汉奸发生学
中国式的悲剧常常都悲在一个"冤"字。关汉卿写《窦娥冤》,感天动地,令六月飞雪,还 只能算"小冤"。若名高如岳武穆,下场是风波亭,那才叫"冤杀英雄实可怜"。
为追求悲剧效果,由作者安排,"英雄"多半是"受气包"。气从这边打进去,再从那边放 出 来。如果套用西洋美学的话,便叫"宣泄"或"净化"(katharsis)。比如林教头的"夜奔 "吧:
按龙泉血泪洒征袍,恨天涯一生流落。
专心投水浒,回首望天朝。
急走忙逃,顾不得忠和孝。
……
实指望封侯万里班超,生逼作叛国红巾,背主黄巢。
作者越是在其"忠义可感"方面添油加醋,看客的情绪就越是容易"逼上梁山"。怒从心头 起,恶向胆边生。气急了,就连"叛"、"背"二字也会顿生光辉,即使斯文人也难免露粗 俗 相,终于怒吼一声:"妈的,跟丫磕了。"
中国的"受气包"跟主子"磕了",往往会一发不可收:岂止陆谦可杀,高俅可杀,便是龙 庭也可上,鸟位也可夺。成功了,做真龙天子,那是替天行道;失败了,算一条好汉,也有 百姓心疼。即使气无所施而滥杀无辜,喝彩者也照样有之。此类杀人狂,明明想杀 某人, 却拿他人出气,只求场面的壮观和引人注目,表演和欣赏都是象征性的。故只要不杀到 自己头上,看客的心理可以相当残酷。--可问题是:假如这背叛者背叛的并不是 哪一位 "主子",而就是咱们这"可爱的中国",事情又会怎样答案不用说,谁都知道,那叫" 汉奸狗日的"或"狗日的汉奸",人人得而诛之,谁也不能原谅。
"汉奸"一词起于何时,惜无考证,不知道。但它无疑是咱们汉民族或中国人"唯一指定, 享 有专利"的词汇。据《辞海》定义,"汉奸"本指汉族的败类,现在则指中国的叛徒。视点 完 全是以我们的"国族"(随其不同的历史内涵)为转移。对汉奸大家都骂,但骂来骂去,全是 些古人、死人,最晚离现在也有几十年光景。余生也晚,不仅抗辽抗金抗蒙抗清不及见, 就连抗日战争也没赶上。我对汉奸的知识最初是"抽汉奸"(抽陀螺),后来是"听妈妈讲那 过去的事情"(比如用短刀割汉奸的脑袋),再后来才是铺天盖地从影剧书刊灌入头脑的一连 串名字,如秦桧、吴三桂、汪精卫,等等。在我印象里,汉奸形象的定位大概与宋以来的 忠奸之辨有关。宋以来,"精忠报国"家喻户晓,爱国主义高唱入云。可是每当"中华民族 到了最危险的时候",汉奸也就层出不穷。国难当头,恨奸思忠,大家不免凝感情于"气节 "二字。但这类讲法之于男人就像贞操之于女人,其实是配套概念。道学家对女人失节,关 注点一向不在原因(缘何失身,被谁强暴),而在后果(是否处女,可曾上吊)。同样,他们 对男人失节,也是只责个人,不问环境。其逻辑的如出一辙还影响到文学表现,典型手法 是拿刚烈女子臊失节男子(比如李香君与侯方域),让人觉得"侠骨刚肠剩女儿","几个 男儿非马牛"。《明史·列女传》曰:"盖ND026近之情,忽庸行而尚奇激,国制 所褒,志乘 所录,与夫闾巷所称道,流俗所震骇,胥以至奇至苦为难能。而文人墨客往往借倜傥非常之 行,以发其伟丽激越跌宕之思,故其传尤远,而其事尤著。"我们若以此种夸张看历史,虽 有简洁明快、鼓舞人心之效(只问"有骨头"、"没骨头"),但流弊是空洞抽象、虚假失 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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