寄中藥給你,須內外兼治方好。)晚間我看了《西遊記》。
  七月十五日 陰
  晨坐半小時,腳上水泡由小變大,不理它,把它空掉。但還不能走路,就在床上看點書,又不能用功,衹能看一點平時看過的書,等於復習,或看看批改的日記。如果腳不太難過,就睡在床上做打坐的工夫。衹等臺灣的藥。因水泡不弄破,擦藥沒什麽用,但藥不夠,弄破了更麻煩。
  (一九七九年十二月十一日夜十二點二十分閱。)
  七月十六日 晴
  晨起見腳腫全消,試試打坐。坐中腳癢坐不下去,衹能說休息了一下,頗覺心煩。於是睡着把心空掉,但不如平日心靜,總是心情不寧。這幾天食睡都失常,一想到什麽都不能做,我又是個愛走路的人,連坐都坐不慣,尤其是不能用功,這是我最怕的事。因我平日全靠看書,尤其是用功的書,才能心情平靜而舒適。一旦臥病,睜起眼睛不能做事,真受不了!(懷師批示:由此可見平時定境皆是假相,真正明證,無往不定,無處不定,隨時都在定中,並不因順逆境而變去。)於是看《紅樓夢》,此書可以作道書看的。我喜歡開捲和結尾的那些詩。
  七月十七日 陰
  今晨試坐半小時。腳又脹坐不下去。昨夜聽雨聲入睡很好。不啻打坐。記得在國內一發腳氣,就請人打針。有一次耳朵發濕氣,腫脹出水,本來已和鄰居太太說好請她來打針,不料當夜因感冒發高燒,第二天耳朵的水氣全燒幹了,比打針、擦藥更快,因為打那種針也無非是使血液溫度增高來殺細菌,作用是一樣的。
  七月十八日 陰
  今晨又試坐半小時,仍不理想。藥快用完了,病衹好了一半,我知道如果藥中斷了,又會嚴重。記得在波士頓時,有位美國朋友生腳氣,住了好久醫院,美國醫生專門小題大做。這種病既不能根治,又何必費那麽大的事,在國內衹要買點兒成藥擦一擦就好。這次完全是酒精噴壞了。我也不知道這是不是打坐的關係,所謂有病報病?(懷師批示:不錯,宿業漸現,如精進不懈,則漸消除。)
  七月十九日 雨
  今晨坐了一小時,雖然不理想,還算清淨。腳癢時就擦腳氣藥,腫時就擦達母膏。就這樣維持,天天盼臺灣的藥快來。每每做空的功夫仍是很煩。又堆下一堆日記,越想越煩。看書也在看,但進不去。平時看用功的書,要把人都看進去了纔算。
  七月二十日 陰
  晨六時打坐。
  今天接到臺灣寄來的藥,連小妞都大叫藥來了。我立刻洗腳擦藥。也許是心理作用,藥一擦上就覺得涼涼地好舒適,在國內就不會有這麽大的感覺。所以說:“不下高山,不顯平地。”在國內哪兒不對,買點成藥一擦,大半都可以好。這種病根治很難,美國找醫生也無特效藥,不過治標。臺灣的成藥就好。
  晚間因腳好得多,一鬆就想睡覺,因多天沒睡好了。
  七月二十一日 陰
  晨六時打坐。
  今天腳不痛、不癢,衹是疲倦。午飯後,因是周六,他們帶小妞出去了。我睡了一個下午。女兒她們回來了,說後院的梨已熟了,掉幾個在地上,都被螞蟻啃壞了,衹拾得兩個好的。小妞愛新鮮,其實她衹吃了半個。有時候吃蘋果衹吃皮,不吃果肉。她吃東西怪得很。
  晚間看了一點筆記。寫日記。十一點,打坐。
  七月二十二日 陰
  晨六時打坐。
  今天似乎清爽多了。因為星期,他們都在傢,鄰傢的美國老太太及孫子們都來玩,也撿了幾個。女兒說等有多的會撿一袋送給他們。撿梨很纍,去年撿梨都會腰酸背痛。現在掉得還不多,大半都被螞蟻啃壞。這梨是好種,很甜,比市上的好,至少也是新鮮。我坐在木級上看她們撿,我還不敢亂動。因為雜草太深,沒人除,所以梨掉下來,有時就找不到了。
  晚間看《圓覺經》。寫日記。十一點,打坐。
  七月二十三日 晴
  晨六時打坐。
  多天沒有好好打坐,覺得煩悶不堪,尤其不能看書。我一生從讀中學開始,一天不看報、看書,就會覺得空空的沒有吃飯似的,無論做什麽都無法填滿這一空隙。很多學生都習慣一面吃零食,一面看書。而我除非是假期中長夜看書,纔記得吃點東西。不識字的人說,你們天天看書,又看不出花來。現在我瞭解不識字的人不知道書中要什麽就有什麽。你告訴他說書上有人物、田野、樓臺之類,他不相信,他說你騙人,因為他看不見。也如同我們打坐,會有什麽境界,甚至說什麽化工,沒有經驗的人他絶對不信。但我雖沒什麽真正的經歷,我卻深信不疑。
  下午小妞撿了幾個梨,用袋子裝好。她拿不動,我提了上來,因腳剛好,頗覺吃力。
  晚間看《佛法要領》。寫日記。十一點,打坐。
  七月二十四日 雨
  晨六時打坐。
  每晚仍洗腳擦藥,防它再發。這東西很討厭,在學打坐之初,也就是用美國成藥,一直不好,最後還是臺灣寄來治好的。那次竟痛了一年多,幾年沒發了。有人說發腳氣就沒有別的病,也許有點道理。譬如我有腳氣,除了還有點胃病之外,再沒有其他病了。自從學打坐,也衹偶爾發這兩種病。有一次三叉神經痛,那是特殊情形,可能是氣機通不過的關係。
  下午天晴了,帶小妞去撿梨。今天因雨後,梨掉的多些,大半都被螞蟻和蟲子啃壞。
  晚間我看了筆記。寫日記。十一點,打坐。
  七月二十五日 陰
  晨六時打坐。
  暑期班的課大半在上午,所以女兒他們回來得早些。本來有位太太要來撿梨去做罐頭,我們告訴她以後有多的再請她來撿。美國人真有力氣,要上班,她們都有工作,還要做罐頭。因為做成罐頭能放很久,否則不易保存。如果她們有這兩棵梨樹,不知要做多少罐頭,可能會做罐頭去賣。現代的美國婦女苦得很,因為她們鬧婦女運動,在傢做傢事,帶孩子,在外工作,什麽都做,表示她們的能力不弱於男人。所以美國女人比男人苦。當然美國的女權確實提高不少。總之鬧革命總要經過一段苦難的日子,也是難為她們!
  晚間我看筆記。寫日記。十一點,打坐。
  七月二十六日 陰
  晨六時打坐。
  又恢復日常工作。但腳剛好,不能多走多站,對我來說,很不習慣,想來還得休息一段時間。
  下午仍帶小妞玩,先看看電視,又教她剪貼,她都做得很好。一陣笑聲,門鈴響了。她爸媽帶來一位太太和一個女孩,小妞一見高興極了,原來是她的同學。她們是來撿梨的。於是我領了小妞和大傢同到後院。今天梨掉得不算太少,孩子大人嘻嘻哈哈地撿了一袋。客人有車,拿得動。小妞很乖,她們叫她留兩個,她說:“樹上還有。” 晚間我看筆記。寫日記。十一點,打坐。
  七月二十七日 雨
  晨六時打坐。
  天氣漸暖了,至少不冷。病後總覺疲倦,每晨仍在廚房外走廊上站站透透空氣,。忽然電光一閃,雷聲大作,如果是前兩年會被嚇壞,現在衹是忙進廚房,關了門。廚房瓦斯味重,且我一個上午都在廚房打轉,所以我總是喜歡打開廚房的門。
  下午仍帶小妞玩。外面細雨未停,小妞問什麽時候可以出去?我說雨一停就可以了。她雖在看電視,卻十分註意窗戶外面,忽然她大叫:“雨停了。”我衹好帶她出去,撿了幾個梨,小妞不吃梨,但喜歡撿梨。
  晚間我看《圓覺經》。寫日記。十一點打坐。
  七月二十八日 晴
  晨六時打坐。
  今天晴了,一進廚房,先打開門,到後院站一下,涼風拂面,頗覺舒適。靠近八月,還沒多少夏天的意思,似乎永遠都不會熱。今天周末,女兒要我和她帶小妞去公園玩玩。午飯後,我們就出發,公園就在附近。過了馬路,轉個彎,我拉着小妞上了個小坡,就到了。天不熱人不多,衹有幾個孩子在打鞦韆。我們坐在草地上看小妞玩。她媽媽還帶了書去看。小妞畢竟還小,如果大人不在,她會被欺,因為她不會讓人,人傢當然也不會讓她。可是那些孩子沒人帶的,都比她大,所以嬌慣的孩子,在外面會吃虧的。女兒小時候因為是獨女,在傢難免嬌點,但我就註意到這一點,我總是教她讓人,所以她在外面還沒吃過虧,很能適應環境。
  晚間看《習禪錄影》。寫日記。十一點,打坐。
  七月二十九日 晴
  晨六時打坐。
  今天星期,上午我帶小妞去撿梨。因為昨天沒撿,都被蟲子啃壞了,衹拾得十來個完整的。下午小妞的爸要洗車,不想出去,女兒要帶小妞去遊泳,我衹好陪她們去。天還不夠熱,人不多。這也是一個比較大的公園,裏面有一個大水池,可以玩玩而已。其實到處都有遊泳池,因為人多不太好,衹有這兒比較清淨。這還是經人介紹來的。路不太近,我走回來也就纍了。也可能是我的腳病還未復原。
  晚間看了《西遊記》。寫日記。十一點,打坐。
  七月三十日 晴
  晨六時打坐。
  坐中因昨天路走多了,腳又腫痛,不能多坐。
  暑期班學生不多,有的是為興趣來學點東西。也有為下學期先打一點底子的。這傢男主人教一二年級的世界宗教概論和印度教。女兒教高年級的中國哲學,包括儒、道、佛、禪,比較專門。他們把儒傢列入宗教裏面。
  下午他們帶小妞去遊泳。回來後,女兒說連晴幾天,太陽比較厲害。她教小妞先學玩水,小妞在水裏還不會熱,她在池邊曬得難過。小妞的爸既不會遊,也不喜歡,更看不慣男女共池。於是他躲在車內吃花生、睡覺。其實遊泳對健康有益。女兒七歲就由她爸教她,她可以在水底撈物,她很會遊,也很喜歡,過去讀書沒時間玩,而現在因對方興趣不同,她衹能赤腳站在水裏教小妞遊。
  晚間我腳痛,勉強寫了日記。沒打坐。
  七月三十一日 陰
  晨七時半打坐一小時。
  下午小妞要我帶她撿梨,我撿不動。正鬧着那位中國老太太來了,先讓她休息一下,吃杯果汁,然後我們都到後院。她帶小妞撿梨,我坐在木級上看她們。她選好的撿了一袋,我叫她都帶回去。她傢裏有老先生,還有個孫子,放在冰箱裏慢慢吃。她不好意思,說留點給小妞,我告訴她小妞不大吃水果,衹是好玩,連一個都吃不了。正好她是來洗衣服的,有小車,放在車上就拿走了。
  晚間擦藥,寫日記。十點打坐。
  八月一日 陰
  晨六時打坐。
  休息兩天,腳腫全消。因已不癢了,就擦達母膏,此藥消炎最好,所以有萬靈藥之稱。自有腳痛以來,就沒有好好打坐。今天一坐,清淨得很,大出意外。
  下午帶小妞玩,先看了電視的卡通,這是娃娃節目。然後帶她去撿梨。樹上的梨並不多,但除鄰居之外,還得送點給同事,因為他們都有孩子。有些還是小妞的同學。還得帶點去辦公室。每天掉得不多,要等她們回來,就都被蟲子啃壞了。而且小妞又愛撿着玩,我衹好帶着她連玩帶撿地撿了半袋。問題是我腳將好,提不動袋子,最怕纍壞了腳,又妨礙打坐。每天撿的放在冰箱裏,存起來,才能送人,否則一天撿不了多少。
  晚間我看《楞伽大義》。寫日記。十一點,打坐。
  八月四日 陰
  晨六時打坐。
  今天周六,小妞出去了。午飯後,我無意中打開電視,又見着那個啞女,她似乎已習慣了那種生活,還很活潑自然的。我近來有一種感覺,譬如看什麽東西看呆了,似乎將要和它合而為一。我想人投生就是這樣,糊糊塗塗地一下,這點靈知就與那胎兒合一了。(懷師批示:然也,不錯。)人的身體衹是一部機器,在投生的時候,沒有選好機器,這一生就大受它的影響了。(懷師批示:凡人一切由業力因緣而成,自難自主。)
  晚間我看《佛法要領》。寫日記。十一點,打坐。
  八月五日 晴
  晨六時打坐。
  今天星期,有人要來撿梨,因為是約好的,所以他們都沒出去。上午我剛一開門,見後院有兩個小女孩藏藏躲躲地在那裏,我忙退了進來,給她們方便,撿幾個去。自己又吃不完,為什麽不給大傢分一點呢。過了一陣,我纔帶小妞去撿幾個,見地上掉得不少。每逢雨後,就會掉一些的,有人內行,所以要來撿梨。大約四點左右,一位同事太太帶着一個男孩來了。小妞母女也幫他們邊笑邊玩,撿了一大袋。我在廚房伸頭打了個招呼,那孩子問媽媽說:“她們叫什麽名字?”他媽媽說:“你衹說嗨!就好。”
  晚間看《楞伽大義》。寫日記。十一點,打坐。
  八月十一日 陰
  晨六時打坐。
  每天撿梨,本來是帶小妞玩,不料竟弄得腰酸背痛,妨礙打坐,坐中腰不舒服。雖說拿不動,就放在地上,等他們回來再拿,但事實上,總難免要提一下,就是女兒她們撿撿也說很纍,腰酸背痛的,現在纔知道哪一行都不容易。我們認為還是讀書比較好,也許畢竟還是讀書的種子。
  下午因為今天周末,大傢動手,把深草裏的都找出來,裝了兩大袋,有很多好的都被蟲子啃壞。小妞問:“蟲子又沒眼睛,怎麽曉得是好的呢?”這確實是個問題。即使蟲子有眼睛,也不見得能分出來好壞,我想是靠嗅覺。
  晚間看《楞嚴大義》。寫日記。十一點,打坐。
  八月十二日 陰
  晨六時打坐。
  今日星期,他們帶小妞出去轉了一圈,我就打了一個鐘頭的坐。剛下坐,衹煮好開水,準備泡杯茶,他們就回來了。休息了一下,大傢又去後院撿梨,一方面帶小妞玩,另一方面,每天的梨已集得不少了,計劃分送各傢。而且梨並不整齊,有好有壞,也要搭配一下,每傢熟的同事,各送一袋。我看着那些梨,又出神了。我想如果是在臺灣,就可以運些去臺北,老師和同學也嘗嘗。我知道老師吃東西不多,水果也不例外。但總是我的心意,同學們總可吃一點。就這點小事,都辦不到!(懷師批示:謝謝!如同親嘗。)
  晚間我看《楞嚴大義》。寫日記。十一點,打坐。
  八月十四日 陰
  晨六時打坐。
  我現在的意境上是一個亮星,我有事就做事,無事就閉上眼睛,心無所住。有時候意境上有顆星,有時候連顆星也沒有,但也不是空空洞洞,我也說不清楚了。在帶小妞玩的時候,我和她玩如同她的玩伴,忘了一切。(懷師批示:不執著,即為勝境。)
  下午帶小妞撿梨,因風大,撿了兩個,就哄着她回屋了。她平時喜歡在後院空地玩沙,用小鏟鏟着玩。美國有一大盒、一大盒的沙賣,大多數人傢都有,買來放在後院,孩子們可隨意在沙坑裏玩,女兒就要買給小妞玩。我覺得她還小,弄到眼睛或耳朵裏都不好。明年再給她買。我見外面風大,想到國內的臺風,它一來,傢傢關門閉戶,如臨大敵,它去後衹留下一些被它破壞的殘跡。其實它來去無蹤的,誰見過風的面目?因為它無相。
  晚間我看《楞伽大義》。寫日記。十一點,打坐。
  八月十五日 雨
  晨六時打坐。
  坐中聽雨聲,在半睡眠狀態,既清淨,又舒適,不想下坐。
  到廚房為小妞煮面,順便自己也吃一碗。有時候人在做事,心卻在坐中,尤其聽到外面雨聲,心裏空空的,似乎被雨水洗淨了。下午帶小妞玩,看電視之外,教她認中國字,寫中國字。她很會畫葫蘆,模仿能力相當強,她媽媽要我多教些,我總覺得她太小怕傷了腦。美國學校對智力發達、特別智商的孩子,叫什麽天才兒童,能學多少就學多少,不管傷不傷腦,所以有的很快就中學畢業了。總之能的一直上升,不行的就改行學其他自己喜歡的東西,很多人都學木匠。在他們看來,一個大學教授與一個木匠並無高下,衹是興趣不同而已。
  晚間看《楞嚴大義》。寫日記。十一點,打坐。
  八月十七日 陰
  晨六時打坐。
  下午帶小妞玩。她告訴我,她喜歡遊泳。我說:“媽媽會帶你去的。”她喜歡遊泳,喜歡玩,喜歡跳舞,活潑之處,承襲了她媽媽的優點。她爸對這些連看都看不慣。女兒希望他學學打拳,練練運動,我卻希望他學學打坐。最後一樣也學不成。因為人到中年,生活習慣一切都成定局,所謂:“江山易改,秉性難移!”一個最怕寂寞、最耐不得凄涼的人,無事不能靜靜地看點書,看書、寫信都要以音樂為伴的人(又不是輕音樂),哪坐得住。我又帶小妞撿了些梨。她真怪,看着梨好喜歡,可是一個也不吃。
  晚間我看《楞嚴大義》,寫日記。十一點,打坐。
  八月十九日 晴
  晨六時打坐。
  今日星期,上午大傢撿梨。鄰居美國老太太過來問,她可不可以再撿一點。她說她把上次那些都做成罐頭,送給她的孫子們了。於是我們把自己撿好的半袋,送給和她同住的那個侄女。她有幾個孩子,從不過來打擾,當然也都大了。可是孩子畢竟是孩子,如果沒有教養,也就很難不被打擾了。我提議送一袋給樓上女教練,他們認為她自己不來撿,就算了。撿梨是很纍的。但我認為人傢是不好意思。在美國來說,樓下是屬我們的。我雖然也可以撿點送她,但我畢竟不是這傢的主人,多一事不如少一事的好。
  下午他們帶小妞去遊泳。我洗澡洗衣之後,看了一點筆記。
  晚間我看《楞嚴大義》。寫日記。十一點,打坐。
  八月二十日 陰後晴
  晨六時打坐。
  今天他們回來得早。暑期班已告結束,因為九月份即將開學,下學期又來臨了。小妞的學校義賣各種傢長的捐贈,有衣服、有食物等等,女兒說去看看,也買東西,捧捧場。於是我們帶了小妞散步而去。其實沒什麽可買的,衹為小妞買了一件大衣。在大太陽下確實很曬,但這樣纔有一點夏天的味道,否則就簡直不知這兒還有夏天了。這種天氣,在此是很難得,還有人坐在外頭追到太陽曬呢!我曬得很想走開的時候,就會回憶到國內的夏天,又故意多曬一下,多感受一點夏天的滋味。因為義賣地點是一個公園,我們在裏面轉了一圈,然後順路再走一截到超級市場,買了菜。可是回程路就遠了。於是打電話叫小妞的爸開車來接。
  晚間我看筆記。寫日記。十一點。打坐。
  八月二十一日 陰
  晨六時打坐。
  天陰室內涼涼的,不冷也不熱很好。下午帶小妞撿梨,撿了半袋。樹上梨已不多,再下一兩次雨,可能就打光了。天陰不好遊泳,怕下雨麻煩。小妞吵着要去公園,她媽媽衹好帶她去轉轉。送信的來了,有一張臺灣的挂號信的通知單。我一見到這種東西,我就會覺得美國人之笨。在他們認為本人親自來取,還有什麽問題。殊不知通知單又薄又小,夾在信裏,稍一大意,就會弄掉,何以知道人傢一定收得到呢!如果由本人簽字收到,纔算可靠。當然一般來說,都會收到,如果完全收不到,也就有人抗議了。但有缺點之處,不早設法補救改良,總會有人倒黴!
  晚間我看《禪秘要法》。寫日記。十一點,打坐。
  八月二十七日 雨
  晨六時打坐。
  我現在最愛在坐中聽雨聲。我現在也纔知道這條路是一條羊腸小路,還是一座獨木橋,別看那些坐死古洞的老僧,不一定都是成功的。即使修成了,也不見得不退墜。所謂修道者如牛毛,成道者如麟角。就算摸到了那點門路,修煉期間更不簡單,稍一疏忽,就會功虧一簣!話雖如此,但既然鑽了進來,就要有不成功便成仁的决心。必須探個究竟,走一步,算一步了。(懷師批示:正當如此!)
  下午帶小妞看電視。雨一直不停,也就不能出去撿梨了。
  晚間看《習禪錄影》。寫日記。十一點,打坐。
  八月二十八日 陰
  晨六時打坐。
  我正在坐中,忽然插進來一種音樂,那調子如同念經,我知道外面正放印度音樂,印度的宗教音樂。這使我憶及父親逝世時,在廟上念經伴靈的情形,似乎將置身與那種情景中了。急忙一覺,默誦心經,那聲音雖然仍在,而我卻不受影響,似乎它是它,我是我,各不相幹了。
  下午仍帶小妞撿梨,正好那位中國老太太也來了。我告訴她,梨將告結束,已是碩果僅存了。我本想在冰箱裏拿幾個給她,正好她來了可以撿幾個新鮮的去。
  晚間我看《定慧初修》。寫日記。十一點,打坐。
  八月二十九日 陰
  晨六時打坐。
  夏天就過去了。一下雨,室內涼涼的,倒也不冷。從臺灣帶來夏天的短袖衣服,都穿不着,穿單衣服的時間,不會超過兩個月,又要外面加件毛衣了。此地夏日之寶貴,就如臺南鼕日之可貴一樣。我衹有外出,經過幾次大太陽,纔感到一點夏日的滋味,否則幾乎不知道這兒也有夏天。可是在這種地方,每年夏天這傢男主人也要吹風扇睡覺。他說印度人都睡在屋頂上呢。
  晚間我看筆記。寫日記。十一點,打坐。
  八月三十日 晴
  晨六時打坐。
  女兒他們今天去學校,給學生註册。男主人教一二年級,是必修科,學生多些。女兒教高年級是選科,因為這種東西真正要深入的人不太多,而且學校規定一班不得超過三十人。她班上的學生都很用功,因為不是真想學點東西的人,就不來了。有一次,一個學生不及格,女兒就在他捲子上批說他沒寫完,可以補考。他來封信質問說,他是不會,何以要說他沒有寫完。女兒回他一封信說,這樣是給你一個補考的機會,否則你就不及格了。於是他又來封信道歉、道謝。因為班上衹有他一個人不及格。當自己做老師的時候,纔知道老師對學生也是一番苦心!
  晚間我看筆記。寫日記。十一點打坐。
  八月三十一日 晴
  晨六時打坐。
  下午帶小妞玩,看電視。新聞上有一對新婚夫婦的照片。據說男方是父親的兒子,女方是母親的女兒,他兩從小在一起長大,這種婚姻,是最自然不過的了。在家庭來說,也是最美滿的。但在我們中國人看來,仍是屬於兄妹,一方算繼父,一方算繼母。過去都同姓不婚,據說五百年前是一傢。記得在長輩朋友中,有為同姓不婚的阻礙,雙雙投黃浦江的慘事。如這種一個是父親的兒子,一個是母親的女兒(帶來的),事實上確實沒有血統關係。看完電視,又帶小妞撿了兩個梨,樹上已沒有梨了。我給小妞說:“它給你說明年再見了。”她笑了。望望樹上說:“好。”
  晚間我看筆記。寫完日記,十一點,打坐。
  九月五日 陰
  晨六時打坐。
  在坐中整個頭頂似乎有個蓋子,不重、不痛也不癢,衹是有此感覺而已。眉心倦,想睡覺。
  下午帶小妞玩,看電視。忽然我想起在國內時有人說過,臺北有一位功果上人(不知是不是這幾個字),顧名思義,當然是密宗上師了,據說是位女的。她能知過去未來,她能領人傢見着死去的親人,但不許碰死者,而且見到的人,都是臨死時的樣子。這點我覺得就不對,人傢要見死者,當然是希望要見他知道他現在的情形,誰要看他臨死的樣子呢?據說後來因為人傢拍照就不靈了。我想老師一定知道這回事,是否真有其人其事呢?(懷師批示:我知道,不必多問。一句話,大抵“人情嫌實不嫌虛”。)
  晚間我看筆記。寫日記。十一點,打坐。
  九月九日 晴
  晨六時打坐。我每晨坐之後都轉轉眼睛。
  今天是女兒的假生日。她生在重陽節,是個登高的日子。在她未婚之前,我都是為她過真生日。但農歷不易記得,所以她婚後就改用陽歷了,這樣容易記些。其實傢裏也有中國日曆,但他們要怎麽過就怎麽過吧,我已管不了那麽多了。他們提議出去吃飯,我要吃暈車藥,真不想去。但他們是一團高興,一番好意,我不便破壞氣氛,大傢一起出去了。美國的館子實在不好吃,個人要個人的,各人有一份。小妞什麽都不吃,衹吃冷飯。飯後又逛逛百貨公司。乘車而返。
  晚間我看筆記。寫日記。十一點,打坐。
  九月十日 晴
  晨六時打坐。
  今天要請一個新從臺灣來的朋友吃飯,因為這傢男主人吃素,所以現在請客很不方便。過去在波士頓時,常有中國同學來訪,甚至女兒去燕京圖書館查書,常常碰到熟人,臨時約來傢裏吃飯。我們那時常去中國城買菜,臨時也能湊上幾盤。再說同胞在國外相見,就如他鄉遇故知,是人生四大樂趣之一呢!不管什麽菜飯,也都吃得開心得很,一談幾個鐘頭,不倦。現在此地一共不過六傢中國人。每逢他們來請客,我們母女總是道謝,因為酬客不便。今天五點鐘客人來了。他是師大的,過去女兒讀過師大研究所,也算校友。我衹做了三個葷菜,其餘都是素菜。飯後,我想他也是覺得不是清一色的中國人,始終不太自然,坐了一盞茶的時間,就告辭了。而我們也不便留他。不能像過去,大傢盡歡而散。
  晚間我看《楞伽大義》。寫日記。十一點,打坐。
  九月十一日 晴
  晨六時打坐。
  下午正帶小妞玩,看電視。忽然她嚮窗外一望,她說有太陽了,她要出去。我就帶她出去玩沙,一直到她玩纍了,要求回屋,我纔帶她進來,如果不是她的要求,她不會聽我的。她確實很聰明,也實在很皮,總是什麽都要自己做,實在做不了,纔肯找人。當然,從小養成自立的習慣是對的。但一個人太自命不凡,大來就會有很多不如意的事。在我的親友中,所謂聰明反被聰明誤的人,不知有多少!我記不清了。是不是蘇東坡說的“世人生子望聰明,我被聰明誤一生,但願吾兒多懵懂,無災無難到公卿。”,這樣纔對。(懷師批示:相傳此詩如此,但未加查考,姑妄憑記憶而改正:“世人都說聰明好,我被聰明誤一生,但願生兒愚且蠢,無災無難到公卿。”我今忽然興至,反此詩一首:東坡悔被聰明誤,我說聰明不誤人,衹怕聰明不透頂,聰明翻纍最愚身。)
  晚間看《禪秘要法》,寫日記。十一點,打坐。
  九月十三日 陰
  晨六時打坐。
  現在頗有深秋的意味,不冷不熱,以此地來說,是最好的天氣了,一件毛衣足夠。晨坐是最舒適的。有時晨坐,衣服穿得不適合,不是冷,就是熱,有時起身換了衣服再坐。有時懶得起坐,就慢慢空掉此一感受。但熱點沒大關係,冷了卻怕受病,萬一受了風寒就不好治。
  晚間我看《楞伽大義》。十一點,打坐。
  九月十四日 陰
  晨六時打坐。
  在廚房做完了事,剛纔回到客廳,坐下不到五分鐘,聽到外面似有響動。掀開窗簾,一個推車過去了,似乎是個傷殘兒童,被一個中年人推着過去了。我忽然想起女兒給我說過,美國有一種人靠遺産為生,自己什麽事都不做。但他們也不閑着,常為社會服務,譬如傷殘兒童,沒人照顧,他們就去照應,每天推他們上學,推他們回傢。衹要是勞力的事,他們能胜任的,都能不辭勞苦地去幫忙。我記得國內也有這種靠遺産為生的人,在我的親友中就大有人在。但他們雖然有時候也捐助窮人,可是他們多半是公子身分,到了中年就更是老爺身分了,不見得肯付出勞力為社會的傷殘服務!他們會認為勞工有失他們的身分。
  晚間我看《楞伽大義》。寫日記。十一點,打坐。
  九月十五日 陰
  晨六時打坐。
  下午正帶小妞看電視。門鈴響了,那位中國老太太又來了,一進門就說:“我又來了。”我說:“歡迎!”她還是那麽喘。我最怕人傢喘,似乎是氣接不上來,急給她一杯果汁。談話中提到那個臺灣新年來的學生,不習慣美國的生活,常去她傢打牌,在美國一切都受不了,不管是飲食起居,都不習慣。我說:“既來之,則安之。講什麽習慣不習慣,反正是學生,畢業後再說,喜歡美國就在美國找工作,否則就回去為國服務。過去有些朋友的孩子,一下船就給人傢扛行李賺錢,半工半讀的,到今天也都讀出來了,結婚生子的,成傢立業的,大有人在。一個人不乘青年時代打好基礎,就落得老大徒傷悲了!”
  晚間我看《楞嚴大義》。寫日記。十一點,打坐。
  九月十六日 晴
  晨六時打坐。
  今天星期日,一早樓上樓下的電唱機此起彼落,好不熱鬧,我在坐中知道而已,並不相幹。我現在,可以說這幾年來就學到了這一點,無論任何環境之下,都能打坐或看書。
  晚間我看《楞伽大義》。寫日記。十一點半,打坐。
  九月十七日 陰
  晨六時打坐。
  下午帶小妞在外面玩,一個不認識的人走了過來,對我“嗨”了一聲,我也衹得回了一聲“嗨”。我一眼就看到他手裏拿着我的批回的日記。他說,因為他去過臺灣,他也和臺灣朋友通信,所以郵差送給他,他也沒大註意地簽了字。可是拆閱之後,愈看愈不懂,他纔註意封面,寫的是六零九,所以送了過來。他和我們是隔一傢的鄰居。在他道歉的是拆錯了信。而在我卻是非常感激物歸原主。如果他不送來,我又能怎樣呢!天下的事怪得很,有時候絶對不會掉的也會掉,而有時候已經掉了的又會回來。回屋後帶小妞看電視。
  晚間看《楞嚴大義》。寫日記。十一點,打坐。
  九月十八日 雨
  晨六時打坐。
  我最喜歡坐中聽雨聲,似乎那雨水能洗淨心垢,清爽異常。
  下午仍帶小妞玩,看電視。這時外面天已漸晴,小妞要出去,我告訴她外面地上都是水,不好玩沙。衹要一出太陽,我們就可以出去了,於是她不時看着窗外。電話鈴響了,是合作社的人叫他們去拿米,因為糙米普通店不賣,有也很貴,合作社是大批地買來再分,既便宜有省事。記得去年還有一塊地誰喜歡種菜可以種,這傢男主人也去參加過種菜,可是成熟了,沒人去收,據說收很吃力。女兒說,畢竟不是種菜的人,今年誰也不去了,那塊地也就荒廢了。
  晚飯後,他們帶小妞去拿米。我看了《楞伽大義》。寫日記。十一點,打坐。
  九月十九日 陰
  晨六時打坐。
  一早他們纔出門,我聽到外面有動靜,接着有人敲門,我已知道是誰了,果然那位中國老太太又來了。她是來隔壁洗衣服的,一進門就喘,我忙給她一杯果汁。我說:“何以不等天晴再來?”她說:“等不到呀!孫子一天換一件。出來也順便走走,在傢悶得慌!”人生就是如此,所謂傢傢有本難念的經。人總覺得那山比這山高,其實等他到了那山之後,他又會覺得那山並不一定比這山高了。人最好是能隨遇而安。各種環境,各有好處,當你在逆境中時,可以藉它瞭解人生,鍛煉心性,未嘗不是好事。人若在順境,是永遠長不大的!(懷師批示:可惜世人大多是長不大的,一笑!一嘆!)
  晚間我看《楞嚴大義》。寫日記。十一點,打坐。
  九月二十日 陰
  晨六時打坐。
  坐中就聽到小妞的笑聲,電話鈴聲,他們出門,關門,他們走後送牛奶的來,都清楚知道,但卻坐的很好,不起一點雜念。就是說什麽都知道,什麽都不着。下午帶小妞玩。她很會盤腿,小人骨軟,小腿一盤就盤的很好。我想如果這麽大就學打坐,不知會有什麽境界?(懷師批示:如知此,即轉凡成聖。如不知此,凡夫而已。在此知與不知之間,究竟如何,試參究之。)
  晚間我看《楞伽大義》。寫日記。十一點二十分,打坐。
  九月二十一日 陰
  晨六時打坐。最近坐中,除了淨境之外,沒有什麽進步。
  九月二十二日 晴
  晨六時打坐。
  下午帶小妞玩,看電視。電視上正介紹一種氣功。那些人是從臺灣來的,裝束類似戲臺上武打的小生,能在肚子上盡力用刀砍而不傷,或一掌打斷幾根木棍之類。我覺得這種東西為鍛煉身體是對的,但打打拳,或學學瑜伽也就可以了。要學得這樣,似乎一掌就能打死個人,那有什麽意思呢!據說學氣功的人死的時候不易斷氣,如果如此,那就更沒意思了。記得有人說過,一個修行的人,他說他能履水如地,旁人笑了說,如果修了半天衹能如此,那又何必費那麽大的事呢,坐個船不是一樣地過去,浮根木頭也過去了。現在差不多的人都會遊泳,還用得着去修行呢!(懷師批示:你說的一點都不錯。可是歷來許多修行人,一心衹想履水如地,或臨空飛翔呢!可笑!可憐!)
  晚間我看筆記。十一點,打坐。
  九月二十四日 陰
  晨六時打坐。
  將下坐,門鈴響了,我知道是誰,果然是那位中國老太太來了,我照例先給她一杯果汁。她往沙發上一坐,看上去很疲倦地說:“在傢實在太悶,出來又沒地方走,女兒傢又遠,孫子一上學,一個人做什麽都不是!”我聽了很奇怪,為什麽不看點書呢!於是問她要不要看點書?她問:“有什麽書?”我就帶她去書架邊,由她自選,結果一本她都不要看。我說:“如果我是你,有那麽多的時間,正好學點東西,可以研究一種學問,既打發了時間,又能學到一點什麽。”她說:“學什麽呢,本來是準備學點英文,可是那個印度太太不行。我也去了幾次,但學了半天,我覺得,我會的還是那些,我不會的還是那些,甚至於都教錯了,還學什麽呢!再說我們現在哪兒還是學東西的時候,最好就是幾個人坐在那裏打個小牌,纔是辦法。”我一看話不投機,就說了一點傢常。奇怪的是,我不會話傢常,我就能作聽衆,但又聽不進去。奈何!
  晚間我看《楞伽大義》。寫日記。十一點半,打坐。
  九月二十七日 陰
  晨六時打坐。
  一早樓上一片響聲,想必是有人乘上班之前,來為她搬點東西。她搬來的時候,我就知道她不會常住,因為她沒有用搬傢車,衹是隨便搬點東西來,不是個定居的樣子。再說她並不常住在這裏,每逢假期或周末,她一定不在,平時每夜如果回來總在一兩點鐘,房租並不便宜,樓上樓下一樣,她一人住一層樓,又不常在傢,自然是住不常了。據說這房子漏氣,鼕天暖氣消耗太大,似乎說房子太老了。我們住了三年,樓上換過三傢,而以第二傢的收穫最大。那個非洲人搬來之後,就有幾個美國女孩子來找他,每每半夜吵架,摔門,吵得一塌糊塗。一年之後,一個勝利者抱着一個嬰兒,出出進進大有打勝一仗的滿足。我這個聽衆反倒每見到她時,就感到一分尷尬。不久他們買了房子,搬走了。現在女教練又搬走了。不知再來的芳鄰又是何等人物了!
  晚間我看《楞嚴大義》。寫日記。十一點,打坐。
  九月二十九日 陰
  晨六時打坐。
  樓上看房子的人愈來愈多,尤其是一早一晚,因為平時大傢都忙,所以一早就聽到樓梯響。我現在打坐不太怕吵,可以它吵它的,我坐我的,各不相幹。有時就把它空掉,我可以在鑼鼓聲中,歌舞聲中打坐,而且反而覺得愈吵愈容易靜下心來,愈靜反而心愈易浮。(懷師批示:須動靜不二方是。)
  記得多少年前,中副有一篇文章,是一個速記員寫的。他說,當他應徵的時候,主管約他在一個熱鬧場中應試,他簡直無法落筆,他抱怨說,為什麽不約到一個靜的環境去應試呢!後來就有人答復他說,這是故意如此,才能求得真纔。所以如果一定要靜才能打坐,那是僧尼的打坐方式。要能動靜如一,不為境轉纔行。話雖如此,我還得繼續努力!
  晚間我看《楞嚴大義》。寫日記。十一點,打坐。
  九月三十日 陰
  晨六時打坐。
  今天星期,午飯後他們帶小妞去百貨公司轉了一圈,就回來了。因為它們要到隔壁洗衣店去洗衣服,小妞也就跟着跑。每次洗好的衣服,她也幫着收拾,看來將來是一個能幹的女孩。其實她媽媽小時候也是如此。但我認為做傢事比讀書容易。以我自己為例:從小我就沒進過廚房,因為傢裏傭人多,而且廚房裏都是聽差、車夫之類,連丫頭都不準在廚房多站。至於抗戰期間,一直是職業婦女的身分,都吃包飯,好吃多吃點,不好吃就少吃點,或以零食補充,也無所謂傢,更不懂何為傢務。及至到了臺灣,纔開始學做飯、燒菜,自己做衣服,還可做棉襖,最多是人傢一小時做的事,我用兩小時一樣做得好,而且熟能生巧,不要多久就和人傢並駕齊驅了。總之我不贊成一個女孩為傢務犧牲,所以我鼓勵女兒讀書第一,從不以傢事為幫我的忙而分她的心。她在考大學那年病得九死一生,正值考期,我已準備叫她不要考了,不料她堅决要去試試,結果考取第二志願。現在來檢討一下,她讀書的成就固然我不能比,但傢務方面,她卻比我更糟。當然在臺灣我是非做不可,而現在的她,是可做可不做的。我想如果她非做不可時,衹要她用心地去做,不會比讀書更難!
  晚間我看筆記。十一點,寫日記,打坐。
  滿慈夫人左右:
  第九次日記收閱,並已批註,今寄影印本歸還,請查收。
  聖凡皆由當人之一念轉化,所謂善知識者,應一先知示後知,先覺照後覺,既知既覺矣,無所謂先後,亦無有師恩道業之可授受也。我生幻寄,幻人語幻,浪死虛生,何足道哉。祝
  平安
   南懷瑾八月二十日
  老師:
  八月二十日手諭奉讀。古雲師徒如父子,因為父母生我以幻身,老師生我以法身,幻身無常,法身永存!飲水思源,師父者,法身之父也。所以弟子當視師如父。
  第十次影印本差點遺失,清清楚楚寫着六零九,不知何故竟送到隔鄰去了,而那傢人雖不識中文也能簽字收下。等到拆閱之後,纔知道收錯了。因為是挂號郵件,他簽了字,衹得照門牌號數送了過來,也不知在他傢放了幾天,我是昨天收到的。如果不是挂號,就難說了!雖然如此,我仍舊感激他,萬一他真給我丟了,我也拿他沒辦法!專此敬請
  道安
  昆韋給老師請安
  及門滿慈敬叩九月四日
  滿慈夫人左右:
  九月四日函及日記均收到,今批復寄出,請查收。
  來書倍加恭敬,在夫人之進德修業言,足見起日臻玄閫,方剋有此省察,益自謙誠,極為可喜。但在我而言,人間遊戲,充演善知識之一角,實不得已也。山中無大樹,蓬蒿當杖桿,豈可真得自以為是矣。匆此即復,並頌
   禪悅無量
  南懷瑾九月十二日
  十月一日 陰
  晨六時打坐。
  下午帶小妞玩,看電視。真怪!電視上的孩子們,跳繩,跳房,跳皮筋,捉迷藏,小妞也學他們玩。她說,她在學校也玩這些。我記得我小時候就玩這些,到女兒那個時代還玩這些,現在小妞他們也玩這些。怎麽時代變了多少,這些還是這些呢?怪了!中外風俗習慣完全不同,何以孩子的玩意又會完全一樣?是誰學誰的呢?(懷師批示:都是自己學自己的,是曰天然。可惜後來都被世俗纍積的塵勞染污了,這便是一般的凡俗人生。)
  電話鈴響了,是加拿大來的,我請他五點以後再打來。女兒他們回來後告訴我說,這傢男主人的姐姐夫婦月中來美度假,在此可能住一星期。
  晚間我看《習禪錄影》。寫日記。十一點,打坐。
  十月二日 陰
  晨六時打坐。
  今天中午正帶小妞玩時,電話鈴響了,接到一個長途電話,也是個老鄰居來的。她提到她的讀中學的兒子成績還不錯,她說這並不是她兒子的進步,而是美國的中小學的學生都不興讀書。在臺灣受過嚴格訓練的學生,在國內成績不是萬紅叢中一點藍,就是滿江紅的,在美國都是前幾名,因為美國要到大學纔興用功,實際上是讀博士纔啃書本,普通讀大學,或讀個碩士都不需要用什麽功的。不像國內從小學一年級就要為五年級分班而準備,如果成績不好,分到低班,升學就成問題。到初中又得為考高中而準備,到高中更要為考大專而準備,大學四年更要為畢業後的出路着想。男生有兵役關係,還能緩和一下,女生則忙不及待地考慮讀研究所還是留學的問題。從小學就忙到大學畢業還忙不完。在美國讀書,不知要輕鬆多少倍,簡直不成比例!
  晚間我寫了幾封信,看了一點筆記。寫日記。十一點,打坐。
  十月三日 晴
  晨六時打坐。
  十月天氣已有涼意,大太陽就好一點。下午帶小妞在後院玩,我站在她身邊,看她玩沙玩水。一個蜜蜂過來,小妞大叫,我忙把它攆開。據說蜜蜂並不輕易蟄人,因為它放射之後,它就會死。記得在波士頓時,從暖氣管進來無數蜜蜂,一直嚮那兩扇大落地窗上撲,我想推開窗子,但不敢靠近它們,我把房門大大打開,它們又不懂得出去,最後都掉在地上死去。那次死了一堆堆的蜜蜂,我不知道其古在誰!(懷師批示:各就自身業力而生死。)
  晚間我看《楞伽大義》。寫日記。十一點,打坐。
  十月四日 陰
  晨六時打坐。
  雨天不能出去,除了帶小妞看電視之外,衹有設法哄着她玩。她很乖,但必須順着她。其實這點小人,順着她又有何不可呢?何必一定要給她認真!看着她常使我記起我的童年。記得有人說過一段話:“已逝的日子,總是使人來不及嘆息,當真正能夠用一種比較深厚的感情,去體驗窗外送進來的泥土芳香和植物野味的時候,童年的列車,已經匆忙駛過生命的軌道。”一個人的童年,是最寶貴、最值得回憶的!我傢女少於男,四房人,衹有我和妹妹兩個女孩,妹妹常被四叔傢接去,而我則總是在二叔傢玩。叔父愛我不啻己出。由於祖母和叔父對我有限度的縱容,使我在童年的白紙上留下許多鮮麗活潑的色調。我一生最大的遺憾,也就是對祖母、父母、叔嬸未能盡到一點孝思!
  晚間我看筆記。寫日記。十一點,打坐。
  十月五日 陰
  晨六時打坐。
  今天小妞的爸帶她在外面吃午飯,回來已十二點。我等她們時,偶然掀起客廳窗簾的一角,瞥見一個老婦人,不知是中國人還是日本人,總之似曾相識。想了半天,對了,她很像一個看廟的老婦。那是抗戰期間,我傢住在昆明鄉下,是一個美軍情報網電臺,在一個廟子裏面,看廟的是一對老夫婦,那位老婆婆常煮豆子,我就常常把火腿皮骨,或肉骨之類送她。我們的廚房正在大殿外面,她們就住在大殿裏面。這地方雖設電臺,並未把紫金娘娘搬出去,那娘娘身上全是童男童女。每當廟會,遠近都來敬香挂彩,據說有求必應。我雖沒求,但也有了這個女兒。當我離開那兒的早上,老婆婆坐在門口地上哭着送我。我安慰她說:“也許還會再調回來。”她搖頭抹淚說:“不會了,這麽遠的地方,我也老了,看不到了!”她那種真誠的情感流露,絶非一般世俗人情可比,那是一分真實的感情!我正出神,小妞回來了。(懷師批示:這不回來了嗎?一笑!)
  晚間我看筆記,寫日記。十一點,打坐。
  十月七日 陰
  晨六時打坐。
  今天星期,有兩傢學生來吃飯,這學生不是正式學生,是旁聽生,因為老師有權準或不準,或收不收學費等等。就為沒要他們的學費,所以他們也來請老師吃飯,有時又送小妞衣服,因此也請請他們。美國的學生可不比國內,他們既不講禮貌,更不管稱呼,如果你是博士,他們叫聲某某博士,或某某太太,這就是天大的禮貌了。在我們中國,這種稱呼等於朋友,老師就是老師,連稱伯父都不可以。中國人的尊師重道,是沒任何一個國傢可比的。這兩傢來了四個人,一直到夜間十點纔散。
  我看了筆記。十一點,寫日記,打坐。
  十月八日 陰
  晨六時打坐。
  下午帶小妞玩,看電視。送信的來了,收到一些廣告之類的東西,沒什麽正經信。小妞靠在玻璃窗上往外看,我也湊過去看了一眼。這時來往車輛正多,一個中年人正走在那些車輛中間,看他不慌不忙地走到車邊一站,車子過了,他又進一步,有時遇着好人,也會揮手叫他過去,否則過不去時,他就站一下,連站幾次,就順利地過去了。我在想,他能在往來不斷的車輛當中,走得如此從容,實在靠平時訓練有素,纔辦得到。固然我們學的這門太難,但既有前輩走路,就證明仍是有路可走。當然開始時是要費一番力氣的!(懷師批示:好說,好說,應作如是觀方可。)
  晚間我看《楞伽大義》。寫日記。十一點半,打坐。
  十月九日 晴
  晨六時打坐。
  下午帶小妞玩,看電視。今天有個電臺有個特別節目,是專題討論兒童問題,觀衆不少,似乎是個重要節目。這在美國是一個大問題,譬如父母都忙,孩子沒人管,請人照顧又太貴。雖然美國的法律規定不準把兒童單獨留在傢裏,如遇意外事件發生,傢長要負全責。話雖如此,還是有些家庭主婦外出,把孩子關在傢裏的。至於打傷兒女的事,時有所聞。再有一種母親,每天一早把孩子趕到外面,中午丟一些面包給他們,晚間纔許回來,孩子在外面做什麽,既不知道,也不過問。這些都是問題。她們討論一小時,並無具體結論。
  晚間我看筆記。寫日記。十一點,打坐。
  十月十三日 陰
  晨六時打坐。
  這兩天,男主人的姊姊、姊夫來作客。
  上午陪客人去百貨公司轉了一圈,回來我們煮好了飯,他姊姊要自己做菜,因為他姊夫非他姊姊做菜不能吃飯。他們的菜簡單得很。譬如他們說吃三個菜,在我們看來就衹有一個菜,如一個酸辣湯,一個芒果辣醬,就如中國的豆瓣醬,再炒一個茄子之類的素菜,就夠了。湯裏什麽都沒有,除了酸辣之外,沒有任何菜。據說他們每傢都會做這種酸湯。印度人愛吃酸,但沒有醋,他們有一種類似樹根的東西,泡水煮湯。我吃不來,女兒卻可以吃,這叫:“不是那傢人,不進那傢門!”這傢男主人一頓也離不了這種湯,似乎他們南部人都離不了這種湯。幸好美國有各國商店,如去臺灣,就過不了。夜間如昨。十二點一刻,打坐。
  十月十五日 晴
  今天他們帶小妞出去了,我補寫這幾天的日記。除了煮飯之外,也不能做什麽,女兒能吃他們的東西,我也就跟着隨便吃點了事。晚間他們回來,仍是自己做菜,他們連美國的水果都吃不來,什麽果醬都不能吃,吃面包衹能抹黃油。他姊姊說哪兒都不如印度好,當然誰都愛自己的家乡,但沒有他們那麽離不開傢,對外面的一切,太不能適應了。晚間仍是十一點半把小妞抱出去了。
  我寫了日記,然後打坐。
  十月十六日 晴
  晨六時打坐。
  明天客人要去加拿大,然後從那邊回印度了。今天女兒他們帶小妞陪客人玩了一天。我補了日記,在沙發上竟睡着了。醒來到廚房煮了飯,也做了兩個素菜,客人雖然不吃,我們可以吃的。這幾天都跟着他們吃印度菜,連女兒都說該換換口味了。可是晚間他們回來,仍由客人自己做菜。他們有一種香料,類似中國的當歸,還有一種豆子,好小,叫三巴,不管任何菜,都放三巴、辣椒、酸辣湯、芒果辣醬、酸奶和米耙耙。他們天天吃這些,菜都是一股藥味。女兒也去過他們印度人傢作客,據說吃的都是這些,傢傢如此。今夜他們多談了一陣,一點以後,纔把小妞抱走。我打坐。
  十月十七日 陰
  晨六時打坐。
  一早女兒先送小妞上學,然後自己又去上課。這傢男主人則要送他姊姊去加拿大搭飛機,因為他姊夫的弟弟在那邊,從加拿大搭飛機到那邊,還有一段路,相當地遠。大傢都走了,我照例給小妞做午飯,自己也吃一點東西。小妞回來了,仍帶她玩,看電視。我問她:“你怎麽不同姑奶去印度?”她說:“因為我不是印度人,我是中國人。” 其實她有三種國籍:印度,中國,美國。據說二十歲後可以由她自擇。在習俗來說,她自然是印度人,但在美國這方面是自由的。不過,據我的看法,如果她真拒絶做印度人,她爸會受不了。晚間十點以後,她爸回來,他說沒看他姊姊上飛機,衹送到機場,就趕快回來。因為他已請了一周的假,明天要上課。我補了日記。十一點,打坐。
  十月十八日 陰
  晨六時打坐。
  下午仍帶小妞玩,看電視。電視上有一男一女印度人唱歌,於是我又記起客人的神態。印度人不論男女,都會搖頭。那種奇妙的動作,我們在波士頓時,各國同學就一致公認,所有的印度人都有的共同特徵。譬如他們要否定一件事情,或欣賞一種東西,他們都會搖頭,至於要知道他們的意見或是否定,或是欣賞呢,那就要看他們的眼神而定。有時他們坐在那裏,不自覺地搖搖頭,你問他們為何如此,他們說自己並不知道。看來是一種習慣,究竟是遺傳,還是模仿就不得而知了,真好玩。至於女人的那種服裝,身材修長的人穿上還可以,若是矮胖的人穿起來,就是一大堆,看不出所以然了。
  晚間我看《習禪錄影》。寫日記。十一點,打坐。
  十月二十一日 晴
  晨六時打坐。
  連晴兩天,氣候不錯,不冷不熱。今天星期,女兒勸我出去走走,我問去哪裏,如果遊山玩水,我可以吃一粒暈車藥,去走走;如果逛百貨公司,我可不去。如果說去看水壩,順路去看紅葉。美國的紅葉,是值得一看的。我同意出去走走。車子開到郊外,沿途滿山遍野都是雜色樹木,紅、黃、紫緑在一棵樹上,深淺不同,遠看是一株花樹,其實衹是深淺不同的樹葉。遠樹隨山坡的起伏,似乎蓋上一層絨毯,類似地毯,各種顔色,美極了!當日光照在上面的時候,好紅、好鮮,在別處看不到這種色調。想拾幾片落葉,留個紀念。於是女兒牽了我一直到達山頂,女兒弄了一手碎刺,我一腳踏進一個泥洞,因為落葉太深,看不清地面,在山上坐了一下。這山下面一個水壩,地屬賓州,正是賓州與歐林交界處,據說海拔二千五百公尺以上。往這邊走,越走越高。我們是住在山𠔌裏面,海拔一千四百多公尺。下山時,我們見小妞被她爸抱着滑了一跤,於是我和女兒幹脆滑了下來,好極了,一點不吃力,地上都是草,一點兒也不髒。我們在山上拾了一些紅葉,在山下水壩前留影。回來的路上,在飯館吃了頓西餐。夜間我想把紅葉分寄國內的朋友,忽然記起一個問題,那就是紅豆、紅葉是不能隨便寄的。有些老同學,老同事,都是先生。中國人的這些典故,也難怪外國人常鬧笑話了!於是我選了幾片相當漂亮的寄給幾位女友。也算留個紀念吧!
  寫完日記,十一點半,打坐。
  十月二十二日 陰
  晨六時打坐。
  昨夜這傢男主人放了一個打鼠機在廚房,女兒特別來告訴我去廚房要小心。自我來美,在波士頓就沒見過老鼠、蟑螂這些東西,在此發現兩衹小老鼠,不過一寸多長,好久了。在它以為有暖屋住,有東西吃,它哪兒料到這傢男主人早有殺鼠之意了。據說印度不許殺生,蚊蟲、蒼蠅、老鼠、蟑螂、螞蟻,到處傳病。當這傢男主人初來美時,就帶來了瘧疾,醫生說,美國不準有瘧疾,叫他住院根治,纔許出院。我問他:“印度人不是不興殺生嗎?”他的回答是:“不得已!”不知佛傢的看法如何?老師說呢?(懷師批示:顯教與密教不同。也就是說,普及教育及基本教化,教仁慈而不殺。至於特殊時境,又當別論了。此義甚深,留等再說。)
  寫完日記,十一點,打坐。
  十月二十五日 陰
  晨六時打坐。
  下午帶小妞玩,看電視。電話鈴響了,是這傢男主人的姊姊從加拿大打來的。據說他們買好了回印度的飛機票,但上飛機的地點距他們住的地方很遠,必須前一天就去住旅館纔行,而我們這裏距搭飛機的地方較近,所以還想回來再住幾天,叫他弟弟去接她們。這傢男主人平常最不喜歡為別人服務,更不會為別人請假,但為他姊姊已請過許多天的假了,傢人外人之分,在他身上特別顯著。小妞對她姑媽既不親,也不疏,她衹說她是中國人,不要去印度。
  晚間我看《圓覺經》。寫日記。十一點,打坐。
  十月二十六日 晴
  晨六時打坐。
  一早小妞的爸就開車去加拿大,接他姊姊去了。因為客人吃不來我們的菜,所以我們也就沒為他們準備什麽。下午四點多鐘,客人來了,大傢見面衹打了個招呼。在吃飯的時候,我纔註意到他姊姊吃抓飯。我記得在昆明時,有從仰光回來的朋友,談及他們在仰光飯店吃飯,茶房總先給客人一杯水,有人以為是喝的,其實是給你洗手的,因為仰光也是搏食。我們的客人仍是自己做菜自己吃。晚間小妞仍睡在我房裏,十二點半纔抱去客廳。我一點打坐。
  十月二十七日 陰
  晨六時打坐。
  今天周六,上午女兒和小妞陪客人去鄰鎮玩。我補寫日記。然後打開廚房門,在走廊上站了一下。電話鈴響了,都是找客人的,有的我請他留下電話號碼,有的請他們晚上再來電話。傍晚他們回來了,我以為他們應該吃過了飯,結果沒有,仍由客人自做自吃。原來這兩位客人不但美國的食物吃不來,連水果都不吃,離了家乡,什麽都受不了。主要的是他們印度人雖被英國占領一百年,卻沒有逃過難,人不經患難、流亡,是永遠長不大的。(懷師批示:印度人永遠是躺着度過生死的。此即佛要高唱智覺也。)
  十二點半抱走小妞,我打坐。
  十月二十九日 晴
  晨六時打坐。
  一早女兒上課去了,她沒為客人請假。男主人仍帶小妞陪他姊姊夫婦去玩。下午我收到堂弟的長子從臺灣來的信,他正申請出國,但他是學建築的,這不是每個學校都有的係,所以不太好請。我復了他一封信,然後補寫日記。晚間他們都去赴朋友的茶會,回來談到一點。因為客人明天要起程了。抱走小妞,我打坐。
  十月三十一日 晴
  晨六時打坐。
  今天是美國的鬼節。一早他們就買好了糖,據說孩子們都會戴上鬼臉,到處要糖。小妞回來時,已從學校帶來一個臉譜,還有糖果。有染得五顔六色的蛋。晚飯後小妞由一個同事的太太帶走了。傢裏也準備了四磅糖,結果因前門走廊的燈壞了,門內雖開着燈,人傢看不清楚,所以來要的人不多,有些是媽媽帶着孩子來要。小妞回來了,提着一包糖。
  我衹看了一點筆記。因為我也幫忙發糖去了。寫日記。十一點。打坐。
  (一九七零年二月六日臨晨三點閱。)
  十一月二日 陰
  晨六時打坐。
  將下坐,那位中國老太太又來了。她說是來隔壁洗衣服的,我給她一杯果汁,她仍是那麽愛喘。談起小妞膽小,她說:“美國的孩子都是如此,一出生就放在強烈的燈光下照,要照相當的時間,嬰兒大哭大叫,護士聽而不聞,每個母親都極不忍,但又不敢違背醫院的規則。事實上嬰兒一出母體就會害怕,應該馬上洗淨,交給母親懷抱纔對。”確實如此,女兒也說過的,嬰兒在強光下照,嚇破了膽,中國孩子幸福多了,至少睡在母親身邊。美國母親不帶孩子睡覺,從小就有小房小床,再大一點就滿床都是玩具,到睡覺的時間,就把孩子關在他們的小房子裏,睡不着,就玩玩具,不準說話,更不準大吵大鬧。記得某大一個同學說過,他小時候每夜上床時,他母親就為他禱告說:“求上帝照顧他,不要有什麽東西嚇到他!”他母親禱告後,就吻他一下而去。他覺得到處都是陰影,見到墻上挂的衣服他都害怕。
  晚間我看筆記。寫日記。十一點,打坐。
  十一月八日 陰
  晨六時打坐。
  晚間我看《習禪錄影》,憨山大師說:“荊棘林中下足易,月明簾下轉身難。”我認為荊棘林中下足也不易,月明簾下轉身也不難。老師說呢?(懷師批示:不錯。)
  十一月十一日 陰
  晨六時打坐。
  下午帶小妞玩。天氣真冷了,別說下雪,衹要是天陰,有風也冷,無風也冷。有太陽時,也衹有站在太陽下纔行,一離開太陽就會冷。去年十一月開始寫日記報告,一年了。我有幾本筆記,其中一本是專記日記報告的摘要,每次批示下來,我就用紅筆把批示抄在上面。我認為學任何一種東西,它都有一個固定的原則。如能瞭解那個原則,至少就不會走錯了路。記得我第一次氣機發動的情形,是那麽奇妙,簡直不可思議,道傢所謂的“機發則有竅,機息則渺茫”確實如此。至於生理之種種變化,真是玄妙莫測,非過來人,不能領悟,說不清楚也。總之學這種東西,證不到的不算,證到多少,就算得到多少。
  晚間我看《楞嚴大義》。寫日記。十一點,打坐。
  十一月十四日 陰
  晨六時打坐。
  下午帶小妞玩,看電視上的形形色色。我忽然想到人的一生,分為四個階段,童年、青年、中年、老年。每個階段,是在每個不同的舞臺上,扮演不同的角色,無非都是遊戲人間,實在沒有什麽值得認真計較的事。如果今夜上床,明晨平安起床,那就多活一天,也無所謂幸與不幸。如果一睡不起,明天就不下床了,也無所謂遺憾。反正遲早就是那麽回事。我認為修道人一定要能想走就走,不想走就不走,一切自己做得了主,纔算成功!如果病死之後,再希望靈魂得救,就有點靠不住了。(懷師批示:篤實妙論。)
  晚間看筆記。十一點,打坐。
  十一月十六日 陰
  晨六時打坐。觀想--頂法。
  坐中又想到觀頂法。其實從頂門觀下去,頭內不見骨相,但硬要它成一道光從頂門而出,升上去也虛空合一,然後一個太陽如同圓鏡,太陽旁邊又有一個月亮,慢慢地月光混入日光,而日光愈閃愈大,一瞬就衹剩下一片光芒了。最初刺眼,我把眼睛往下看,衹覺一片日光照在身上溫暖舒適。說得不太清楚,衹是似乎如此而已。唉!真要命!說不清楚也。(懷師批示:此法乃小乘禪觀法要,但須不太着相方好。且由此而轉入大乘觀無量壽佛即阿彌陀佛最好。可參看《定慧初修》書中有關修淨土法門章。)下坐後,運動運動頭部,轉轉眼睛。下午仍帶小妞玩,看電視。錯電話每天都有的接,有時正忙着,電話一聲接一聲地響,不接吧,又怕是真的,有時女兒也會來個電話,接吧,如果正當小妞吵鬧的時候,忙着去接個錯電話,間或會感到自己的定力不夠!很煩。
  晚間我看筆記。寫日記。十一點,打坐。
  十一月十七日 雪
  晨六時打坐。
  今天周六,下午來了一個學生,談起此地雖是一個小鎮,除了買東西不方便,和常換郵差、信件偶有遺失之外,卻是自有它的好處,那就是地方安靜,人對人有禮貌,不管大人孩子,認不認識,見面都打招呼。平時隨便去對門買點東西,也不必鎖門,去哪玩一二星期也不需要請看門的,夏夜還可以在街上散散步。這在美國來說,很不容易呢!在美國別說紐約,大傢都知道是犯罪率最多的地方,就是波士頓也不好。記得某大一個英籍研究生,騎着腳踏車在半路被一群人扯下來,打得鼻青臉腫,究竟為什麽,他自己也不知道。所以天一黑沒人敢出去散步,偶爾三五成群,去教堂的倒有,也不多。小偷之多,偷技之妙,更能令人叫絶!有一次宿舍裏住十五號的一位日籍同學,衹在十四號玩了一小時,回屋一看,新買來的最貴的電唱機、電器東西,一掃而光。樓下住得有人,不可能從窗口出入,大門又相當有一段路,樓上樓下隨時有人來往,怎麽拿走的呢!在這方面,此地卻好多了。
  晚間我看筆記。寫日記。十一點,打坐。
  十月十九日 晴
  晨六時打坐。
  昨天就說好的,今晨九點去小妞學校參觀,因為小妞在學校風頭十足,她的老師請傢長去參觀,於是我和女兒去了。小妞一見我們,她說她還沒吃她的午餐。於是她就去領牌子。原來誰要吃午餐,就去嚮老師報告,領一串也不知是什麽東西,挂在胸前,等於飯牌,然後去找坐位,四人一桌。小妞在校乖得很,最能守規則,一點不像在傢撒嬌愛哭。她們的飯盒,每人帶的食物,都是牛奶、水果、乳餅之類。飯後,大傢圍坐聽老師講故事,或遊戲。老師問什麽,小妞總是爭先舉手,從不後人。等她下課,她爸又來接我們了。我提議順路參觀女兒他們的學校,因為我吃了暈車藥,天又晴,是難得的機會。路上經過她們學校的修道院。因為該校是天主教大學,學校的建築也都類似修道院,教授和學生有不少是修士或修女。據說該校的校園前面那塊草坪,是全世界大學校園中最大的草地。圖書館建築相當不錯,我衹不喜歡他們的辦公室。一進門,一股熱氣撲來,悶極了,原因是鼕天窗戶都是雙層玻璃不能透氣,據說夏天打開窗戶很舒適。回程在餐館吃了午飯,因為學校附近都是餐館。晚間寫日記。十一點,打坐。
  十一月二十三日 陰
  晨六時打坐。
  昨夜一夢,江?河?總之不是海。岸邊都是船,朝陽照在水面,恬靜極了,也美極了!一個人都沒有,我自己也不知在哪裏,是誰見到這種景色呢,是不是就像眼睛能見萬物,而不能自見其眼?(懷師批示:不錯。)
  晚間我看筆記。寫日記。十一點,打坐。
  十一月二十五日 雪
  晨六時打坐。
  昨夜我見到了鴨緑江。自從離開後,從來沒夢見過,不知何故這兩日總是夢到江河?這條江上遊從長甸河口總局到安東是二百四十裏,下遊是多少裏我不知道。它的水是緑色,中央最深處更緑,因此得名。岸邊每當夕陽西下,就有人趕着一群群的鴨子來浮水,所謂“白毛分緑水,紅掌蕩清波”。此情此景,衹有在這兒纔真能見到。岸上也常有婦女搗衣,鄉下女孩水色好,如果眉眼再清秀一點,就很漂亮。如果見到一個出色一點的浣衣女,不久就不在了,此所謂豔色天下重,何況鄉下女孩純潔不俗,天真可愛!下午仍帶小妞玩。因雪天雖星期也沒出去。
  晚間我看筆記。寫日記。十一點,打坐。
  十一月二十六日 雪
  晨六時打坐。
  今日坐中不知何故,意境上一片大水。這一晌不知為何,坐中夢中衹見一片汪洋,而口水之多,更不能提,似乎體內水太多了,我從不敢多喝湯水,不知水從何來?(懷師批示:因鼕寒之故,外境引起內識幻變也。)
  下午仍帶小妞玩。門鈴響了,是報童來收報費。電話鈴響了,是一個學生來問分數。告訴他,他們還沒回來,請他晚上再來電話。放下話筒,後門有人敲門,是查瓦斯的。他剛出門,前門有人在叫,原來是一個中國學生來訪,進來坐了一下。他說他待不下去了,又冷又悶,除了讀書,沒地方玩。我沒多說什麽,我認為這點苦都不能吃,最好回去。
  晚間我看筆記。寫日記。十一點,打坐。
  十一月二十九日 晴
  晨六時打坐。
  今鼕雪不多,也不大。因為不常下雪,晴天又多,後院不見很多積雪,不似往年雪被推雪車一推,積在一堆,像個雪山,有時又似埃及人的墳墓。當去年我學白骨觀時,白骨人白如珂雪,我的意境上睜眼閉眼都有一個白骨人和後院的白雪一樣。今鼕到現在還沒有這樣大雪,當然現在纔是入鼕,鼕季還長得很呢!往年五月還飛雪呢!六月初還有落地化水的雪。下午帶小妞玩,看電視。門鈴響了,報童來收報費。他剛走,小妞說後門有人敲門。我忙去看,果然是個男士站在後門外邊,原來是問路的。我說:“我不出門,哪兒都認不得。”他失望地走了。這種事,在別傢可能會駡他,不興敲門問路的。我卻不肯,因為我自己也經過這種找不到人問路的睏難。他可能也是個異鄉人,至少也是個這個鎮的生客。不能幫忙,已覺歉然!
  晚間我看《楞嚴大義》。寫日記。十一點,打坐。
  十二月二日 晴
  晨六時打坐。
  今天請客,一早就收拾屋子,連小妞也忙着擦玻璃。她如果無事,她就會吵,所以故意找事給她做。女兒他們又去買菜。本想多做兩個中國菜,因為有個日本修女來表演茶道。但美國人是大多數,他們有些菜不會吃,同時也要做幾個印度菜,所以我知道他們大傢都愛吃的做了兩個。一位同事太太送來一個大蛋糕。大傢都說蛋糕做得真好,十分精緻,也十分有趣。飯後日本修女表演茶道。在我看來也沒什麽,那位修女的英文不夠好,看她解釋時比較吃力。她懂一點點中文,寫她自己的名字寫得還不錯,衹是說話不行。十二點後,大傢盡歡而散。
  寫完日記,一點五十五分,打坐。
  十二月三日 陰
  晨六時打坐。
  晚飯後,時間還早,因為天太短了,小妞要在我屋裏玩一陣,纔肯去睡。她要開臺燈,東插西插總插不準插頭,她說燈壞了。我一插燈馬上就亮了。她媽媽就說:“你不會插,還說燈壞了。”我沒講話。因為我的心已經不在此了。我在想,她人小摸不準,大人是靠經驗。她摸這個插頭,不正如我在坐中摸不到那個插頭一樣嗎?她摸這一插頭,衹要多練幾次,就可百插百中。因為這是看得見的。而我坐中的插頭無形無相,瞎貓碰耗子,可沒那麽簡單啊!寫完日記,十一點,打坐。
  十二月四日 陰
  晨六時打坐。
  晚間我看《楞伽大義》。我對《圓覺經》上說的,住妄想境不加了知,於無了知不辨真實。不太懂?(懷師批示:此須實修實證,一落言詮,即不是。)
  寫完日記。十一點,打坐。
  十二月五日 晴
  晨六時打坐。
  最近氣都在頭部,似乎腦髓太滿了,每有一點空隙,頭不痛,不癢,也不難過,衹是腦子裏不裝一點事情,對任何事都清清楚楚,但過去就算,不留一點東西。如果不故意去想,就什麽都不記得。似乎腦子裏衹是一片空靈。譬如打坐時,外面的事情我都知道,儘管知道,卻不相幹。似乎任何事都與我無關。我覺得腦子遲鈍了。(懷師批示:仍被受陰--感覺狀態--所惑,應知“受即是空,空即是受”。)
  下午帶小妞玩。正看電視,有人敲門,我奇怪,外面有兩重門,雖未上鎖,卻是關好的,來人不按鈴,直截進入敲客室的門,在美國來說是犯規的。但我仍然開了門,原來是個非洲人來問路,他問到我這不出門的人,哪會知道。這就是美國的缺點,新來的人迷了路,連找個問路的人都找不到。因為街上沒有行人。而每傢的人都在外面工作,大半每棟房子都是空屋,想必他是聽到這裏有電視的聲音,所以急忙跑來,忘了禮貌。
  晚間我看《楞伽大義》。我不懂無色界既無物質,又無身體,唯以心識住於深妙之禪定,為一無物質的世界,那麽此色身還要不要呢?(懷師批示:非色非身,是之謂身。)是完全捨棄?還是工停則身有,工舉則身無,仍然藉假修真呢?(懷師批示:以仍有身見未得解脫故。)所謂工停則身有,工舉則身無,是不是化工?(懷師批示:接近化工。) 寫完日記,十一點半,打坐。
  十二月六日 陰
  晨六時打坐。
  我在意境上定住的那棵星,雖亮太小,於是我又把它觀想成一個太陽,那太陽圓如明鏡,光芒四射,每於坐中看到它的光芒,似乎四周都亮了。光柔和而不刺眼,但我又怕弄錯了,會不會是魔境?(懷師批示:如不執著,魔境即為勝境。)
  晚間看《楞嚴大義》。寫日記。十一點,打坐。
  十二月十一日 晴
  晚間看《習禪錄影》。我有一個問題:老師說有一個人死後跟老師來了(當然是靈魂),最後仍舊去了。我就奇怪,如果他真能一直跟着老師,那麽老師將如何處置他呢?把他放在哪裏?(懷師批示:如他有福緣,將他放在無可放處,自有轉身一路在也。一笑。)
  寫完日記,十一點,打坐。
  十二月十二日 陰
  晨六時打坐。
  今晨坐中,將入杳冥之際,眼睛忽然一震,幾乎把閉上的眼睛震開了,心靈也一震,如同嚇了一跳。我感到就是這一驚打岔了,未能驀直去。但在這類地方我就說不清楚。(懷師批示:正此一震,當可自見大機大用處,惜乎不了,而錯過站頭。)
  十二月十四日 晴
  晨六時打坐。
  下午帶小妞玩。室內暖氣不夠,又開電熱氣。小妞病剛好,中午飯後,還要給她吃藥。因為快放假了,女兒他們今天回來得早一點。晚餐桌上,女兒告訴我,她今天特請那位日本修女在她的班上表演茶道,那修女帶來一位日本太太,因為有人做茶,也得有人吃茶,必須有個對象。她說這東西全靠氣氛和做茶人的氣質。今天比在我們這裏的氣氛完全不同。因為那天是請一位哲學教授做她的對象,而觀衆都是係裏的同事及眷屬,日本修女莊重嚴肅,認真地做,所以不同。今天那位日本太太嘻嘻笑笑的,氣氛完全被她破壞。幸好觀衆都是學生,並不懂。據說這東西如果是有道行的人表演且觀衆也是有修養的人,他能把人帶入一種微妙的境界。不是任何人都能做,任何人都能觀的。據日本太太說,她們在水牛城有一個類似俱樂部的地方,常常表演茶道。我和女兒認為她們在糟賤茶道。據說有一次有兩個美國男士問她們茶道是不是與佛教有關係,是不是一個禪宗大師發明的?她們答:“是。”那兩個男士急忙跑掉。(懷師批示:世間事,大都是騙死人不花本錢的,可笑之至!)
  晚間我看《楞嚴大義》。寫日記。十一點,打坐。
  十二月十八日 晴
  晨六時打坐。
  我現在瞭解坐中極靜時,氣息就會細微,越靜氣息越微弱,似乎換不過氣來,如果再靜到極點,可能氣就停了。所以說氣脈可以自主,不知是不是這個意思?(懷師批示:正是。)
  這些日子,氣都在頭上,但不痛、不癢、也不重,但總覺得頭頂腦際,由發際上去四指的地方,似乎很滿,也不脹,衹是覺得沒有一點空隙。我認為就是未滿周歲的嬰兒腦髓還未長滿時跳動的那塊地方,實在也說不清楚了。(懷師批示:應知時知量,出超而解脫此身,拋身而後可入可出,可捨可取。)
  下午帶小妞玩,看電視。今天是天雖晴,卻很冷。室溫不夠又加電熱氣。晚間女兒在客廳看書,我在屋內看書,聽她咳得厲害,叫她進屋來看,屋內暖和一點,她一定不肯。古人說:“身體發膚受之父母,不可毀傷。孝之始也。”中國人的孝,就是要能體親意!太難了。誰能辦到!
  我看一點筆記。寫日記。十一點,打坐。
  十二月十九日 晴
  晨六時打坐。
  下午帶小妞玩,看電視。她爸明天要回印度探親,答應小妞今天下午帶她去吃東西。她乖乖地等着。四點多鐘,女兒她們回來了,買了許多菜和日用品之類,因為雪天沒人開車,很不方便。好在開車的人衹去三周。我看他們忙得不得了,我就說,明天走,為什麽前兩天不把該買的東西買好。女兒說,別提了,今天就要走呢!原來他是準備明天搭一位同事的便車去紐約搭飛機的。不料那人要今天夜裏走,他衹得忙忙收拾行李了。可是到現在還沒買完東西呢!既已答應小妞的,衹得帶她走一趟,他帶小妞出去了。我們母女忙着做飯,電話鈴響了。剛接完電話,門鈴響了,一位同事太太來送行,帶來一包禮物。她剛走,電話鈴又響了,接了一個錯電話。這時小妞父女回來了。她爸纔開始收拾行李,我們的菜飯都做好了,那人七點纔來,又吃了飯纔走。去紐約要六七個鐘頭,躺下三四個鐘頭就天亮了。
  晚間我看筆記。十一點,打坐。
  十二月二十日 陰
  晨六時打坐。
  我常在坐中觀想頂法。師諭:“這是了生脫死的大方便法門,不必畏懼而放棄此觀。”我想是不是說人死之後,怕識神亂鑽,因為識神必須從頂門走纔對。如果開頂之後,在坐中把靈魂從頂門出入,習慣了,到死的時候,靈魂就一定會從頂門出去了,因為已成熟路,到時候就不至於彷徨了。(懷師批示:你理解得不錯。但大激悟,大了脫者,則何往而不利。)
  在此我又有個問題,平日所謂的靈魂出竅,在未開頂之前,是從哪兒出去的呢?我認為雖然沒有開頂,仍然是從頭上出去的。(懷師批示:亦不錯。但這是由他--賓--做主,非自在也。)我有此感覺。衹是不是如有一個門可以出入,我又說不清楚了。這東西不能說,衹能體會!當然衹有老師能說。(懷師批示:我縱說了,亦是一時方便之談,並非究竟。)
  男主人不在傢,昨夜女兒就約好了今天送小妞上學的人,又寫了一個條子通知她的老師,請她代找一個傢長的便車送小妞回來,然後女兒又等一個同事的便車去學校。現在沒有交通車,很不方便。晚飯時接到小妞的爸從紐約來的電話,六點半他乘飛機回印度了。
  晚間我看《楞伽大義》。寫日記。十一點,打坐。
  十二月二十一日 晴
  晨六時打坐。
  從昨夜坐中及今日晨坐,我似乎又進入一新的境界,但是不是算境界,我就不知道了,總之都是感覺而已。一、閉上眼睛,前面一片光明,但光明不是很亮,似雲似霧的,就如月光透過雲層。(懷師批示:不執不捨為是。)二、心清如水。沒有一點雜念,心的內外都是一樣,內外不分,打成一片。時間稍久,就會有一點遊絲起來,這時自然的一覺,它就飄然而去。同時也知道心的清淨,也知道妄念之起,也知道它不住地過去了,外面小妞母女講話,也分得清楚,還記得男主人不在傢,都清清楚楚,還知道這個我沒有動,能知一切的這個衹是我的作用。到此我又說不清楚了。似乎我已證到了體和用。究竟如何?還待老師的批示。(懷師批示:自信得過,便入信位。)
  今天周六,從下周開始,各校都放寒假了。女兒他們學校衹放三周,小妞學校也不過此數。因為托兒所是配閤家長的時間。
  晚間我看筆記。寫日記。十一點,打坐。
  十二月二十二日 晴
  晨六時打坐。
  今天不但是周六,而且小妞母女都放寒假了。午飯前小妞跟她媽媽去買菜,實際是女兒要買肉類。她們纔走,送信的來了,收到十五、十六、十七三次批回日記的影印本。師諭:下次腳氣再發,即稟知老師,即寄中藥來,須內外兼治方好。謝謝老師,自當遵命。師諭:“我不希望你衹成獨覺而已。”其實我自己又何嘗衹願成一個獨覺而已!但這種事哪由得人,衹怕連個獨覺還成不了呢!衹能走一步算一步,如果真能成個獨覺,我想再加修就容易了。(懷師批示:發大願力最為重要。)
  小妞母女回來時,帶來兩盒小雞、蚌肉,據說別的海鮮都賣完了。因為此地衹此一傢海鮮店,又正值聖誕節,所以供不應求。晚飯後八點鐘,小妞睡了,女兒纔告訴我說,有個同事請吃茶點,九點鐘,有人來接她。於是我就看着小妞,怕她掀被。同時再參究日記的批示。這次日記的批示最多,也最重要,我必須詳細參究。又照例抄在摘要日記上面。十一點,女兒纔回來,我纔開始寫日記,然後打坐。
  十二月二十三日 晴
  晨六時打坐。
  今天星期,一個同事請我們去度聖誕節。從現在起,他們就過節了。大傢都在這時請客,就如我們中國人過去所謂的請春酒。一傢接一傢地,所以日期必須配合。好在都是熟人,你請今天,我就請明天,這是一個聚會的日子,不管傢人或親友,或平日欠過誰的人情,都在這時補償。男主人今天不在傢,沒人開車,衹得打電話請住在附近的係主任順便來接我們一起走,於是包好禮物,就搭車去了。這傢女主人非常能幹,是本地慈善機構的主持人,因為我平時不出門,她們特別說明要請我。所以我不好意思說不去,那麽去過這傢,就不好意思不去那傢。好在熟人不多,每次吃一粒暈車藥就可以。今天從五點吃到九點,這傢西菜西點都做得不錯,自從來到美國,這是第一次做客吃得最飽的一次。回來相當纍了。我沒看書。一點半寫日記後,打坐。
  十二月二十四日 晴
  晨六時半打坐。
  現在天又短了,六時半天尚未亮。一覺醒來已過平時打坐的時間。急忙起床打坐。現在坐中總是似雲似霧的一片白色,不夠亮,卻不暗。我奇怪,為什麽夢中或坐中都是月色,有時是清光,光明而柔和,有時如月光透過雲層,白茫茫的一片。總不是大太陽?偶然坐中我把那顆明星變成太陽,光芒四射,為時不久就過去了。(懷師批示:陰氣未銷融淨盡之故。)
  午飯後女兒帶小妞去銀行取錢,我在傢燉雞做菜,女兒是會吃肉類海鮮的,平日不太方便。前天她買了兩盒小雞共四衹,又買了海鮮,這幾天除了人傢請客之外,傢裏也吃這些東西。晚餐桌上我們找出由臺灣帶來的小碟筷子之類,真正地吃了一頓中國飯,等於重溫舊夢。
  晚間我看《楞嚴大義》。寫日記。十一點,打坐。
  十二月二十五日 陰
  晨六時打坐。
  今天真沒料到,竟能接到一批信件。自從來美,一遇節日就從沒收過信件。今天居然破例,尤其今天是聖誕節,在美國是最大的節日,一切買賣市場,都停止了,而且郵局是無假不放的。今天奉到老師的手諭,所謂準備搬遷新址,不知要搬到何處?又謂裝修隔間,是不是要擴充大乘學捨?最好成立一個打坐中心。美國有很多打坐中心,分散各地。修道院也有供人們打坐的,可是這些地方衹能供你打坐,收費很貴,並無明師指導。我常想如果這種地方有老師去教導,真是造福人群了!(懷師批示:但能不誤人,不害人,已是萬幸,誰人敢當能造福人群者?一嘆!)
  今天下午三點,又有一傢同事請客,男主人不在傢,我和女兒帶小妞去了。客人不多,都是他們學校的同事,從五點吃飯,一直到十點後纔由主人開車送我們回來。寫完日記。十一點半,打坐。
  十二月二十六日 晴
  晨六時打坐。
  今天又另一傢同事請客。她傢後院與這傢的後院是相通的,但並不相連,因為當中還隔着另一傢人。下午他們開車來接。他傢我已去過兩次,每年的聖誕節,如果女兒他們不去別州,他傢就會來請。在他傢又見着他們鄰傢的那位老太太。前兩年見面時,她就腿不能走,行動睏難,而今天見面,她又多了一付綳帶。原來她跌了一跤,跌碎腕骨,上了石膏,用一根三腳柱棍,走起來還穩,但起坐都靠人扶,站起來就坐不下去,坐下去就站不起來。她沒兒女,衹有請人照顧。這傢主人就常去照顧她,而且可以隨時出入她傢,不必先通知的,因為他們怕她有什麽意外,沒人知道。我和她談了一陣,我勸她多加留意。她笑笑說,醫生也叫她多留意,再跌不得了,因為她已八十八歲。看着她,我想人生真是乏味!古人講究五世同堂,百歲牌坊。其實,人活到百歲還有什麽意思!人活着,就靠那點活力,否則與行屍走肉何異?世人多半怕死,事實上早死纔是福氣,等到動不得再死,何如早去的為妙呢!(懷師批示:至理名言。)想着,想着,我又呆了。(懷師批示:真呆了。)她叫我一聲,嚇了我一跳。
  晚間主人又開車送我們回來。寫完日記,十二點,打坐。
  十二月二十七日 晴
  晚間看日記批示。
  師諭:“到此應從頂門梵穴上空升華,而與虛空合一。或以白骨觀法而觀頭骨空了而化光與虛空合一。但終亦不住空相。”我不知前者所謂的升華,是用什麽升華,是不是一念?(懷師批示:譬如手能殺生,亦能救生。除此一念,更有何物。馬祖雲:“即此用,離此用。”切實參之。)後者頭骨空了化的光,不知是一股還是一片?此光是不是也從頂門梵穴出去?光合入虛空之後,光即散滅,是不是就是合一了?這兩種觀法可以隨時想觀就觀嗎?有無限製?要什麽情形,纔算圓滿?(懷師批示:統屬虛妄心,執著成見之言。但不求真,不斷妄。不住有,不觀空,即便現成,參之。)
  寫完日記,十一點半,打坐。
  十二月二十八日 晴
  晨六時打坐。
  小妞吃藥之後,今晨她母女都起得較晚。我擔心小妞病重,一問之下,原來小妞已好多了,卻是她媽媽有點不舒服。因為男主人不在傢,車子停在巷子裏,沒人開感到很不方便。午間醫院護士來了個電話,說小妞喉頭化驗的結果不太好,這瓶藥吃完,須再吃一瓶,然後再去檢查。在美國不會開車簡直不行,好在開車的人還有兩周可以回來了。今天雖晴卻很冷,又有風。晚飯前小妞一定要去對門雜貨鋪買糖,她媽媽拿她沒辦法,衹好給她穿得厚厚的,帶她走了。樓上新來的住戶,是一對夫婦和兩個孩子,都大了,平時沒有一點聲音,偶然下樓纔有一點聲音傳來。夜間他們回來得晚,也懂得鎖門,比起單身住戶,高明多了。
  晚間我看《習禪錄影》。我想忠臣、孝子、至誠至敬的人容易成道的原因,是不是因為他們已有一股正氣,底子好,已在轉識成智的邊緣,所以轉起來容易?至於普通人,還得先學做人之道,又多一層手腳了。(懷師批示:不錯。)
  寫完日記,十一點半,打坐。
  十二月二十九日 晴
  晨六時打坐。
  今晨九點還不見小妞母女起來,我想去看看又怕反而吵了她們。正在躊躇之際,小妞起來了,女兒給我說,可能是小妞的病傳給了她,很不舒適。她現在要去找醫生。於是她就去打電話。因為今天周末,醫院衹有一個代理醫生,不論誰找哪個醫生,他都能代。女兒走後,我帶着小妞什麽都做不成。但明天要請兩個中國朋友吃飯。在美國人如果傢裏有了事,臨時打電話取消約會,中國人不習慣這樣,而且我們這裏平時不方便請客,現在是難得的機會。如果她病倒了,我一個人還要帶小妞,怎麽辦呢!兩小時後,她回來了,買了藥,也買了菜。她是愛請客的,在波士頓時我們常常請客,當然她不管做菜,衹負責雜務。而我雖然忙一點,對於請朋友聚聚我很樂為。今天一個蹄膀就燉了一天,因為這種東西當天來不及做,非頭一天燉好不可。
  晚間我看筆記。我不懂何為真覺,怎麽知道它是真覺呢?如我現在的覺就是幻覺,智也是幻智。(懷師批示:覺與不覺,統是幻。真覺無知,知其所不知者,強名真覺。參之。)
  我不懂修行的人,要在什麽情形纔算到了寶所?(懷師批示:譬如遠旅他方,久而忘其歸路,一旦返回舊居,豈非寶所?法眼禪師偈雲:“理極忘情謂,如何有喻齊?到頭霜月夜,任運落前溪。果熟兼猿重,山長似路迷。舉頭殘照在,原是舊居西。”註意末句。)
  寫完日記,十一點半,打坐。
  十二月三十日 晴
  晨六時打坐。
  午飯後,我就忙着做菜。好久沒請中國朋友了,一切都不順手,衹好做幾個簡便的菜,可是仍舊忙了一天。下午五點半客人才來。談話中,他們說美國郵局真糟,簡直不能提。他們去寄香煙,郵局也不告訴他們不能寄,結果寄出兩個月之後,又退回來了。算一點帳,算了半天,最後還沒算對。我也告訴他們,我的信件就常常弄錯,清清楚楚的地址,就能送到隔鄰去。你有什麽辦法呢?女兒說是這樣,國內考進郵局的人都很優秀,郵局的事是鐵飯碗,員工薪金又高,資歷愈深愈好。而美國則不然,在美國都是不行的人才到郵局工作,衹要有別的辦法,他就不肯到郵局做事,因為美國郵政不發達,員工薪水很低。他們都說原來如此,怪不得算個帳半天都算不清楚。
  自從搬來此地,三年中這是第一次請中國客人,小妞也和他們玩得很好。放中國唱片,盡歡而散。客人走後,我寫日記。十一點,打坐。
  十二月三十一日 晴
  晨六時打坐。
  因昨夜大傢都睡得晚,今晨她們母女也起得晚一點。鄰居美國老太太來電話請小妞去和她的孫子們玩。十點鐘女兒帶小妞去了。半小時後回來說,她傢孫子都好大了,和小妞玩不來。他們都在看電視。老婆婆沒辦法,衹得自己陪小妞玩。她們的傢人無異客人,平時不能見面,每年聖誕到新年,一年來一次。有時也會在這個日子接老祖母去玩兩天。總之不是老的去,就是小的來,所以鄰居比傢人要近得多。我們中國人說:“遠親不如近鄰!”他們也有此意。他們的傢人有時幾年不見一面。下午醫院護士來電話,纔知道女兒喉頭化驗的結果,和小妞的病一樣。於是她打電話給請我們過聖誕節的那傢,找個車子去買菜,纔知道原來那傢的小女兒有喉頭炎,傳給了小妞,然後小妞又傳給她媽媽。到現在還不知道我傳上沒有。
  晚間我看筆記。十一點半寫完日記。打坐。
  這是一九七九年十二月的日記報告,仍以半月為期的辦法。從一九八零年元月開始用一月為期的辦法。
  (懷師批示:隨你决定,或半月或一月吧!郵費不夠,告之即寄,不必為此小事而嚮女兒女婿拿錢,是為自處之上策。
  一九八零年一月九日臨晨兩點閱。)



   我读累了,想听点音乐或者请来支歌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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參禪日記之我學打坐的經歷(代序)參禪日記之來函參學(一)1976年參禪日記之來函參學(二)1977年
參禪日記之日記指示(一)1978年參禪日記之日記指示(二)1979年參禪日記之日記指示(三)1980年
參禪日記之日記指示(四)1981年參禪日記之日記指示(五)1982年參禪日記之金滿慈夫人自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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