诗歌鉴赏 美國詩人五十傢   》 亨利·沃茲沃思·朗費羅 Henry Wadsworth Longfellow (1807—l882)      彼得·瓊斯 Peter Jones

  朗費羅是我們這個重物質、講個人、拜金錢的盎格魯—撒剋遜民族最需要的一種中和劑。尤其在當代的美國——在一個處於企業傢、商人、金融傢和政治傢專製之下的時代——更是知此……假如有人要我說出一個為美國做出了(比朗費羅)更大、更寶貴貢獻的人來,那我還得好好地想一想。
  ——沃爾特·惠特曼
  
  朗費羅是一個作品很暢銷的作傢——這在世界詩壇上是極少有的現象。他的《邁爾斯.斯坦狄葉的求婚》據說在倫敦一天就賣了一萬本。《海華沙之歌》被翻譯成了大多數的現代文字,並由紐曼紅衣主教的兄弟作成了拉丁文。如果要把他貶低為一位唱流行歌麯,講浪漫故事的感傷的道德傢是很容易的,但如果把他弄得高深莫測也不難。近來有些批評傢試圖用弗洛伊德的術語來評價他,發現他的思想有很多受壓抑的病狀:認為他的詩是一種有益的解毒劑,表達了某種對神話與“美”的傳統世界的嚮往。這些解釋都不全面。詩人一開始就在感情上(如果不是在思想上的話)對自己寫詩的目的很明確。他的第一本詩集《夜吟》的第一首詩是這樣結束的:
  一眼窺到你的心底,於是便提筆!
  是的,窺到生命之河的深處!
  形形色它的悲傷或喜悅,
  黑夜裏所有莊嚴的聲息,
  或使你寬慰,或使你恐懼,——
  從此它們都成為你的主題。
  
  朗費羅於1807年小於緬因州的海港城市波特蘭,在八個孩子中排行第二。他的母親是一個很有個性的人,祖上是移居美國的清教徒;父親是一位很有名望的律師:雖然他自己畢業於哈佛大學,但1822年卻把兩個最大的兒子都送到了不倫瑞剋城的新博多因學院。朗費羅和霍桑是同班同學,在班上成績優異,到1825年畢業時他已經發表了一係列詩歌和散文。然而朗費羅父親的願望是他能繼承父業去做律師。後來出於博多因學院把新設立的現代語言教授銜授給了他,纔使他得以避免了當律師的命運。他的翻譯作品當時已經引起了人們的註意。
  
  在擔任教職之前,他先到歐洲為教課做準備。從法國、西班牙、意大利和德國回來後,他寫了好幾本供自己使用的教科書,另外還翻譯了幾本書,給《北美評論》撰寫了幾篇文學和語言學方面的文章。
  
  1931年朗費羅成了傢。三年之後,應聘到哈佛大學任法語和西班牙語的史密斯教授職位。後來他偕同妻子再度赴歐。在旅途中,妻子因早産死在了荷蘭。朗費羅獨自回到哈佛,在坎布裏奇租了一座寬敞的房子——剋拉奇公寓,準備在那兒度過他的餘生。他在這座房子裏創作了傳奇故事《海珀裏翁》,寫一個年輕人竭力想忘掉旅途中的悲哀。他的第一本詩集《夜吟》於1839年問世,其中有那首著名的教誨詩《生命頌》:
  莫用悲哀的詩歌告訴我,
  生命衹是空夢一場!---
  酣睡的靈魂已死去,
  一切都表裏不一。
  
  然而對朗費羅自己和公衆來說,兩年之後發表的《歌謠及其它》有着更為重要的意義。歌謠的形式對朗費羅有一種特殊的魅力。他寫道:“現在我很想嘗試一種更為高超的旋律,一種更為崇高的歌。多年來,每當我心情舒暢的時候,它們那種美妙的旋律總是不斷地在我的靈魂中高吟低唱。我堅信這些旋律不久就會匯入一個交響樂中,這首交響樂不但能配得上主題的莊嚴,而且能為生命中煩惱和憤怒、悲哀和神秘提供相應的表現。”
  
  這個詩集的內容很合公衆的口味,其中有《金星號遇難》、 《穿鎧甲的骷髏》、《鄉村鐵匠》和《嚮更高處攀登》:
  他臥在寒冷灰色的夕陽中,
  沒有生命,但卻美麗,
  自天庭落下—個聲音,
  安詳又遙遠,宛如一顆隕落的星星,
  嚮更高處攀登!
  
  雖然一個聲音是不會象一個隕星落下,但這是一種講故事的高超技藝。與丁尼生的《國王敘事詩》很相象,它滿足了公衆對一種理想化了的英雄的往昔的渴望——“沒有生命,但卻美麗”。
  
  朗費羅曾再度遊歷歐洲,作為狄更斯的客人到英國訪問。在回國的路上,他寫下了他唯一的政治詩《奴役詩篇》。1843年他與他的第二個妻子結婚。她的父親把剋拉奇公寓送給了他們。他們就在這所房子裏養育了他們的六個孩子。1843年朗費羅的詩劇《西班牙學生》發表,1845年《布呂赫鐘樓及其它》發表,其中包括有“永遠——永不/永不——永遠”這一迭句的《樓梯上的舊鬧鐘》。這是他常使用的一種重複技巧,有時用得非常精彩。例如在《我失去的青春》中:“男兒的志嚮是風兒的志嚮,/少年的想念是永久的想念。”
  
  朗費羅一直創作不輳《伊凡吉林》這首美國文學史上第一首重要的長詩,於1847年發表。這首詩令人奇怪地貫穿使用英國六音步無韻體,結果在旋律上的美妙悅耳都在柔和方面失去了:
  就這樣秋來秋往,鼕來鼕往,但蓋波裏爾①還未來到;
  百花齊放的明媚春天,知更鳥、青鳥
  在山林中甜蜜地歌唱,但蓋波裏還未來到。
  然而當夏天的氣息吹來,一個傳說在清風裏傳頌,
  勝過鳥兒的歌吟歡唱,
  勝過百花的甜蜜芬芳。
  
  朗費羅把這首詩交給出版商時懇求道:“我希望你不致因這首詩的韻律而不願出版。事實上,用別的韻律我都寫不出這種韻律的詩。如果改變這首詩韻律,它的性質就完全改變了。”無疑,改變了韻律就會改變這首詩的性質。它本來可以避免節奏的緩慢與狂喜的單調.這種音步幾乎不可能持續很久.但是朗費羅在《邁爾斯.斯坦狄什的求婚》中又毫不猶豫地使用了。
  
  1849年他發表了最後一本小說《卡瓦那夫》和詩集《海邊與爐邊》,185l華發表了《金色的傳說》,1855年發表了他最為人經常引用和模仿的詩《海華沙之歌》。這首詩根據美洲印第安人的傳說,采用芬蘭民族史詩《英雄國》的格式,着重描寫敘述了海華沙的生與死:
  於是小海華沙,
  學會了每—種鳥的語言,
  知道了它們的名字和所有的秘密
  夏天如何壘窩築巢,
  鼕天在何處安身躲棲。
  
  這首詩果然很受歡迎,儘管批評傢們並不欣賞。波士頓的一傢報紙在這首詩發表後不久就斥責這首詩為:“無聊的土著傳說。它一點也沒有打動人,什麽道理也沒有告訴人們”。這位批評傢指出了這首詩的力量和弱點,抱怨說這首詩沒有教育意義,其實這正是這首傳真正的優點。不過,他也更確切地觀察到了這首詩對人物塑造的冷淡,讀者與詩中人物的不溝通。朗費羅似乎有意這樣用史詩的那種非人格化使行動與人物疏遠,以期喚起一種奇妙的理想化了的樸素的尊嚴。
  
  為了有更多的時間從事寫作,朗費羅1854年辭去了教職。但是他生命中幸福而多産的時期由於第二個妻子的悲慘死忘而突然終結了。她正在用蠟燭封—封信時,衣服突然着了火,朗費羅不顧一切地去救她,也被火嚴重燒傷。朗費羅一直再末從這場驚恐中恢復,甚至外表也變了模樣。他不得不蓄鬍須---他的畫像中都留着鬍須——以掩蓋燒的傷疤。
  
  他在養傷期間開始翻譯但丁的《神麯》。這個任務於1867年完成。1863年發表了《路畔旅捨的故事》第—組,1874年發表了第二組,其中包括《保羅·保維爾的夜奔》:
  聽着我的孩子們,你們將聽見
  保羅·保維爾夜半騎馬奔去……
  
  這些組詩要末可以作為娛樂的“故事”,要末可以作為隱晦的教誨。1872年《基督》問世了。詩人認為這部三部麯是自己傑出的成就。1875年《潘多拉的假面具》發表了,其中有頌歌《鬥土的敬禮》和幾首優美的十四行詩。《凱羅摩斯及其它》於1878年發表。接着發表了《天涯海角》(1880),《在港灣》(1882)於他死後纔發表。
  
  1881年朗費羅的身體急劇惡化。1882年死於腹膜炎。他生前的名望在世界上極高,特別是在英國備受尊祟。他獲得了牛津大學和劍橋大學的榮譽學位,並曾受到維多利亞女皇的接見。他去世二年後得到了更高的榮譽:他的半身胸像在威斯敏斯特的“詩人之角”揭幕了。他是第一位在那裏得到紀念的美國詩人。
  
  朗費羅詩作的毛病,特別是他的多愁善感和有時過度的乖巧,在現代讀者的眼中看來極為明顯。隱喻削弱或降低了相比較的成分,很容易流為感傷。他寫道:“美麗的星星一顆顆開放了,天使的毋忘我草在天堂那無垠的草原上悄悄地開放。”這種花裏鬍哨的比喻使詩變得淺薄模糊,並沒有因為增加了意象和意義使詩變得清晰。“草原”與“毋忘我草”取消了“天堂”與“星星”的自然屬性——甚至取消了他們的顔色。他我們感到吃驚的不是隱喻的恰當,而是這個隱喻的不協調。在《伊凡吉林》中這個毛病也顯而易見:“…河面上/這兒那兒一縷震顫的月光透過樹枝揮灑,/宛如黑暗彷徨的精靈對愛的甜蜜思想。”這種無力的明喻把意思搞得模糊不清,狂歡體的音步似乎在選擇詞句。
  
  另一種形式的多愁善感衹是對情感的呼籲,——並沒有求助於理性,如《入睡的孩子》一詩:
  所有偉人的一生都提醒我們,
  我們都能夠度過崇高的一生,
  別離時在時間的沙灘上
  留下我們路過的腳櫻
  
  沙子很難算是能夠留下永恆標記的物質。這些詩幾乎丟開情理不管,去感動他在一首早期詩歌中提到的“那種心”。從更大的範圍和形式上來看,朗費羅沒有做到以真理來感人,他過分依賴於他所掌握的修辭,這種修辭看上去很有力。在《海華沙之歌》中,印地安人都象是壁毯中的人物,沒有發展。行動也不能嚮前進展。這首詩催眠式的修辭,大部分依賴貫穿於全詩的不斷反復,使得詩陷入過份感傷的修辭中:
  莫非是太陽西沉
  朝嚮平坦的水面?
  莫非是會浮也會飛的紅天鵝,
  被那魔箭射中,
  用生命的鮮血,
  把所有的波浪染紅……?
  對,是太陽在沉落
  沉進了水裏……
  不,是紅天鵝在遊弋
  潛入水中……
  
  朗費羅是他自己最好的嘲諷模仿者。他忘記了他自己的格言:“人們常常見到的詩神總是濃妝豔抹,身上戴着俗不可耐的假珠寶。一但看見她服裝樸素,不加化妝,會使人有耳日一新之感。”明晰與樸素的區別是非常關鍵的。朗費羅的作品大都不是自己的親身經歷。即使在《伊凡吉林》中對密西西比河的描寫也是從邦瓦德的畫上“抄”來的,對海華沙的傳說,甚至細節的描寫也是從書中得來的。但是一旦他寫起自己的親身感受,他的作品就顯得格外有力。在《雪的十字架》中,儘管這個意象來自一本畫册,但它與他想在詩個表達的對亡妻的感情特別吻合。這首詩在他生前沒有發表:
  在一個個不眠的守望長夜
  一張溫柔、久不在人世的臉龐
  從墻壁上對着我凝望
  夜燈圍着她的頭顱灑下蒼白的光圈,
  在她死去的這屋中,
  更為蒼白的靈魂
  從未經過火殉而歸至長眠
  書本上讀不到
  一個生命更為可歌的傳說。
  遙遠的西方有一座山
  在那蔑視陽光的山𠔌中
  有一個雪的十字架在那裏安放。
  我的胸中便戴着這樣的十字架
  十八年間,人世滄桑,季節往復
  從她死的那天,它再沒有變。
  
  十四行詩有它含蓄的規律。作為一種形式,它首先是通過理性去感染人。這首詩很簡單,但是意象很恰當,既強化了詩人的感情又闡明了詩人的感情。這是朗費羅寫的最好的一首悼亡詩。不過他也能將讀者吸引嚮不這麽緊張的經驗。有些詩中的敘述有一種不可阻攔的氣勢。在《凱羅莫斯》中他寫道:
  忙碌的陶工這樣歌唱
  在那盛開的山楂樹下,
  當樹枝婆晃動,
  他面龐上的縷縷陽光與樹蔭,
  包裹在他身上,漸漸地
  仿佛他是一個織在錦緞壁毯上的形象……
  
  詩中的意象隨着情節的發展自然而然地展開。
  
  愛米·洛厄爾當初宣稱說,她的一個使命就是要消除朗費羅的影響。她這樣說未免過於尖刻了一些。朗費羅對嚴肅作傢的影響是很少的。譏諷或模仿他的人註意過這一點。他最好的一些詩,如《我失去的青春》、《基林斯沃思的鳥群》、《喬叟》、《鐘聲》、《雪十字架》、《卡薩列一馬焦雷的僧人》、《日光與月光》、《人到中年》、以及《路畔旅捨的故事》中的故事,至今仍吸引着廣大讀者,甚至吸引着那些平素對詩不感興趣的讀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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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①
  蓋波裏爾:《聖經》中的十大天使之一,好消息的預告者。

    汤潮 編譯



   我读累了,想听点音乐或者请来支歌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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