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儒家类 》 張子正蒙註 》
張子正蒙註捲四
王夫之 Wang Fuzhi
大心篇
此上六篇,極言天人神化性命之理;自此以下三篇,乃言學者窮理精義之功。明乎道之所自出,則功不妄;反諸學之所必務,則理不差。君子之道所以大而有實也。此篇乃緻知之要,下二篇乃篤行之實,知之至而後行無不得,又學者知止之先資也。
大其心,則能體天下之物,物有未體,則心為有外。
大其心,非故擴之使遊於荒遠也;天下之物相感而可通者,吾心皆有其理,唯意欲蔽之則小爾。由其法象,推其神化,達之於萬物一源之本,則所以知明處當者,條理無不見矣。天下之物皆用也,吾心之理其體也;盡心以循之,則體立而用自無窮。
世人之心,止於聞見之狹;聖人盡性,不以見聞梏其心。其視天下,無一物非我,
聞見,習也;習之所知者,善且有窮,況不善乎!盡性者,極吾心虛靈不昧之良能,舉而與天地萬物所從出之理合而知其大始,則天下之物與我同源,而待我以應而成。故盡孝而後父為吾父,盡忠而後君為吾君,無一物之不自我成也;非感於聞見,觸名思義,觸事求通之得謂之知能也。
孟子謂盡心則知性知天以此。
朱子謂知性乃能盡心,而張子以盡心為知性之功,其說小異,然性處於靜而未成法象,非盡其心以體認之,則偶有見聞,遂據為性之實然,此天下之言性者所以鑿也。
天大無外,故有外之心,不足以合天心。
心不盡則有外,一麯乍得之知,未嘗非天理變化之端,而所遺者多矣。
見聞之知,乃物交而知,非德性所知;
天下有其事而見聞乃可及之,故有堯,有象,有瞽瞍,有舜,有文王,幽、厲,有三代之民,事跡已著之餘,傳聞而後知,遂挾以證性,知為之梏矣。德性之知,循理而及其原,廓然於天地萬物大始之理,乃吾所得於天而即所得以自喻者也。
德性所知,不萌於見聞。
萌者,所從生之始也。見聞可以證於知已知之後,而知不因見聞而發。德性誠有而自喻,如暗中自指其口鼻,不待鏡而悉。
由象識心,徇象喪心。
物之有象,理即在焉。心有其理,取象而證之,無不通矣。若心所不喻,一由於象,而以之識心,則徇象之一麯而喪心之大全矣。故乍見孺子入井,可識惻隱之心,然必察識此心所從生之實而後仁可喻。若但據此以自信,則象在而顯,象去而隱,且有如齊王全牛之心,反求而不得者矣。
知象者心,存象之心,亦象而已,謂之心,可乎?
知象者本心也,非識心者象也。存象於心而據之為知,則其知者象而已;象化其心而心唯有象,不可謂此為吾心之知也明矣。見聞所得者象也,知其器,知其數,知其名爾。若吾心所以製之之義,豈彼之所能昭著乎!
人謂己有知,由耳目有受也;
受聲色而能知其固然,因恃為己知,而不察知所從生,陋矣。
人之有受,由內外之合也。
耳與聲合,目與色合,皆心所翕闢之牖也,合,故相知;乃其所以合之故,則豈耳目聲色之力哉!故輿薪過前,群言雜至,而非意所屬,則見如不見,聞如不聞,其非耳目之受而即合,明矣。
知合內外於耳目之外,則其知也過人遠矣。
合內外者,化之神也,誠之幾也。以此為知,則聞之見之而知之審,不聞不見而理不亡,事即不隱,此存神之妙也。
天之明莫大於日,故有目接之,不知其幾萬裏之高也;天之聲莫大於雷霆,故有耳屬之,莫知其幾萬裏之遠也;天之不禦莫大於太虛,故心知廓之,莫究其極也。敔按:“幾萬裏之遠也”,“萬’當作“百”
言道體之無涯,以耳目心知測度之,終不能究其所至,故雖日之明,雷霆之聲,為耳目所可聽睹,而無能窮其高遠;太虛寥廓,分明可見,而心知固不能度,況其變化難知者乎!是知耳目心知之不足以盡道,而徒纍之使疑爾。心知者,緣見聞而生,其知非真知也。
人病其以耳目見聞纍其心,而不務盡其心,
盡其心者,盡心之本知。
故思盡其心者,必知心所從來而後能。
心所從來者,日得之以為明,雷霆得之以為聲,太虛絪緼之氣升降之幾也。於人,則誠有其性即誠有其理,自誠有之而自喻之,故靈明發焉;耳目見聞皆其所發之一麯,而函其全於心以為四應之真知。知此,則見聞不足以纍其心,而適為獲心之助,廣大不測之神化,無不達矣。此盡性知天之要也。
耳目雖為性纍,然合內外之德,知其為啓之要也。
纍者,纍之使禦於見聞之小爾,非欲空之而後無纍也。內者,心之神,外者,物之法象。法象非神不立,神非法象不顯。多聞而擇,多見而識,乃以啓發其心思而會歸於一,又非徒恃存神而置格物窮理之學也。此篇力辨見聞之小而要歸於此,張子之學所以異於陸、王之孤僻也。
成吾身者,天之神也。不知以性成身,而自謂因身發智,貪天功為己力,吾不知其知也。
身,謂耳目之聰明也。形色莫非天性,故天性之知,由形色而發。知者引聞見之知以窮理而要歸於盡性;愚者限於見聞而不反諸心,據所窺測恃為真知。徇欲者以欲為性,耽空者以空為性,皆聞見之所測也。
民何知哉?因物同異相形,萬變相感,耳目內外之合,貪天功而自謂己知爾。
形之所發,莫非天也;物變之不齊,亦莫非天也;兩相攻取而順逆之見生焉。若能知性知天,則一理之所貫通有真是,而無待是非之兩立以相比擬,因天理之固然而不因乎聞見,則無恃以自矜其察矣。待有幽、厲而始知文武之民善,待烏喙之毒而始知菽粟之養乎?同異萬變,佹得佹失,不足為知也,明矣。
體物體身,道之本也;
萬物之所自生,萬事之所自立,耳目之有見聞,心思之能覺察,皆與道為體,知道而後外能盡物,內能成身;不然,則徇其末而忘其本矣。
身而體道,其為人也大矣。
視聽言動,無非道也,則耳目口體全為道用,而道外無徇物自恣之身,合天德而廣大肆應矣。
道能物身,故大;不能物身而纍於身,則藐乎其卑矣。
物身者,以身為物而為道所用,所謂以小體從大體而為大人也,不以道用其耳目口體之能,而從嗜欲以瀋溺不反,從記誦以玩物喪志,心盡於形器之中,小人之所以卑也。
能以天體身,則能體物也不疑。
天不息而大公,一於神,一於理,一於誠也。大人以道為體,耳目口體無非道用,則入萬物之中,推己即以盡物,循物皆得於己,物之情無不盡,物之才無不可成矣。
成心忘,然後可與進於道。張子自註:成心者,私意也
成心者,非果一定之理,不可奪之志也。乍然見聞所得,未必非道之一麯,而不能通其感於萬變,徇同毀異,強異求同,成乎己私,違大公之理,恃之而不忘,則執一善以守之,終身不復進矣。萬世不易之常經,通萬變而隨時得中。學者即未能至,而不恃其習成之見,知有未至之境,則可與適道,而所未至者,皆其可至者也。
化則無成心矣。
大而化之,則心純乎道。盡無方無體之理,自無成心。
成心者,意之謂與!
意者,心所偶發,執之則為成心矣。聖人無意,不以意為成心之謂也。蓋在道為經,在心為志,志者,始於志學而終於從心之矩,一定而不可易者,可成者也。意則因感而生,因見聞而執同異攻取,不可恆而習之為恆,不可成者也。故曰學者當知志意之分。
無成心者,時中而已矣。
中無定在,而隨時位之變,皆無過不及之差,意不得而與焉。
心存,無盡性之理,故聖不可知謂神。張子自註:此章言心者,亦指私心為言也
心存,謂成心未忘也。性為神之體而統萬善,若以私意為成心,則性之廣大深微不能盡者多矣。楊之義,墨之仁,申之名,韓之法,莫非道之所可,而成乎性之偏,惟挾之以為成心,而不能極道之深、充道之廣也。盡性而無成心,則大人以下,有所執以為善者,皆不測其時行時止、進退勸威之妙,蓋聖人之神,超然知道之本原,以循理因時而已。敔按:不可知者,謂大人以下皆不能測之也
以我視物,則我大;
視聽之明,可以攝物,心知之量,可以受物,於是而可以知物之不足而我之有餘,則不徇物以自替其大矣。
以道體物我,則道大。
物與我皆氣之所聚,理之所行,受命於一陰一陽之道,而道為其體;不但夫婦、鳶魚為道之所昭著,而我之心思耳目,何莫非道之所凝承,而為道效其用者乎!唯體道者能以道體物我,則大以道而不以我。
故君子之大也大於道,大於我者,容不免狂而已。
於道無不體,則充實光輝而大矣。狂者見我之尊而卑萬物,不屑徇物以為功名而自得,乃考其行而不掩,則亦耳目心思之曠達而已。
燭天理,如嚮明,萬物無所隱;
燭天理者,全體而率行之,則條理萬變無不察也。萬象之情狀,以理驗其合離,則得失吉兇,不待逆億而先覺。
窮人欲,如專顧影間,區區一物之中爾。
形蔽明而成影;人欲者,為耳目口體所蔽而窒其天理者也。耳睏於聲,目睏於色,口睏於味,體睏於安,心之靈且從之而睏於一物,得則見美,失則見惡,是非之準,吉兇之感,在眉睫而不知;此物大而我小,下愚之所以陷溺也。
此章直指智愚之辨,窮本推源,最為深切,尤學者之所宜知警也。
釋氏不知天命,而以心法起滅天地,
天命,太和絪緼之氣,屈伸而成萬化,氣至而神至,神至而理存者也。釋氏謂“心生種種法生,心滅種種法滅”,置之不見不聞,而即謂之無。天地本無起滅,而以私意起滅之,愚矣哉!
以小緣大,以末緣本,其不能窮而謂之幻妄,真所謂疑冰者與!張子自註:夏蟲疑冰,以其不識
小,謂耳目心知見聞覺知之限量:大者,清虛一大之道體;末者,散而之無,疑於滅,聚而成有,疑於相緣以起而本無生。惟不能窮夫屈伸往來於太虛之中者,實有絪緼太和之元氣,函健順五常之體性,故直斥為幻妄。己所不見而謂之幻妄,真夏蟲不可語冰也。蓋太虛之中,無極而太極,充滿兩間,皆一實之府,特視不可見,聽不可聞爾。存神以窮之,則其富有而非無者自見。緣小體視聽之知,則但見聲色俱泯之為無極,而不知無極之為太極。其雲“但願空諸所有”,既雲有矣,我烏得而空之?“不願實諸所無”,若其本無,又何從可得而實之?惟其乍離人欲而未見夫天理,故以人欲之妄概天理之真,而非果有賢知之過,亦愚不肖之不及而已。
釋氏妄意天性,而不知範圍天用,
其直指人心見性,妄意天性,不知道心,而以惟危之人心為性也。天用者,升降之恆,屈伸之化,皆太虛一實之理氣成乎大用也。天無體,用即其體。範圍者,大心以廣運之,則天之用顯而天體可知矣。敔按:《中庸》雲“天地之道,博也厚也,高也明也,悠也久也”,正所謂“天無體,用即其體”也
反以六根之微因緣天地。明不能盡,則誣天地日月為幻妄,蔽其用於一身之小,溺其志於虛空之大,
萬化之屈伸,無屈不伸,無伸不屈。耳目心知之微明,驚其所自生以為漚合,疑其屈而歸於無,則謂凡有者畢竟歸空,而天地亦本無實有之理氣,但從見病而成眚。其雲“同一雨而天仙見為寶,羅剎見為刀”,乃盜賊惡月明、行人惡雨濘之偷心爾,是蔽其用於耳目口體之私情,以己之利害為天地之得喪,因欲一空而銷隕之,遂謂“一真法界本無一物”,則溺其志以求合,而君父可滅,形體可毀,皆其所不恤已。
此所以語大語小,流遁失中。其過於大也,塵芥六合;其蔽於小也,夢幻人世。
以虛空為無盡藏,故塵芥六合;以見聞覺知所不能及為無有,故夢幻人世。
謂之窮理,可乎?不知窮理而謂盡性,可乎?謂之無不知,可乎?
夢幻無理,故人無有窮究夢幻者;以人世為夢幻,則富有日新之理皆可置之不思不議矣,君可非吾君矣,父可非吾父矣。天理者,性之撰,此之不恤、是無性矣。故其究竟,以無生為宗,而欲斷言語,絶心行,茫然一無所知,而妄謂無不知,流遁以護其愚悍,無所不至矣。
塵芥六合,謂天地為有窮也;
如華藏世界等說是也。不知法界安立於何所,其愚蚩適足哂而已。
夢幻人世,明不能究所從也。
不能究所從者,不知太和絪緼之實為聚散之府,則疑無所從生而惟心法起滅,故立十二因緣之說,以無明為生死之本。統而論之,流俗之徇欲者,以見聞域其所知也;釋氏之邪妄者,據見聞之所窮而遂謂無也。緻知之道,惟在遠此二愚,大其心以體物體身而已。
中正篇
此篇博引《論語》《孟子》之言以著作聖之功,而終之以教者善誘之道。其雲中道者,即堯、舜以來相傳之極緻,《大學》所謂至善也。學者下學立心之始,即以此為知止之要而求得焉,不可疑存神精義為不可企及而自小其志量也。
中正然後貫天下之道,
不倚之謂中,得其理而守之、不為物遷之謂正。中正,則奉天下之大本以臨事物,大經審而物不能外,天下之道貫於一矣。有成心者有所倚,徇見聞者必屢遷;唯其非存大中而守至正,故與道多違。
此君子之所以大居正也。
居者,存之於心,待物之來而應之。
蓋得正則得所止,得所止則可以弘而至於大。
所止者,至善也;事物所以然之實,成乎當然之則者也。以健順之大常為五常之大經,擴之,則萬事萬物皆效法焉而至於大矣。
樂正子、顔淵,知欲仁矣。
仁者,生物之理。以此,生則各凝之為性,而終身率由,條理暢遂,無不弘焉;是性命之正,不倚見聞之私,不為物欲所遷者也。知欲仁,則志於仁矣。
樂正子不致其學,足以為善人信人,志於仁,無惡而已。
學,所以擴其中正之用而弘之者也;學雖未弘而志於仁,抑可以無惡者。蓋夫人之心,善則欲,惡則惡,情之所然,即二氣之和,大順而不可逆者也。惻然有動之心,發生於太和之氣,故苟有諸己,人必欲之,合天下之公欲,不遠二氣之正,乖戾之所以化也。
顔子好學不倦,合仁與智,具體聖人,獨未至聖人之止爾。
顔子之好學,不遷怒,不貳過,養其心以求化於跡,則既志於仁,抑能通物理之變而周知之,具聖人之體矣。未極乎高明廣大至善之境,以貞萬氣於一原,故未造聖人之極緻。
學者中道而立,則有仁以弘之。
中道者,大中之矩,陰陽合一,周流於屈伸之萬象而無偏倚者,合陰陽、健順、動靜於一而皆和,故周子曰“中也者和也”。《中庸》自其存中而後發之和言之,則中其體也,和其用也。自學者奉之為大本以立於四達之道言之,本乎太和而成無過不及之節,則和又體而中其用也。仁者,中道之所顯也;靜而能涵吾性之中,則天理來復,自然發起而生惻隱之心,以成天下之用,道自弘矣。
無中道而弘,則窮大而失其居,
老之虛,釋之空,莊生之逍遙,皆自欲弘者;無一實之中道,則心滅而不能貫萬化矣。
失其居則無地以崇其德,與不及者同;
苟欲弘而失其居,則視天下皆非吾所安之土,故其極至於恤私而衊君親,縱欲而習放誕,以為不係不留,理事皆無礙,而是非不立,與不肖者之偷污等矣。
此顔子所以剋己研幾,必欲用其極也。
極,中道也。剋己,則不徇耳目之見聞而為所錮蔽;研幾,則審乎是非之微,知動靜之因微成著而見天地之心。顔子知用中道之極以求仁,故仁將來復。
未至聖而不已,故仲尼賢其進;未得中而不居,故惜夫未見其止也。
不居,未能居也;居之安,則不思不勉而與天同其化矣。未見其止者,顔子早夭,故不及止於至善也。
大中至正之文極,必能緻其用,約必能感而通。
大中者,無所不中;至止者,無所不正:貫天下之道者也。文有古今質文之異,而用之皆宜,非博辯而不適於用;約以禮,修之於已,無心於物,物無不應。蓋文與禮,一皆神化所顯著之跡,陰陽、剛柔、仁義自然之秩序,不倚於一事一物而各正其性命者也。、
未至於此,其視聖人,恍惚前後,不可為像,此顔子之嘆乎!
神化之理,散為萬殊而為文,麗於事物而為禮,故聖人教人,使之熟習之而知其所由;生乃所以成乎文與禮者,人心不自已之幾,神之所流行也。聖人存神,隨時而處中,其所用以感天下者,以大本行乎達道,故錯綜變化,人莫能測,顔子之嘆以此。如《禮記》所載“拱而尚左”之類,亦文與禮之易知易從者,得其時中而人且不知,亦可以思聖人義精仁熟、熟而入化之妙矣。
可欲之謂善,志仁則無惡也,
無惡,則不拂人之性而見可欲。
誠善於心之謂信,
有諸己者,誠自信於心也。
充內形外之謂美,
義理足乎日用,德純一致無疵纇曰美。
塞乎天地之謂大,
天地之間事物變化,得其神理,無不可彌綸者。能以神禦氣,則神足以存,氣無不勝矣。
大能成性之謂聖,
大則無以加矣,熟之而不待擴充,全其性之所能,而安之以成乎固然,不待思勉矣。
天地同流,陰陽不測之謂神。
神者,聖之大用也。合陰陽於一致,進退生殺乘乎時,而無非天理之自然,人不得以動靜、剛柔、仁義之跡測之,聖之神也。六者,以正志為入德之門,以存心立誠為所學之實,以中道貫萬理為至善之止,聖與神則其熟而馴緻者也。故學者以大心正志為本。
高明不可窮,博厚不可極,則中道不可識,蓋顔子之嘆也。
窮高明者,達太虛至和之妙,而理之所從出無不知也;極博厚者,盡人物之逆順險阻,皆能載之而無所拒也。窮高明則文皆致用,極博厚則禮能感通,而後天下之富有,皆得其大中之矩以貫萬理。顔子彌高彌堅之嘆,非侈心於高堅,所以求中道爾。不窮高明,不極博厚,而欲識中道,非偏則妄矣。
君子之道,成身成性以為功者也。
身者道之用,性者道之體。合氣質攻取之性,一為道用,則以道體身而身成;大其心以盡性,熟而安焉,則性成。身與性之所自成者,天也,人為蔽之而不成;以道體天,而後其所本成者安之而皆順。君子精義研幾而化其成心,所以為作聖之實功也。
未至於聖,皆行而未成之地爾。
欲罷不能而未熟,私意或間之也;行而不息,則成矣。
大而未化,未能有其大,化而後能有其大。
與時偕行而無不安,然後大無所禦;以天地萬物一體為量而有任之之意存,則動止進退必有所礙,不能全其大矣。任之之意,即有思勉、有方體也。
知德以大中為期,可謂知至矣。
大中者,陰陽合德,屈伸合機,萬事萬理之大本也。知之而必至於是以為止,知乃至其極也。
擇中庸而固執之,乃至之之漸也。
中庸,中之用也。擇者,擇道心於人心之中,而不以見聞之人為雜天理之自然也。固執,動靜恆依而不失也。擇之精,執之固,熟則至矣。
惟知學然後能勉,能勉然後日進而不息可期矣。
知學,知擇執以至於中也;不息,則成性而自能化矣。不知學者,俗儒以人為為事功,異端以窮大失居為神化;故或事求可,功求成,而遂生其驕吝,或謂知有是事便休,皆放其心而不能勉;雖小有得,以間斷而失之。
體正則不待矯而弘,
體,纔也;纔足以成性曰正。聰明強固,知能及而行能守,則自弘矣。
不正必矯,矯而得中,然後可大。
得中道之一實以體天德,然後可備萬物之理。纔既偏矣,不矯而欲弘,則窮大失居,弘非其弘矣。蓋纔與習相狎,則性不可得而見,習之所以溺人者,皆乘其纔之相近而遂相得。故矯習以復性者,必矯其纔之所利;不然,陷於一麯之知能,雖善而隘,不但人欲之局促也。
故緻麯於誠者,必變而後化。敔按:此言變化,與朱子《中庸章句》異,詳後《緻麯不貳》章
變,謂變其纔質之偏;化,則弘大而無滯也。
極其大而後中可求,止其中而後大可有。
大者,中之撰也;中者,大之實也。盡體天地萬物之化理,而後得大本以隨時而處中,得中道而不遷,則萬化皆由之以弘,而用無不備矣。
大亦聖之任,
聖之任,亦大之至爾。
雖非清和一體之偏,猶未忘於勉而大爾。
伊尹耕於有莘,亦夷之清;出而五就湯、五就桀,亦惠之和;可兼二子,而執義已嚴,圖功已亟,皆勉也。
若聖人,則性與天道無所勉焉。
聖人,謂孔子。順性而自止於大中,因天道而自合其時中,不以道自任,故化不可測,伊尹之道疑於孔子,而大與聖分焉,故辨之。
無所雜者清之極,無所異者和之極。勉而清,非聖人之清;勉而和,非聖人之和。所謂聖者,不勉不思而至焉者也。
伯夷、柳下惠體清和而熟之,故孟子謂之為聖,化於清和也;伊尹大矣,而有所勉;夷、惠忘乎思勉,而未極其大。清和未極其大,故中不能止;任者未止於中,故大不能化。唯孔子存神而忘跡,有事於天,無事於人,聖功不已,故臻時中之妙,以大中貫萬理而皆安也。
勉,蓋未能安也;思,蓋未能有也。
未能安,則見難而必勉;未能有,必待思而得之。見道於外,則非己所固有而不安;存神以居德,則雖未即至而日與道合,作聖之功,其入德之門,審矣。
不尊德性,則學問從而不道;
道謂順道而行。不尊德性,徇聞見而已。
不致廣大,則精微無所立其誠;
不弘不大,區限於一己而不備天地萬物之實,則窮微察幽,且流於幻妄。
不極高明,則擇乎中庸,失時措之宜矣。
不極乎形而上之道以燭天理之自然,則雖動必遵道而與時違。張子此說,與陸子靜之學相近,然所謂廣大高明者,皆體物不遺之實,而非以空虛為高廣。此聖學異端之大辨,學者慎之。
絶四之外,心可存處,蓋必有事焉,而聖不可知也。
凡人之心,離此四者則無所用心;異端欲空此四者而寄其心於虛寂惝恍,皆未能有事,聖人豈其然哉?“成性存存,道義之門”,非人所易知爾。
不得已,當為而為之,雖殺人,皆義也;
不得已者,理所必行,乘乎時位,已之則失義也。
有心為之,雖善,皆意也。
有心為者,立意以求功也。
正己而物正,大人也;
大人正己而已,居大正以臨物,皆為己也。得萬物理氣之大同,感物必通矣。
正己而正物,猶不免有意之纍也。
以欲正物,故正己以正之,賢於藏身不恕者爾,而政教督責,有賢智臨人之意,物不感而憂患積矣。
有意為善,利之也,假之也;
利者利其功,假者假其名,非義也。
無意為善,性之也,由之也。
性成乎必然,故無意而必為。由者,以其存於中者率而行之也,《孟子》曰:“由仁義行。”
有意在善,且為未盡,況有意於未善邪!
意者,人心偶動之機,類因見聞所觸,非天理自然之誠,故不足以盡善。而意不能恆,則為善為惡,皆未可保。故志於仁者,聖功之始;有意為善者,非闢之原。志大而虛含衆理,意小而滯於一隅也。
仲尼絶四,自始學至成德,竭兩端之教也。
意、必、固、我,以意為根;必、固、我者,皆其意也,無意而後三者可絶也。初學之始,正義而不謀利,明道而不計功;及其至也,義精仁熟,當為而為,與時偕行,而所過者化矣。聖功之始基,即天德之極緻,下學上達,一於此也。
不得已而後為,至於不得為而止。斯智矣夫!
不得已,理所不可止,義也;不得為,時所未可為,命也。義命合一存乎理,順理以屈伸動靜,智斯大矣。
意,有思也;
未能有諸己而思及之。
必,有待也;
期待其必得。
固,不化也;
事已過而不忘。
我,有方也。
一方之善可據而據之。
四者有一焉,則與天地為不相似。
天地誠有而化行,不待有心以應物無意;施生無方,栽培傾覆,無待於物以成德無必;四時運行,成功而不居無固;並育並行,無所擇以為方體無我;四者忘,則體天矣。此言成德之極緻,四者絶也。
天理一貫,則無意、必、固、我之鑿。
隨時循理而自相貫通,順其固然,不鑿聰明以自用。
意、必,固、我,一物存焉,非誠也。
鑿者,理所本無,妄而不誠。
四者盡去,則直養而無害矣。
順義以直行,養其中道,無私妄以為之害矣。此始學之存心當絶四者也。
妄去然後得所止,
意、必、固、我皆妄也,絶之,則心一於天理流行之實而不妄動。
得所止,然後得所養而進於大矣。
養其所止之至善,則知此心與天地同其無方而進於大。
無所感而起,妄也;
天下無其事而意忽欲為之,非妄而何?必、固、我皆緣之以成也。
感而通,誠也;
神存而誠立,誠則理可肆應,感之而遂通。
計度而知,昏也;不思而得,素也。
萬事萬物之不齊,善惡得失二端而已。大經正,大義精,則可否應違,截然分辨,皆素也。計度而知,設未有之形以料其然,是非之理不察者多矣。
事豫則立,必有教以先之;
明善乃所以立誠,教者所以明也。
盡教之善,必精義以研之;
以義為大經,研其所以然,則物理無不察,所立之教皆誠明矣。
精義入神,然後立斯立,動斯和矣。敔按:此言“斯立、斯和”,與《論語》本文小異,後《以能問不能章》解“私淑艾”亦然。凡此類註皆如張子之意而通之,不襲程、朱之旨。說見下捲《作者》篇
得物情事理屈伸相感之義以教人,而審其纔質剛柔之所自別,則矯其偏而立斯立,動其天而自和樂以受裁,竭兩端之教,所以中道而立,無貶道以徇人之理。
志道則進據者不止矣,依仁則小者可遊而不失和矣。
進而據者,德也;志道,則壹其志於性天之理,其得為真得,愈進而愈可據。小,謂藝也。和者,萬事一致之理。依仁,則藝皆仁之散見,而知合於一貫,明非據事以為德,遊小而忘大也。
志學然後可以適道,
志學者大其心以求肖夫道,則無窮之體皆可由之而至。
強禮然後可與立,
強者力製其妄,敦行其節,動無非禮,則立身固矣。
不惑然後可與權。
理一而有象,有數,有時,有位,數賾而不亂,象變而不驚,時變而行之有素,位殊而處之有常,輕重、大小、屈伸通一而皆齊,可與權也。
博文以集義,集義以正經,正經然後一以貫天下之道。
申明不惑可權之義。言博文而集義之,蕃變無所疑惑,則無往而不得其經之正。此強禮之後,立本以親用之學。經正則萬物皆備,而天下之道貫於經之一,故其趨不同而皆仁也。權者,以銖兩而定無方之重輕,一以貫之之象,隨時移易而皆得其平也。明此,則權即經之所自定,而反經合權之邪說愈不足立矣。抑張子以博文之功在能立之後,與朱子以格物為始教之說有異,而《大學》之序,以知止為始,修身為本,朱子謂本始所先,則志道強禮為學之始基,而非志未大,立未定,徒恃博文以幾明善,明矣。
將窮理而不順理,將精義而不徙義,欲資深且習察,吾不知其智也。
理者,合萬化於一源;即其固然而研窮以求其至極,則理明。乃捨其屈伸相因之條理而別求之,則恍惚幻妄之見立而理逆矣。義者,一事有一事之宜,因乎時位者也。徙而不執,乃得其隨時處中之大常;若執一義而求盡其微,則楊之為我,墨之兼愛,所以執一而賊道。資深自得,則本立而應無窮;若即耳目所習見習聞者察之,則蔽於所不及見聞,言僻而易窮,如釋氏生滅之說,足以惑愚民而已,奚其智!
知、仁、勇天下之達德,雖本之有差,及所以知之成之則一也。蓋謂仁者以生知、以安行此五者,智者以學知、以利行此五者,勇者以睏知、以勉行此五者。
朱子之說本此,而以生安為知,學利為仁,則有小異,其說可通參,各有所本。要之,知、仁、勇各有生安、學利、睏勉之差,非必分屬三品也。
中心安仁,無欲而好仁,無畏而惡不仁。天下一人而已,惟責己一身當然爾。
為天下之一人,豈可概望之天下哉!治天下,以天下而責一人之獨至於己,故養先於教,禮先於刑,所為易從而能化也。
行之篤者,敦篤雲乎哉!如天道不已而然,篤之至也。
敦篤者,奮發自強於必為,勇之次者也。如天道不已而然,則仁者之終身無違也。以天體身,以身體道,知其不容已,而何已之有!
君子於天下,達善達不善,無物我之私。
達者,通物我於一也。君子所欲者,純乎善而無不善爾。若善則專美於己,不善則聽諸物,是拒物私我而善窮於己,不善矣。
循理者共悅之,
己有善則悅,人有善,視之無異於己,是達善也。
不循理者共改之。
己有過則改,人有惡,則反求自訟而化之,是達不善也。
改之者,過雖在人如在己,不忘自訟;
“萬方有罪,罪在朕躬”,非但天子為然。橫逆不改而三自反,所以盡己而感人也。
共悅者,善雖在己,蓋取諸人而為,必以與人焉。
己知之,待人言而行之,歸其功於人,不自有也。
善以天下,不善以天下,是謂達善達不善。
形跡化而天理流行,神化之事也。然學者剋去己私以存心,則亦何遠之有哉!
善人云者,志於仁而未緻其學,能無惡而已,“君子名之必可言也”如是。
學,謂窮理精義以盡性之功,名之曰善人,則其實也。無惡之謂善。
善人,欲仁而未緻其學者也。欲仁,故雖不踐成法,亦不陷於惡,有諸己也。
仁者心之安,心所不安則不欲,故不陷於惡。鄉原則踐成法以自文,而不恤其心之安,故自以為善者皆惡人,雖欲之相似而實相反。
“不入於室”由不學,故無自而入聖人之室也。
善人而學,則洗心藏密而入聖人之室矣,聖非不可學而至也。
惡不仁,故不善未嘗不知;
惡之誠則知之明,不善當前而與己相拂,如惡惡臭,過前而即知之。
徒好仁而不惡不仁,則習不察,行不着。
未嘗取不仁之惡而决擇之,則或見為當然,狎習之而不知惡。故窮異端之妄,必知其不仁之所在,然後別天理之幾微;不然,且有如遊、謝諸子暗淫於其說者矣。司馬君實好善篤而惡惡未精,故蘇子瞻與遊而不知擇。道雖廣而義不得不嚴,君子所以反經而消邪慝也。
是故徒善未必盡義,徒是未必盡仁;
徒欲善而不辨其惡以去之,則義有所不正;徒行其是而不防是之或非,則仁有所不純。
好仁而惡不仁,然後盡仁義之道。
嚴以拒不仁而辨之於微,然後所好者純粹以精之理行,習之似是而非者不能亂也。故坤之初六,履霜而辨堅冰之至。荀彧唯不知此,是以陷於亂臣賊子之黨而不自知。
“篤信好學”,篤信不好學,不越為善人信士而已。
越,過也。學以充實其所以然之理,作聖之功也。
此節舊連下章,傳寫之訛,今別之。
“好德如好色”,好仁為甚矣。
求必得也。
見過而內自訟,惡不仁而不使加乎其身,惡不仁為甚矣。
不容有纖芥之留也。
學者不如是,不足以成身,
成身者,卓然成位乎中,直方剛大而無愧怍於天人也。
故孔子未見其人,必嘆曰“已矣乎”,思之甚也。
君子之好惡用諸己,小人之好惡用諸物,涵泳孔子之言而重嘆之,張子之學所為壁立千仞,而不假人以遊溢之便。先儒或病其已迫,乃誠偽之分,善惡之介,必如此謹嚴而後可與立。彼托於春風沂水之狂而陶然自遂者,未足以開來學、立人道也。
孫其志於仁則得仁,孫其志於義則得義,惟其敏而已。
孫,順也,順其志也;志於仁義而不違。志與相依而不違,則不能自已而進於德矣。此釋說命“孫志時敏”之義,明孫非柔緩之謂,乃動與相依,靜與相守,敏求而無須臾之違也。
博文約禮,由至著入至簡,故可使不得叛而去。
文者,禮之著見者也。會通於典札,以服身而製心,所謂至簡也。不博考於至著之文,而專有事於心,則虛寂恍惚以為簡,叛道而之於邪矣。
溫故知新,多識前言往行以畜德,
溫故知新,非以侈見聞之博;多識而力行之,皆可據之以為德。
繹舊業而知新益,思昔未至而今至,
即所聞以驗所進。
緣舊所見聞而察來,
據所聞,以義類推之。
皆其義也。
皆博文之益也。存神以立本,博文以盡其蕃變,道相輔而不可偏廢。
責己者當知天下國傢無皆非之理,
人雖窮兇極惡,亦必有所挾以為名,其所挾之名則亦是也。堯以天下與人而丹朱之傲不爭,若殷之頑民稱亂不止,亦有情理之可諒。倘挾吾之是以摘彼之非,庸詎不可!而己亦有歉矣。大其心以體之,則唯有責己而已。
故學至於不尤人,學之至也。
學以窮理而成身,察理於橫逆之中,則義精而仁弘,求己以必盡之善,則誠至而化行,乃聖學之極緻。
聞而不疑則傳言之,見而不殆則學行之,中人之德也。
傳言,述之為教也;學行,模仿以飾其行也。資聞見以求合於道,可以寡過,非心得也,故夫子亦但以為可以得祿之學。
聞斯行,好學之徒也;
不闕疑殆而急於行,好學而不知道。
見而識其善而未果於行,愈於不知者爾。
此尤不足有為者,愈於不知而妄作者爾。
世有不知而作者,蓋鑿也,妄也;
慧巧者則為鑿,粗肆者則為妄。
夫子所不敢也,故曰“我無是也”。
聖人且不敢,而況未至於聖者乎!
此章言恃聞見以求合,雖博識而僅為中人之德,若急於行、怠於行者,尤無德之可稱,則聞見之不足恃明矣。然廢聞見而以私意測理,則為妄為鑿,陷於大惡,乃聖人之所深懼。蓋存神以燭理,則聞見廣而知日新,故學不廢博,而必以存神盡心為至善,其立志之規模不同,而後養聖之功以正。大學之道,以格物為先務,而必欲明明德於天下,知止至善以為本始,則見聞不叛而德日充。志不大則所成者小,學者所宜審也。
以能問不能,以多問寡,私淑艾以教人,隱而未見之仁也。
私淑艾,謂取人之善以自淑,非以教人,而所以奬進愚不肖者,則教行乎其間矣。蓋以多能下問,則苟有一得者,因問而思所疑,堅所信,則亦求深於道而不自已,其麯成萬物之仁,隱於求益自成之中,教思無窮,愈隱而愈至矣。此大舜之德而顔子學之也。
為山平地,此仲尼所以惜顔回未至,蓋與互鄉之進也。
志於善則不可量,故不拒童子。顔子殆聖而聖功未成,一簣之差也。聖人望人無已之心如是。
學者四失:為人則失多,好高則失寡,不察則易,苦難則止。
為人,求諸人也。失多者,聞見雜而不精;好高者,目睏而不能取益於衆;易於為者,不察而為之則妄;知其難者,憚難而置之則怠。四者,纔之偏於剛柔者也。知其失而矯之,為人而反求諸己,志高而樂取善,易於為而知慎,知其難而勇於為,然後可與共學。
學者捨禮義,則飽食終日,無所猷為,與下民一致,所事不逾衣食之間,燕遊之樂爾。
甚言其賤也。睏其心於衣食之計,暇則燕遊,自謂恬淡寡過,不知其為賤丈夫而已。學者讀陶靖節、邵康節之詩,無其志與識而效之,則其違禽獸不遠矣,莊周所謂人莫悲於心死也。
以心求道,正猶以己知人,終不若彼自立彼為不思而得也。
以心求道者,見義在外,而以覺了能知之心為心也,性函於心而理備焉,即心而盡其量,則天地萬物之理,皆於吾心之良能而著:心所不及,則道亦不在矣。以己知人,饑飽寒暑得其仿佛爾。若彼自立彼,人各有所自喻,如饑而食、渴而飲,豈待思理之當然哉!吾有父而吾孝之,非求合於大舜;吾有君而吾忠之,非求合於周公;求合者終不得合,用力易而盡心難也。
考求跡合以免罪戾者,畏罪之人也。故曰考道以為無失。
以誠心體誠理,則光明剛大,行於憂患生死而自得,何畏之有!無欠者,僅免於罪。
儒者窮理,故率性可以謂之道。
窮仁義中正之所自出,皆渾淪太和之固有,而人得之以為性,故率循其性而道即在是。
浮圖不知窮理而自謂之性,故其說不可推而行。
釋氏緣見聞之所不及而遂謂之無,故以真空為圓成實性,乃於物理之必感者,無理以處之而欲滅之;滅之而終不可滅,又為“化身無礙”之遁辭,乃至雲“淫坊酒肆皆菩提道場”,其窮見矣。性不可率之以為道,其為幻誕可知;而近世王畿之流,中其邪而不寤,悲夫!
緻麯不貳,則德有定體;
不貳,無間雜也。定體,成其一麯之善而不失。
體象誠定,則文節著見;
體象,體成而可象也。誠定者,實有此理而定於心也。所行者一,因其定立之誠,則成章而條理不紊。
一麯緻文,則餘善兼照;
餘善,未至之善也。心實有善而推行之,則物理之當然,推之而通,行至而明達矣。
明能兼照,則必將徒義;
知及之則行必逮之,蓋所知者以誠而明,自不獨知而已爾。動而曰徙義者,行而不止之謂動。
誠能徙義,則德自通變;
徙義以誠,其明益廣,其義益精,變無不通矣。
能通其變,則圓神無滯。
至變與大常合而不相悖,以神用而不以跡合,與時偕行,大經常正而協乎時中之道矣。此釋《中庸》之義,而歷序其日進之德,蓋張子自道其緻麯之學所自得者,脈絡次序,唯實有其德者喻之,非可以意為想像也。
有不知則有知,無不知則無知;
有知者,挾所見以為是,而不知有其不知者在也。聖人無不知,故因時,因位,因物,無先立之成見,而動靜、剛柔皆統乎中道。其曰“吾道一以貫之”,豈聖人之獨知者哉!
是以鄙夫有問,仲尼竭兩端而空空。
若有秘密獨知之法,則必不可以語鄙夫矣。竭兩端者,夫子以之而聖,鄙夫以之而寡過,一也。空空,無成心,無定則也,事理皆如其意得爾。
《易》無思無為,受命乃如響。
全體乎吉兇悔吝之理,以待物至而應之,故曰“《易》廣矣”。大矣聖人之知無不通,所以合於鬼神。
聖人一言盡天下之道,雖鄙夫有問,必竭兩端而告之。
凡事之理,皆一源之變化屈伸也;存神忘跡,則天道物理之廣大皆協於一,而一言可盡,非以己所知之一言強括天下之理也。
然問者隨才分各足,未必能兩端之盡也。
非獨鄙夫為然,顔、閔以下,亦各不能體其言之所盡,有所受益而自據為知,所以受教於聖人而不能至於聖。
教人者必知至學之難易。
有初學難而後易者,有初學易而後難者,因其序則皆可使之易。
知人之美惡,
剛柔、敏純之異。
當知誰可先傳此,誰將後倦此。
年強氣盛則樂趨高遠;而使循近小,雖強習必倦。
若灑掃應對,乃幼而遜弟之事;長後教之,人必倦弊。惟聖人於大德有始有卒,故事無大小,莫非處極。
聖人合精粗、大小於一致,故幼而志於大道,老而不遺下學。
今始學之人,未必能繼,妄以大道教之,是誣也。
繼,謂純其念於道而不間也。若灑掃應對,則可相繼而不倦;故産其志於專謹,且以畢小德而不俟其倦。
知至學之難易,知德也;
行焉而皆有得於心,乃可以知其中甘苦之數。
知其美惡,知人也。
麯盡人才,知之悉也。
知其人且知德,故能教人使入德。
順其所易,矯其所難,成其美,變其惡,教非一也。
仲尼所以問同而答異,以此。
理一也,從人者異爾。
“蒙以養正”,使蒙者不失其正,教人者之功也;盡其道,其唯聖人乎!
纔之偏,蒙也;養之者因所可施可受而使安習之。聖人全體天德之條理,以知人而大明其終始,故教道不一而盡。
洪鐘未嘗有聲,由扣乃有聲;聖人未嘗有知,由問乃有知。
洪鐘具大聲之理,聖人統衆理之神,扣焉而無不應,問焉而無不竭。
“有如時雨化之者”。當其可,乘其間而施之,
可者,當其時也;間者,可受之機也。
不待彼有求有為而後教之也。
有求則疑,有為則成乎過而不易救。
志常繼則罕譬而喻,言易入則微而臧。
學者志正而不息,則熟於天理,雖有未知,聞言即喻,不待廣譬也。遜志而敏求,則言易相人,但微言告之而無不盡善。此言教者在養人以善,使之自得,而不在於詳說。
“凡學,官先事,士先志”,謂有官者先教之事,未官者使正其志焉。
所謂當其可也。即事以正志,即志以通事,徐引之以達於道。
志者,教之大倫而言也。
大倫,可以統衆事者。正其志於道,則事理皆得,故教者尤以正志為本。
道以德者,運於物外,使自化也。
物者,政刑之跡。
故諭人者,先其意而遜其志可也。
意之所發,或善或惡,因一時之感動而成乎私;志則未有事而豫定者也。意發必見諸事,則非政刑不能正之;豫養於先,使其志馴習乎正,悅而安焉,則志定而意雖不純,亦自覺而思改矣。
蓋志意兩言,則志公而意私爾。
未有事,則理無所倚而易明。惟庸人無志爾,苟有志,自合天下之公是。意則見己為是,不恤天下之公是,故志正而後可治其意,無志而唯意之所為,雖善不固,惡則無不為矣。故大學之先誠意,為欲正其心者言也,非不問志之正否而但責之意也。教人者知志意公私之別,不爭於私之已成,而唯養其虛公之心,所謂“禁於未發之謂豫”也。
能使不仁者仁,仁之施厚矣;故聖人並答仁智以“舉直錯諸枉”。
“仁智合一”之說本此。
以責人之心責己則盡道,所謂“君子之道四,丘未能一焉”者也;
責人則明,責己或暗,私利蔽之也。去其蔽,責己自嚴。
以愛己之心愛人則盡仁,所謂“施諸己而不願亦勿施於人”者也;君子之自愛,無徇私之欲惡,無不可推以及人。
以衆人望人則易從,所謂“以人治人改而止”者也;
大倫大經,民可使由之,雖不可使知之而勿過求焉。
此君子所以責己、責人、愛人之三術也。
術者,道之神妙。
有受教之心,雖蠻貊可教;為道既異,雖黨類難相為類。
君子道大教弘而不為異端所辱者,當其可,乘其間而已。
大人所存,蓋必以天下為度。
念之所存,萬物一源之太和,天下常在其度內。
故孟子教人,雖貨色之欲,親長之私,達諸天下而後已。
天下之公欲,即理也;人人之獨得,即公也。道本可達,故無所不可,達之於天下。
子而孚化之,
子,禽鳥卵也;孚,抱也。有其質而未成者,養之以和以變其氣質,猶鳥之伏子。
“衆好者”翼飛之,
衆好,喻禽鳥之少好者;翼飛,喻哺而長其翼,教之習飛也。志學已正而引之以達,使盡其纔,猶鳥之教習飛。
則吾道行矣。
師道立,善人多,道明則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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序論 | 張子正蒙註捲一 | 張子正蒙註捲二 | 張子正蒙註捲三 | 張子正蒙註捲四 | 張子正蒙註捲五 | 張子正蒙註捲六 | 張子正蒙註捲七 | 張子正蒙註捲八 | 張子正蒙註捲九 | 自敘 |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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