诸子杂家 顔氏傢訓集解   》 捲第四 文章 名實 涉      王利器 Wang Liqi

  相 文章第九
  夫文章者,原出五經〔一〕:詔命策檄〔二〕,生於書者也;序述論議〔三〕,生於易者也;歌詠賦頌〔四〕,生於詩者也;祭祀哀誄〔五〕,生於禮者也;書奏箴銘〔六〕,生於春秋者也。朝廷憲章〔七〕,軍旅誓誥〔八〕,敷顯仁義,發明功德,牧民〔九〕建國,施用多途〔一0〕。至於陶冶性靈〔一一〕,從容諷諫
  〔一二〕,入其滋味〔一三〕,亦樂事也。行有餘力,則可習之〔一四〕。然而自古文人,多陷輕薄〔一五〕:屈原露纔揚己,顯暴君過〔一六〕;宋玉體貌容冶,見遇俳優〔一七〕;東方曼倩,滑稽不雅〔一八〕;司馬長卿,竊貲無操〔一九〕;王褒過章僮約〔二0〕;揚雄德敗美新〔二一〕;李陵降辱夷虜〔二二〕;劉歆反復莽世〔二三〕;傅毅黨附權門〔二四〕;班固盜竊父史〔二五〕;趙元叔抗竦過度〔二六〕;馮敬通浮華擯壓〔二七〕;馬季長佞媚獲誚〔二八〕;蔡伯喈同惡受誅〔二九〕;吳質詆忤鄉裏〔三0〕;曹植悖慢犯法
  〔三一〕;杜篤乞假無厭〔三二〕;路粹隘狹已甚〔三三〕;陳琳實號麤疏〔三四〕;繁欽性無檢格〔三五〕;劉楨屈強輸作〔三六〕;王粲率躁見嫌〔三七〕;孔融、禰衡,誕傲緻殞〔三八〕;楊修、丁廙,扇動取斃
  〔三九〕;阮籍無禮敗俗〔四0〕;嵇康凌物兇終〔四一〕;傅玄忿鬥免官〔四二〕;孫楚矜誇凌上〔四三〕;陸機犯順履險〔四四〕;潘嶽幹沒取危〔四五〕;顔延年負氣摧黜〔四六〕;謝靈運空疏亂紀〔四七〕;王元長兇賊自詒〔四八〕;謝玄暉侮慢見及〔四九〕。凡此諸人,皆其翹秀〔五0〕者,不能悉記,大較如此〔五一〕。至於帝王,亦或未免。自昔天子而有才華者,唯漢武、魏太祖、文帝、明帝、宋孝武帝,皆負世議〔五二〕,非懿德之君也。自子遊、子夏、〔五三〕荀況
  〔五四〕、孟軻〔五五〕、枚乘〔五六〕、賈誼〔五七〕、蘇武〔五八〕、張衡〔五九〕、左思〔六0〕之儔,有盛名而免過患者,時復聞之,但其損敗居多耳。每嘗思之,原其所積〔六一〕,文章之體,標舉興會〔六二〕,發引性靈,使人矜伐〔六三〕,故忽於持操〔六四〕,果於進取〔六五〕。今世文士,此患彌切〔六六〕,一事愜當〔六七〕,一句清巧〔六八〕,神厲九霄,志凌千載,〔六九〕自吟自賞,不覺更有傍人〔七0〕。加以砂礫所傷,慘於矛戟〔七一〕,諷刺之禍,速乎風塵〔七二〕,深宜防慮,以保元吉。〔七三〕
  〔一〕文心雕竜宗經篇:“故論說辭序,則易統其首;詔策章奏,則書發其源;賦頌歌贊,則詩立其本;銘誄箴祝,則禮總其端;記傳盟檄(從唐寫本),則春秋為根。”此亦當時主張文章原本五經之說也。
  〔二〕文心雕竜詔策篇:“命者,使也。秦幷天下,改命曰製。漢初定儀則,則命有四品:一曰策書,二曰製書,三曰詔書,四曰戒敕。敕戒州部,詔誥百官,製施赦命,策封王侯。策者,簡也。製者,裁也。詔者,告也。敕者,正也。”又檄移篇:“檄者,皦也,宣露於外,皦然明白也。”
  〔三〕文心雕竜論說篇:“故議者宜言;說者說語;傳者轉師;註者主解;贊者明意;評者平理;序者次事;引者胤辭:八名區分,一揆宗論。論也者,彌綸群言,而研精一理者也。”又頌贊篇:“及遷史、固書,托贊褒貶,約文以總錄,頌體以論辭,又紀傳後評,亦同其名;而仲洽流別,謬稱為述,失之遠矣。”案:漢書敘傳下曰:“其敘曰:‘皇矣漢祖雲雲。’”師古曰:“自‘皇矣漢祖’以下諸敘,皆班固論撰漢書意,此亦依放史記之敘目耳。史遷則雲為某事作某本紀某傳,班固謙不言作而改言述,蓋避作者之謂聖,而取述者之謂明也。但後之學者,不曉此為漢書敘目,見有述字,因謂此文追述漢書之事,乃呼為漢書述,失之遠矣。摯虞尚有此惑,其餘曷足怪乎?”
  〔四〕尚書舜典:“詩言志,歌永言。”文心雕竜明詩篇:“民生而志,詠歌所含。”說文欠部:“歌,詠也。”徐鍇係傳曰:“歌者,長引其聲以誦之也。”玉篇言部:“詠,長言也,歌也。”文心雕竜詮賦篇:“賦者,鋪也,鋪采攡文,體物寫志也。”又頌贊篇:“頌者,容也,所以美盛德而述形容也。”趙曦明曰:“‘頌’,宋本作‘誦’,古通用。”案:藝苑卮言一引作“頌”。
  〔五〕祭,祭文,文選有祭文類。祀,郊廟祭祀樂歌。樂府詩集一:“周頌昊天有成命,郊祀天地之樂歌也;清廟,祀太廟之樂歌也;我將,祀明堂之樂歌也;載芟、良耜,藉田社稷之樂歌也。然則祭樂之有歌,其來尚矣。”文心雕竜哀吊篇:“賦憲之謚,短折曰哀。哀者,依也,悲實依心,故曰哀也。”又誄碑篇:“誄者,纍也,纍其德行,旌之不朽也。”御覽五九六引摯虞文章流別論:“哀辭者,誄之流也,崔媛、蘇順、馬融等為之,率以施於童殤夭折,不以壽終者。建安中,文帝與臨淄侯各失稚子,命徐幹、劉楨等為之哀辭。哀辭之體,以哀痛為主,緣以嘆息之辭。”
  〔六〕文心雕竜書記篇:“書者,舒也,舒布其言,陳之簡牘,取象於夬,貴在明决而已。”又奏啓篇:“奏者,進也,言敷於下,情進於上也。”又銘箴篇:“銘者,名也,觀器必也正名,審用貴乎盛德。”又曰:“箴者,針也(從唐寫本),所以攻疾防患,喻針石也。”
  〔七〕文章辨體總論作文法引句首有“故凡”二字。
  〔八〕禮記麯禮下:“約信曰誓。”尚書甘誓正義曰:“馬融雲:‘軍旅曰誓,會同曰誥。’誥誓俱是號令之辭,意小異耳。”
  〔九〕牧民,猶言治民,管子有牧民篇。
  〔一0〕施用多途,宋本作“不可暫無”,註云:“一本作‘施用多途’。”餘師錄三引正文及註,俱同宋本,文章辨體總論作文法引作“皆不可無”。
  〔一一〕盧文弨曰:“性靈者,天然之美也,陶冶而成之,如董仲舒所言‘猶泥之在鈞,唯甄者之所為;猶金之在鎔,唯冶者之所鑄。’則有質而有文矣。”器案:漢書董仲舒傳:“陶冶而成之。”師古曰:“陶以喻造瓦,冶以喻鑄金也,言天之生人有似於此也。”文心雕竜原道篇:“性靈所鐘,是謂三纔。”詩品上:“詠懷之作,可以陶性靈,發幽思。”南史文學傳敘:“自漢以來,辭人代有,大則憲章典誥,小則申敘性靈。”邵氏聞見後錄十七:“少陵‘陶冶性靈存底物’,本顔之推‘至於陶冶性情,從容諷諫,入其滋味,亦樂事也’。”苕溪漁隱叢話前十二說同。
  〔一二〕盧文弨曰:“白虎通諫諍篇:‘諷諫者,智也。’孔子曰:‘諫有五,吾從諷之諫。’”
  〔一三〕盧文弨曰:“滋味,喻嗜學也。滋者,草木之滋,見禮記檀弓上曾子之言,記者以為薑桂之謂也。”器案:詩品序,“五言居文詞之要,是衆作之有滋味者也。”杜甫九月一日過孟十二倉曹十四主簿兄弟:“清談見滋味。”
  〔一四〕論語學而篇:“行有餘力,則以學文。”
  〔一五〕楚辭離騷後序補註引“多”作“常”。器案:魏、晉以來,對於文人無行,摘斥甚衆。文選魏文帝與吳質書:“觀古今文人,類不護細行,鮮能以名節自立。”三國志魏書王粲傳註:“魚豢曰:‘尋省往者,魯連、鄒陽之徒,援譬引類,以解締結,誠彼時文辯之雋也。今覽王、繁、阮、陳、路諸人前後文旨,亦何肯不若哉!其所以不論者,時世異耳。餘又竊怪其不甚見用,以問大鴻臚卿韋仲將。’仲將曰:‘仲宣傷於肥戇,休伯都無格檢,元瑜病於體弱,孔璋實自麤疏,文蔚性頗忿鷙,如是彼為,非徒以脂燭自煎糜也,其不高蹈,蓋有由矣。然君子不責備於一人,譬之朱漆,雖無楨幹,其為光澤,亦壯觀也。’”文心雕竜程器篇:“略觀文士之疵:相如竊妻而受金,揚雄嗜酒而少算,敬通之不循廉隅,杜篤之請求無厭,班固諂竇以作威,馬融黨梁而黷貨,文舉傲誕以速誅,正平狂憨以致戮,仲宣輕脆以躁競,孔璋■恫以麤疏,丁儀貪婪以乞貨,路粹餔啜而無恥,潘嶽詭譸於愍、懷,陸機傾仄於賈、郭,傅玄剛隘而詈臺,孫楚狠愎而訟府。諸有此類,並文士之瑕纍。”魏書文苑溫子升傳:“楊遵彥作文德論,以為古今辭人,皆負纔遺行,澆薄險忌;惟邢子纔、王元美、溫子升,彬彬有德素。”顔氏論點,與諸傢大同,可互參也。
  〔一六〕陳仁錫曰:“此句不是。”黃叔琳曰:“文人多陷輕薄,評論悉當;獨於三閭,未免失實。”紀昀曰:“此自班生語,不幹顔君事,謂之决擇無識可,謂之失實不可。”趙曦明曰:“史記屈原傳:‘屈原者,名平,楚之同姓也。為懷王左徒,王甚任之。上官大夫與之同列,爭寵而心害其能,因讒之王,王怒而疏屈平。屈平疾王聽之不聰也,讒諂之蔽明也,邪麯之害公也,故憂愁幽思而作離騷。’曦明案:三閭純臣,此論未是。”錢馥曰:“‘露纔揚己’,乃班孟堅語,非顔氏自為評也,註似宜提明。”李詳曰:“見班固離騷序,附見王逸楚辭章句後。”
  〔一七〕趙曦明曰:“宋玉登徒子好色賦:‘大夫登徒子侍於楚王,短宋玉曰:“玉為人體貌閑麗,口多微辭,性又好色,王勿令出入後宮。”王以登徒子之言問玉,玉對雲雲。於是楚王稱善,宋玉遂不退。’”盧文弨曰:“史記屈原傳:‘屈原既死之後,楚有宋玉、唐勒、景差之徒者,皆好辭,而以文見稱;然皆祖屈原之從容辭令,終莫敢直諫。’”器案:宋玉諷賦序:“玉為人身體容冶。”即此文所本。
  〔一八〕趙曦明曰:“漢書東方朔傳:‘朔字曼倩,平原厭次人。上書,高自稱譽。上偉之,令待詔公車,稍得親近。上使諸數射覆,連中,賜帛。時有幸倡郭捨人者,滑稽不窮,與朔為隱,應聲即對,左右大驚。上以朔為常侍郎,嘗至太中大夫,後常為郎,與枚臯、郭捨人俱在左右,詼啁而已。’”盧文弨曰:“嚴助傳:‘東方朔、枚臯,不根持論,上頗俳優畜之。’”器案:漢書朔本傳贊雲:“依隱玩世,詭時不逢,其滑稽之雄乎!”
  〔一九〕趙曦明曰:“漢書司馬相如傳:‘相如字長卿,蜀郡成都人。客遊梁,梁孝王薨,歸而傢貧無以自業。素與臨邛令王吉相善,往捨都亭。令繆為恭敬,日往朝相如,相如初尚見之,後稱病謝吉,吉愈謹肅。富入卓王孫乃與程鄭謂令:“有貴客,為具召之。”幷召令。長卿謝病不能臨,令身自迎,相如為不得已而往。酒酣,令前奏琴,相如為鼓一再行。時王孫有女文君新寡,好音,故相如繆與令相重,而以琴心挑之。文君竊從戶窺,心悅而好之,恐不得當也。既罷,相如乃令侍人重賜文君侍者,通殷勤。文君夜奔相如。相如與馳歸成都,傢徒四壁立。後俱之臨邛,賣酒。卓王孫不得已,分與財物。乃歸成都,買田宅,為富人。’”李詳曰:“案漢書楊雄傳:‘司馬長卿,竊貲於卓氏。’”器案:後漢書崔駰傳註引華嶠書曰:“駰譏楊雄,以為竊貲卓氏,割炙細君,斯蓋士之贅行,而云不能與此數公者同,以為失類而改之也。”
  〔二0〕羅本、傅本、顔本、程本、鬍本、何本、朱本、黃本、文津本、鮑本、汗青簃本及奇賞引“僮”作“童”,書證篇亦作“童”。瀋揆曰:“褒有僮約一篇,自言到寡婦楊惠捨,故言‘過章僮約’,下對‘揚雄德敗美新’。‘約’字頗似‘幼’字,諸本誤以為‘過章童幼’。”趙曦明曰:“案:僮約全文載徐堅初學記。”盧文弨曰:“各本‘僮’並作‘童’,合古僕竪之義,瀋氏考證,即已作‘僮’,姑仍之。”錢馥曰:“漢書:‘王褒,字子淵,蜀人,宣帝時為諫議大夫。’”器案:僮約見古文苑十七,為一篇侮辱勞動人民之文。南齊書文學傳論:“王褒僮約,……滑稽之流。”太公傢教雲:“疾風暴雨,不入寡婦之門。”子淵自言到寡婦楊惠捨,故顔氏謂之“過章”也。
  〔二一〕趙曦明曰:“李善文選楊雄劇秦美新註:‘王莽潛移龜鼎,子云進不能闢戟丹墀,亢詞鯁議,退不能草玄虛室,頤性全真;而反露纔以耽寵,詭情以懷祿,“素餐”所刺,何以加焉。抱樸子方之仲尼,斯為過矣。’”器案:李善註引李充翰林傳論:“揚子論秦之劇,稱新之美,此乃計其勝負,比其優劣之義。”
  〔二二〕餘師錄“虜”作“庭”。趙曦明曰:“史記李將軍傳:‘廣子當戶有遺腹子,名陵,為建章監。天漢二年,將步兵五千人,出居延北,單於以兵八萬圍擊陵軍。陵軍兵矢既盡,士死者過半,且引且戰,未到居延百餘裏,匈奴遮狹絶道,食乏而救兵不到,虜急擊,招降陵。陵曰:“無面目報陛下。”遂降匈奴,單於以女妻之。漢聞,族陵母妻子。自是之後,李氏名敗,隴西之士居門下者,皆用為恥焉。’”
  〔二三〕趙曦明曰:“漢書楚元王傳:‘嚮少子歆,字子駿。哀帝崩,王莽持政,少與歆俱為黃門郎,白太後,留歆為右曹太中大夫,封紅休侯。以建平元年改名秀,字穎叔。及莽篡位,為國師。’王莽傳:‘甄豐、劉歆、王舜,為莽腹心,倡導在位,褒揚功德,“安漢”、“宰衡”之號,……皆所共謀。欲進者並作符命,莽遂據以即真。豐子尋復作符命,言平帝後為尋之妻。莽怒,收尋,尋亡,歲餘捕得,詞連國師公歆子隆威侯棻、棻弟伐虜侯泳,及歆門人侍中丁隆等,列侯以下,死者數百人。’‘先是,衛將軍王涉素養道士西門君惠,君惠好天文讖記,為涉言:“劉氏當復興,國師公姓名是也。”涉以語大司馬董忠,與俱至國師殿中廬道語,歆因言:“天文人事,東方必成。”涉曰:“董公主中軍,涉領宮衛,伊休侯主殿中,同心合謀,劫帝東降南陽天子,宗族可全。”歆怨莽殺其三子,遂與涉、忠謀,欲發,孫急、陳邯告之,劉歆、王涉皆自殺。’”
  〔二四〕趙曦明曰:“後漢書文苑傳:‘傅毅字武仲,扶風茂陵人,文雅顯於朝廷。竇憲為大將軍,以毅為司馬,班固為中護軍,憲府文章之盛,冠於當時。’”
  〔二五〕趙曦明曰:“後漢書班彪傳:‘子固,字孟堅。以彪所續前史未詳,欲就其業。有人上書,告固私改作國史者,收固係獄。郡上其書,顯宗甚奇之,除蘭臺令史,使終成前所著書。永平中,始受詔,潛精積思,二十餘年,至建初中始成。’然則非盜竊父史也。固後亦坐竇憲免官。固不教學諸子,諸子多不遵法度,吏人苦之。及竇氏敗,賓客皆逮考,因捕係固,死獄中。若此責固,無辭矣。”器案:文心雕竜史傳篇:“及班固述漢,因循前業,觀司馬遷之辭,思實過半。其十志該富,贊序弘麗,儒雅彬彬,信有遺味。至於宗經矩聖之典,端緒豐贍之功,遺親攘美之罪,徵賄鬻筆之愆:公理辨之究矣。”則謂班固盜竊父史,仲長統已辨其誣。漢書韋賢傳註:“漢書諸贊,皆固所為,其有叔皮先論述者,固亦具顯,以示後人。而或者謂固竊盜父名,觀此,可以免矣。”又案:周書柳芑傳有班固受金之說,與文心“徵賄鬻筆”說合,則六朝人對於班固漢書固有微辭矣。
  〔二六〕趙曦明曰:“後漢書文苑傳:‘趙壹,字符叔,漢陽西縣人。恃纔倨傲,為鄉黨所指,屢抵罪,有人救,得免。作窮鳥賦,又作刺世疾邪賦,以紓其怨憤。舉郡計吏,見司徒袁逢,長揖而已。欲見河南尹羊陟,會其高臥,哭之。’此所謂抗竦過度也。”器案:抗竦,謂高抗竦立,廣雅釋詁:“竦,上也。”文選西京賦註:“竦,立也。”
  〔二七〕趙曦明曰:“後漢書馮衍傳:‘衍字敬通,京兆杜陵人。更始二年,鮑永行大將軍事,安集北方,以衍為立漢將軍,領狼孟長,屯太原。世祖即位,永、衍審知更始已死,乃罷兵,降於河內。帝怨永、衍不時至,永以立功任用,而衍獨見黜。頃之,為麯陽令,誅斬劇賊,當封,以讒毀,故賞不行。建武末,上疏自陳,猶以前過不用。顯宗即位,人多短衍以文過其實,遂廢於傢。’”
  〔二八〕趙曦明曰:“後漢書馬融傳:‘融字季長,扶風茂陵人。才高博洽,為世通儒。懲於鄧氏,不敢違忤勢傢,遂為梁冀草奏李固,又作大將軍西第頌,以此頗為正直所羞。’”
  〔二九〕趙曦明曰:“後漢書蔡邕傳:‘邕字伯喈,陳留圉人。董卓為司徒,舉高第,三日之間,周歷三臺。及卓被誅,邕在司徒王允坐,殊不意,言之而嘆,有動於色。允勃然叱之,收付廷尉治罪,死獄中。’”
  〔三0〕羅本、傅本、顔本、程本、鬍本、何本、朱本、黃本“忤”作“訶”,宋本及餘師錄作“忤”,今從之。趙曦明曰:“魏志王粲傳附:‘吳質,濟陰人。’裴鬆之註:‘質字季重,始為單傢,少遊遨貴戚間,不與鄉裏相浮沉,故雖已出官,本國猶不與之士名。’”器案:王粲傳註引質別傳:“質先以怙威肆行,謚曰醜侯。質子應上書論枉,至正元中,乃改謚威侯。”此雲“詆忤鄉裏”,當即其怙威肆行,為鄉人所不滿,故士名不立也。
  〔三一〕趙曦明曰:“魏志陳思王植傳:‘善屬文,太祖特見寵愛,幾為太子者數矣。文帝即位,植與諸侯並就國。黃初二年,監國謁者灌均希旨,奏植醉酒悖慢,劫脅使者。有司請治罪。帝以太後故,貶爵安鄉侯。’餘已見前。”
  〔三二〕趙曦明曰:“後漢書文苑傳:‘杜篤,字季雅,京兆杜陵人。博學不修小節,不為鄉人所禮。居美陽,與令遊,數從請托,不諧,頗相恨。令怨,收篤送京師。’”
  〔三三〕趙曦明曰:“魏志王粲傳:‘自潁川邯鄲淳、繁欽、陳留路粹、沛國丁儀、丁廙、弘農楊修、河內荀緯等,亦有文采,而不在七人之列。’裴註引典略曰:‘粹字文蔚,與陳琳、阮瑀等典記室,承指數緻孔融罪;融誅之後,人睹粹所作,無不嘉其纔而畏其筆也。至十九年,從大軍至漢中,坐違禁賤請驢,伏法。’魚豢曰:‘文蔚性頗忿鷙。’”
  〔三四〕陳琳實號麤疏,詳見下條。
  〔三五〕趙曦明曰:“魏志裴註:‘繁音婆。典略曰:“欽字休伯,以文才機辯,少得名於汝、潁,其所與太子書,記喉轉意,率皆巧麗。為丞相主簿,卒。”韋仲將曰:“陳琳實自麤疏,休伯都無檢格。”’”器案:檢格,猶言法式。北史儒林傳:“徐遵明遊燕、趙,師事張吾貴,伏膺數月,乃私謂友人曰:‘張生名高,而義無檢格,請更從師。’”
  〔三六〕趙曦明曰:“王粲傳:‘東平劉楨字公幹,太祖闢為丞相掾屬,以不敬被刑,刑竟署吏。’裴註引典略曰:‘太子嘗請諸文學,酒酣坐歡,命夫人甄氏出拜,坐中衆人鹹伏,而楨獨平視。太祖聞之,乃收楨,減死輸作。’”器案:世說言語篇註引文士傳:“楨性辨捷,所問應聲而答,坐平視甄夫人,配輸作部,使磨石。武帝至尚方觀作者,見楨匡坐正色磨石,武帝問曰:‘石何如?’楨因得喻己自理,跪而對曰:‘石出荊山懸岩之巔,外有五色之章,內含卞氏之珍,磨之不加瑩,雕之不增文,■氣堅貞,受之自然;顧其理枉屈紆繞,而不得申。’帝顧左右大笑,即日赦之。”又見水經𠔌水註引。
  〔三七〕趙曦明曰:“魏志王粲傳:‘王粲字仲宣,山陽高平人。以西京擾亂,乃之荊州,依劉表。表以粲貌寢,而體弱通侻,不甚重也。太祖闢為丞相掾,魏國建,拜侍中。’裴註引韋仲將曰:‘仲宣傷於肥戇。’”器案:三國志魏書杜襲傳:“王粲性躁競。”文心雕竜程器篇:“仲宣輕脆以躁競。”此皆六朝人謂王粲為率躁之證。
  〔三八〕趙曦明曰:“後漢書孔融傳:‘融見操雄詐漸着,數不能堪,故發辭偏宕,多緻乖忤。’文苑傳:‘禰衡,字正平,平原般人。少有纔辯,而氣尚剛傲,好矯時慢物,惟善孔融,融亦深愛其纔。衡始弱冠,而融年四十,遂與為交友,稱於曹操。而衡素輕操,操不能容,送與劉表。後復傲慢於表,表恥不能容,以送江夏太守黃祖,祖性急,故送衡與之。祖大會賓客,而衡言不遜。祖大怒,欲加捶,而衡方大駡祖,遂令殺之。’”器案:藝文類聚四0引袁淑吊古文:“文舉疏誕以殃速。”又抱樸子有彈禰篇,詳正平誕傲緻殞之故。
  〔三九〕趙曦明曰:“魏志陳思王植傳:‘植既以纔見異,而丁儀、丁廙、楊修為之羽翼,幾為太子者數矣。文帝禦之以術,故遂定為嗣。太祖既慮終始之變,以修頗有纔策,於是以罪誅修。文帝即位,誅丁儀、丁廙,並其男口。’裴註:‘丁儀,字正禮,沛郡人。丁廙,字敬禮,儀之弟。’”盧文弨曰:“廙音異。”器案:陳思王植傳註引文士傳:“廙嘗從容謂太祖曰:‘臨淄侯天性仁孝,發於自然,而聰明智達,其殆庶幾。至於博學淵識,文章絶倫,當今天下之賢才君子,不問少長,皆願從其遊而為之死,實天之所以鐘福於大魏,而永受無窮之祚也。’欲以勸動太祖,太祖答曰:‘植吾愛之,安能若卿言?吾欲立之為嗣何如?’廙曰:‘此國傢之所以興衰,天下之所以存亡,非愚劣■賤者所敢與及。廙聞知臣莫若於君,知子莫若於父。至於君不論明闇,父不問賢愚,而能常知其臣子者何?蓋猶相知非一事一物,相盡非一旦一夕。況名公加之以聖哲,習之以人子,今發明達之命,吐永安之言,可謂上應天命,下合人心,得之於須臾,垂之於萬世者也。廙不避斧鉞之誅,敢不盡心。’太祖深納之。”
  〔四0〕趙曦明曰:“晉書阮籍傳:‘籍母終,正與人圍棋,對者求止,籍留與决賭。既而飲酒二鬥,舉聲一號,吐血數升。裴楷往吊之,籍散發箕踞,醉而直視。’劉孝標註世說引晉陽秋曰:‘何曾於太祖座謂阮籍曰:“卿任性放蕩,傷禮敗俗,若不變革,王憲豈能兼容?”謂太祖:“宜投之四裔,以潔王道。”太祖曰:“此賢羸病,君為我恕之。”’”
  〔四一〕趙曦明曰:“已見三捲。”案:詩品中:“晉中散嵇康詩,頗似魏文,過為峻切,訐直露纔,傷淵雅之致。”
  〔四二〕趙曦明曰:“晉書傅玄傳:‘玄字休奕,北地泥陽人。武帝受禪,廣納直言,玄及散騎常侍皇甫陶共掌諫職,俄遷侍中。初玄進陶,及陶入而抵玄以事,玄與陶爭言諠嘩,為有司所奏,二人竟坐免官。’”
  〔四三〕趙曦明曰:“晉書孫楚傳:‘楚字子荊,太原中都人。纔藻卓絶,爽邁不群,多所陵傲,缺鄉麯之譽。年四十餘,始參鎮東軍事,後遷佐著作郎,復參石苞驃騎將軍事。楚既負其才氣,頗侮易於苞,至則長揖曰:“天子命我參卿軍事。”因此而嫌隙遂構。’”案:“矜誇”省事篇作“矜誇”,同。
  〔四四〕藝苑卮言八“履”作“陵”。趙曦明曰:“晉書陸機傳:‘趙王倫輔政,引為相國參軍。倫將篡位,以為中書郎。倫之誅也,齊王冏疑九錫文及禪詔,機必與焉,收機等九人付廷尉。成都王穎、吳王晏並救理之,得減死徙邊,遇赦而止。時成都王穎推功不居,勞謙下士,機遂委身焉。太安初,穎與河間王顒起兵討長沙王乂,假機後將軍河北大都督,戰於鹿苑,機軍大敗。宦人孟玖,譖其有異志;穎大怒,使牽秀密收機,遂遇害於軍中。’”器案:弘明集四顔延之又釋何衡陽達性論:“至人尚矣,何為犯順而居逆哉。”
  〔四五〕趙曦明曰:“晉書潘嶽傳:‘嶽字安仁,滎陽中牟人。性輕躁,趨世利。其母數誚之曰:“爾當知足,而幹沒不已乎!”嶽終不能改。初,父為琅邪內史,孫秀為小史給嶽,嶽惡其為人,數撻辱之。趙王倫輔政,秀為中書令,遂誣嶽及石崇等謀奉淮南王允、齊王冏為亂,誅之,夷三族,無長幼一時被害。’”案:通雅五:“幹沒,猶言白沒之也。張湯傳:‘始為小吏幹沒。’如淳曰:‘豫居物以待之,得利為幹,失利為沒。’此解非也。蘇鶚謂幹沒如陸沉。隋書王劭贊:‘幹沒營利。’宋子京撰劉待製墓銘:‘吏得傍緣幹沒。’幹猶言幹得之也,沒猶言沒為己有也,今人動言落錢,落即沒字意。”日知錄三二曰:“史記酷吏傳:‘張湯始為小吏幹沒。’徐廣曰:‘幹沒,隨勢瀋浮也。’服虔曰:‘幹沒,射成敗也。’如淳曰:‘豫居物以待之,得利為幹,失利為沒。’三國志傅嘏傳:‘豈敢寄命洪流,以徼幹沒。’裴鬆之註:‘有所徼射,不計乾燥之與瀋沒而為之也。’晉書潘嶽傳:‘其母數誚之曰:“爾當知足,而幹沒不已乎!”’張駿傳:‘從事劉慶諫曰:“霸王不以喜怒興師,不以幹沒取勝。”’盧循傳:‘姊夫徐道覆素有膽决,知劉裕已還,欲幹沒一戰。’魏書宋維傳:‘維見乂寵勢日隆,便至幹沒。’北史王劭傳論:‘為河朔清流,而幹沒榮利。’梁書止足傳序:‘其進也光寵夷易,故愚夫之所幹沒。’晉鼙鼓歌明君篇:‘昧死射幹沒,覺露則滅族。’抱樸子:‘忘發膚之明戒,尋幹沒於難冀。’幹沒大抵是徼幸取利之意。史記春申君傳:‘沒利於前而易患於後也。’即此意。”黃汝成集釋引楊氏曰:“愚謂幹沒者,幹而亦沒,知進不知退,知得不知喪之義。”黃生義府下:“漢書註:‘得利為幹,失利為沒。’非也。言以公傢財物入己,如水之淹物,瀋沒無跡也。不水而沒,故曰幹,與陸瀋意同。”
  〔四六〕趙曦明曰:“南史顔延之傳:‘延之字延年,琅邪臨沂人。讀書無所不覽,文章冠絶當時,疏誕不能取容。劉湛等恨之,言於義康,出為永嘉太守。延年怨憤,作五君詠,湛以其詞旨不遜,欲黜為遠郡,文帝詔曰:“宜令思愆裏閭,縱復不悛,當驅往東土,乃至難恕,自可隨事錄之。”於是屏居,不與人間事者七年。’”案:五代史周太祖紀:“為人負氣好使酒。”
  〔四七〕趙曦明曰:“南史謝靈運傳:‘少好學,文章之美,與顔延之為江左第一。襲封康樂公。性豪侈,衣服多改舊形製,世共宗之,鹹稱謝康樂也。宋受命,降爵為侯,又為太子左衛率,多愆禮度,朝廷唯以文義處之,自謂不見知,常懷憤惋。出為永嘉太守,肆意遊遨,動踰旬朔,理人聽訟,不以關懷,稱疾去職。文帝徵為秘書監,遷侍中。自以名輩,應參時政,多稱疾不朝,出郭遊行,經旬不歸。上不欲傷大臣,諷旨令自解。東歸,因祖父之資,生業甚厚,鑿山瀎湖,功役無已。嘗自始寧南山伐木開徑,直至臨海,太守王琇驚駭,謂為山賊。文帝不欲復使東歸,以為臨川內史。在郡遊放,不異永嘉,為有司所糾,司徒遣使收之。靈運興兵叛逸,遂有逆志,追討禽之,廷尉論斬,降死,徙廣州。令人買弓刀等物,要合鄉裏,有司奏收之,文帝詔於廣州棄市。’”錢大昕曰:“案:‘靈運空疏,延之隘薄’二語,見宋書廬陵王義真傳。”
  〔四八〕趙曦明曰:“南史王弘傳:‘曾孫融,字符長,文詞捷速,竟陵王子良特相友好。武帝疾篤暫絶,融戎服絳衫,於中書省閣口斷東宮仗不得進,欲矯詔立子良。上重蘇,朝事委西昌侯鸞,俄而帝崩。融乃處分,以子良兵禁諸門。西昌侯聞,急馳到雲竜門,不得進,乃排而入,奉太孫登殿,扶出子良。鬱林深怨融,即位十餘日,收下廷尉獄,賜死。’”詩小雅小明:“心之憂矣,自詒伊戚。”
  〔四九〕侮,鮑本、奇賞作“悔”,不可據。趙曦明曰:“南史謝裕傳:‘裕弟述,述孫朓,字玄暉,好學,有美名,文章清麗,啓王敬則反謀,遷尚書吏部郎。東昏失德,江祏欲立江夏王寶玄,末更回惑,欲立始安王遙光,遙光又遣親人劉渢致意於朓,朓自以受恩明帝,不肯答。少日,遙光以朓兼知衛尉事,朓懼見引,即以祏等謀告左興盛,又語劉暄。暄陽驚,馳告始安王及江祏。始安王欲出朓為東陽郡,祏固執不與。先是,朓嘗輕祏為人,至是,構而害之,收朓下獄,死。’”器案:南史本傳:“先是,朓嘗輕祏為人。祏嘗詣朓,朓因言有一詩,呼左右取,既而便停。祏問其故,雲:‘定復不急。’祏以為輕己。後祏及弟祀、劉渢、劉晏俱候朓,朓謂祏曰:‘可謂帶二江之雙流。’以嘲弄之,祏轉不堪。至是,構而害之。”
  〔五0〕盧文弨曰:“翹,高貌;翹秀,謂其出拔尤異者。”器案:抱樸子勖學篇:“陶冶庶類,匠成翹秀。”宋史熊剋傳:“剋幼而翹秀。”
  〔五一〕大較,猶言大略。史記貨殖傳:“此其大較也。”
  〔五二〕趙曦明曰:“漢承秦敝,禮文多闕。孝武即位,罷黜百傢,表章六經,興學校,修郊祀,改正朔,定律歷,號令文章,煥然可觀;而窮兵黷武,緻巫蠱之禍。魏之三祖,鹹蓄盛藻,終難免於漢賊之譏。文則薄於兄弟,明則侈於土木。孝武於簡文之崩,時年十歲,至晡不臨,左右進諫,答曰:‘哀至則哭,何常之有!’謝安嘆其名理不減先帝。既威權已出,雅有人君之量,已而溺於酒色,為長夜之飲,見弒寵妃。所謂皆負世議者也。”錢馥曰:“本文是宋孝武帝,註所云乃晉武帝,蓋誤也。擬改雲:‘孝武為人,機警勇决,學問博洽,文章華敏,省讀書奏,七行俱下,又善騎射,而奢欲無度,大修宮室,土木被錦綉,嬖妾幸臣,賞賜傾府藏,末年尤貪財利,終日酣飲,少有醒時,所謂皆負世議者也。’或恐趙所據本作‘晉孝武帝’,然檢諸刻,並是‘宋孝武帝’。又案晉紀:‘孝武帝或宴集酣樂之後,好為手詔詩章,以賜近臣。或文詞率爾,所言薉雜,中書捨人徐邈應時收斂,還省刊削,皆使可觀,經帝重覽,然後出之,時議以此多邈。’據此,則必非晉孝武也,趙翁誤耳。”李慈銘曰:“案:顔氏正文明作‘宋孝武帝’,此謂宋世祖孝武帝駿,雅好文藻,而即位後,荒淫酒色,納其叔父義宣女為殷貴妃,故云負世議也。註以晉武帝當之,誤。”劉盼遂曰:“按鮑氏知不足齋本傢訓亦作‘宋孝武帝’,趙註誤也。考晉、宋二書,於兩孝武帝,皆不言有文學,惟隋書經籍志集部:‘宋孝武帝集二十五捲。’元註:‘梁三十一捲,有錄一捲。’文心雕竜時序篇:‘自宋武愛文,文帝彬雅,孝武多才,英采雲構。’是宋之孝武,其瀋思翰藻,有過越人者,而晉帝無聞焉,趙氏必欲以晉易宋,蓋其失也。”
  〔五三〕論語先進篇:“文學:子遊,子夏。”子遊姓言名偃,子夏姓卜名商,俱孔子弟子,詳史記仲尼弟子列傳。
  〔五四〕趙曦明曰:“漢書藝文志:‘孫卿子三十三篇。名況,趙人,為齊稷下祭酒。’師古註:‘本曰荀卿,避宣帝諱,故曰孫。’案今書三十二篇。”器案:荀卿,史記有傳。漢志雲“三十三篇”者,蓋並錄一捲計之也。
  〔五五〕史記孟子列傳:“孟軻,騶人也。受業子思之門人。……退而與萬章之徒,序詩、書,述仲尼之意,作孟子七篇。”
  〔五六〕趙曦明曰:“漢書枚乘傳:‘乘字叔,淮陰人。為吳王濞郎中,王謀逆,諫不用,去遊梁。梁客皆善屬辭賦,乘尤高。孝王薨,歸淮陰。武帝自為太子時,聞乘名,及即位,乘年老,以安車徵,道死。’”
  〔五七〕趙曦明曰:“漢書賈誼傳:‘誼,雒陽人。以能誦詩書屬文,稱於郡中。文帝召以為博士,超遷,歲中至太中大夫,後為長沙王、梁懷王太傅,死,年三十三。’藝文志儒傢:‘賈誼五十八篇,又賦七篇。’”
  〔五八〕趙曦明曰:“漢書蘇建傳:‘建中子武,字子卿。以栘中監使匈奴,單於欲降之,武不從,留十九歲始歸。’文選載武五言詩四篇。”
  〔五九〕趙曦明曰:“後漢書張衡傳:‘衡字平子,南陽西鄂人。作二京賦。’”
  〔六0〕趙曦明曰:“晉書文苑傳:‘左思,字太衝,齊國臨淄人。造齊都賦,一年乃成。復欲賦“三都”,積思十年,門庭藩溷,皆着筆紙,遇得一句,即便疏之。’”器案:王得臣麈史中:“顔氏傢訓亦足為良,至論文章,以遊、夏、孟、荀、枚乘、張衡、左思為狂(王正德餘師錄三引作“枉”),而又詆忤子云(楊本雲:“而文崇尚釋氏。”),吾不取焉。”即指此文。移孟於荀之上,此則為尊孟而改易古文也。
  〔六一〕黃叔琳曰:“文章與學問各別,深於學問,則無此病矣。”
  〔六二〕淮南子要略篇:“標舉終始之壇。”許慎註:“標,末也。”世說賞譽篇:“王恭始與王建武甚有情,後遇袁悅間之,遂致疑隙。然每至興會,故有相思時。”文選謝靈運傳論:“靈運之興會標舉。”李善註:“興會,情興所會也。鄭玄註周禮曰:‘興者,托事於物也。’”
  〔六三〕淮南子泛論訓:“無擅恣之志,無伐矜之色。”御覽六二一引作“矜伐”。史記淮陰侯傳論:“不伐己功,不矜其能。”三國志魏書鄧艾傳:“深自矜伐。”
  〔六四〕盧文弨曰:“莊子齊物論:‘罔兩問景曰:“曩子行,今子止,曩子坐,今子起,何其無持操與?”’‘持’一作‘特’。”
  〔六五〕論語子路篇:“狂者進取。”邢昺疏:“狂者進取於善道,知進而不知退。”
  〔六六〕彌切,更為深切。
  〔六七〕文體明辨文章綱領引“事”作“字”。少儀外傳下“愜”引作“偶”,不可從,下文亦有“文章地理,必須愜當”之語,文選文賦:“愜心者貴當。”李善註:“欲快心者,為文貴當。愜猶快也。”
  〔六八〕清巧,謂清新奇巧,為六朝詩一種特徵,下文亦言:“何遜詩實為清巧。”又云:“子朗信饒清巧。”詩品下:“鮑令暉歌詩,往往斷絶清巧。”
  〔六九〕文選嵇叔夜贈秀纔入軍詩:“凌厲中原。”李善註:“廣雅曰:‘凌,馳也。厲,上也。’”案:廣雅見釋詁。
  〔七0〕晉書王猛傳:“捫虱而談,旁若無人。”
  〔七一〕李詳曰:“荀子榮辱篇:‘傷人之言,深於矛戟。’”
  〔七二〕少儀外傳下引“塵”作“霆”,義較勝,淮南子兵略訓:“卒如雷霆,疾如風雨。”
  〔七三〕易坤:“黃裳元吉。”文選東京賦:“祚靈主以元吉。”薛綜註:“元,大也;吉,福也。”
  學問有利鈍,文章有巧拙。鈍學纍功,不妨精熟;拙文研思,終歸蚩鄙〔一〕。但成學士,自足為人。必乏天才,勿強操筆〔二〕。吾見世人,至無才思〔三〕,自謂清華〔四〕,流佈醜拙,亦以衆矣〔五〕,江南號為詅癡符〔六〕。近在幷州,有一士族,好為可笑詩賦,誂撇〔七〕邢、魏諸公〔八〕,衆共嘲弄,虛相贊說〔九〕,便擊牛釃酒〔一0〕,招延聲譽。其妻,明鑒婦人也〔一一〕,泣而諫之。此人嘆曰:“才華不為妻子所容〔一二〕,何況行路!”至死不覺。自見之謂明〔一三〕,此誠難也。
  〔一〕陳琳答東阿王箋:“然後東野、巴人,蚩鄙益着。”
  〔二〕宋本“筆”下有“也”字,餘師錄引有,少儀外傳下引無。梁書文學庾肩吾傳載梁簡文帝蕭綱與湘東王書:“操筆寫志,更摹酒誥之文。”黃叔琳曰:“至論。”
  〔三〕羅本、傅本、顔本、程本、鬍本、何本、朱本、文津本“至”下有“於”字,宋本無,今從宋本,少儀外傳下、攻媿集五二詅癡符序、說郛本翻古叢編、餘師錄引俱無“於”字。
  〔四〕晉書左貴嬪傳:“言及文義,辭對清華。”北史辛德源傳:“文章綺豔,體調清華。”
  〔五〕攻媿集、餘師錄引“以”作“已”,古通。
  〔六〕宋本原註:“詅,力正反。”趙曦明曰:“案:玉篇雲:‘力丁切。’廣雅:‘●也。’類篇:‘鬻也。’”郝懿行曰:“案:博雅:‘詅,賣也。’”器案:詅癡符,猶後人之言賣癡騃。攻媿集詅癡符序:“海邦貨魚於市者,誇詡其美,謂之詅魚,雖微物亦然。字書以為‘詅,衒賣也。’顔黃門之推作傢訓雲雲。”苕溪漁隱叢話後集三九:“宋子京雲:‘江左有文拙而好刻石者,謂之詅嗤符。’”說郛三六翻古叢編曰:“鬍氏漁隱叢話作‘詅嗤符’,宋景文書作‘嗤詅符’,要以顔氏‘詅癡’為正,大抵論其文藻骫骳,矜伐自鬻,質之集韻:‘詅,力正反。’註:‘賣也。’豈非癡自衒鬻之意!”稗史匯編一一三:“予案:宋景文題三泉竜洞詩,刊落因漕為刻石,以石本寄公,公答書有雲:‘江左有文拙而好刊石,謂詅嗤符,非此乎?’予窮其原,乃出於顔之推傢訓雲雲。”楊升庵文集七一:“和凝為文,以多為富,有集百捲,自鏤版以行,識者多非之曰:‘此顔之推所謂詅癡符也。’”
  〔七〕誂撇,宋本原註:“上音窕,相呼誘也。下音瞥。”說文手部:“撇,別也;一曰擊也。”吳文英吳下方言考三:“誂撇,音調皮。顔氏傢訓:‘誂撇邢、魏諸公。’案:誂撇,戲言也,吳中謂以言戲人曰誂撇。”太平廣記一五八引作“輕衊”,臆改。
  〔八〕趙曦明曰:“北齊邢邵傳:‘邵字子纔,河間鄚人。讀書五行俱下,一覽便記,文章典麗,既贍且速,每一文出,京師為之紙貴。與濟陰溫子升為文士之冠,世論謂之溫、邢。鉅鹿魏收,雖天才豔發,而年事在二人之後,故子升死後,方稱邢、魏焉。有集三十捲。’魏收傳:‘收字伯起,小字佛助,鉅鹿下麯陽人。以文華顯,辭藻富逸,撰魏書一百三十捲,有集七十捲。’”
  〔九〕餘師錄“虛”作“戲”,太平廣記“贊說”作“稱贊”。器案:魏書成淹傳:“子霄,字景鸞,亦學涉,好為文詠,但詞彩不倫,率多鄙俗。與河東薑質等朋遊相好,詩賦間起,知音之士,所共嗤笑,閭巷淺識,頌諷成群,乃至大行於世。”疑薑質其人,即顔氏所謂幷州士族也。
  〔一0〕擊牛釃酒,太平廣記作“必擊牛釃酒延之”。史記李牧傳:“日擊數牛饗士。”詩小雅伐木:“釃酒有藇。”釋文引葛洪雲:“釃謂以筐●酒。”器案:後人作篩酒,一音之轉也。
  〔一一〕太平廣記無“婦”字。
  〔一二〕太平廣記“容”下有“與”字。
  〔一三〕趙曦明曰:“老子道經:‘自知者明。’”盧文弨曰:“韓非喻老:‘知之難,不在見人,在自見。故曰:自見之謂明。’”
  學為文章,先謀親友,得其評裁,知可施行〔一〕,然後出手;〔二〕慎勿師心自任〔三〕,取笑旁人也〔四〕。自古執筆為文者,〔五〕何可勝言。然至於宏麗精華,不過數十篇耳〔六〕。但使不失體裁〔七〕,辭意可觀〔八〕,便稱纔士〔九〕;要須〔一0〕動俗蓋世,亦俟河之清乎〔一一〕!
  〔一〕得其評裁,宋本原註:“一本無此四字。”案:羅本、傅本、顔本、程本、鬍本、何本、朱本、黃本、文津本、類說作“得其評裁者”,無此四字,餘師錄引同宋本,並有原註。今從宋本。
  〔二〕陳書徐陵傳:“每一文出手,好事者已傳寫成誦。”
  〔三〕關尹子五鑒篇:“善心者師心不師聖。”又曰:“如捕蛇,師心不怖蛇。”書斷二王獻之:“爾後改變制度,別創其法,率爾師心,冥合天矩。”
  〔四〕劉盼遂曰:“案下文雲:‘江南文製,欲人彈射,知有病纍,隨即改之。陳王得之於丁廙也。’即發明此文之義。又唐白樂天雲:‘凡人為文,私於自是,不忍割截,或失於繁多,其間妍媸,益又自惑。必待交友有公鑒,無姑息者,討論而削奪之,然後繁簡當否,得其中矣。’最足發明顔氏此意。”
  〔五〕餘師錄“者”作“章”。
  〔六〕黃叔琳曰:“眼大如箕。”紀昀曰:“正眼小如豆耳。以宏麗精華論文,是賣木蘭之櫝,貴文衣之媵也。”
  〔七〕文選謝靈運傳論:“延年之體裁明密。”李善註:“體裁,製也。”
  〔八〕宋本“意”作“義”。
  〔九〕羅本、傅本、顔本、程本、鬍本、何本、朱本、黃本、文津本“便”作“遂”,宋本及餘師錄作“便”,今從宋本。
  〔一0〕宋本、餘師錄無“須”字。
  〔一一〕趙曦明曰:“左氏襄八年傳:‘周詩有之曰:“俟河之清,人壽幾何?”’”器案:後漢書趙壹傳:“河清不可俟,人命不可延。”亦本左傳。
  不屈二姓,夷、齊之節也〔一〕;何事非君,伊、箕之義也〔二〕。自春秋已來,傢有奔亡,國有吞滅,君臣固無常分矣〔三〕;然而君子之交絶無惡聲〔四〕,一旦屈膝而事人,豈以存亡而改慮?陳孔璋居袁裁書,則呼操為豺狼〔五〕;在魏製檄,則目紹為蛇虺〔六〕。在時君所命〔七〕,不得自專,然亦文人之巨患也,當務從容消息之〔八〕。
  〔一〕史記伯夷列傳:“伯夷、叔齊,孤竹君之二子也。……武王已平殷亂,天下宗周,而伯夷、叔齊恥之,義不食周粟,隱於首陽山。”
  〔二〕傅本“非君”作“我為”。趙曦明曰:“史記宋世傢:‘紂為淫佚,箕子諫,不聽,或曰:“可以去矣。”箕子曰:“為人臣諫不聽而去,是彰君之惡,而自悅於民,吾不忍為也。”乃披發佯狂而為奴。’”器案:孟子公孫醜上:“何事非君,何使非民,治亦進,亂亦進,伊尹也。”趙岐註:“伊尹曰:‘事非其君,何傷也,使非其民,何傷也,要欲為天理物,冀得行道而已矣。’”又萬章下:“伊尹曰:‘何事非君,何使非民,治亦進,亂亦進。’”
  〔三〕盧文弨曰:“左氏昭三十二年傳:‘史墨曰:“社稷無常奉,君臣無常位,自古以然。”’”案:此顔氏自解之辭也。
  〔四〕趙曦明曰:“戰國燕策:‘樂毅報燕惠王書曰:“臣聞古之君子,交絶不出惡聲;忠臣去國,不潔其名。”’”
  〔五〕趙曦明曰:“魏志袁紹傳註引魏氏春秋:‘陳琳為袁紹檄州郡文雲:“操豺狼野心,潛包禍謀,乃欲撓折棟梁,孤弱漢室。”’”
  〔六〕趙曦明曰:“琳集不傳,此無考。”
  〔七〕黃本“在”作“任”。
  〔八〕消息,註詳風操篇。
  或問揚雄曰:“吾子少而好賦?”雄曰:“然。童子雕蟲篆刻,壯夫不為也〔一〕。”餘竊非之曰:虞舜歌南風之詩〔二〕,周公作鴟鴞之詠〔三〕,吉甫、史剋雅、頌之美者〔四〕,未聞皆在幼年纍德也。孔子曰:“不學詩,無以言〔五〕。”“自衛返魯,樂正,雅、頌各得其所〔六〕。”大明孝道,引詩證之〔七〕。揚雄安敢忽之也?若論“詩人之賦麗以則,辭人之賦麗以淫”〔八〕,但知變之而已,又未知雄自為壯夫何如也?着劇秦美新〔九〕,妄投於閣〔一0〕,周章〔一一〕怖懾,不達天命,童子之為耳。桓譚以勝老子〔一二〕,葛洪以方仲尼〔一三〕,使人嘆息。此人直以曉算術〔一四〕,解陰陽〔一五〕,故着太玄經〔一六〕,數子為所惑耳〔一七〕;其遺言餘行,孫卿、屈原之不及,安敢望大聖之清塵〔一八〕?且太玄今竟何用乎?不啻覆醬瓿而已〔一九〕。
  〔一〕羅本、顔本、程本,何本、朱本“雕”作“雕”,“雕”後起字。宋本“壯夫”作“壯士”,餘本及餘師錄作“壯夫”。趙曦明曰:“宋本‘壯夫’作‘壯士’,非,案:見法言吾子篇。”汪榮寶法言義疏三曰:“‘童子雕蟲篆刻’者,說文:‘雕,琢文也。’‘篆,引書也。’蟲者,蟲書;刻者,刻符。說文序雲:‘秦書有八體:一曰大篆,二曰小篆,三曰刻符,四曰蟲書,五曰摹印,六曰署書,七曰殳書,八曰隸書。漢興有草書。尉律:“學僮十七以上,始試,諷籀書九千,乃得為史,又以八體試之。”郡移大吏,並課最者以為尚書史。’係傳云:‘案漢書註,蟲書即鳥書,以書幡信,首象鳥形,即下云鳥蟲也。又案:蕭子良以刻符摹印,合為一體。臣以為符者內外之信,若晉鄙奪魏王兵符,又云藉符以駡宋;然則符者,竹而中剖之,字形半分,理應別為一體。’是蟲書刻符,尤八書中纖巧難工之體,以皆學僮所有事,故曰童子雕蟲篆刻,言文章之有賦,猶書體之有蟲書刻符,為之者勞力甚多,而施於實用者甚寡,可以為小技,不可以為大道也。壯夫不為者,麯禮雲:‘三十曰壯。’自序雲:‘雄以為賦者,又頗似俳優淳於髡、優孟之徒,非法度所存,賢人君子詩賦之正也,於是輟不復為賦。’”器案:齊書陸厥傳載瀋約答陸厥書:“宮商之聲有五,文字之別纍萬,以纍萬之繁,配五聲之約,高下低昂,非思力所學,又非止若斯而已也。十字之文,顛倒相配,字不過十,巧歷已不能盡,何況復過於此者乎?靈均已來,未經用之於懷抱,固無從得其髣佛矣。若斯之妙,而聖人不尚,何邪?此蓋麯折聲韻之巧,無當於訓義,非聖哲立言之所急也。是以子云譬之雕蟲篆刻,雲:‘壯夫不為。’”
  〔二〕趙曦明曰:“禮記樂記:‘昔者,舜作五弦之琴,以歌南風。’傢語辯樂解:‘昔者,舜彈五弦之琴,造南風之詩,其詩曰:“南風之熏兮,可以解吾民之慍兮;南風之時兮,可以阜吾民之財兮。”’”器案:樂記鄭註:“歌詞未聞。”孔疏:“屍子亦載此歌。屍子雜書,傢語非鄭所見,故云未詳。”
  〔三〕趙曦明曰:“詩序:‘鴟鴞,周公救亂也。成王未知周公之志,公乃為詩以遺王。’”
  〔四〕趙曦明曰:“詩序:‘大雅嵩高、蒸民、韓奕,皆尹吉甫美宣王之詩,駉,頌僖公也,僖公能遵伯禽之法,魯人尊之,於是季孫行父請命於周,而史剋作是頌。’”郝懿行曰:“楊德祖答陳思王書,已嘗非之,顔氏即本其意為說爾。”案:文選楊德祖答臨淄侯箋:“修傢子云,老不曉事,強着一書,悔其少作。若此,仲山、周旦之儔,為皆有■邪?”李善註:“毛詩序曰:‘七月,周公遭變,陳王業之艱難。’然詩無仲山甫作者,而吉甫美仲山甫之德,未詳德祖何以言之?”
  〔五〕見論語季氏篇。漢書藝文志詩賦略:“古者,諸侯卿大夫交接鄰國,以微言相感,當揖讓之時,必稱詩以喻其志,蓋以別賢不肖而觀盛衰焉,故孔子曰:‘不學詩無以言也。’”器案:詩墉風定之方中傳敘九能之士,中有“登高能賦”一項,即言會同之時,壇坫之上,能賦詩見意也,事見左傳、國語者,多不勝舉也。
  〔六〕論語子罕篇:“子曰:‘吾自衛返魯,然後樂正,雅、頌各得其所。’”史記孔子世傢:“古者,詩三千餘篇,及至孔子,去其重,取可施於禮義,上采契、後稷,中述殷、周之盛,至幽、厲之缺,始於裧席,故曰:‘關雎之亂,以為風始,鹿鳴為小雅始,文王為大雅始,清廟為頌始。’三百五篇,孔子皆弦歌之,以求合韶、武、雅、頌之音,禮樂自此可得而述。”
  〔七〕趙曦明曰:“謂孝經。”器案:孔子為曾子陳孝道,撰述孝經,每章之末,俱引詩以明之。
  〔八〕趙曦明曰:“二語亦見吾子篇。”汪榮寶義疏曰:“詩人之賦,謂六義之一之賦,即詩也。周禮太師:‘教六詩:曰風,曰賦,曰比,曰興,曰雅,曰頌。’班孟堅兩都賦序雲:‘賦者,古詩之流也。’李註云:‘毛詩序曰:“詩有六義焉,二曰賦。”故賦為古詩之流也。’爾雅釋詁雲:‘則,法也。’詩人之賦麗以則者,謂古詩之作,以發情止義為美,即自序所謂:‘法度所存,賢人君子,詩賦之正也’,故其麗以則。藝文志顔註云:‘辭人,謂後代之為文辭。’辭人之賦麗以淫者,謂今賦之作,以形容過度為美,即自序雲‘必推類而言,閎侈鉅衍,使人不能加也’,故其麗以淫。藝文類聚五十六引摯虞文章流別論雲:‘古之作詩者,發乎情,止乎禮義。情之發,因辭以形之,禮義之指,須事以明之,故有賦焉,所以假象盡辭,敷陳其志。古詩之賦,以情義為主,以事類為佐;今之賦以事形為本,以義正為助。情義為主,則言省而文有例矣;事形為本,則言富而辭無常矣。文之煩省,辭之險易,蓋由於此。夫假象過大,則與類相遠;逸辭過壯,則與事相違;辨言過理,則與義相失;麗靡過美,則與情相悖:此四過者,所以背大體而害政教,是以司馬遷割相如之浮說,楊雄疾辭人之賦麗以淫。’案:過即淫也。仲洽此論,推闡楊旨,可為此文之義疏。”
  〔九〕趙曦明曰:“文見文選。”案:李善註曰:“李充翰林論曰:‘揚子論秦之劇,稱新之美,此乃計其勝負,比其優劣之義。’漢書:‘王莽下書曰:“定有天下之號曰新。”’”
  〔一0〕趙曦明曰:“漢書楊雄傳:‘王莽時,劉歆、甄豐皆為上公。莽既以符命自立,欲絶其原,豐子尋,歆子棻復獻之。誅豐父子,投棻四裔。辭所連及,便收不請。時雄校書天祿閣上,治獄事使者來,欲收雄,雄恐不免,乃從閣上自投下,幾死。莽聞之曰:“雄素不與事,何故在此間?”問其故,乃棻嘗從雄學作奇字,雄不知情,有詔勿問。然京師為之語曰:“惟寂寞,自投閣;爰清靜,作符命。”’”器案:雄解嘲雲:“惟寂惟寞,守德之宅;爰清爰靜,遊神之庭。”京師語據此以諷雄。
  〔一一〕周章,註詳風操篇。
  〔一二〕宋本“桓譚”作“袁亮”,餘師錄同,並有註云:“案‘袁亮’今本作‘桓譚’。”趙曦明曰:“漢書楊雄傳:‘大司空王邑、納言嚴尤問桓譚曰:“子嘗稱雄書,豈能傳於後世乎?”譚曰:“必傳。顧君與譚不及見也。凡人賤近而貴遠,親見子云祿位容貌,不能動人,故輕其書。老聃着虛無之言兩篇,薄仁義,非禮樂,然後世好之者,以為過於五經,自漢文、景之君及司馬遷皆有是言。今楊子之書,文義至深,而論不詭於聖人,若使遭遇時君,更閱賢知,為所稱善,則必度越諸子矣。”’宋本‘桓譚’作‘袁亮’,未詳,當由避‘桓’字,並下字亦訛。”劉盼遂引吳承仕曰:“楊雄本傳:‘昔老聃着虛無之言兩篇,後世好之者,以為過於五經,今楊子之書,文義至深,而論不詭於聖人,若使遭遇時君,更閱賢智,為所稱善,則必度越諸子矣。’桓譚新論稱:‘玄經數百年,其書必傳,世鹹尊古卑今,故輕易之;若遇上好事,必以太玄次五經也。’又云:‘老子其心玄遠,而與道合。’此太玄勝老子之說,班書蓋本於桓譚也。傢訓應作‘桓譚’,事在不疑。本作‘袁亮’者,‘老子與道合’一語,引見袁彥伯三國名臣贊李善註,後世校書者,因相涉而致誤歟?”
  〔一三〕趙曦明曰:“晉書葛洪傳:‘洪字稚川,丹陽句容人。自號抱樸子,因以名書。’其尚博篇雲:‘世俗率神貴古昔,而黷賤同時,雖有益世之書,猶謂之不及前代之遺文也。是以仲尼不見重於當時,太玄見蚩薄於比肩也。’”器案:文選劇秦美新李善註:“王莽潛移龜鼎,子云進不能闢戟丹墀,亢辭鯁議,退不能草玄虛室,頤性全真,而反露纔以耽寵,詭情以懷祿,素餐所刺,何以加焉。抱樸方之仲尼,斯為過矣。”抱樸子吳失篇:“孔、墨之道,昔曾不行;孟軻、楊雄,亦居睏否,有德無時,有自來耳。”此亦抱樸以子云方仲尼之證。
  〔一四〕漢書藝文志數術略有許商算術二十六捲,杜忠算術十六捲。今有九章算術傳於世。直,特也。
  〔一五〕漢書藝文志諸子略:“陰陽傢者流,蓋出於羲和之官,敬順昊天,歷象日月星辰,敬授民時:此其所長也。及拘者為之,則牽於禁忌,泥於小數,捨人事而任鬼。”
  〔一六〕趙曦明曰:“雄傳:‘以為經莫大於易,故作太玄。’”盧文弨曰:“王涯說玄:‘合而連之者易也,分而着之者玄也。四位之次:曰方,曰州,曰部,曰傢。最上為方,順而數之,至於傢。傢一一而轉,而有八十一傢。部三三而轉,故有二十七部。州九九而轉,故有九州。一方,二十七首而轉,故三方而有八十一首。一首九贊,故有七百二十九贊。其外踦贏二贊,以備一儀之月。’”
  〔一七〕此句原作“為數子所惑耳”,嚮宗魯先生曰:“當作‘數子為所惑耳’。”今據改。
  〔一八〕後漢書趙咨傳:“復拜東海相,之官,道經滎陽,令敦煌曹嵩,咨之故孝廉也,迎路謁候,咨不為留;嵩送至亭次,望塵不及。”文選盧子諒贈劉琨詩幷書:“自奉清塵。”李善註:“楚辭曰:‘聞赤鬆之清塵。’然行必塵起,不敢指斥尊者,故假塵以言之。言清,尊之也。”
  〔一九〕不啻,餘師錄作“不翅”,古通。趙曦明曰:“雄傳:‘劉歆謂雄曰:“空自苦。今學者有祿利,然尚不能明易,又如玄何?吾恐後人用覆醬瓿也。”雄笑而不答。’師古註:‘瓿,音蔀,小罌也。’”盧文弨曰:“案侯芭而後,若虞翻、宋衷、陸績、範望、王涯、吳秘、司馬光諸人,鹹重太玄,惜顔氏不及見耳。”案:盧氏此言失之,虞、宋、陸、範之徒,顔氏何嘗不及見乎?
  齊世有席毗〔一〕者,清幹〔二〕之士,官至行臺尚書〔三〕,嗤鄙文學,嘲劉逖雲〔四〕:“君輩〔五〕辭藻,譬若榮華〔六〕,須臾之翫,非宏纔也〔七〕;豈比吾徒千丈松樹〔八〕,常有風霜,不可凋悴矣!”劉應之曰:“既有寒木,又發春華,何如也?”席笑曰:“可哉〔九〕!”
  〔一〕席毗,宋本如此作,餘本及別解、餘師錄俱作“辛毗”,下並同。趙曦明曰:“俗本誤作‘辛毗’,乃曹魏時人,今從宋本。”器案:御覽九五三、事類賦二四引亦作“席毗”,御覽五九九引三國典略載此事,正作“席毗”,今從之。
  〔二〕齊書王晏傳:“晏啓曰:‘鸞清幹有餘,然不諳百氏,恐不可以居此職。’”南史阮孝緒傳:“孝緒父彥之,宋太尉從事中郎,以清幹流譽。”清幹,謂清明能幹。
  〔三〕趙曦明曰:“隋書百官志:‘後齊製,官行臺在令無文,其官置令、僕射,其尚書丞、郎,皆隨權製而置員焉。其文未詳。’”
  〔四〕趙曦明曰:“北齊書文苑傳:‘劉逖,字子長,彭城叢亭裏人。魏末,詣霸府,倦於羈旅,發憤讀書,在遊宴之中,捲不離手。亦留心文藻,頗工詩詠。’”器案:御覽五九九引三國典略:“劉逖字子長,少好弋獵騎射,後發憤讀書,頗工詩詠。行臺尚書席毗嘗嘲之曰:‘君輩辭藻,譬若春榮,須臾之翫,非宏材也;豈比吾徒千丈松樹,常有風霜,不可雕悴。’逖報之曰:‘既有寒木,又發春榮,何如也?’毗笑曰:‘可矣!’”三國典略之文,當即本此。
  〔五〕輩,鮑本誤“輦”。
  〔六〕榮華,宋本作“朝菌”,御覽、事類賦、餘師錄、月令廣義二俱作“朝菌”。器案:文選郭景純遊仙詩:“蕣榮不終朝。”李善註:“潘嶽朝菌賦序:‘朝菌者,時人以為蕣華,莊生以為朝菌,其物嚮晨而結,絶日而殞。’”莊子逍遙遊:“朝菌不知晦朔。”釋文:“朝菌,支遁雲:‘一名舜英。’則榮華、朝菌,一物而異名。
  〔七〕纔,御覽九五三作“材”,三國典略亦作“材”。
  〔八〕千丈,羅本、傅本、顔本、程本、鬍本、何本、朱本、文津本、奇賞、別解及餘師錄俱作“十丈”,今從宋本。御覽、事類賦、月令廣義作“千丈”,三國典略亦作“千丈”。盧文弨曰:“世說賞譽上篇:‘世庾子嵩目和嶠森森如千丈鬆,雖磊砢有節目,施之大廈,有棟梁之用。’”器案:王隱晉書云:“庾敳見和嶠曰:‘森森如千丈鬆,雖磥砢多節目,施之大廈,梁棟之用。’”見御覽九五三引。
  〔九〕可哉,羅本、傅本、顔本、程本、鬍本、朱本、文津本、奇賞、別解及月令廣義作“可矣”,三國典略亦作“可矣”,事類賦作“可也”,今從宋本。御覽、餘師錄亦作“可哉”。傅本、鮑本不分段。
  凡為文章,猶人乘騏驥〔一〕,雖有逸氣〔二〕,當以銜勒製之〔三〕,勿使流亂軌躅〔四〕,放意〔五〕填坑岸〔六〕也。
  〔一〕宋本無“人”字,餘師錄亦無;餘本有“人”字,類說、文體明辨文章綱領亦有,今從之。
  〔二〕文選魏文帝與吳質書:“公幹有逸氣,但未遒耳。”三國志魏書王粲傳註引典論論文:“徐幹時有逸氣,然非粲匹也。”文心雕竜風骨篇論劉楨亦云:“有逸氣。”逸氣,謂俊逸之氣。
  〔三〕銜勒,宋本及餘師錄作“銜策”,餘本作“銜勒”,類說同,今從之。趙曦明曰:“宋本‘銜勒’作‘銜策’,非。說文:‘銜,馬勒口中銜行馬者也。’‘勒,馬頭絡銜也。’傢語執轡篇:‘夫德法者,禦民之具,猶御馬之有銜勒也。’此言文貴有節制,自當用銜勒;若策者,所以鞭馬而使之疾行,非本意矣。”
  〔四〕軌躅,猶言軌跡。漢書敘傳上:“伏周、孔之軌躅。”註:“鄭氏曰:‘躅,跡也,三輔謂牛蹄處為躅。’”文選魏都賦:“不睹皇輿之軌躅。”
  〔五〕放意,猶言肆意、縱意。列子楊朱篇:“衛端木叔者,子貢之世也。籍其先資,傢纍萬金,不治世故,放意所好,其生民之所欲為,人意之所欲玩者,無不為也,無不玩也。”陶潛詠二疏:“放意樂餘年,遑恤身後慮。”
  〔六〕盧文弨曰:“坑岸,猶言坑塹。”案:後漢書朱穆傳:“顛隊坑岸。”
  文章當以理緻為心腎〔一〕,氣調〔二〕為筋骨,事義為皮膚,華麗為冠冕〔三〕。今世相承,趨本棄末,率多浮豔〔四〕。辭與理競,辭勝而理伏;事與纔爭,事繁而纔損〔五〕。放逸者流宕而忘歸〔六〕,穿鑿者補綴而不足〔七〕。時俗如此,安能獨違?但務去泰去甚耳〔八〕。必有盛纔重譽〔九〕,改革體裁者,實吾所希〔一0〕。
  〔一〕理緻,義理情緻。南史劉之遴傳:“說義屬詩,皆有理緻。”傅本、文體明辨文章綱領引“心腎”作“心胸”,未可從。
  〔二〕氣調,氣韻才調。隋書豆盧績傳:“績器識優良,氣調英遠。”
  〔三〕之推所持文學理論,以思想性為第一,藝術性為第二。文心雕竜附會篇雲:“夫纔量學文,宜正體製,必以情志為神明,事義為骨髓,辭采為肌膚,宮商為聲色;然後品藻玄黃,攡振金玉,獻可替否,以裁厥中,斯綴思之恆數也。”所論與顔氏相合,可以互參。蕭統文選序曰:“事出於瀋思,義歸於翰藻。”蕭統之所謂事,即劉、顔之所謂事義;其所謂義,則劉、顔之所謂辭藻也。
  〔四〕浮豔,輕浮華豔。陳書江總傳:“總好學,能屬文,於五言、七言尤善,然傷於浮豔。”
  〔五〕黃叔琳曰:“南北朝文章之弊,兩言道盡。”
  〔六〕藝文類聚二五引梁簡文帝誡當陽公大心書:“立身先須謹重,文章且須放蕩。”與之推之說相合,足覘當時風尚。
  〔七〕補綴,補葺聯綴。類說作“補衲”。
  〔八〕去泰去甚,餘師錄作“去太甚”。紀昀曰:“老世故語,隔紙捫之,亦知為顔黃門語。”
  〔九〕重譽,謂隆重之聲譽,與下文重名意同。
  〔一0〕盧文弨曰:“希,望也,本當作‘睎’。”案:傅本、鮑本不分段。
  古人之文〔一〕,宏材〔二〕逸氣,體度〔三〕風格〔四〕,去今實遠;但緝綴疏樸〔五〕,未為密緻耳。今世音律諧靡〔六〕,章句偶對〔七〕,諱避精詳
  〔八〕,賢於往昔多矣〔九〕。宜以古之製裁為本〔一0〕,今之辭調為末,並須兩存,不可偏棄也。
  〔一〕廣川書跋五引無“人”字。
  〔二〕廣川書跋、餘師錄“材”作“纔”。
  〔三〕體度,體態風度。左傳文公十八年正義:“和者,體度寬簡,物無乖爭也。”
  〔四〕風格,風標格範。晉書和嶠傳:“少有風格。”文心雕竜議對篇:“亦各有美,風格存焉。”
  〔五〕緝綴:緝,編緝;綴即綴文之綴,綴屬也。廣川書跋“疏”作“疏”,古通。
  〔六〕諧靡,和諧靡麗。
  〔七〕偶對,偶配對稱。
  〔八〕諱避,廣川書跋作“避諱”。
  〔九〕南史陸厥傳:“時盛為文章,吳興瀋約、陳郡謝朓、琅邪王融,以氣類相推轂,汝南周顒,善識聲韻。約等文皆用宮商,將平上去入四聲,以此製韻,有平頭、上尾、蜂腰、鶴膝,五字之中,輕重悉異,兩句之內,角徵不同,不可增減,世呼為永明體。”
  〔一0〕抱經堂本脫“之”字,各本俱有,今據補。
  吾傢世文章,甚為典正,不從流俗;梁孝元在蕃邸時〔一〕,撰西府新文,訖無一篇見錄者〔二〕,亦以不偶於世,無鄭、衛之音〔三〕故也。有詩賦銘誄書表啓疏二十捲,吾兄弟始在草土〔四〕,並未得編次,便遭火蕩盡,竟不傳於世。銜酷茹恨,徹於心髓!操行見於梁史文士傳〔五〕及孝元懷舊志〔六〕。
  〔一〕蕃邸,指湘東王。
  〔二〕訖,宋本作“紀”,餘本作“記”,今從傅本;惟傅本“文”下誤衍“史”字。盧文弨曰:“隋書經籍志:‘西府新文十一捲,幷錄,梁蕭淑撰。’案:金樓子著書篇所載諸書,有自撰者,有使顔協、劉緩、蕭賁諸人撰者,此書當亦元帝所使為之。”器案:唐書藝文志又着錄有蕭淑新文要集十捲。淑,蘭陵人,見齊書蕭介傳。西府,指江陵,時荊州居分陝之要,故稱江陵為西府,猶東晉以歷陽為西府也。西府新文,蓋梁孝元使蕭淑輯錄諸臣寮之文,時之推父協正為鎮西府諮議參軍,未見收錄,故之推引以為恨耳。
  〔三〕鄭、衛之音,指當時浮豔之文。南史蕭惠基傳:“宋大明以來,聲伎所尚多鄭、衛,而雅樂正聲,鮮有好者。”
  〔四〕盧文弨曰:“草土,謂在苫塊之中也。”
  〔五〕趙曦明曰:“梁書文學傳:‘顔協,字子和。七代祖含,晉侍中國子監祭酒西平靖侯。父見遠,博學有志行,齊治書侍御史兼中丞,高祖受禪,不食卒。協幼孤,養於舅氏,博涉群書,工草隸。釋褐,湘東王國常侍兼記室,世祖鎮荊州,轉正記室。時吳郡顧協,亦在蕃邸,才學相亞,府中稱為二協。舅謝暕卒,協居喪,如伯叔之禮,議者重焉。又感傢門事義,不求顯達,恆辭徵闢。大同五年卒。所撰晉伯傳五篇,日月災異圖兩捲,遇火湮滅。二子:之儀,之推。’”劉盼遂曰:“按:此雲梁史,蓋謂陳領軍大著作郎許亨所着之梁史五十三捲(見隋書經籍志),顔不見姚思廉梁史也。此處殊宜分辨。”
  〔六〕趙曦明曰:“隋書經籍志:‘懷舊志九捲,梁元帝撰。’”劉盼遂曰:“孝元懷舊志一秩一捲,見金樓子著書篇。又案:北周書顔之儀傳:‘父協,以見遠蹈義忤時,遂不仕進,湘東王引為府記室參軍,協不得已乃應命。梁元帝後着懷舊志及詩,並稱贊其美。’恐即本傢訓之說。”案:金樓子著書篇懷舊序曰:“吾自北守琅臺,東探禹穴,觀濤廣陵,面金湯之設險,方舟宛委,眺玉笥之幹霄,臨水登山,命儔嘯侶。中年承乏,攝牧神州,戚裏英賢,南冠髦俊,蔭真長之弱柳,觀茂宏之舞鶴,清酒繼進,甘果徐行,長安郡公,為延譽,扶風長者,刷其羽毛。於是駐伏熊,回駟□,命鄒湛,召王祥,餘顧而言曰:‘斯樂難常,誠有之矣!日月不居,零露相半,素車白馬,往矣不追,春華秋實,懷哉何已!獨軫魂交,情深宿草,故備書爵裏,陳懷舊焉。’”
  瀋隱侯曰〔一〕:“文章當從三易〔二〕:易見事,一也;易識字,二也;易讀誦,三也〔三〕。”邢子纔〔四〕常曰:“瀋侯文章,用事不使人覺,若胸憶語也〔五〕。”深以此服之。祖孝徵〔六〕亦嘗謂吾曰:“瀋詩云:‘崖傾護石髓〔七〕。’此豈似用事邪〔八〕?”
  〔一〕趙曦明曰:“梁書瀋約傳:‘約字休文,吳興武康人。高祖受禪,封建昌縣侯,卒謚隱。’”
  〔二〕清波雜志十用此文,“文章當從三易”作“古儒士為文,當從三易”,蓋以臆自為添設。
  〔三〕黃叔琳曰:“古今文章,不出難易兩途,終以易者為得,與‘辭達而已矣’之旨差近也。”徐時棟曰:“吾生平最服此語,以為此自是文章傢正法眼藏。故每作文,偶以比事,須用僻典,亦必使之明白暢曉,令讀者雖不知本事,亦可會意,至於難字拗句,則一切禁絶之。世之專以怪澀自矜奧博者,真不知其何心也。”
  〔四〕盧文弨曰:“子纔,邢邵字。”
  〔五〕文選文賦:“思風發於胸臆。”
  〔六〕盧文弨曰:“孝徵,祖珽字。”
  〔七〕趙曦明曰:“晉書嵇康傳:‘康遇王烈共入山,嘗得石髓如飴,即自服半,餘半與康,皆凝而為石。’”器案:此詩今不見瀋集,瀋遊瀋道士館詩有雲:“朋來握石髓。”見文選,李善註云:“袁彥伯竹林名士傳曰:‘王烈服食養性,嵇康甚敬之,隨入山。烈嘗得石髓,柔滑如飴,即自服半,餘半取以與康,皆凝而為石。’”不知為此詩異文,抑別是一詩。
  〔八〕傅本不分段。
  邢子纔、魏收俱有重名〔一〕,時俗準的〔二〕,以為師匠〔三〕。邢賞服〔四〕瀋約而輕任昉〔五〕,魏〔六〕愛慕任昉而毀瀋約,每於談燕,辭色以之〔七〕。鄴下紛紜,各有朋黨〔八〕。祖孝徵嘗謂吾曰:“任、瀋之是非,乃邢、魏之優劣也〔九〕。”
  〔一〕重名,猶言盛名、大名,與前文言“重譽”義同。後漢書孔融傳:“孔文舉有重名。”魏書文苑傳:“楊遵彥作文德論,以為古今辭人,皆負纔遺行,澆薄險忌;惟邢子纔、王元美、溫子升彬彬有德素。”
  〔二〕後漢書靈帝紀:“其僚輩皆瞻望於憲,以為準的。”淮南原道篇高誘註:“質的,射者之準蓺也。”案:準的,猶今言標準目的。
  〔三〕師匠,即宗師大匠。範寧春秋𠔌梁序:“膚淺末學,不經師匠。”廣弘明集二八上王筠與雲僧正書:“一代師匠,四海推崇。”
  〔四〕賞服,顔本、朱本作“常服”。
  〔五〕趙曦明曰:“梁書任昉傳:‘昉字彥升,樂安博昌人。雅善屬文,尤長載筆,才思無窮,起草不加點竄。瀋約一代詞宗,深所推挹。’”
  〔六〕抱經堂校定本“魏”下有“收”字,各本及類說俱無,今據刪。
  〔七〕辭色以之,猶今言爭得面紅耳熱。晉書祖逖傳:“辭色壯烈,衆皆慨歡。”
  〔八〕宋本及餘師錄“有”作“為”。
  〔九〕北齊書魏收傳:“始收與溫子升、邢邵稱為後進。邢既被疏出,子升以罪死,收遂大被任用,獨步一時,議論更相訾毀,各有朋黨。收每議鄙邢文。邢又云:‘江南任昉,文體本疏,魏收非直仿真,亦大偷竊。’收聞,乃曰:‘伊常於瀋約集中作賊,何意道我偷任!’任、瀋俱有重名,邢、魏各有所好。武平中,黃門顔之推以二公意問僕射祖珽。珽答曰:‘見邢、魏之臧否,即是任、瀋之優劣。’”又見北史魏收傳及御覽五九九引三國典略。器案:六朝時品題人物或文章,往往以所批評之對象的優劣,來定批評者之優劣,曹魏時亦有與此類似之事。三國志陳思王植傳註引荀綽冀州記:“劉準子:嶠字國彥,髦字士彥,並為後出之俊。準與裴頠、樂廣善,遣往見之。頠性弘方,愛嶠之有高韻,謂準曰:‘嶠當及卿,然髦少減也。’廣性清淳,愛髦之有神檢,謂準曰:‘嶠自及卿,然髦尤精出。’準嘆曰:‘我二兒之優劣,乃裴、樂之優劣也。’”(又見御覽四0九、四四四引郭子。)
  吳均集〔一〕有破鏡賦〔二〕。昔者,邑號朝歌,顔淵不捨〔三〕;裏名勝母,曾子斂襟〔四〕:蓋忌夫惡名之傷實也。破鏡乃兇逆之獸,事見漢書〔五〕,為文幸避此名也。比世往往見有和人詩者,題雲敬同〔六〕,孝經云〔七〕:“資於事父以事君而敬同〔八〕。”不可輕言也。梁世費旭詩云:“不知是耶非〔九〕。”殷澐詩云:“颻揚雲母舟〔一0〕。”簡文曰:“旭既不識其父〔一一〕,澐又颻揚其母。”此雖悉古事,不可用也。世人或有文章引詩“伐鼓淵淵”者〔一二〕,宋書已有屢遊之誚〔一三〕;如此流比〔一四〕,幸須避之。北面事親,別舅攡渭陽之詠〔一五〕;堂上養老,送兄賦桓山之悲〔一六〕,皆大失也。舉此一隅
  〔一七〕,觸塗〔一八〕宜慎。
  〔一〕趙曦明曰:“梁書文學傳:‘吳均,字叔庠,吳興故鄣人。文體清拔,有古氣,好事者或效之,謂為吳均體。’隋書經籍志:‘梁奉朝請吳均集二十捲。’本傳同。”
  〔二〕破鏡賦,趙曦明曰:“今不傳。”
  〔三〕趙曦明曰:“漢書鄒陽傳:‘裏名勝母,曾子不入;邑號朝歌,墨子回車。’案:此文不同,蓋有所本。”郝懿行曰:“諸書多稱‘邑號朝歌,墨子不入’。”洪亮吉曉讀書齋二錄曰:“顔淵事,不知所出,或係曾參之誤。”陳漢章曰:“案下句即稱曾子,何得上句更是曾子?淮南說山訓曰:‘曾子立孝,不過勝母之閭;墨子非樂,不入朝歌之邑。’崔駰達旨又云:‘顔回明仁於度轂。’”龔道耕先生曰:“水經淇水註引論語撰考讖雲:‘邑名朝歌,顔淵不捨,七十弟子掩目,宰予獨顧,由蹶墮車。’”器案:劉晝新論鄙名章:“水名盜泉,尼父不漱;邑名朝歌,顔淵不捨;裏名勝母,曾子還軔;亭名柏人,漢君夜遁。何者?以其名害義也。”亦以回車朝歌為顔淵事,與本書同。
  〔四〕鄭珍曰:“水經淇水註引論語撰考讖雲:‘邑名朝歌,顔淵不捨。’淮南子、????鐵論(案見晁錯篇)並雲:‘裏名勝母,曾子不入。’”器案:御覽一五七引論語撰考讖:“裏名勝母,曾子斂襟。”說苑談叢篇、論衡問孔篇、新論鄙名章亦以不入勝母為曾子,與本書同;史記鄒陽傳索隱引屍子,則又以為孔子。
  〔五〕趙曦明曰:“漢書郊祀志:‘有言古天子嘗以春解祠,祠黃帝用一梟破鏡。’註:‘孟康曰:梟,鳥名,食母。破鏡,獸名,食父。黃帝欲絶其類,故使百吏祠皆用之。’”
  〔六〕盧文弨曰:“以同為和,初唐人如駱賓王、陳子昂諸人集中猶然,別有作奉和同雲雲者,和字乃後人所增入。”器案:葉夢得玉澗新書云:“類文有梁武帝同王筠和太子懺悔詩云:‘仍取筠韻。’”此當時和詩言同之證。白居易和答詩十首序雲:“其間所見,同者固不能自異,異者亦不能強同,同者謂之和,異者謂之答。”
  〔七〕見士章。
  〔八〕唐明皇註云:“資,取也,言敬父與敬君同。”
  〔九〕趙曦明曰:“漢武帝李夫人歌:‘是耶非耶?立而望之。’”盧文弨曰:“費旭,江夏人。”劉盼遂曰:“案‘旭’皆‘甝’之誤字也,隋書經籍志:‘尚書義疏,梁國子助教費甝作。’陸氏經典釋文敘錄同。三國、六朝,費氏望出江夏鄳縣。”器案:“費旭”當作“費昶”,南史何思澄傳:“王子云,太原人,及江夏費昶,並為閭裏才子。昶善為樂府,又作鼓吹麯,武帝重之。”隋書經籍志集部有梁新田令費昶集三捲。樂府詩集捲十七載梁費昶巫山高雲:“彼美岩之麯,寧知心是非。”下句當即顔氏所引異文,抑或因顔氏彈射而改之也。劉盼遂以為當作“費甝”,非是。
  〔一0〕抱經堂本“颻”作“飄”,下同。趙曦明曰:“晉宮閣記:‘捨利池有雲母舟。’見初學記。”盧文弨曰:“‘殷澐’疑是‘殷蕓’,梁書有傳:‘蕓字灌蔬,陳郡長平人。勵精勤學,博洽群書,為昭明太子侍讀。’宜與簡文相接也。又有湘東王記室參軍褚澐,河南陽澤人,有詩。二者姓名,必有一訛。”
  〔一一〕盧文弨曰:“以耶為父,蓋俗稱也。古木蘭詩:‘捲捲有耶名。’”劉盼遂曰:“按南朝通俗稱父為耶。南史王彧傳:‘長子絢,年五六歲,讀論語至“周監於二代”,外祖何尚之戲之曰:“可改‘耶耶乎文哉’。”絢即答曰:“尊者之名安可戲?寧可道‘草翁之風必舅’?”’緣論語此句為‘彧彧乎文哉’,彧是絢之父之名,故何戲改為耶,知南朝通稱父為耶矣。”器案:文心雕竜指瑕篇:“至於比語求蚩,反音取瑕,雖不屑於古,而有擇於今焉。”“是耶”之耶為父,“雲母”之母為母,即比語求蚩之證;下文“伐鼓”,又反音取瑕之證也,此皆所謂“諱避精詳”者也。
  〔一二〕宋本及餘師錄無“文章”二字。伐鼓淵淵,詩小雅采芑文。
  〔一三〕李慈銘曰:“案金樓子(雜記上)雲:‘宋玉戲太宰屢遊之談,流連反語,遂有鮑照伐鼓、孝綽布武、韋粲浮柱之作。’此處‘宋書’,本亦作‘宋玉’。”劉盼遂曰:“案梁元帝金樓子雜記篇……據孝元之言,是引詩‘伐鼓淵淵’者為鮑照,然而瀋約宋書明遠附見南平王鑠傳中,不見‘伐鼓’之文,亦無‘屢遊’之誚。隋書經籍志正史類有徐爰宋書六十五捲,孫嚴宋書六十五捲,宋文明中撰宋書六十一捲,則明遠‘伐鼓’‘屢遊’故實,當在此三史中矣。”器案:文鏡秘府論西册論病文二十八病第二十:“翻語病者,正言是佳詞,反語則深纍是也。如鮑明遠詩云:‘雞鳴關吏起,伐鼓早通晨。’伐鼓,正言是佳詞,反語則不祥,是其病也。崔氏雲:‘伐鼓,反語腐骨,是其病。’”是伐鼓反語為腐骨。屢遊反語未詳。鮑明遠詩,見文選行藥至城東橋一首。又案:陸機贈顧交趾公貞詩:“伐鼓五嶺表,揚旌萬裏外。”謝惠連猛虎行:“伐鼓功未着,振旅何時從?”梁武帝藉田詩:“啓行天猶暗,伐鼓地未悄。”均引詩“伐鼓淵淵”,不獨明遠一人而已。詩中密旨六病例反語病六亦云:“篇中正言是佳詞,反語則理纍。鮑明遠詩:‘伐鼓早通晨。’伐鼓則正字,反語則反字。”器又案:六朝人所用伐鼓有二義:一為出師,即本詩經;一為戒晨,水經■水註云:“後置大鼓於其上(平城白樓),晨昏伐以千椎,為城裏諸門啓閉之候,謂之戒晨鼓也。”即其義也。若鮑詩所用,則後一義也,此應分別。
  〔一四〕流比,流輩比類。三國志魏書夏侯太初傳:“擬其倫比,勿使偏頗。”義同。
  〔一五〕趙曦明曰:“詩小序:‘渭陽,秦康公念母也。康公之母,晉獻公之女。文公遭麗姬之難未反,而秦姬卒;穆公納文公,康公時為太子,贈送文公於渭之陽,念母之不見也,我見舅氏,如母存焉。’”器案:此言母在北堂,而別舅攡渭陽之詠,是為大失也。太平廣記二六二引笑林:“甲父母在,出學三年而歸,舅氏問其學何得,幷序別父久。乃答曰:‘渭陽之思,過於秦康。’既而父數之:‘爾學奚益?’答曰:‘少失過庭之訓,故學無益。’”資暇集上:“徵舅氏事,必用渭陽,前輩名公,往往亦然,茲失於識,豈可輕相承耶?審詩文當悟,皆不可徵用矣。是以齊楊愔幼時,其舅源子恭問讀詩至渭陽未,愔便號泣,子恭亦對之欷歔。”
  〔一六〕瀋揆曰:“傢語:‘顔回聞哭聲,非但為死者而已,又有生離別者也。聞桓山之鳥,生四子焉,羽翼既成,將分於四海,其母悲鳴而送之,聲有似於此,謂其往而不返也。孔子使人問哭者,果曰:“父死傢貧,賣子以葬,與之長决。”子曰:“回也善於識音矣。”’一本作‘恆山’者,非。”趙曦明曰:“案:瀋氏所引傢語,見顔回篇,說苑辨物篇亦載之,‘桓山’作‘完山’。”器案:桓山之悲,取喻父死而賣子;今父尚健在,而送兄引用桓山之事,是為大失也。又案:初學記十八、御覽四八九引傢語作“恆山”,與瀋氏所見一本合;抱樸子辨問篇作“完山”,與說苑合。又羅本、傅本、顔本、程本、鬍本、何本、及餘師錄引“桓山”作“柏山”,係避宋諱缺末筆而誤;朱本作“北山”,又緣“柏山”音近而誤也。
  〔一七〕一隅,註詳勉學篇“校定書籍”條。
  〔一八〕觸塗之觸,與“觸類旁通”之觸義同,唐書崔融傳:“量物而稅,觸塗淹久。”
  江南文製〔一〕,欲人彈射〔二〕,知有病纍〔三〕,隨即改之,陳王得之於丁廙也〔四〕。山東風俗,不通擊難〔五〕。吾初入鄴,遂嘗以此忤人〔六〕,至今為悔;汝曹必無輕議也。
  〔一〕趙曦明曰:“文製,猶言製文。”器案:徐陵答李顒之書:“忽辱來告,文製兼美。”製、製古通。
  〔二〕彈射,猶言指摘、批評。李詳曰:“張衡西京賦:‘彈射臧否。’”器案:晉書五行志:“吳之風俗,相驅以急,言論彈射,以刻薄相尚。”
  〔三〕詩品上:“張協文體華淨,少病纍。”所謂病纍,主要指聲病而言。通鑒二二二鬍註:“聲病,謂以平上去入四聲,緝而成文,音從文順謂之聲,反是則謂之病。”文鏡秘府論西册:“傢製格式,人談疾纍。”疾纍即病纍也,其書列有文二十八病。
  〔四〕趙曦明曰:“文選曹子建與楊德祖書:‘僕嘗好人譏彈其文,有不善者,應時改定。昔丁敬禮常作小文,使僕潤飾之。僕自以纔不能過若人,辭不為也。敬禮謂僕:“卿何所疑難,文之佳惡,吾自得之,後世誰相知定吾文者邪?”吾嘗嘆此達言,以為美談。’”
  〔五〕盧文弨曰:“難,乃旦切。”案:擊難,攻擊責難也。世說新語文學篇:“桓南郡與殷荊州共談,每相攻難。”攻難即此擊難也。
  〔六〕宋本無“此”字。
  凡代人為文,皆作彼語,理宜然矣。至於哀傷兇禍之辭,不可輒代〔一〕。蔡邕為鬍金盈作母靈表頌曰:“悲母氏之不永,然委我而夙喪〔二〕。”又為鬍顥作其父銘曰:“葬我考議郎君〔三〕。”袁三公頌曰:“猗歟我祖,出自有媯〔四〕。”王粲為潘文則思親詩云:“躬此勞悴〔五〕,鞠予小人〔六〕;庶我顯妣,剋保遐年。”而並載乎邕、粲之集〔七〕,此例甚衆。古人之所行,今世以為諱〔八〕。陳思王武帝誄,遂深永蟄之思〔九〕;潘嶽悼亡賦,乃愴手澤之遺〔一0〕:是方父於蟲〔一一〕,匹婦於考也〔一二〕。蔡邕楊秉碑雲:“統大麓之重〔一三〕。”潘尼贈盧景宣詩云:“九五思竜飛〔一四〕。”孫楚王驃騎誄雲:“奄忽登遐〔一五〕。”陸機父誄〔一六〕雲:“億兆宅心,敦敘百揆〔一七〕。”姊誄雲:“俔天之和〔一八〕。”今為此言,則朝廷之罪人也〔一九〕。王粲贈楊德祖詩云:“我君餞之,其樂泄泄〔二0〕。”不可妄施人子,況儲君乎?〔二一〕
  〔一〕郝懿行曰:“此論亦未盡然,如詩之小弁,宜臼之傅所作,即是哀傷兇禍之辭,可得代為也。”
  〔二〕餘師錄“然”作“倏”,義較佳。盧文弨曰:“此文今蔡集有之。鬍金盈,鬍廣之女。此句作‘鬍委我以夙喪’。”劉寶楠漢石例一稱靈表例舉此及司徒袁公夫人馬氏靈表,雲:“靈之為善,常訓也,大戴禮曾子篇:‘神靈者,品物之本也,陽之精氣曰神,陰之精氣曰靈。’詩靈臺傳:‘神之精明者稱靈。’故漢書禮樂志安世房中歌,靈凡再見,郊祀歌練時日,靈凡八見,天地一見,赤蛟五見,皆謂神靈也。說文雲:‘靈,靈巫以玉事神,從玉霝聲。’又云:‘靈或從巫。’案:靈本事神之玉,因以名神;其事神之巫,亦因以名靈。然則靈表者,以兆域為神所依,故表其神靈,王稚子闕稱先靈是也。”
  〔三〕盧文弨曰:“鬍顥,廣之孫,議郎,名寧。今蔡集無此篇,與下袁三公頌同逸。”
  〔四〕左傳昭公八年杜註:“鬍公滿,遂之後也,事周武王,賜姓曰媯,封之陳。”廣韻二十一欣:“袁姓出陳郡、汝南、彭城三望,本自鬍公之後。”詩周頌潛:“猗與漆、沮。”鄭箋:“猗與,嘆美之言也。”
  〔五〕羅本、傅本、顔本、程本、鬍本、何本、朱本、文津本及餘師錄“悴”作“瘁”,字通。詩小雅蓼莪:“哀哀父母,生我勞瘁。”鄭箋:“瘁,病也。”
  〔六〕蓼莪:“母兮鞠我。”毛傳:“鞠,養。”
  〔七〕趙曦明曰:“思親詩,今見粲集中。”
  〔八〕宋本及餘師錄引句末有“也”字。
  〔九〕郝懿行曰:“文心雕竜指瑕篇雲:‘永蟄頗疑於昆蟲。’”李詳曰:“案藝文類聚十四,曹植武帝誄:‘潛闥一扃,尊靈永蟄。’”
  〔一0〕趙曦明曰:“嶽集中載悼亡賦,無此句。”郝懿行曰:“潘嶽悲內兄則雲‘感口澤’,及此雲悼亡賦‘愴手澤’,今檢潘集,都未見此二語,何也?”
  〔一一〕趙曦明曰:“禮記月令:‘季秋之月,蟄蟲鹹俯。’”
  〔一二〕宋本及餘師錄作“譬婦為考也”。何焯曰:“白詩中‘譬’字多作‘匹’。”趙曦明曰:“禮記玉藻:‘父沒而不能讀父之書,手澤存焉爾。’”
  〔一三〕趙曦明曰:“案今蔡集所載秉碑一篇,無此語。書舜典:‘納於大麓,烈風雷雨弗迷。’”盧文弨曰:“鄭康成註尚書大傳云:‘山足曰麓,麓者,錄也。古者,天子命大事,命諸侯,則為壇國之外。堯聚諸侯,命舜陟位居攝,緻天下之事,使大錄之。’”案:漢書王莽傳中:“予前在大麓,至於攝假。”用法與此同。
  〔一四〕趙曦明曰:“今集中有送盧景宣詩一首,無此句。易幹卦:‘九五,飛竜在天,利見大人。’案:九五,君位;飛竜,是聖人起而為天子,故不可泛用。”
  〔一五〕趙曦明曰:“此篇今已亡。禮記麯禮下:‘告喪曰天王登假。’假讀為遐。”器案:孫楚,晉書本傳云:“字子荊,太原中都人也。”隋書經籍志:“晉馮翊太守孫楚集六捲,梁十二捲,錄一捲。”文選馬融長笛賦:“奄忽滅沒。”註:“方言:‘奄,遽也。’”三國志蜀書先主傳:“亮上言於後主曰:‘伏惟大行皇帝……奄忽升遐。’”文鏡秘府論地册十四例輕重錯謬之例:“陳王之誄武帝,遂稱‘尊靈永蟄’,孫楚之哀人臣,乃雲‘奄忽登遐’。”原註:“子荊王驃騎誄,此錯謬一例也。見顔氏傳。”即據本文為說。王楙野客叢書捲二十八曰:“登遐二字,晉人臣下亦多稱之,如夏侯湛曰:‘我王母登遐。’孫楚除娣服詩曰:‘神爽登遐忽一周。’又誄王驃騎曰:‘奄忽登遐。’自此稱登遐者不少,亦當時未避忌爾,然不可謂臣下亦可稱也。”
  〔一六〕陸機父抗,吳大司馬。類聚四七引機吳大司馬陸抗誄,無此二語,嚴可均輯全晉文失收,當據補。
  〔一七〕趙曦明曰:“此語未見。左氏閔元年傳:‘天子曰兆民。’書泰誓中:‘紂有億兆夷人。’又康誥:‘汝丕遠惟商耇成人,宅心知訓。’文選劉越石勸進表:‘純化既敷,則率土宅心。’書益稷:‘惇敘九族。’舜典:‘納於百揆,百揆時敘。’”
  〔一八〕顔本、朱本及餘師錄“和”作“妹”。今機集無此文。趙曦明曰:“詩大雅大明:‘大邦有子,俔天之妹。’傳:‘俔,磬也。’說文:‘俔,諭也。’謂譬喻也。牽遍切。”
  〔一九〕器案:文心雕竜指瑕篇:“古來文才,異世爭驅,或逸纔以爽迅,或精思以纖密;而慮動難圓,鮮無瑕病。陳思之文,群才之俊也,而武帝誄雲:‘尊靈永蟄。’明帝頌雲:‘聖體浮輕。’浮輕有似於鬍蝶,永蟄頗疑於昆蟲,施之尊極,豈其當乎!左思七諷,說孝而不從,反道若斯,餘不足觀矣。潘嶽為纔,善於哀文;然悲內兄則雲‘感口澤’,傷弱子則雲‘心如疑’。禮文在尊極,而施之下流,辭雖足哀,義斯替矣。”所言足與顔氏之說互證。
  〔二0〕趙曦明曰:“此篇已亡。楊修,字德祖,太尉彪之子。左氏隱元年傳:‘公入而賦:“大隧之中,其樂也融融。”薑出而賦:“大隧之外,其樂也泄泄。”’”案:杜註:“泄泄,舒散也。”
  〔二一〕後漢書安紀:“降奪儲嫡。”李賢註:“儲嫡,謂太子也。”董逌廣川書跋五:“秦、漢以後,禁忌稍嚴,文氣日益凋喪,然未若後世之纖密周細,求人功■於此也。昔左氏書子皮即位,叔嚮言罕樂得其國;葉公作顧命,楚、漢之際為世本者用之;潘嶽奉其母,稱萬壽以獻觴;張永謂其父柩,大行屆道;孫盛謂其父登遐;蕭惠開對劉成,甚如慈旨;竟陵謂顧憲之曰:‘非君無以聞此德音。’鮑照於始興王,則謂:‘不足宣贊聖旨。’晉武詔山濤曰:‘若居諒闇,情在難奪。’夫顧命、大行、諒闇、德音,後世人臣,不得用之。其以朕自況,與稱臣對客,自漢已絶於此,況後世多忌,而得用耶?顔之推曰:‘古之文,宏纔逸氣,體度風格,去今人實遠;但綴緝疏樸,未為密緻耳。今世音律諧靡,章句對偶,避諱精詳,賢於往昔。’之推當北齊時,已避忌如此,其謂‘綴緝疏樸’,此正古人奇處,方且以避諱精詳為工,音律對偶為麗,不知文章至此,衰敝已劇,尚將倀倀求名人之遺跡邪?吾知溺於世俗之好者,此皆瀋約徒隸之習也。”案:董氏之說,足與顔氏之說相輔相成,因此而附及之。又案:傅本、鮑本不分段。
  輓歌辭者,或云古者虞殯之歌〔一〕,或云出自田橫之客〔二〕,皆為生者悼往告哀之意〔三〕。陸平原〔四〕多為死人自嘆之言,〔五〕詩格〔六〕既無此例,又乖製作本意〔七〕。
  〔一〕此句及下句“雲”字,抱經堂校定本俱作“曰”,宋本及各本俱作“雲”,今據改。趙曦明曰:“左氏哀十一年傳:‘公孫夏命其徒歌虞殯。’註:‘虞殯,送葬歌麯。’”
  〔二〕趙曦明曰:“崔豹古今註:‘薤露、蒿裏,並喪歌也。田橫自殺,門人傷之,為作悲歌,言人命如薤上之露,易晞滅也;亦謂人死魂魄歸乎蒿裏,故有二章。至李延年乃分為二麯,薤露送王公貴人,蒿裏送士大夫庶人,使輓柩者歌之,世呼為輓歌。’”案:田橫,齊王田榮弟,史記有傳。
  〔三〕皆為生者悼往告哀之意,傅本、鬍本“告”作“苦”,不可從。
  〔四〕趙曦明曰:“陸機為平原內史。”
  〔五〕趙曦明曰:“陸機輓歌詩三首,不全為死人自嘆之言,唯中一首雲:‘廣宵何寥廓,大暮安可晨?人往有反歲,我行無歸年!’乃自嘆之辭。”器案:輓歌詩見文選捲二十八。繆襲輓歌雲:“造化雖神明,安能復存我雲雲。”陶潛輓歌辭雲:“嬌兒索父啼,良友撫我哭雲雲。”又云:“餚案盈我前,親舊哭我傍雲雲。”又云:“嚴霜九月中,送我出遠郊雲雲。”並為死人自嘆之言,固不止一陸平原也。
  〔六〕案:唐書藝文志丁部着錄詩格、詩式,自元兢以下凡七傢。據此,則詩格、詩式,雖自唐人始撰輯成書,而其說則六朝固已發之矣。
  〔七〕宋本及餘師錄“本意”作“大意”。郝懿行曰:“陶淵明自作輓歌,乃愈見其曠達,然故是變格爾。”
  凡詩人之作,刺箴美頌,各有源流,未嘗混雜,善惡同篇也。陸機為齊謳篇〔一〕,前敘山川物産風教之盛,後章忽鄙山川之情〔二〕,殊〔三〕失厥體。其為吳趨行〔四〕,何不陳子光、夫差乎〔五〕?京洛行
  〔六〕,鬍不述赧王、靈帝乎〔七〕?
  〔一〕瀋揆曰:“樂府(捲六十四):‘陸機齊謳行,備言齊地之美,亦欲使人推分直進,不可妄有所營也。’”器案:文選齊謳行張銑註:“此為齊人謳歌國風也,其終篇亦欲使人推分直進,不可苟有所營。”
  〔二〕趙曦明曰:“非也。案本詩‘惟師’以下,刺景公據形勝之地,不能修尚父、桓公之業,而但知戀牛山之樂,思及古而無死也。”器案:齊謳行雲:“鄙哉牛山嘆,未及至人情。”此鄙景公耳,非鄙山川也。齊景公登牛山,悲去其國而死,見韓詩外傳捲十、晏子春秋內篇諫上及外篇、列子力命篇及御覽四二八引新序。
  〔三〕“殊”原作“疏”,傅本、朱本及餘師錄作“殊”,義較勝,今據改正。
  〔四〕瀋揆曰:“樂府雲:‘崔豹古今註曰:“吳趨行,吳人以歌其地。”陸機吳趨行曰:“聽我歌吳趨。”趨,步也。’一本作‘吳越行’者,非。”器案:文選吳趨行劉良註:“此麯,吳人歌其土風也。”
  〔五〕趙曦明曰:“非也。吳趨乃平原桑梓之邦,以釋回增美為體,何為而陳子光、夫差乎?”
  〔六〕案:樂府詩集捲三十九煌煌京洛行,錄魏文帝以下四首,無陸機之作,蓋在宋時已亡之矣。
  〔七〕羅本、傅本、顔本、何本、朱本及餘師錄“鬍”作“何”,程本及鬍本誤作“祠”。趙曦明曰:“非也。京洛為天子之居,當以可法可戒為體,何為而述赧王、靈帝乎?”
  自古宏纔博學,用事誤者有矣;百傢雜說,或有不同,書儻湮滅,後人不見,故未敢輕議之。今指知决紕繆者〔一〕,略舉一兩端以為誡〔二〕。詩云:“有鷕雉鳴〔三〕。”又曰〔四〕:“雉鳴求其牡。”毛傳亦曰:“鷕,雌雉聲。”又云:“雉之朝雊,尚求其雌。〔五〕”鄭玄註月令亦云:“雊,雄雉鳴〔六〕。”潘嶽賦〔七〕曰:“雉鷕鷕以朝雊〔八〕。”是則混雜其雄雌矣〔九〕。詩云:“孔懷兄弟〔一0〕。”孔,甚也;懷,思也,言甚可思也。陸機與長沙顧母書〔一一〕,述從祖弟士璜死〔一二〕,乃言:“痛心拔腦〔一三〕,有如孔懷。”心既痛矣,即為甚思,何故方言有如也〔一四〕?觀其此意,當謂親兄弟為孔懷〔一五〕。詩云:“父母孔邇〔一六〕。”而呼二親為孔邇,於義通乎?異物志〔一七〕雲:“擁劍狀如蟹〔一八〕,但一螯偏大爾〔一九〕。”何遜〔二0〕詩云:“躍魚如擁劍〔二一〕。”是不分魚蟹也。漢書:“御史府中列柏樹,常有野鳥數千,棲宿其上,晨去暮來,號朝夕鳥〔二二〕。”而文士往往誤作烏鳶用之〔二三〕。抱樸子說項曼都詐稱得仙〔二四〕,自云:“仙人以流霞一杯與我飲之,輒不饑渴〔二五〕。”而簡文詩云:“霞流抱樸碗〔二六〕。”亦猶郭象以惠施之辨為莊周言也〔二七〕。後漢書:“囚司徒崔烈以鋃鐺鎖〔二八〕。”鋃鐺,大鎖也;世間多誤作金銀字〔二九〕。武烈太子〔三0〕亦是數千捲學士,嘗作詩云:“銀鎖三公腳,刀撞僕射頭〔三一〕。”為俗所誤〔三二〕。
  〔一〕盧文弨曰:“禮記大傳:‘五者,一物紕繆。’註:‘紕,猶錯也。’釋文:‘紕,匹彌切。繆,本或作謬。’”
  〔二〕宋本、鮑本及餘師錄引句末有“雲”字。
  〔三〕此及下句引詩,見邶風匏有苦葉。盧文弨曰:“鷕,說文以水切,今讀戶小切。”
  〔四〕又曰,抱經堂本作“又云”,宋本及各本都作“又曰”,今從之。
  〔五〕見詩小雅小弁。
  〔六〕見禮記月令季鼕之月。郝懿行曰:“鄭註月令,今本無‘雄’字,而云:‘雊,雉鳴也。’說文亦云:‘雊,雄雉鳴。’疑顔氏所見古本有‘雄’字,而今本脫之歟?”
  〔七〕趙曦明曰:“嶽有射雉賦。”
  〔八〕朱本註云:“雊,音垢,雌雄鳴也。”此朱軾臆說,不可從。
  〔九〕趙曦明曰:“徐爰註此賦雲:‘延年以潘為誤用。案:詩“有鷕雉鳴”,則雲“求牡”,及其“朝雊”,則雲“求雌”,今雲“鷕鷕朝雊”者,互文以舉,雄雌皆鳴也。’案:徐說甚是,古人行文,多有似此者。”段玉裁曰:“徐子玉與延年皆宋人也,黃門年代在後,其所作傢訓,當是襲延年說耳。”
  〔一0〕趙曦明曰:“詩小雅常棣作‘兄弟孔懷’。”
  〔一一〕趙曦明曰:“通典:‘秦長沙郡,漢為國,後漢復為郡,晉因之。’”
  〔一二〕器案:御覽六九五引陸機與長沙夫人書:“士璜亡,恨一襦少,便以機新襦衣與之。”當即一書。
  〔一三〕宋本、羅本、顔本、程本、鬍本、何本、朱本“腦”作“惱”,傅本、抱經堂本及餘師錄作“腦”,今從之。
  〔一四〕“方”字,各本俱脫,宋本、鮑本及餘師錄有,今據補正。
  〔一五〕器案:魏志管輅傳:“辰敘曰:‘辰不以闇淺,得因孔懷之親,數與輅有所諮論。’”通鑒一三六:“魏主乃下詔,稱‘二王所犯難恕,而太皇太後追惟高宗孔懷之思雲雲。’”鬍註:“二王於文成帝為兄弟,詩曰:‘兄弟孔懷。’”文館詞林六九一隋文帝答蜀王敕書:“嫉妒於弟,無惡不為,滅孔懷之情也。”則以兄弟為孔懷,自三國迄北隋,猶然相同也。孫能傳剡溪漫筆一曰:“詩文用歇後語,亦是一疵,東京、魏、晉以來多有之。崔駰雲:‘非不欲室也,惡登墻而摟處。’崔琰雲:‘哲人君子,俄有色斯之志。’傅亮雲:‘照鄰殆庶。’王融雲:‘風舞之情鹹蕩。’皆載在文選,不以為嫌,絶不可以為法。陶淵明詩:‘再喜見友於。’梁武帝戲劉溉:‘文章假手。’孫藎曰:‘得無貽厥之力乎?’後學相承,遂謂兄弟為友於,子孫為貽厥,少陵詩:‘山鳥幽花皆友於。’昌黎詩:‘豈謂貽厥無基址。’顔魯公郭汾陽傢廟碑:‘友於着睦,貽厥有光。’皆未免俗。若爾,則率土之濱莫非王,何以雲倒綳孩兒也。”案:孫氏言歇後語之疵,獨未及孔懷,此亦其鄰類也。
  〔一六〕見詩周南汝墳。
  〔一七〕趙曦明曰:“隋書經籍志:‘異物志一捲,漢議郎楊孚撰。’”
  〔一八〕古今註中魚蟲第五:“■●,小蟹也,生海邊,食土,一名長卿。其有一螯偏大,謂之擁劍。亦名執火,以其螯赤,故謂執火也。”
  〔一九〕北戶錄一崔龜圖註引“(上敖下骨)”作為“螯”。朱本註云:“(上敖下骨),音敖,蟹大足,螯同。”
  〔二0〕趙曦明曰:“梁書文學傳:‘何遜,字仲言,東海郯人。八歲能賦詩文章,與劉孝綽並見重當世。’”
  〔二一〕案:何渡連圻二首作“魚遊若擁劍,猿挂似懸瓜”。
  〔二二〕見漢書朱博傳。
  〔二三〕宋祁曰:“浙本亦作‘鳥’。餘謂‘鳥’字當作‘烏’字。”緗素雜記八:“餘案:白氏六帖與李濟翁資暇集,其餘簡編所載,及人所引用,皆以為烏鳶,而獨傢訓以為不然,何哉?餘所未諭。”(永樂大典二三四五用此文,失記出處。)方以智通雅二四曰:“今稱御史為烏臺,以朱博傳‘御史府中列柏木,常有野烏數千’也。於文定泥顔氏傢訓,以為‘鳥’誤作‘烏’。智案:唐、宋來皆用烏府,考漢書原作‘烏’字,或顔氏別見一本耶?”盧文弨曰:“此見朱博傳,本皆作‘烏’,宋祁因顔此言,謂當作‘鳥’。”周壽昌曰:“顔氏當日所見漢書,或傳鈔偶誤,宋氏取此孤證,欲改古書,未可信也。考御史府稱烏署,見唐製書;烏府、烏臺,見白六帖;唐張良器有烏臺賦雲:‘門凌晨而豸出,樹夕陽而烏來。’正用此事。是唐以來,漢書皆作‘烏’,益可證。”
  〔二四〕劉盼遂曰:“案:葛說又本王充論衡道虛篇。”
  〔二五〕盧文弨曰:“見袪惑篇。”
  〔二六〕今本簡文集無此詩。劉盼遂曰:“案抱樸子袪惑篇之說,又本之王充論衡道虛篇。道虛篇雲:‘河東蒲阪項曼都好道,學仙,委傢亡去,三年而返傢。問其狀,曰:“去時不能自知,忽見若臥形,有仙人數人將我上天,離月數裏而止。見月上下幽冥,幽冥不知東西。居月之旁,其寒凄愴,口饑欲食,仙人輒飲我以流霞一杯。每飲一杯,數月不饑。不知去幾何年月,不知以何為過,忽然若臥,復下至此。”河東號之曰斥仙。’此正為抱樸子所本。簡文詩云:‘霞流抱樸碗。’亦可雲‘霞流王充碗’乎?宜其為顔氏之所譏也。”
  〔二七〕趙曦明曰:“案:莊子天下篇,目‘惠施多方’而下,因述施之言而辨正之。郭象註云:‘昔吾未覽莊子,嘗聞論者爭夫尺捶、連環之意,而皆云莊生之言。案:此篇較評諸子,至於此章,則曰其道舛駁,其言不中,乃知道聽塗說之傷實也。’則郭註本分明,顔氏譏之,誤也。”
  〔二八〕鋃鐺,宋本原註:“上音狼,下音當。”趙曦明曰:“後漢書崔駰傳:‘孫寔,從弟烈,因傅母入錢五百萬,得為司徒。獻帝時,子鈞與袁紹俱起兵山東,董卓以是收烈付郿獄,錮之鋃鐺鐵鎖。卓既誅,拜城門校尉。’”能改齋漫錄七:“韓子蒼夏夜廣壽寺偶書云:‘城郭初鳴定夜鐘,苾芻過盡法堂空。移床獨嚮西南角,臥看琅璫動晚風。’案:顔氏傢訓雲雲,顔所引鋃鐺字皆從金,子蒼所用字皆從玉,仍以鋃鐺為鈴鐸,而非鎖也。子蒼博極群書,恐當別有所本,洪龜父亦云:‘琅璫鳴佛屋。’”器案:漢書王莽傳下:“以鐵鎖琅當其頸。”師古曰:“琅當,長鎖也。”字正從玉。至謂鈴鐸為琅璫,當由“三郎郎當”而來耳。
  〔二九〕睏學紀聞八引董彥遠除正字啓:“鎖定銀鐺之名,車改金根之目。”上句即此文所申斥之流比。何焯曰:“金銀藉對,謂定銀為鋃也。”
  〔三0〕盧文弨曰:“南史忠壯世子方等傳:‘字實相,元帝長子。少聰敏,有俊纔,南討軍敗溺死,謚忠壯,元帝即位,改謚武烈世子。’”
  〔三一〕蕭方等無集傳世。案北齊書王紘傳:“帝使燕子獻反縛紘,長廣王捉頭,帝手刃將下,紘曰:‘楊遵彥、崔季舒,逃走避難,位至僕射尚書;冒死效命之士,反見屠戮,曠古未有此事。’帝投刃於地,曰:‘王師羅不得殺。’遂捨之。”豈方等亦用近事耶?疑不能明也。
  〔三二〕能改齋漫錄此句作“蓋誤也”。
  文章地理,必須愜當。梁簡文〔一〕雁門太守行
  〔二〕乃雲:“鵝軍攻日逐〔三〕,燕騎蕩康居〔四〕,大宛歸善馬
  〔五〕,小月送降書〔六〕。”蕭子暉〔七〕隴頭水〔八〕雲:“天寒隴水急,散漫俱分瀉,北註徂黃竜〔九〕,東流會白馬〔一0〕。”此亦明珠之纇〔一一〕,美玉之瑕,宜慎之。
  〔一〕趙曦明曰:“梁書簡文帝紀:‘諱綱,字世纘,小字六通,高祖第三子。大寶二年,侯景使王偉等弒之。帝雅好題詩,其序雲:“餘七歲有詩癖,長而不倦;然傷於輕豔,當時號曰宮體。”’”案:隋書經籍志:“梁簡文帝集八十五捲,陸罩撰幷錄。”周書蕭大圜傳:“簡文集九十捲。”又案:簡文前已數見,不應在此始出註,茲仍沿趙、盧之失,率爾識之。
  〔二〕趙曦明曰:“漢書匈奴傳:‘趙武靈王自代並陰山下至高闕為塞,置雲中、雁門、代郡。’漢書地理志:‘雁門郡,秦置,屬幷州。’”
  〔三〕趙曦明曰:“左氏昭二十一年傳:‘宋公子城與華氏戰於赭丘,鄭翩願為鸛,其禦願為鵝。’漢書匈奴傳:‘狐鹿孤單於立,以左大將為左賢王,數年病死。其子先賢撣不得代,更以為日逐王。日逐王者,賤於左賢王。’”案:左傳杜註:“鸛、鵝,皆陣名。”
  〔四〕趙曦明曰:“戰國燕策:‘蘇秦說燕文侯曰:“燕軍七百乘,騎六千匹。”’漢書西域傳:‘康居國與大月氏同俗,東羈事匈奴。’”
  〔五〕趙曦明曰:“漢書西域傳:‘大宛國治貴城山,多善馬,馬汗血。武帝遣使者持千金及金馬以請宛善馬,不肯與,漢使妄言,宛遂攻殺漢使。於是天子遣貳師將軍伐宛,宛人斬其王毋寡首,獻馬三千匹。宛王蟬封與漢約,歲獻天馬二匹。’”
  〔六〕趙曦明曰:“漢書西域傳:‘大月氏為單於攻破,乃遠去。不能去者,保南山羌,號小月氏。共■漢使者有五侯,皆屬大月氏。’”盧文弨曰:“氏音支。與翕同。此殆言燕、宋之軍,其與此諸國皆不相及也。”器案:此乃梁褚翔詩,非簡文詩也。梁簡文從軍行雲:“先平小月陣,卻滅大宛城,善馬還長樂,黃金付水衡。”見樂府詩集捲三十二,此蓋相涉而誤。又樂府詩集捲三十九載褚翔雁門太守行雲:“戎軍攻日逐,燕騎蕩康居,大宛歸善馬,小月送降書。”
  〔七〕趙曦明曰:“梁書蕭子恪傳:‘弟子暉,字景光。少涉書史,亦有文才。’”案隋書經籍志:“梁蕭子暉集九捲。”
  〔八〕趙曦明曰:“後漢郡國志:‘漢陽郡隴縣,州刺史治,有大阪,名隴坻。’註:‘三秦記:“其阪九回,不知高幾許,欲上者七日乃越。高處可容百余家,清水四註下。”郭仲産秦州記曰:“隴山東西百八十裏,登山嶺東望秦川四五百裏,極目泯然。山東人行役升此而顧瞻者,莫不悲思,故歌曰:隴頭流水,分離四下。念我行役,飄然曠野。登高遠望,涕零雙墮。”’”
  〔九〕趙曦明曰:“宋書朱修之傳:‘鮮卑馮宏稱燕王,治黃竜城。’”
  〔一0〕趙曦明曰:“漢書西南夷傳:‘自冉駹以東北,君長以十數,白馬最大,皆氐類也。’”盧文弨曰:“案:隴在西北,黃竜在北,白馬在西南,地皆隔遠,水焉得相及。”器案:此及雁門太守行所侈陳之地理,皆以誇張手法出之,顔氏以為文章瑕纇,未當。又案:史記荊燕世傢:“漢四年,使劉賈將二萬人、騎數百,渡白馬津,入楚地。”正義:“括地志雲:‘黎陽,一名白馬津,在滑州白馬縣北三十裏。’”則此處白馬,正當以白馬津釋之,始與“東流”義會,不必遠摭西南之白馬氐以實之,且白馬氐何得言“東流會”也。
  〔一一〕趙曦明曰:“淮南子泛論訓:‘夏後氏之璜,不能無考;明月之珠,不能無纇。’”盧文弨曰:“考,瑕釁也。纇,若絲之結纇也,盧對切。”
  王籍〔一〕入若耶溪詩云:“蟬噪林逾靜,鳥鳴山更幽。”江南以為文外斷絶〔二〕,物無異議。簡文吟詠,不能忘之,孝元諷味,〔三〕以為不可復得,至懷舊志載於籍傳。範陽盧詢祖〔四〕,鄴下纔俊,乃言:“此不成語,何事於能〔五〕?”魏收亦然其論〔六〕。詩云〔七〕:“蕭蕭馬鳴,悠悠旆旌。”毛傳曰:“言不諠嘩也。”吾每嘆此解有情緻〔八〕,籍詩生於此耳〔九〕。
  〔一〕趙曦明曰:“梁書文學傳下:‘王籍,字文海,琅邪臨沂人。七歲能屬文。及長,好學博涉,有才氣。除輕車、湘東王諮議參軍,隨府會稽,郡境有雲門天柱山,籍嘗遊之,纍月不反,至若邪溪,賦詩云雲,當時以為文外獨絶。’案:此書作‘斷絶’,疑誤。”
  〔二〕御覽五八六引“文外”作“文章”。
  〔三〕案下文亦有“動靜輒諷味”語。文心雕竜辨騷篇:“揚雄諷味,亦言體同詩雅。”
  〔四〕“祖”字各本俱脫,今據宋本補。盧文弨曰:“魏書盧觀傳:‘觀從子文偉,文偉孫詢祖,襲祖爵大夏男。有術學,文辭華美,為後生之俊,舉秀纔,至鄴。’”
  〔五〕器案:論語雍也篇:“何事於仁,必也聖乎?”之推造句本此。苕溪漁隱叢話前一引蔡居厚寬夫詩話:“晉、宋間詩人,造語雖秀拔,然大抵上下句多出一意,如‘魚戲新荷動,鳥散餘花落’,‘蟬噪林逾靜,鳥鳴山更幽’之類,非不工矣,終不免此病。”此亦言籍此詩之病纍者。
  〔六〕黃叔琳曰:“人世好尚不一,焉能強齊?菖葅膾炙,各從所嗜耳。”
  〔七〕見小雅車攻。
  〔八〕宋景文筆記中:“詩曰:‘蕭蕭馬鳴,悠悠旆旌。’見整而靜也,顔之推愛之。‘楊柳依依,雨雪霏霏。’寫物態,慰人情也,謝玄愛之。‘遠猷辰告。’謝安以為佳話。”王士禛古夫於亭雜錄二曰:“愚案:玄與之推所云是矣,太傅所謂‘雅人深緻’,終不能喻其指。”
  〔九〕古夫於亭雜錄六:“顔之推標舉王籍‘蟬噪林逾靜,鳥鳴山更幽’,以為自小雅‘蕭蕭馬鳴,悠悠旆旌’得來;此神契語也。學古人勿襲形模,正當尋其文外獨絶處。”
  蘭陵〔一〕蕭愨〔二〕,梁室上黃侯之子,工於篇什〔三〕。嘗有秋詩云:“芙蓉露下落,楊柳月中疏。”時人未之賞也。吾愛其蕭散〔四〕,宛然在目〔五〕。潁川荀仲舉〔六〕、琅邪諸葛漢〔七〕,亦以為爾。而盧思道〔八〕之徒,雅所不愜〔九〕。
  〔一〕蘭陵,故址在今山東嶧縣東五十裏。
  〔二〕趙曦明曰:“北齊書文苑傳:‘蕭愨,字仁祖,梁上黃侯曄之子。天保中入國,武平中太子洗馬,曾秋夜賦詩云雲,為知音所賞。’”
  〔三〕隋書經籍志:“記室參軍蕭愨集九捲。”邢邵蕭仁祖集序:“蕭仁祖之文,可謂雕章間出。昔潘、陸齊軌,不襲建安之風;顔、謝同聲,遂革太原之氣。自漢逮晉,情賞猶自不諧;江北、江南,意製本應相詭。”
  〔四〕文選謝玄暉始出尚書省:“乘此終蕭散,垂竿深澗底。”李周翰註:“蕭散,逸志也。”又江文通雜體詩三十首:“直置忘所宰,蕭散得遺慮。”李延濟註:“蕭散,空遠也。”
  〔五〕苕溪漁隱叢話後九:“皮日休雲:‘北齊美蕭愨“芙蓉露下落,楊柳月中疏”;孟先生(浩然)有“微雲淡河漢,疏雨滴梧桐”,……此與古人爭勝於毫釐也。’”案:皮日休語見孟亭記,尤袤全唐詩話一亦載其說。許顗許彥周詩話雲:“六朝詩人之詩,不可不熟讀,如‘芙蓉露下落,楊柳月中疏’,鍛煉至此,自唐以來,無人能及也。退之雲:‘齊、梁及陳、隋,衆作等蟬噪。’此語,吾不敢議,亦不敢從。”朱子語類一四0:“或問:‘李白“清水出芙蓉,天然去雕飾”,前輩多稱此語,如何?’曰:‘自然之好。又如“芙蓉露下落,楊柳月中疏”,則尤佳。’”李東陽麓堂詩話:“‘芙蓉露下落,楊柳月中疏’,有何深意,卻自是詩傢語。”
  〔六〕趙曦明曰:“北齊書文苑傳:‘荀仲舉,字士高,潁川人。仕梁為南沙令,從蕭明於寒山被執,長樂王尉粲甚禮之,與粲劇飲,嚙粲指至骨。顯祖知之,杖仲舉一百。或問其故,答雲:“我那知許,當時正疑是麈尾耳。”’”
  〔七〕北史文苑傳下:“諸葛潁,字漢,丹楊建康人也。有集二十捲。”隋書亦有傳。此雲琅邪,蓋舉郡望。
  〔八〕趙曦明曰:“北史盧子真傳:‘元孫思道,字子行。才學兼着,然不持細行,好輕侮人物。文宣帝崩,當朝人士各作輓歌十首,擇其善者而用之。魏收等不過得一二首,惟思道獨有八篇,故時人稱為八米盧郎。’”案:隋書亦有傳。
  〔九〕御覽五八六引三國典略:“齊蕭愨,字仁祖,為太子洗馬,嘗於秋夜賦詩,其兩句云:‘芙蓉露下落,楊柳月中疏。’曰:‘蕭仁祖之斯文,可謂雕章間出。昔潘、陸齊軌,不襲建安之風;顔、謝同聲,遂革太乙之氣。自漢逮晉,情賞猶自不諧;河北、江南,意製本應相詭。’(案:“曰”上當脫“邢邵”二字。)顔黃門雲:‘吾愛其蕭散,宛然在目。而盧思道之徒,雅所不愜。’箕、畢殊好,理宜固然。”“大乙”,全北齊文作“太原”。
  何遜詩〔一〕實為清巧〔二〕,多形似之言〔三〕;揚都〔四〕論者,恨其每病苦辛〔五〕,饒貧寒氣
  〔六〕,不及劉孝綽〔七〕之雍容也〔八〕。雖然,劉甚忌之,平生誦何詩,常〔九〕雲:“‘蘧車響北闕’,■■不道車〔一0〕。”又撰詩苑〔一一〕,止取何兩篇,時人譏其不廣〔一二〕。劉孝綽當時既有重名,無所與讓;唯服謝朓〔一三〕,常以謝詩置幾案間,動靜輒諷味〔一四〕。簡文愛陶淵明〔一五〕文,亦復如此。江南語曰:“梁有三何,子朗最多〔一六〕。”三何者,遜及思澄、子朗也。子朗信饒清巧。思澄遊廬山,每有佳篇,亦為冠絶〔一七〕。
  〔一〕梁書文學何遜傳:“東海王僧孺集其文為八捲。初遜文章,與劉孝綽並見重於世,世謂之何、劉。世祖着論論之雲:‘詩多而能者瀋約,少而能者謝朓、何遜。’”
  〔二〕東觀餘論跋何水曹集後雲:“古人論詩,但愛遜‘露滋寒塘草,月映清淮流’,及‘夜雨滴空階,曉燈暗離室’為佳,殊不知遜秀句若此者殊多,如九日侍宴雲:‘疏樹翻高葉,寒流聚細紋。日斜迢遞宇,風起嵯峨雲。’答高博士雲:‘幽居多卉木,飛蜨弄晚花,清池映疏竹。’還渡五洲雲:‘蕭散煙霧晚,凄清江漢秋。’答庾郎雲:‘蛺蝶縈空戲。’日暮望江雲:‘水影漾長橋。’贈崔錄事雲:‘河流繞岸清,川平看鳥遠。’送行雲:‘江暗雨欲來,浪白風初起。’庾子山輩有所不逮。其它警句尚多,如早梅雲:‘枝橫卻月觀,花繞凌風臺。’銅爵妓雲:‘麯終相顧起,日暮鬆柏聲。’句殊雄古。而顔黃門謂其‘每病苦辛,饒貧寒氣’,無乃太貶乎?”案詩品:“令暉歌詩,往往斷絶清巧。”
  〔三〕器案:文選瀋約宋書謝靈運傳論:“相如工為形似之言,二班長於情理之說。”詩品上:“張協巧構形似之言。”形似,猶今言形象也。苕溪漁隱叢話三八載石林詩話雲:“古人論詩多矣,吾獨愛湯惠休稱謝靈運如初日芙蕖,瀋約稱王筠為彈丸脫手,兩語最當人意。初日芙蕖,非人力所能為,而精彩華麗之意,自然見於造化之外,然靈運諸詩,可以當此者無幾。彈丸脫手,雖是輸寫便利,動無違礙,然其精圓快速,發之在手,筠亦未能盡也。然作詩審到此地,豈復有餘事。韓退之贈張籍雲:‘君詩多態度,靄靄空春雲。’司空圖記戴叔倫語雲:‘詩人之辭,如藍田日暖,良玉生煙。’亦是形似之微妙者,但學者不能味其言耳。”
  〔四〕劉盼遂曰:“按:揚都指建業而言,本書終製篇雲:‘先君先夫人皆未還建業舊山,旅葬江陵東郭。承聖末,已啓求揚都,欲營遷厝,蒙詔賜銀百兩,已於揚州小郊北地燒磚,便值本朝淪沒,流離如此,數十年間,絶於還望。……且揚都污毀,無復孑遺;還彼下濕,未為得計。’此處以建業與揚都並言,明揚都即建業矣。又北齊書之推本傳觀我生賦自註:‘靖侯以下七世,墳塋皆在白下。’亦即終製篇所云之‘建業舊山’也,此亦揚都表建業之證。揚都之名,惟顔君用之,他人文中不多覯也。”器案:曹毗、庾闡並有揚都賦,唐、宋人類書多引之,則稱建業為揚都,尚矣,不得謂“他人文中多不覯”也,又世說新語文學篇兩言庾闡作揚都賦事,庾亮且“大為其名價,雲‘可三二京、四三都’”矣。
  〔五〕類說引“苦辛”作“苦卒”,苕溪漁隱叢話後二引作“辛苦”,俱未可據。
  〔六〕下文“子朗信饒清巧”,饒字義同。通鑒九七鬍註:“寒者,衰冷無氣焰也。”
  〔七〕趙曦明曰:“梁書劉孝綽傳:‘孝綽,字孝綽,彭城人。七歲能屬文。舅齊中書郎王融深賞異之,每言曰:“天下文章,若無我,當屬阿士。”阿士,孝綽小字也。’”
  〔八〕史記司馬相如傳:“雍容閑雅甚都。”文選聖主得賢臣頌:“雍容垂拱。”呂延濟註曰:“雍容,閑和貌。”
  〔九〕各本無“常”字,宋本有,今據補。
  〔一0〕“蘧車”,原作“蘧居”,今據孫志祖說校改,孫氏讀書脞錄七曰:“案:‘蘧居’,‘居’字誤,當作為‘車’,蓋用蘧伯玉事。何遜早朝詩云:‘蘧車響北闕,鄭履入南宮。’見藝文類聚朝會類、文苑英華,彭叔夏辨證雲:‘集本題作早朝車中聽望,是也。’‘■■不道車’,是譏何詩語,然不得其解,豈以‘蘧車’二字音韻不諧亮耶?”案:宋本原註:“■,呼麥反。”盧文弨曰:“玉篇:‘乖戾也。’”器案:孫雲“用蘧伯玉事”者,見列女傳仁智篇。廣韻二十一麥引李概音譜:“■■,辯快。”此以重文見義,不當引玉篇之單字。
  〔一一〕案:詩苑未見着錄,隋書經籍志:“文苑一百捲,孔逭撰。”據玉海藝文志載中興書目:“逭集漢以後諸儒文章:賦,頌,騷,銘,評,吊,典,書,表,論,凡十屬目錄。”孝綽所撰詩苑,當是集漢以來諸傢之詩,總此二書,則蔚為文筆之大觀矣。範德機木天禁語謂:“唐人李淑有詩苑一書,今世罕傳。”蓋在唐代,孝綽之書已亡,而李淑續作之,然至元時,則李淑之書,一如孝綽之書,俱皆失傳矣。
  〔一二〕趙曦明曰:“梁書何遜傳:‘範雲見其對策,大相稱賞,因結忘年交好。自是一文一詠,雲輒嗟賞。瀋約亦愛其文。’餘已見上註。”
  〔一三〕齊書謝朓傳:“朓善草隸,長五言詩,瀋約常雲:‘二百年來無此詩也。’”梁書庾肩吾傳:“梁簡文與湘東王書:‘至如近世謝朓、瀋約之詩,任昉、陸倕之筆,斯實文章之冠冕,述作之楷模。’”
  〔一四〕動靜輒諷味,御覽五九九引作“動輒諷吟味其文”。
  〔一五〕趙曦明曰:“陶潛,字淵明,一字符亮。晉、宋、南史並有傳。”
  〔一六〕趙曦明曰:“梁書文苑傳:‘何思澄,字符靜,東海郯人。少勤學,工文辭。起傢為南康王侍郎,纍遷平南安成王行參軍兼記室,隨府江州,為遊廬山詩,瀋約見之,自以為弗逮。除廷尉正,天監十五年,敕太子詹事。徐勉舉學士,入華林,撰遍略,勉舉思澄等五人應選,遷治書侍御史。出為秣陵令。入兼東宮通事捨人,除安西湘東王錄事參軍,捨人如故。時徐勉、周捨以纔具當朝,並好思澄學,常遞日招致之。卒,有文集十五捲。初,思澄與宗人遜及子朗俱擅文名,時人語曰:“東海三何,子朗最多。”思澄聞之曰:“此言誤耳。如其不然,故當歸遜。”意謂宜在己也。子朗字世明,早有才思,工清言。周捨每與共談,服其精理。世人語曰:“人中爽爽何子朗。”為固山令,卒,年二十四,文集行於世。’”
  〔一七〕冠絶,為時冠首,斷絶流輩。宋書顔延之傳:“文章之美,冠絶當時。”
  名實第十
  名之與實,猶形之與影也。德藝周厚〔一〕,則名必善焉;容色姝麗,則影必美焉。今不修身而求令名於世者〔二〕,猶貌甚惡而責妍影於鏡也。上士忘名,中士立名,下士竊名〔三〕。忘名者,體道合德,享鬼神之福佑,非所以求名也;立名者,修身慎行,懼榮觀之不顯〔四〕,非所以讓名也;竊名者,厚貌深姦,幹浮華之虛構,非所以得名也。
  〔一〕德藝周厚,謂德行文藝周備篤厚也。
  〔二〕盧文弨曰:“左氏襄二十四年傳:‘夫令名,德之輿也;恕思以明德,則令名載而行之。’”
  〔三〕盧文弨曰:“莊子逍遙遊:‘聖人無名。’又天運篇:‘老子曰:“名,公器也,不可多取。”’後漢書逸民傳:‘法真逃名而名我隨,避名而名我追。’離騷:‘老冉冉其將至兮,懼修名之不立。’逸周書官人解:‘規諫而不類,道行而不平,曰竊名者也。’”
  〔四〕盧文弨曰:“老子道經:‘雖有榮觀,宴處超然。’”器案:老子想爾註:“天子王公也,雖有榮觀,為人所尊,務當重清靜,奉行道誡也。”
  人足所履,不過數寸,然而咫尺之途,必顛蹶於崖岸,拱把之梁〔一〕,每瀋溺於川𠔌者,何哉?為其旁無餘地故也〔二〕。君子之立己,抑亦如之。至誠之言,人未能信,至潔之行,物或緻疑,皆由言行聲名,無餘地也。吾每為人所毀,常以此自責。若能開方軌之路〔三〕,廣造舟之航〔四〕,則仲由之言信〔五〕,重於登壇之盟,〔六〕趙熹之降城〔七〕,賢於折衝之將矣〔八〕。
  〔一〕把,各本皆作“抱”,今從宋本。孟子告子上:“拱把之桐梓。”即以“拱把”連文。何焯曰:“此謂獨木橋爾。”盧文弨曰:“梁,橋也。”器案:兩手所圍曰拱,衹手所握曰把。淮南子繆稱篇:“故若行獨梁,不為無人競其容。”高誘註:“獨梁,一木之水橋也。”
  〔二〕劉盼遂曰:“案:莊子外物篇:‘夫地非不廣且大也,人之所用,容足耳。然則厠足而墊之致黃泉,人尚有用乎?然則無用之為用也亦明矣。’顔氏此文,正取莊意。”
  〔三〕趙曦明曰:“戰國齊策:‘蘇秦說齊宣王曰:“秦攻齊,徑亢父之險,車不得方軌,馬不得並行,百人守險,千人不能過也。”’”盧文弨曰:“亢父,音剛甫。”
  〔四〕趙曦明曰:“詩大雅大明:‘造舟為梁。’傳:‘天子造舟,諸侯維舟,大夫方舟,士特舟。’正義:‘皆釋水文。李巡曰:“比其舟而渡曰造舟。”然則造舟者,比船於水,加板於上,如今之浮橋,杜預雲:“則河橋之謂也。”’方言九:‘舟自關而東,或謂之航。’”
  〔五〕宋本“言信”作“證鼎”,原註“一本作‘言信’。”郝懿行曰:“案證鼎謂證魯之■鼎也,韓非子以為展禽事。”盧文弨曰:“案證鼎非子路事,韓非子說林下:‘齊伐魯,索讒鼎,魯以其鴈往,齊人曰:“鴈也。”魯人曰:“真也。”齊人曰:“使樂正子春來,吾將聽子。”魯君請樂正子春。樂正子春曰:“鬍不以其真往也?”君曰:“我愛之。”答曰:“臣亦愛臣之信。”’‘鴈’與‘■’同,疑顏氏本誤用,而後人改之。”器案:證鴈鼎事,呂氏春秋審己篇以為柳下季,郝氏以為韓非子作展禽,非是。
  〔六〕趙曦明曰:“左哀公十四年傳:‘小邾射以句繹來奔,曰:“使季路要我,吾無盟矣。”使子路,子路辭。季康子使冉有謂之曰:“千乘之國,不信其盟,而信子之言,子何辱焉?”對曰:“魯有事於小邾,不敢問故,死其城下可也。彼不臣而濟其言,是義之也,由弗能。”’”器案:公羊傳莊公十三年何休註:“土基三尺,土階三等曰壇。會必有壇者,為升降揖讓,稱先君以相接,所以長其敬。”
  〔七〕羅本、傅本、顔本、程本、鬍本、何本、文津本、別解“熹”作“喜”。瀋揆曰:“後漢趙熹傳:‘舞陰大姓李氏擁城不下,更始遣柱天將軍李寶降之,不肯,雲:“聞宛之趙氏有孤孫熹,信義著名,願得降之。”使詣舞陰,而李氏遂降。’諸本誤作‘趙喜’。”
  〔八〕盧文弨曰:“衝,衝車也。晏子雜上:‘仲尼曰:“不出於尊俎之間,而知千裏之外,其晏子之謂也。可謂折衝矣。”’”
  吾見世人,清名登而金貝〔一〕入,信譽顯而然諾虧,不知後之矛戟,毀前之幹櫓也〔二〕。虙子賤〔三〕雲:“誠於此者形於彼。〔四〕”人之虛實真偽在乎心,無不見乎跡,但察之未熟耳。一為察之所鑒,巧偽不如拙誠〔五〕,承之以羞大矣〔六〕。伯石讓卿〔七〕,王莽辭政〔八〕,當於爾時,自以巧密;後人書之,留傳萬代,可為骨寒毛竪也〔九〕。近有大貴,以孝着聲〔一0〕,前後居喪,哀毀踰製,亦足以高於人矣。而嘗於苫塊之中〔一一〕,以巴豆〔一二〕塗臉,遂使成瘡,表哭泣之過〔一三〕。左右童竪〔一四〕,不能掩之,益使外人謂其居處飲食,皆為不信。以一偽喪百誠者〔一五〕,乃貪名不已故也〔一六〕。
  〔一〕盧文弨曰:“漢書食貨志:‘金刀龜貝,所以通有無也。’說文:‘貝,海介蟲也。象形。古者,貨貝而寶龜,周而有泉,至秦,廢貝行錢。’”器案:高僧傳釋道遠傳:“遠周貧濟乏,身無留財,有元紹比丘,每給以金貝,遠讓而弗受。”盧思道勞生論:“段圭、張讓,金貝是視。”亦以金貝連文。
  〔二〕朱亦棟曰:“案韓非子難勢篇:‘客曰:“人有鬻矛與楯者,譽其楯之堅,物莫能陷也。俄又譽其矛曰:‘吾矛之利,物無不陷也。’人有應之曰:‘以子之矛,陷子之楯,何如?’其人弗能應也。以為不可陷之楯,與無不陷之矛,為名不可兩立也。”’之推之語本此,趙氏失註。說文解字:‘櫓,大盾也。’”鄭珍說同。器案:禮記儒行:“禮義以為幹櫓。”鄭玄註:“幹櫓,小楯大楯也。”
  〔三〕羅本、傅本、顔本、程本、鬍本、何本、黃本、文津本、朱本、通錄二“虙”作“宓”,宋本作“虙”。趙曦明曰:“案顔氏有辨,在書證篇。宋本作‘虙’,信顔氏元本,今從之。”
  〔四〕盧文弨曰:“傢語屈節解:‘巫馬期入單父界,見夜●者,得魚輒捨之,巫馬期問焉。●者曰:“魚之大者,吾大夫愛之,其小者,吾大夫欲長之,是以得二者輒捨之。”巫馬期返以告孔子,曰:“宓子之德至矣,使民闇行,若有嚴刑於旁。敢問宓子何行而得於是?”孔子曰:“吾嘗與之言曰:‘誠於此者刑於彼。’宓子行此術於單父也。”’案:刑、形古通。據傢語乃孔子告子賤之言。”
  〔五〕黃叔琳曰:“六字洵為格言,當書紳佩之。”趙曦明曰:“韓非子說林上:‘故曰巧詐不如拙誠。樂羊以有功見疑,秦西巴以有罪益信。’”器案:三國志劉曄傳註引傅子引諺,與韓非子同。
  〔六〕趙曦明曰:“易恆:‘九三,不恆其德,或承之羞。’”案:王弼註云:“德行無恆,自相違錯,不可致詰,故或承之羞也。”
  〔七〕趙曦明曰:“左氏襄三十年傳:‘伯有既死,使太史命伯石為卿,辭。太史退,則請命焉。復命之,又辭。如是三,乃受策入拜。子産是以惡其為人也,使次己位。’”
  〔八〕趙曦明曰:“漢書本傳:‘大司馬王根,薦莽自代,上遂擢莽為大司馬。哀帝即位,莽上疏乞骸骨。哀帝曰:“先帝委政於君而棄群臣,朕得奉宗廟,嘉與君同心合意。今君移病求退,朕甚傷焉。已詔尚書待君奏事。”又遣丞相孔光等白太後:“大司馬即不起,皇帝不敢聽政。”太後復令莽視事。已因傅太後怒,復乞骸骨。’”器案:白居易放言詩:“周公恐懼流言日,王莽謙恭未篡時;若使當時身便死,一生真偽有誰知。”意與顔氏相同。
  〔九〕盧文弨曰:“竪,臣庾切,說文:‘立也。’下亦音同。”
  〔一0〕以孝着聲,各本及類說作“孝悌着聲”,今從宋本。
  〔一一〕傅本、程本、鬍本“於”作“以”。盧文弨曰:“禮記問喪:‘寢苫枕塊,哀親之在土也。’”
  〔一二〕盧文弨曰:“本草:‘巴豆,出巴郡,有大毒。’”
  〔一三〕郝懿行曰:“朱子有言:‘割股廬墓,亦是為人。’正謂此也。韓非子內儲說雲:‘宋崇門之巷人,服喪而毀其瘠,上以為慈愛於親,舉以為官師。明年,人之所以毀死者歲十餘人。’餘每讀而嘆曰:甚哉,世人之愛名,一至此乎!且親死之謂何?又因以為名,於汝心安乎?籲,亦異矣!”
  〔一四〕盧文弨曰:“竪,小使之未冠者。”
  〔一五〕文選答賓戲:“功不可以虛成,名不可以偽立。”
  〔一六〕盧文弨曰:“案:下當分段。”今從之。
  有一士族,讀書不過二三百捲,天才鈍拙,而傢世殷厚,雅自矜持,多以酒犢珍玩〔一〕,交諸名士,甘其餌者〔二〕,遞共吹噓。〔三〕朝廷以為文華〔四〕,亦嘗〔五〕出境聘。東萊王韓晉明〔六〕篤好文學,疑彼製作,多非機杼〔七〕,遂設燕言〔八〕,面相討試〔九〕。竟日歡諧,辭人滿席,屬音賦韻,命筆為詩,彼造次〔一0〕即成,了非嚮韻〔一一〕。衆客各自瀋吟,遂無覺者。韓退嘆曰:“果如所量!”韓又嘗問曰:“玉珽杼上終葵首,當作何形?”乃答雲:“珽頭麯圜,勢如葵葉耳〔一二〕。”韓既有學,忍笑為吾說之。
  〔一〕器案:酒犢,謂牛酒也。漢書公孫弘傳:“因賜告牛酒雜帛。”
  〔二〕器案:餌謂以利誘人也。後漢書劉瑜傳:“姦情賕賂,皆為吏餌。”
  〔三〕共,各本作“相”,今從宋本。盧文弨曰:“後漢書鄭泰傳:‘孔公緒清談高論,噓枯吹生。’盧思道孤鴻賦序:‘翦拂吹噓,長其光價。’”器案:方言十二:“吹,扇,助也。”郭註:“吹噓,扇拂,相佐助也。”
  〔四〕器案:後漢書班彪傳:“敷文華以緯國典。”北史李諤傳:“競騁文華,遂成風俗,江左、齊、梁,其弊彌甚。”文華,猶言文采也。
  〔五〕宋本“嘗”作“常”。
  〔六〕劉盼遂曰:“北齊書韓軌傳:‘子晉明嗣爵,天統中,改封為東萊王。諸勳貴子孫中,晉明最留心學問。’傢訓所說,正其人也。”
  〔七〕盧文弨曰:“此以織喻也,魏書祖瑩傳:‘常語人云:“文章須自出機杼,成一傢風骨,何能共人同生活也。”’”器案:省事篇:“機杼既薄,無以測量。”亦以織喻也。
  〔八〕燕言,謂燕飲言說也。
  〔九〕宋本“試”下有“爾”字。
  〔一0〕論語裏仁篇:“造次必於是。”集解:“馬融曰:‘造次,急遽。’”
  〔一一〕盧文弨曰:“了非嚮韻,言絶非嚮來之體韻也。韻之為言,始自晉、宋以來,有神韻、風韻、遠韻、雅韻之語。”
  〔一二〕瀋揆曰:“禮記玉藻註:‘終葵首者,於杼上又廣其首,方如椎頭。’故以此答為非。”盧文弨曰:“杼上終葵首,本周禮考工記玉人文,杼者,殺也,於三尺圭上除六寸之下,兩畔殺去之,使已上為椎頭。言六寸,據上不殺者而言。謂椎為終葵,齊人語也。珽,他頂切。杼,直呂切。椎,直追切,今之槌也。殺,色界切。”郝懿行曰:“考工記鄭註云:‘齊人謂椎曰終葵。’馬融廣成頌雲:‘翬終葵。’是古以終葵為椎之證也。然爾雅釋草,復有‘終葵繁露’之語,是終葵又為草名,其葉圓葉,有似椎頭。然則顔氏所譏勢如葵葉之解,若證以爾雅,抑亦未為全非也。”
  治點子弟文章〔一〕,以為聲價〔二〕,大弊事也〔三〕。一則不可常繼,終露其情;二則學者有憑,益不精勵〔四〕。
  〔一〕少儀外傳下引“治”作“裝”。盧文弨曰:“治,直之切,理其亂也。點謂點竄潤飾之也。”器案:爾雅釋器:“滅謂之點。”註:“以筆滅字為點。”說文:“點,小黑也。”蓋謂以筆加小黑以竄滅其字也。隋書李德林傳:“軍書羽檄,朝夕填委,一日之中,動逾百數,口授數人,文意百端,不加治點。”則治點為當時習用語。世說新語文學篇註引文章傳:“機善屬文,司空張華見其文章,篇篇稱善,猶譏其作文大治,謂曰:‘人之作文,患於不纔;至子為文,乃患太多也。’”又文學篇:“籍時在袁孝尼傢,宿醉,扶起書札為之,無所點定,乃寫付使,時人以為神筆。”與此文治點意同,外傳作“裝點”,非是。
  〔二〕盧文弨曰:“聲,謂名聲着聞;價,如市馬者,得伯樂一顧而遂倍於常價也。聲價見後漢書薑肱傳。”器案:世說新語文學篇:“庾仲初作揚都賦成,以呈庾亮;亮以親族之懷,大為其名價,雲:‘可三二京、四三都。’”為名價,猶此言為聲價也。
  〔三〕傅本、顔本、鬍本、何本“大”作“太”。
  〔四〕精勵,謂精進勵奮也。少儀外傳“勵”作“厲”。後漢書朱浮傳:“學者精勵,遠近同慕。”趙曦明曰:“案:下當分段。”今從之。
  鄴下有一少年,出為襄國令〔一〕,頗自勉篤。公事經懷,每加撫恤,以求聲譽。凡遣兵役,握手送離,或賫梨棗〔二〕餅餌,人人贈別,雲:“上命相煩,情所不忍;道路饑渴,以此見思。”民庶稱之,不容於口。及遷為泗州別駕〔三〕,此費日廣,不可常周,一有偽情,觸塗難繼,功績遂損敗矣〔四〕。
  〔一〕趙曦明曰:“魏書地形志:‘北廣平郡襄國,秦為信都,項羽更名。二漢屬趙國,晉屬廣平郡。’”
  〔二〕梨棗,程本、鬍本作“黎棗”,今從宋本。
  〔三〕趙曦明曰:“隋書地理志:‘下邳郡,後魏置南徐州,後周改為泗州。’通典職官十四:‘州之佐史,漢有別駕、治中、主簿等官,別駕從刺史行部,別乘傳車,故謂之別駕。’註:‘庾亮集答郭豫書:“別駕舊與刺史別乘,其任居刺史之半。”’”
  〔四〕羅本、傅本、顔本、程本、鬍本、何本、朱本“損敗”作“敗損”,今從宋本。本書治傢篇、文章篇俱有“損敗”語。隋書食貨志:“每年收積,勿使損敗。”
  或問曰:“夫神滅形消,遺聲餘價,亦猶蟬殼蛇皮,獸迒鳥跡耳〔一〕,何預於死者,而聖人以為名教乎〔二〕?”對曰:“勸也,〔三〕勸其立名,則獲其實。且勸一伯夷〔四〕,而千萬人立清風矣;勸一季札
  〔五〕,而千萬人立仁風矣;勸一柳下惠〔六〕,而千萬人立貞風矣;勸一史魚〔七〕,而千萬人立直風矣。故聖人欲其魚鱗鳳翼,雜沓參差〔八〕,不絶於世,豈不弘哉〔九〕?四海悠悠〔一0〕,皆慕名者,蓋因其情而致其善耳。抑又論之〔一一〕,祖考之嘉名美譽,亦子孫之冕服墻宇也,自古及今,獲其庇蔭者亦衆矣〔一二〕。夫修善立名者,亦猶築室樹果,生則獲其利,死則遺其澤。世之汲汲者〔一三〕,不達此意,若其與魂爽〔一四〕俱升,鬆柏偕茂者〔一五〕,惑矣哉!
  〔一〕宋本原註:“迒音航。”瀋揆曰:“迒音航,又音岡,唐韻雲:‘獸跡。’諸本不考,以為音闕。”盧文弨曰:“爾雅釋獸:‘兔其跡迒。’”器案:說文解字敘:“見鳥獸迒之跡。”文選西京賦劉良註:“迒,獸徑也。”梁範縝神滅論:“神即形也,形即神也。是以形存則神存,形謝即神滅也。”
  〔二〕羅本、傅本、顔本、程本、鬍本、何本、朱本、文津本無“名”字,今從宋本。嚮宗魯先生曰:“當作‘而聖人以名為教乎’。”器案:晉書阮瞻傳:“戎問曰:‘聖人貴名教,老、莊明自然。’”
  〔三〕黃叔琳曰:“一勸字已見大意。”
  〔四〕孟子萬章下:“孟子曰:‘伯夷目不視惡色,耳不聽惡聲,非其君不事,非其民不使,治則進,亂則退,橫政之所出,橫民之所止,不忍居也。思與鄉人處,如以朝衣朝冠,坐於塗炭也。當紂之時,居北海之濱,以待天下之清也。故聞伯夷之風者,頑夫廉,懦夫有立志。’”
  〔五〕季札,春秋時吳國公子,讓國不居,見史記吳太伯世傢。
  〔六〕孟子萬章下:“孟子曰:‘柳下惠不羞污君,不辭小官,進不隱賢,必以其道,遺佚而不怨,阨窮而不憫,與鄉人處,自由然不忍去也,爾為爾,我為我,雖襢裼裸裎於我側,爾焉能浼我哉?故聞柳下惠之風者,鄙夫寬,薄夫敦。’”
  〔七〕論語衛靈公篇:“子曰:‘直哉史魚,邦有道如矢,邦無道如矢。’”集解:“孔曰:‘衛大夫史■,有道無道,行直如矢,言不麯。’”
  〔八〕盧文弨曰:“‘魚鱗’疑當作‘竜鱗’。後漢書光武紀:‘天下士大夫固望其攀竜鱗,附鳳翼,以成其所志耳。’案:竜八十一鱗,具九九之數;鳳舉而百鳥隨之,皆言其多也。揚雄甘泉賦:‘駢羅列布,鱗以雜沓兮,柴虒參差,魚頡而鳥■。’參差,初登、初宜二切。‘柴虒’,一本作‘偨傂’,初綺、初擬二切。■,鬍剛切。蕭該音義:‘諸詮傂音池,又音豸;蘇林音解豸冠之豸;韋昭音疏佳反。’”錢馥曰:“參在侵韻,不入登韻,初登當是初金之誤,宋刊本漢書楊雄傳註作初林反,林金一也。”器案:史記淮陰侯列傳:“天下之士,雲合霧集,魚鱗雜沓。”漢書蒯通傳:“天下之士雲合霧集,魚鱗雜襲。”師古曰:“雜襲,猶雜沓,言相雜而纍積。”楊子云解嘲:“天下之士,雷動風合,魚鱗雜襲,鹹營於八區。”皆作“魚鱗”之證,盧氏以為當作“竜鱗”,非是。
  〔九〕黃叔琳曰:“名通之論。”
  〔一0〕後漢書朱穆傳:“悠悠者皆是。”李賢註:“悠悠,多也。”
  〔一一〕黃叔琳曰:“尤見遠計。”
  〔一二〕各本無“亦”字,今從宋本。左傳文公六年:“昭公將去群公子,樂豫曰:‘不可。公族,公室之枝葉也,若去之,則本根無所庇蔭矣。葛藟猶能庇其本根,故君子以為比。況國君乎?’”
  〔一三〕世之,各本作“世人”,今從宋本。漢書揚雄傳:“不汲汲於富貴。”師古註:“汲汲,欲速之義,如井汲之為也。”
  〔一四〕魂爽,謂魂魄精爽也。左傳昭公二十五年:“心之精爽,是謂魂魄,魂魄去之,何以能久。”
  〔一五〕各本無“者”字,今從宋本。羅本“偕”作“皆”。詩小雅天保:“如鬆柏之茂。”案二捲本於此分捲,以上為捲上,以下為捲下。
  涉務〔一〕第十一
  士君子之處世〔二〕,貴能有益於物耳,不徒高談虛論,左琴右書,以費人君祿位也。國之用材,大較〔三〕不過六事:一則朝廷之臣,取其鑒達治體〔四〕,經綸〔五〕博雅;二則文史之臣,取其著述憲章〔六〕,不忘前古;三則軍旅之臣,取其斷决有謀,強幹〔七〕習事;四則藩屏〔八〕之臣,取其明練〔九〕風俗,清白〔一0〕愛民;五則使命之臣,取其識變從宜,不辱君命〔一一〕;六則興造〔一二〕之臣,取其程功節費,開略〔一三〕有術,此則皆勤學守行者所能辨也。人性有長短,豈責具美〔一四〕於六塗哉?但當皆曉指趣,能守一職,便無媿耳。
  〔一〕涉務二字義同,謂專心致力也。勉學篇:“恥涉農商,羞務工技。”即以涉務對文成義。魏書成淹傳:“子霄……亦學涉,好為文詠。”涉字用法與此同。
  〔二〕士君子之處士,羅本、傅本、顔本、程本、鬍本、文津本及戒子通錄二、別解作“夫君子之處世”,何本、黃本作“夫士君子之處世”,今從宋本。
  〔三〕盧文弨曰:“較,古嶽、古孝二切。”器案:文選景福殿賦:“此其大較也。”李善註:“大較,猶大略也。”
  〔四〕任昉王文憲集序:“若乃明練庶務,鑒達治體。”
  〔五〕易屯卦象:“雲雷屯,君子以經綸。”中庸:“惟天下至誠,為能經綸天下之大經。”朱熹註:“經綸,皆治絲之事:經者,理其緒而分之,綸者,比其類而合之也。”
  〔六〕禮記中庸:“仲尼祖述堯、舜,憲章文、武。”正義:“祖,始也,言仲尼祖述,始行堯、舜之道也。……憲,法也;章,明也,言夫子法明文、武之德。”
  〔七〕強幹,謂強力能幹也。北齊書唐邕傳:“唐邕強幹,一人當千。”
  〔八〕詩大雅板:“價人維藩,大師維垣,大邦維屏,大宗維翰。”毛傳:“藩,屏也。”鄭箋:“價,甲也,被甲之人,謂卿士掌軍事者。”
  〔九〕勉學篇:“明練經文,粗通註義。”任昉王文憲集序:“明練庶務。”明練,謂明曉練習也。
  〔一0〕後漢書楊震傳:“故舊長者,或欲令為開産業,震不肯,曰:‘使後世稱為清白吏子孫,以此遺之,不亦厚乎?’”
  〔一一〕論語子路篇:“使於四方,不辱君命。”
  〔一二〕興造,指土木建築之事。
  〔一三〕宋本“開略”作“開悟”。
  〔一四〕傅本、何本“具美”作“其美”,宋本等作“具美”,今從之。
  吾見世中文學之士,品藻〔一〕古今,若指諸掌
  〔二〕,及有試用,多無所堪。居承平之世〔三〕,不知有喪亂之禍;處廟堂之下,〔四〕不知有戰陳〔五〕之急;保俸祿之資,不知有耕稼之苦;肆吏民之上,不知有勞役之勤,故難可以應世經務也〔六〕。晉朝南渡,優藉〔七〕士族;故江南冠帶〔八〕,有才幹者,擢為令僕〔九〕已下尚書郎中書捨人已上〔一0〕,典掌機要。其餘文義之士,多迂誕浮華,不涉世務;纖微過失,又惜行捶楚〔一一〕,所以處於清高,〔一二〕蓋護其短也〔一三〕。至於臺閣令史〔一四〕,主書〔一五〕監帥,諸王簽省〔一六〕,並曉習吏用,濟辦時須,縱有小人之態,皆可鞭杖肅督,故多見委使,蓋用其長也。人每不自量,舉世怨梁武帝父子愛小人而疏士大夫,此亦眼不能見其睫耳〔一七〕。
  〔一〕漢書楊雄傳傳:“稱述品藻。”師古曰:“品藻者,定其差品及文質。”江淹雜體詩序:“雖不足品藻淵流,亦無乖商榷雲爾。”世說新語有品藻篇。
  〔二〕禮記仲尼燕居:“治國其如指諸掌而已乎。”註:“治國指諸掌,言易知也。”論語八佾篇:“子曰:‘知其說者之於天下也,其如示諸乎!’指其掌。”集解:“包曰:‘如指示掌中之物,言其易了。’”中庸:“治國其如示諸掌乎?”朱熹註:“示與視同,視諸掌,言易見也。”
  〔三〕承平,言治平相承,謂太平之持久也。漢書食貨志:“王莽因漢承平之業。”
  〔四〕宋本“廟堂”作“廊廟”。戒子通錄二引“下”作“中”。
  〔五〕各本“陳”作“陣”,今從宋本。
  〔六〕公羊傳襄公二十九年:“閽者何?門人也,刑人也。”何休註引孔子曰:“三王肉刑揆漸加,應世黠巧姦偽多。”白虎通五刑篇:“傳曰:‘三皇無文,五帝畫象,三王明刑,應世以五。’”應世,謂適應其時世也,此用其義。十六國春秋北燕錄:“武以平亂,文以經務。”經務本此文。
  〔七〕優藉,謂從優假藉,猶今言優待也。後漢書劉愷傳:“肅宗美其義,特優假之。”優假、優藉義並同。傅本、黃本作“優藉”,未可從。
  〔八〕文選西京賦薛綜註:“冠帶,猶搢紳,謂吏人也。”
  〔九〕令僕,謂尚書令與僕射也。晉書殷浩傳:“服闋,徵為尚書僕射,不拜,復為建武將軍揚州刺史,遂參綜朝權。……後廢為庶人。……桓溫謂郗超曰:‘浩有德有言,使嚮作令僕,足以儀刑百揆,朝廷用違其纔耳。’”齊書徐孝嗣傳:“徐郎是令僕人。”盧文弨曰:“晉書職官志:‘尚書令秩千石,受拜則策命之,以在端右故也。僕射,服秩與令同。尚書本漢承秦置,晉渡江,有吏部、祠部、五兵、左民、度支五尚書。’”
  〔一0〕盧文弨曰:“晉書職官志:‘尚書郎主作文書起草,更直五日,於建禮門內;初從三省詣臺,試守尚書郎中,歲滿,稱尚書郎,三年稱侍郎,選有吏能者為之。中書捨人,晉初置捨人、通事各十人,江左合捨人、通事,謂之通事捨人,掌呈奏案。’”
  〔一一〕黃叔琳曰:“捶楚士大夫,豈是美政。”盧文弨曰:“捶,之纍切,說文:‘以杖擊也。’‘楚,荊也。’亦用以撲撻者。”器案:南史蕭琛傳:“時齊明帝用法嚴峻,尚書郎坐杖罰者,皆即科行。琛乃密啓曰:‘郎有杖,起自後漢,爾時,郎官位卑,親主文案,與令史不異,故郎三十五人,令史二十人,是以古人多恥為此職。自魏、晉以來,郎官稍重。方今參用高華,吏部又近於通貴,不應官高昔品,而罰遵曩科。所以從來彈舉,雖在空文,而許以推遷,或逢赦恩,或入春令,便得息停。宋元嘉、大明中,經有被罰者,別由犯忤主心,非關常準。自泰始建元以來,未經施行,事廢已久,人情未習。自奉敕之後,已行倉部郎江重欣杖督五十,皆無不人懷慚懼,兼有子弟成長,彌復難為儀適。其應行罰,可特賜輸贖,使與令史有異,以彰優緩之澤。’帝納之。自是應受罰者,依舊不行。”則惜行捶楚於郎官,始自齊明帝時。世說新語品藻篇:“袁彥伯為吏部郎,子敬與郗嘉賓書曰:‘彥伯已入,殊足頓興往之氣。故知捶撻自難為人,冀小卻當復差耳。’”則東晉於郎官,亦行捶撻。杜甫送高三十五書記:“脫身簿尉中,始與捶楚辭。”杜牧寄侄阿宜:“參軍與簿尉,塵土驚皇皇,一語不中治,鞭棰身滿瘡。”則唐時於參軍與簿尉,亦行鞭棰也。
  〔一二〕清高,各本作“清名”,今從宋本,此蕭琛所謂“參用高華”也。
  〔一三〕蓋,原作“益”,宋本、羅本、傅本、鮑本作“蓋”,今據改正。盧文弨曰:“宋本‘益’作‘蓋’,以下文‘蓋用其長’相對,‘蓋’字是。”
  〔一四〕器案:後漢書仲長統傳:“雖置三公,事歸臺閣。”註:“臺閣,謂尚書也。”盧文弨曰:“宋書百官志:‘漢東京尚書令史十八人,晉初正令史百二十人,書令史百三十人,諸公令史無定員。’”
  〔一五〕盧文弨曰:“案續漢書百官志,尚書六曹,一曹有三主書,故令史十八人。”
  〔一六〕盧文弨曰:“簽謂簽帥,省謂省事。自主書監帥以下,名位卑微,志故不載,而時見於列傳中。”器案:南史恩幸呂文顯傳:“故事:府州部內論事,皆簽,前直敘所論之事,後雲簽日月,下又云某官某簽。故府州置典簽以典之。本五品吏,宋初改為士職。”唐六典二九親王府典簽下原註引齊職儀雲:“諸公領兵局,有典簽二人。”又案:齊書王敬則傳:“臨州郡,令省事讀辭,下教判决,皆不失理。”通鑒一五四鬍註:“省事,蓋猶今之通事,兩敵相嚮,使之往來通傳言語。”
  〔一七〕趙曦明曰:“史記越世傢:‘齊使者曰:“幸也,越之不亡也,吾不貴其用智之如目見豪毛而不見其睫也。”’”器案:韓非子喻老篇:“杜子諫楚莊王曰:‘臣患王之智如目也,能見百步之外,而不能自見其睫。’”取譬相同,在史記之前。
  梁世士大夫,皆尚褒衣博帶〔一〕,大冠高履〔二〕,出則車輿,入則扶侍,郊郭之內,無乘馬者。周弘正為宣城王〔三〕所愛,給一果下馬〔四〕,常服禦之,舉朝以為放達〔五〕。至乃尚書郎乘馬,則糾劾之
  〔六〕。及侯景之亂,膚脆骨柔,不堪行步,體羸氣弱,不耐寒暑,坐死倉猝者〔七〕,往往而然。建康令王復〔八〕性既儒雅〔九〕,未嘗乘騎,見馬嘶歕陸梁〔一0〕,莫不震懾,乃謂人曰:“正是虎,何故名為馬乎?”其風俗至此。
  〔一〕盧文弨曰:“漢書雋不疑傳:‘暴勝之請與相見,不疑褒衣博帶。’註:‘言着褒大之衣,廣博之帶也。’”
  〔二〕盧文弨曰:“後漢書光武帝紀:‘光武絳衣大冠。’案:高履,猶高齒屐也。”器案:高齒屐,見勉學篇。
  〔三〕盧文弨曰:“梁書哀太子大器傳:‘太宗嫡長子,中大通三年封宣城郡王。’”器案:少儀外傳上引作“王宣城”,誤。
  〔四〕趙曦明曰:“魏志東夷傳:‘濊國出果下馬,漢桓時獻之。’註:‘果下馬,高三尺,乘之,可於果樹下行,故謂之果下馬,見博物志、魏都賦。’”器案:漢書霍光傳:“召皇太後禦小馬車。”註:“張晏曰:‘漢■有果下馬,高三尺,以駕輦。’師古曰:‘小馬可於果樹下乘之,故號果下馬。’”北史尉景傳:“先是,景有果下馬,文襄求之,景不與,曰:‘土相扶為墻,人相扶為王。一馬亦不得畜而索也。’”則果下馬在當時視為珍品也。又案:述異記載“南郡出果下牛,高三尺”,則牛亦有此品,都言其矮小耳。
  〔五〕晉書阮鹹傳:“群從昆弟,莫不以放達為行。”又戴逵傳:“深以放達為非。”世說新語任誕篇:“劉伶恆縱酒放達。”
  〔六〕郝懿行曰:“呂覽所謂‘痿蹶之機’者也,故自王公至士庶,未有不當習為勤勞者。捨車乘馬,顔君所述,是其一端爾;精進之士,正宜推類求之。”
  〔七〕少儀外傳“猝”作“卒”。通鑒一九二:“梁武帝君臣,惟談苦空,侯景之亂,百官不能乘馬。”鬍三省註:“言所談者惟苦行空寂也。”
  〔八〕宋本原註:“一本無自‘建康令王復’已下一段。”案:羅本、傅本、顔本、程本、鬍本、何本、朱本、黃本、文津本無此段,今從宋本。盧文弨曰:“通典州郡十二:‘丹陽郡江寧,本名金陵,吳為建業,晉避愍帝諱,改為建康。’”
  〔九〕漢書公孫弘卜式兒寬傳:“儒雅則公孫弘、董仲舒、兒寬。”
  〔一0〕盧文弨曰:“歕,普悶切。陸梁,跳躍也。”器案:穆天子傳五:“黃之池,其馬歕沙……黃之澤,其馬歕玉。”說文欠部:“歕,吹氣也。”今作噴。文選西京賦:“怪獸陸梁。”薛綜曰:“東西倡佯也。”劉良曰:“行走貌。”
  古人欲知稼穡之艱難〔一〕,斯蓋貴𠔌務本〔二〕之道也。夫食為民天〔三〕,民非食不生矣,三日不粒〔四〕,父子不能相存〔五〕。耕種之,茠鉏之〔六〕,刈獲之,載積之,打拂之〔七〕,簸揚之〔八〕,凡幾涉手〔九〕,而入倉廩,安可輕農事而貴末業哉?江南朝士,因晉中興,南渡江〔一0〕,卒為羈旅〔一一〕,至今八九世,未有力田〔一二〕,悉資俸祿而食耳。假令有者,皆信僮僕為之〔一三〕,未嘗目觀起一■土〔一四〕,耘一株苗;不知幾月當下,〔一五〕幾月當收,安識世間餘務乎?故治官則不了〔一六〕,營傢則不辦〔一七〕,皆優閑之過也〔一八〕。
  〔一〕尚書無逸:“先知稼穡之艱難。”偽孔傳:“稼穡,農夫之艱難,事先知之。”
  〔二〕器案:本與下文末業對言,本謂農業,末指商賈。文選王元長永明十一年策秀纔文註:“漢書詔曰:‘農,天下之大本也,而人或不務本而事末,故生不遂。’(案:此文帝詔。)李奇曰:‘本,農也。末,賈也。’”漢書食貨志上:“今背本而趨末食者甚衆,是天下之大殘也。”師古曰:“本,農業也;末,工商也,言人已棄農業而務工商矣。”
  〔三〕盧文弨曰:“漢書酈食其傳:‘王者以民為天,而民以食為天。’”器案:梁書元紀:“承聖二年詔:‘食乃民天,農為治本。’”
  〔四〕尚書益稷上:“烝民乃粒。”偽孔傳:“米食曰粒。”
  〔五〕漢書文紀:“今歲首不時,使人存問長老。”註:“存,省視也。”魏武帝短歌行:“越陌度阡,枉用相存。”
  〔六〕趙曦明曰:“茠與薅同,呼毛切。”朱軾曰:“茠,音蒿,拔草也。鉏音鋤。”器案:說文艹部:“薅,或作茠。詩曰:‘既茠荼蓼。’”今詩周頌良耜作“以薅荼蓼”,此蓋今古文之異。
  〔七〕盧文弨曰:“打,都挺切,說文:‘擊也。’‘拂,過擊也。’案:今人讀打為都瓦切,誤。”器案:說文木部:“柫,擊禾連枷也。”則拂謂以連枷擊禾。
  〔八〕詩小雅大東:“維南有箕,不可以簸揚。”
  〔九〕涉手,猶言經手。
  〔一0〕少儀外傳下、戒子通錄二“南”作“而”。
  〔一一〕少儀外傳、戒子通錄“卒”作“本”。史記陳杞世傢:“羈旅之臣。”集解:“賈逵曰:‘羈,寄旅客也。’”
  〔一二〕力田,謂致力於田事。史記佞幸傳:“諺曰:‘力田不如逢年。’”漢書文帝紀:“力田,為生之本也。”
  〔一三〕盧文弨曰:“信如信馬之信。”郝懿行曰:“晉簡文帝不識稻,亦正坐此。”
  〔一四〕羅本、傅本、顔本、程本、鬍本、何本、黃本“■”作“撥”,宋本、文津本作“■”,四庫全書考證曰:“刊本‘■’訛‘撥’,據國語改。”今從之。盧文弨曰:“國語周語:‘王耕一■。’註:‘一■,一耦之發也。耜廣五寸,二耜為耦,一耦之發,廣尺深尺。’■,鉢、伐二音。”
  〔一五〕下,謂下種。
  〔一六〕春秋莊二十四年:“郭公。”註:“無傳,蓋經闕誤也。自曹羈以下,公羊、𠔌梁之說既不了,又不可通之於左氏,故不采用。”北史齊文宣紀:“帝內雖明察,外若不了。”不了,猶言不曉也。通鑒一六一鬍三省註:“了事,猶言曉事也。”即謂了為曉也。
  〔一七〕三國志魏書司馬朗傳:“徙民恐其不辦,乃相率私還助之。”北史和士開傳:“國事分付大臣,何慮不辦。”
  〔一八〕許驥曰:“自東晉以來,士大夫羈旅江南,傳至宋、齊,幾十餘世,皆資俸祿而食,不知力田,一遇世務,猝無以應,宜顔氏深以為戒也。”案:此後,宋本有雲:“世有癡人,不識仁義,不知富貴並由天命;為子娶婦,恨其生資不足,倚作舅姑之大,蛇虺其性,惡口加誣,不識忌諱,駡辱婦之父母,卻成教婦,不孝己身,不顧他恨,但憐己之子女,不愛其婦。如此之人,陰紀其過,鬼奪其算,不得與為鄰,何況交結乎?避之哉!避之哉!”原註云:“此段一本見此篇,一本見歸心篇後。”趙曦明曰:“案:當削此歸彼。”今從之。



   我读累了,想听点音乐或者请来支歌曲!
    
<< 前一章回   後一章回 >>   
敘錄捲第一 序緻 教子 兄弟 後娶 治傢
捲第二 風操 慕賢捲第三 勉學
捲第四 文章 名實 涉捲第五 省事 止足 誡兵 養生 歸心
捲第六 書證捲第七 音辭 雜藝 終製
附錄一 各本序跋附錄二 顔之推傳(北齊書文苑傳)
附錄三 顔之推集輯佚

評論 (0)