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诸子杂家 》 顔氏傢訓集解 》
捲第四 文章 名實 涉
王利器 Wang Liqi
相 文章第九
夫文章者,原出五經〔一〕:詔命策檄〔二〕,生於書者也;序述論議〔三〕,生於易者也;歌詠賦頌〔四〕,生於詩者也;祭祀哀誄〔五〕,生於禮者也;書奏箴銘〔六〕,生於春秋者也。朝廷憲章〔七〕,軍旅誓誥〔八〕,敷顯仁義,發明功德,牧民〔九〕建國,施用多途〔一0〕。至於陶冶性靈〔一一〕,從容諷諫
〔一二〕,入其滋味〔一三〕,亦樂事也。行有餘力,則可習之〔一四〕。然而自古文人,多陷輕薄〔一五〕:屈原露纔揚己,顯暴君過〔一六〕;宋玉體貌容冶,見遇俳優〔一七〕;東方曼倩,滑稽不雅〔一八〕;司馬長卿,竊貲無操〔一九〕;王褒過章僮約〔二0〕;揚雄德敗美新〔二一〕;李陵降辱夷虜〔二二〕;劉歆反復莽世〔二三〕;傅毅黨附權門〔二四〕;班固盜竊父史〔二五〕;趙元叔抗竦過度〔二六〕;馮敬通浮華擯壓〔二七〕;馬季長佞媚獲誚〔二八〕;蔡伯喈同惡受誅〔二九〕;吳質詆忤鄉裏〔三0〕;曹植悖慢犯法
〔三一〕;杜篤乞假無厭〔三二〕;路粹隘狹已甚〔三三〕;陳琳實號麤疏〔三四〕;繁欽性無檢格〔三五〕;劉楨屈強輸作〔三六〕;王粲率躁見嫌〔三七〕;孔融、禰衡,誕傲緻殞〔三八〕;楊修、丁廙,扇動取斃
〔三九〕;阮籍無禮敗俗〔四0〕;嵇康凌物兇終〔四一〕;傅玄忿鬥免官〔四二〕;孫楚矜誇凌上〔四三〕;陸機犯順履險〔四四〕;潘嶽幹沒取危〔四五〕;顔延年負氣摧黜〔四六〕;謝靈運空疏亂紀〔四七〕;王元長兇賊自詒〔四八〕;謝玄暉侮慢見及〔四九〕。凡此諸人,皆其翹秀〔五0〕者,不能悉記,大較如此〔五一〕。至於帝王,亦或未免。自昔天子而有才華者,唯漢武、魏太祖、文帝、明帝、宋孝武帝,皆負世議〔五二〕,非懿德之君也。自子遊、子夏、〔五三〕荀況
〔五四〕、孟軻〔五五〕、枚乘〔五六〕、賈誼〔五七〕、蘇武〔五八〕、張衡〔五九〕、左思〔六0〕之儔,有盛名而免過患者,時復聞之,但其損敗居多耳。每嘗思之,原其所積〔六一〕,文章之體,標舉興會〔六二〕,發引性靈,使人矜伐〔六三〕,故忽於持操〔六四〕,果於進取〔六五〕。今世文士,此患彌切〔六六〕,一事愜當〔六七〕,一句清巧〔六八〕,神厲九霄,志凌千載,〔六九〕自吟自賞,不覺更有傍人〔七0〕。加以砂礫所傷,慘於矛戟〔七一〕,諷刺之禍,速乎風塵〔七二〕,深宜防慮,以保元吉。〔七三〕
〔一〕文心雕竜宗經篇:“故論說辭序,則易統其首;詔策章奏,則書發其源;賦頌歌贊,則詩立其本;銘誄箴祝,則禮總其端;記傳盟檄(從唐寫本),則春秋為根。”此亦當時主張文章原本五經之說也。
〔二〕文心雕竜詔策篇:“命者,使也。秦幷天下,改命曰製。漢初定儀則,則命有四品:一曰策書,二曰製書,三曰詔書,四曰戒敕。敕戒州部,詔誥百官,製施赦命,策封王侯。策者,簡也。製者,裁也。詔者,告也。敕者,正也。”又檄移篇:“檄者,皦也,宣露於外,皦然明白也。”
〔三〕文心雕竜論說篇:“故議者宜言;說者說語;傳者轉師;註者主解;贊者明意;評者平理;序者次事;引者胤辭:八名區分,一揆宗論。論也者,彌綸群言,而研精一理者也。”又頌贊篇:“及遷史、固書,托贊褒貶,約文以總錄,頌體以論辭,又紀傳後評,亦同其名;而仲洽流別,謬稱為述,失之遠矣。”案:漢書敘傳下曰:“其敘曰:‘皇矣漢祖雲雲。’”師古曰:“自‘皇矣漢祖’以下諸敘,皆班固論撰漢書意,此亦依放史記之敘目耳。史遷則雲為某事作某本紀某傳,班固謙不言作而改言述,蓋避作者之謂聖,而取述者之謂明也。但後之學者,不曉此為漢書敘目,見有述字,因謂此文追述漢書之事,乃呼為漢書述,失之遠矣。摯虞尚有此惑,其餘曷足怪乎?”
〔四〕尚書舜典:“詩言志,歌永言。”文心雕竜明詩篇:“民生而志,詠歌所含。”說文欠部:“歌,詠也。”徐鍇係傳曰:“歌者,長引其聲以誦之也。”玉篇言部:“詠,長言也,歌也。”文心雕竜詮賦篇:“賦者,鋪也,鋪采攡文,體物寫志也。”又頌贊篇:“頌者,容也,所以美盛德而述形容也。”趙曦明曰:“‘頌’,宋本作‘誦’,古通用。”案:藝苑卮言一引作“頌”。
〔五〕祭,祭文,文選有祭文類。祀,郊廟祭祀樂歌。樂府詩集一:“周頌昊天有成命,郊祀天地之樂歌也;清廟,祀太廟之樂歌也;我將,祀明堂之樂歌也;載芟、良耜,藉田社稷之樂歌也。然則祭樂之有歌,其來尚矣。”文心雕竜哀吊篇:“賦憲之謚,短折曰哀。哀者,依也,悲實依心,故曰哀也。”又誄碑篇:“誄者,纍也,纍其德行,旌之不朽也。”御覽五九六引摯虞文章流別論:“哀辭者,誄之流也,崔媛、蘇順、馬融等為之,率以施於童殤夭折,不以壽終者。建安中,文帝與臨淄侯各失稚子,命徐幹、劉楨等為之哀辭。哀辭之體,以哀痛為主,緣以嘆息之辭。”
〔六〕文心雕竜書記篇:“書者,舒也,舒布其言,陳之簡牘,取象於夬,貴在明决而已。”又奏啓篇:“奏者,進也,言敷於下,情進於上也。”又銘箴篇:“銘者,名也,觀器必也正名,審用貴乎盛德。”又曰:“箴者,針也(從唐寫本),所以攻疾防患,喻針石也。”
〔七〕文章辨體總論作文法引句首有“故凡”二字。
〔八〕禮記麯禮下:“約信曰誓。”尚書甘誓正義曰:“馬融雲:‘軍旅曰誓,會同曰誥。’誥誓俱是號令之辭,意小異耳。”
〔九〕牧民,猶言治民,管子有牧民篇。
〔一0〕施用多途,宋本作“不可暫無”,註云:“一本作‘施用多途’。”餘師錄三引正文及註,俱同宋本,文章辨體總論作文法引作“皆不可無”。
〔一一〕盧文弨曰:“性靈者,天然之美也,陶冶而成之,如董仲舒所言‘猶泥之在鈞,唯甄者之所為;猶金之在鎔,唯冶者之所鑄。’則有質而有文矣。”器案:漢書董仲舒傳:“陶冶而成之。”師古曰:“陶以喻造瓦,冶以喻鑄金也,言天之生人有似於此也。”文心雕竜原道篇:“性靈所鐘,是謂三纔。”詩品上:“詠懷之作,可以陶性靈,發幽思。”南史文學傳敘:“自漢以來,辭人代有,大則憲章典誥,小則申敘性靈。”邵氏聞見後錄十七:“少陵‘陶冶性靈存底物’,本顔之推‘至於陶冶性情,從容諷諫,入其滋味,亦樂事也’。”苕溪漁隱叢話前十二說同。
〔一二〕盧文弨曰:“白虎通諫諍篇:‘諷諫者,智也。’孔子曰:‘諫有五,吾從諷之諫。’”
〔一三〕盧文弨曰:“滋味,喻嗜學也。滋者,草木之滋,見禮記檀弓上曾子之言,記者以為薑桂之謂也。”器案:詩品序,“五言居文詞之要,是衆作之有滋味者也。”杜甫九月一日過孟十二倉曹十四主簿兄弟:“清談見滋味。”
〔一四〕論語學而篇:“行有餘力,則以學文。”
〔一五〕楚辭離騷後序補註引“多”作“常”。器案:魏、晉以來,對於文人無行,摘斥甚衆。文選魏文帝與吳質書:“觀古今文人,類不護細行,鮮能以名節自立。”三國志魏書王粲傳註:“魚豢曰:‘尋省往者,魯連、鄒陽之徒,援譬引類,以解締結,誠彼時文辯之雋也。今覽王、繁、阮、陳、路諸人前後文旨,亦何肯不若哉!其所以不論者,時世異耳。餘又竊怪其不甚見用,以問大鴻臚卿韋仲將。’仲將曰:‘仲宣傷於肥戇,休伯都無格檢,元瑜病於體弱,孔璋實自麤疏,文蔚性頗忿鷙,如是彼為,非徒以脂燭自煎糜也,其不高蹈,蓋有由矣。然君子不責備於一人,譬之朱漆,雖無楨幹,其為光澤,亦壯觀也。’”文心雕竜程器篇:“略觀文士之疵:相如竊妻而受金,揚雄嗜酒而少算,敬通之不循廉隅,杜篤之請求無厭,班固諂竇以作威,馬融黨梁而黷貨,文舉傲誕以速誅,正平狂憨以致戮,仲宣輕脆以躁競,孔璋■恫以麤疏,丁儀貪婪以乞貨,路粹餔啜而無恥,潘嶽詭譸於愍、懷,陸機傾仄於賈、郭,傅玄剛隘而詈臺,孫楚狠愎而訟府。諸有此類,並文士之瑕纍。”魏書文苑溫子升傳:“楊遵彥作文德論,以為古今辭人,皆負纔遺行,澆薄險忌;惟邢子纔、王元美、溫子升,彬彬有德素。”顔氏論點,與諸傢大同,可互參也。
〔一六〕陳仁錫曰:“此句不是。”黃叔琳曰:“文人多陷輕薄,評論悉當;獨於三閭,未免失實。”紀昀曰:“此自班生語,不幹顔君事,謂之决擇無識可,謂之失實不可。”趙曦明曰:“史記屈原傳:‘屈原者,名平,楚之同姓也。為懷王左徒,王甚任之。上官大夫與之同列,爭寵而心害其能,因讒之王,王怒而疏屈平。屈平疾王聽之不聰也,讒諂之蔽明也,邪麯之害公也,故憂愁幽思而作離騷。’曦明案:三閭純臣,此論未是。”錢馥曰:“‘露纔揚己’,乃班孟堅語,非顔氏自為評也,註似宜提明。”李詳曰:“見班固離騷序,附見王逸楚辭章句後。”
〔一七〕趙曦明曰:“宋玉登徒子好色賦:‘大夫登徒子侍於楚王,短宋玉曰:“玉為人體貌閑麗,口多微辭,性又好色,王勿令出入後宮。”王以登徒子之言問玉,玉對雲雲。於是楚王稱善,宋玉遂不退。’”盧文弨曰:“史記屈原傳:‘屈原既死之後,楚有宋玉、唐勒、景差之徒者,皆好辭,而以文見稱;然皆祖屈原之從容辭令,終莫敢直諫。’”器案:宋玉諷賦序:“玉為人身體容冶。”即此文所本。
〔一八〕趙曦明曰:“漢書東方朔傳:‘朔字曼倩,平原厭次人。上書,高自稱譽。上偉之,令待詔公車,稍得親近。上使諸數射覆,連中,賜帛。時有幸倡郭捨人者,滑稽不窮,與朔為隱,應聲即對,左右大驚。上以朔為常侍郎,嘗至太中大夫,後常為郎,與枚臯、郭捨人俱在左右,詼啁而已。’”盧文弨曰:“嚴助傳:‘東方朔、枚臯,不根持論,上頗俳優畜之。’”器案:漢書朔本傳贊雲:“依隱玩世,詭時不逢,其滑稽之雄乎!”
〔一九〕趙曦明曰:“漢書司馬相如傳:‘相如字長卿,蜀郡成都人。客遊梁,梁孝王薨,歸而傢貧無以自業。素與臨邛令王吉相善,往捨都亭。令繆為恭敬,日往朝相如,相如初尚見之,後稱病謝吉,吉愈謹肅。富入卓王孫乃與程鄭謂令:“有貴客,為具召之。”幷召令。長卿謝病不能臨,令身自迎,相如為不得已而往。酒酣,令前奏琴,相如為鼓一再行。時王孫有女文君新寡,好音,故相如繆與令相重,而以琴心挑之。文君竊從戶窺,心悅而好之,恐不得當也。既罷,相如乃令侍人重賜文君侍者,通殷勤。文君夜奔相如。相如與馳歸成都,傢徒四壁立。後俱之臨邛,賣酒。卓王孫不得已,分與財物。乃歸成都,買田宅,為富人。’”李詳曰:“案漢書楊雄傳:‘司馬長卿,竊貲於卓氏。’”器案:後漢書崔駰傳註引華嶠書曰:“駰譏楊雄,以為竊貲卓氏,割炙細君,斯蓋士之贅行,而云不能與此數公者同,以為失類而改之也。”
〔二0〕羅本、傅本、顔本、程本、鬍本、何本、朱本、黃本、文津本、鮑本、汗青簃本及奇賞引“僮”作“童”,書證篇亦作“童”。瀋揆曰:“褒有僮約一篇,自言到寡婦楊惠捨,故言‘過章僮約’,下對‘揚雄德敗美新’。‘約’字頗似‘幼’字,諸本誤以為‘過章童幼’。”趙曦明曰:“案:僮約全文載徐堅初學記。”盧文弨曰:“各本‘僮’並作‘童’,合古僕竪之義,瀋氏考證,即已作‘僮’,姑仍之。”錢馥曰:“漢書:‘王褒,字子淵,蜀人,宣帝時為諫議大夫。’”器案:僮約見古文苑十七,為一篇侮辱勞動人民之文。南齊書文學傳論:“王褒僮約,……滑稽之流。”太公傢教雲:“疾風暴雨,不入寡婦之門。”子淵自言到寡婦楊惠捨,故顔氏謂之“過章”也。
〔二一〕趙曦明曰:“李善文選楊雄劇秦美新註:‘王莽潛移龜鼎,子云進不能闢戟丹墀,亢詞鯁議,退不能草玄虛室,頤性全真;而反露纔以耽寵,詭情以懷祿,“素餐”所刺,何以加焉。抱樸子方之仲尼,斯為過矣。’”器案:李善註引李充翰林傳論:“揚子論秦之劇,稱新之美,此乃計其勝負,比其優劣之義。”
〔二二〕餘師錄“虜”作“庭”。趙曦明曰:“史記李將軍傳:‘廣子當戶有遺腹子,名陵,為建章監。天漢二年,將步兵五千人,出居延北,單於以兵八萬圍擊陵軍。陵軍兵矢既盡,士死者過半,且引且戰,未到居延百餘裏,匈奴遮狹絶道,食乏而救兵不到,虜急擊,招降陵。陵曰:“無面目報陛下。”遂降匈奴,單於以女妻之。漢聞,族陵母妻子。自是之後,李氏名敗,隴西之士居門下者,皆用為恥焉。’”
〔二三〕趙曦明曰:“漢書楚元王傳:‘嚮少子歆,字子駿。哀帝崩,王莽持政,少與歆俱為黃門郎,白太後,留歆為右曹太中大夫,封紅休侯。以建平元年改名秀,字穎叔。及莽篡位,為國師。’王莽傳:‘甄豐、劉歆、王舜,為莽腹心,倡導在位,褒揚功德,“安漢”、“宰衡”之號,……皆所共謀。欲進者並作符命,莽遂據以即真。豐子尋復作符命,言平帝後為尋之妻。莽怒,收尋,尋亡,歲餘捕得,詞連國師公歆子隆威侯棻、棻弟伐虜侯泳,及歆門人侍中丁隆等,列侯以下,死者數百人。’‘先是,衛將軍王涉素養道士西門君惠,君惠好天文讖記,為涉言:“劉氏當復興,國師公姓名是也。”涉以語大司馬董忠,與俱至國師殿中廬道語,歆因言:“天文人事,東方必成。”涉曰:“董公主中軍,涉領宮衛,伊休侯主殿中,同心合謀,劫帝東降南陽天子,宗族可全。”歆怨莽殺其三子,遂與涉、忠謀,欲發,孫急、陳邯告之,劉歆、王涉皆自殺。’”
〔二四〕趙曦明曰:“後漢書文苑傳:‘傅毅字武仲,扶風茂陵人,文雅顯於朝廷。竇憲為大將軍,以毅為司馬,班固為中護軍,憲府文章之盛,冠於當時。’”
〔二五〕趙曦明曰:“後漢書班彪傳:‘子固,字孟堅。以彪所續前史未詳,欲就其業。有人上書,告固私改作國史者,收固係獄。郡上其書,顯宗甚奇之,除蘭臺令史,使終成前所著書。永平中,始受詔,潛精積思,二十餘年,至建初中始成。’然則非盜竊父史也。固後亦坐竇憲免官。固不教學諸子,諸子多不遵法度,吏人苦之。及竇氏敗,賓客皆逮考,因捕係固,死獄中。若此責固,無辭矣。”器案:文心雕竜史傳篇:“及班固述漢,因循前業,觀司馬遷之辭,思實過半。其十志該富,贊序弘麗,儒雅彬彬,信有遺味。至於宗經矩聖之典,端緒豐贍之功,遺親攘美之罪,徵賄鬻筆之愆:公理辨之究矣。”則謂班固盜竊父史,仲長統已辨其誣。漢書韋賢傳註:“漢書諸贊,皆固所為,其有叔皮先論述者,固亦具顯,以示後人。而或者謂固竊盜父名,觀此,可以免矣。”又案:周書柳芑傳有班固受金之說,與文心“徵賄鬻筆”說合,則六朝人對於班固漢書固有微辭矣。
〔二六〕趙曦明曰:“後漢書文苑傳:‘趙壹,字符叔,漢陽西縣人。恃纔倨傲,為鄉黨所指,屢抵罪,有人救,得免。作窮鳥賦,又作刺世疾邪賦,以紓其怨憤。舉郡計吏,見司徒袁逢,長揖而已。欲見河南尹羊陟,會其高臥,哭之。’此所謂抗竦過度也。”器案:抗竦,謂高抗竦立,廣雅釋詁:“竦,上也。”文選西京賦註:“竦,立也。”
〔二七〕趙曦明曰:“後漢書馮衍傳:‘衍字敬通,京兆杜陵人。更始二年,鮑永行大將軍事,安集北方,以衍為立漢將軍,領狼孟長,屯太原。世祖即位,永、衍審知更始已死,乃罷兵,降於河內。帝怨永、衍不時至,永以立功任用,而衍獨見黜。頃之,為麯陽令,誅斬劇賊,當封,以讒毀,故賞不行。建武末,上疏自陳,猶以前過不用。顯宗即位,人多短衍以文過其實,遂廢於傢。’”
〔二八〕趙曦明曰:“後漢書馬融傳:‘融字季長,扶風茂陵人。才高博洽,為世通儒。懲於鄧氏,不敢違忤勢傢,遂為梁冀草奏李固,又作大將軍西第頌,以此頗為正直所羞。’”
〔二九〕趙曦明曰:“後漢書蔡邕傳:‘邕字伯喈,陳留圉人。董卓為司徒,舉高第,三日之間,周歷三臺。及卓被誅,邕在司徒王允坐,殊不意,言之而嘆,有動於色。允勃然叱之,收付廷尉治罪,死獄中。’”
〔三0〕羅本、傅本、顔本、程本、鬍本、何本、朱本、黃本“忤”作“訶”,宋本及餘師錄作“忤”,今從之。趙曦明曰:“魏志王粲傳附:‘吳質,濟陰人。’裴鬆之註:‘質字季重,始為單傢,少遊遨貴戚間,不與鄉裏相浮沉,故雖已出官,本國猶不與之士名。’”器案:王粲傳註引質別傳:“質先以怙威肆行,謚曰醜侯。質子應上書論枉,至正元中,乃改謚威侯。”此雲“詆忤鄉裏”,當即其怙威肆行,為鄉人所不滿,故士名不立也。
〔三一〕趙曦明曰:“魏志陳思王植傳:‘善屬文,太祖特見寵愛,幾為太子者數矣。文帝即位,植與諸侯並就國。黃初二年,監國謁者灌均希旨,奏植醉酒悖慢,劫脅使者。有司請治罪。帝以太後故,貶爵安鄉侯。’餘已見前。”
〔三二〕趙曦明曰:“後漢書文苑傳:‘杜篤,字季雅,京兆杜陵人。博學不修小節,不為鄉人所禮。居美陽,與令遊,數從請托,不諧,頗相恨。令怨,收篤送京師。’”
〔三三〕趙曦明曰:“魏志王粲傳:‘自潁川邯鄲淳、繁欽、陳留路粹、沛國丁儀、丁廙、弘農楊修、河內荀緯等,亦有文采,而不在七人之列。’裴註引典略曰:‘粹字文蔚,與陳琳、阮瑀等典記室,承指數緻孔融罪;融誅之後,人睹粹所作,無不嘉其纔而畏其筆也。至十九年,從大軍至漢中,坐違禁賤請驢,伏法。’魚豢曰:‘文蔚性頗忿鷙。’”
〔三四〕陳琳實號麤疏,詳見下條。
〔三五〕趙曦明曰:“魏志裴註:‘繁音婆。典略曰:“欽字休伯,以文才機辯,少得名於汝、潁,其所與太子書,記喉轉意,率皆巧麗。為丞相主簿,卒。”韋仲將曰:“陳琳實自麤疏,休伯都無檢格。”’”器案:檢格,猶言法式。北史儒林傳:“徐遵明遊燕、趙,師事張吾貴,伏膺數月,乃私謂友人曰:‘張生名高,而義無檢格,請更從師。’”
〔三六〕趙曦明曰:“王粲傳:‘東平劉楨字公幹,太祖闢為丞相掾屬,以不敬被刑,刑竟署吏。’裴註引典略曰:‘太子嘗請諸文學,酒酣坐歡,命夫人甄氏出拜,坐中衆人鹹伏,而楨獨平視。太祖聞之,乃收楨,減死輸作。’”器案:世說言語篇註引文士傳:“楨性辨捷,所問應聲而答,坐平視甄夫人,配輸作部,使磨石。武帝至尚方觀作者,見楨匡坐正色磨石,武帝問曰:‘石何如?’楨因得喻己自理,跪而對曰:‘石出荊山懸岩之巔,外有五色之章,內含卞氏之珍,磨之不加瑩,雕之不增文,■氣堅貞,受之自然;顧其理枉屈紆繞,而不得申。’帝顧左右大笑,即日赦之。”又見水經𠔌水註引。
〔三七〕趙曦明曰:“魏志王粲傳:‘王粲字仲宣,山陽高平人。以西京擾亂,乃之荊州,依劉表。表以粲貌寢,而體弱通侻,不甚重也。太祖闢為丞相掾,魏國建,拜侍中。’裴註引韋仲將曰:‘仲宣傷於肥戇。’”器案:三國志魏書杜襲傳:“王粲性躁競。”文心雕竜程器篇:“仲宣輕脆以躁競。”此皆六朝人謂王粲為率躁之證。
〔三八〕趙曦明曰:“後漢書孔融傳:‘融見操雄詐漸着,數不能堪,故發辭偏宕,多緻乖忤。’文苑傳:‘禰衡,字正平,平原般人。少有纔辯,而氣尚剛傲,好矯時慢物,惟善孔融,融亦深愛其纔。衡始弱冠,而融年四十,遂與為交友,稱於曹操。而衡素輕操,操不能容,送與劉表。後復傲慢於表,表恥不能容,以送江夏太守黃祖,祖性急,故送衡與之。祖大會賓客,而衡言不遜。祖大怒,欲加捶,而衡方大駡祖,遂令殺之。’”器案:藝文類聚四0引袁淑吊古文:“文舉疏誕以殃速。”又抱樸子有彈禰篇,詳正平誕傲緻殞之故。
〔三九〕趙曦明曰:“魏志陳思王植傳:‘植既以纔見異,而丁儀、丁廙、楊修為之羽翼,幾為太子者數矣。文帝禦之以術,故遂定為嗣。太祖既慮終始之變,以修頗有纔策,於是以罪誅修。文帝即位,誅丁儀、丁廙,並其男口。’裴註:‘丁儀,字正禮,沛郡人。丁廙,字敬禮,儀之弟。’”盧文弨曰:“廙音異。”器案:陳思王植傳註引文士傳:“廙嘗從容謂太祖曰:‘臨淄侯天性仁孝,發於自然,而聰明智達,其殆庶幾。至於博學淵識,文章絶倫,當今天下之賢才君子,不問少長,皆願從其遊而為之死,實天之所以鐘福於大魏,而永受無窮之祚也。’欲以勸動太祖,太祖答曰:‘植吾愛之,安能若卿言?吾欲立之為嗣何如?’廙曰:‘此國傢之所以興衰,天下之所以存亡,非愚劣■賤者所敢與及。廙聞知臣莫若於君,知子莫若於父。至於君不論明闇,父不問賢愚,而能常知其臣子者何?蓋猶相知非一事一物,相盡非一旦一夕。況名公加之以聖哲,習之以人子,今發明達之命,吐永安之言,可謂上應天命,下合人心,得之於須臾,垂之於萬世者也。廙不避斧鉞之誅,敢不盡心。’太祖深納之。”
〔四0〕趙曦明曰:“晉書阮籍傳:‘籍母終,正與人圍棋,對者求止,籍留與决賭。既而飲酒二鬥,舉聲一號,吐血數升。裴楷往吊之,籍散發箕踞,醉而直視。’劉孝標註世說引晉陽秋曰:‘何曾於太祖座謂阮籍曰:“卿任性放蕩,傷禮敗俗,若不變革,王憲豈能兼容?”謂太祖:“宜投之四裔,以潔王道。”太祖曰:“此賢羸病,君為我恕之。”’”
〔四一〕趙曦明曰:“已見三捲。”案:詩品中:“晉中散嵇康詩,頗似魏文,過為峻切,訐直露纔,傷淵雅之致。”
〔四二〕趙曦明曰:“晉書傅玄傳:‘玄字休奕,北地泥陽人。武帝受禪,廣納直言,玄及散騎常侍皇甫陶共掌諫職,俄遷侍中。初玄進陶,及陶入而抵玄以事,玄與陶爭言諠嘩,為有司所奏,二人竟坐免官。’”
〔四三〕趙曦明曰:“晉書孫楚傳:‘楚字子荊,太原中都人。纔藻卓絶,爽邁不群,多所陵傲,缺鄉麯之譽。年四十餘,始參鎮東軍事,後遷佐著作郎,復參石苞驃騎將軍事。楚既負其才氣,頗侮易於苞,至則長揖曰:“天子命我參卿軍事。”因此而嫌隙遂構。’”案:“矜誇”省事篇作“矜誇”,同。
〔四四〕藝苑卮言八“履”作“陵”。趙曦明曰:“晉書陸機傳:‘趙王倫輔政,引為相國參軍。倫將篡位,以為中書郎。倫之誅也,齊王冏疑九錫文及禪詔,機必與焉,收機等九人付廷尉。成都王穎、吳王晏並救理之,得減死徙邊,遇赦而止。時成都王穎推功不居,勞謙下士,機遂委身焉。太安初,穎與河間王顒起兵討長沙王乂,假機後將軍河北大都督,戰於鹿苑,機軍大敗。宦人孟玖,譖其有異志;穎大怒,使牽秀密收機,遂遇害於軍中。’”器案:弘明集四顔延之又釋何衡陽達性論:“至人尚矣,何為犯順而居逆哉。”
〔四五〕趙曦明曰:“晉書潘嶽傳:‘嶽字安仁,滎陽中牟人。性輕躁,趨世利。其母數誚之曰:“爾當知足,而幹沒不已乎!”嶽終不能改。初,父為琅邪內史,孫秀為小史給嶽,嶽惡其為人,數撻辱之。趙王倫輔政,秀為中書令,遂誣嶽及石崇等謀奉淮南王允、齊王冏為亂,誅之,夷三族,無長幼一時被害。’”案:通雅五:“幹沒,猶言白沒之也。張湯傳:‘始為小吏幹沒。’如淳曰:‘豫居物以待之,得利為幹,失利為沒。’此解非也。蘇鶚謂幹沒如陸沉。隋書王劭贊:‘幹沒營利。’宋子京撰劉待製墓銘:‘吏得傍緣幹沒。’幹猶言幹得之也,沒猶言沒為己有也,今人動言落錢,落即沒字意。”日知錄三二曰:“史記酷吏傳:‘張湯始為小吏幹沒。’徐廣曰:‘幹沒,隨勢瀋浮也。’服虔曰:‘幹沒,射成敗也。’如淳曰:‘豫居物以待之,得利為幹,失利為沒。’三國志傅嘏傳:‘豈敢寄命洪流,以徼幹沒。’裴鬆之註:‘有所徼射,不計乾燥之與瀋沒而為之也。’晉書潘嶽傳:‘其母數誚之曰:“爾當知足,而幹沒不已乎!”’張駿傳:‘從事劉慶諫曰:“霸王不以喜怒興師,不以幹沒取勝。”’盧循傳:‘姊夫徐道覆素有膽决,知劉裕已還,欲幹沒一戰。’魏書宋維傳:‘維見乂寵勢日隆,便至幹沒。’北史王劭傳論:‘為河朔清流,而幹沒榮利。’梁書止足傳序:‘其進也光寵夷易,故愚夫之所幹沒。’晉鼙鼓歌明君篇:‘昧死射幹沒,覺露則滅族。’抱樸子:‘忘發膚之明戒,尋幹沒於難冀。’幹沒大抵是徼幸取利之意。史記春申君傳:‘沒利於前而易患於後也。’即此意。”黃汝成集釋引楊氏曰:“愚謂幹沒者,幹而亦沒,知進不知退,知得不知喪之義。”黃生義府下:“漢書註:‘得利為幹,失利為沒。’非也。言以公傢財物入己,如水之淹物,瀋沒無跡也。不水而沒,故曰幹,與陸瀋意同。”
〔四六〕趙曦明曰:“南史顔延之傳:‘延之字延年,琅邪臨沂人。讀書無所不覽,文章冠絶當時,疏誕不能取容。劉湛等恨之,言於義康,出為永嘉太守。延年怨憤,作五君詠,湛以其詞旨不遜,欲黜為遠郡,文帝詔曰:“宜令思愆裏閭,縱復不悛,當驅往東土,乃至難恕,自可隨事錄之。”於是屏居,不與人間事者七年。’”案:五代史周太祖紀:“為人負氣好使酒。”
〔四七〕趙曦明曰:“南史謝靈運傳:‘少好學,文章之美,與顔延之為江左第一。襲封康樂公。性豪侈,衣服多改舊形製,世共宗之,鹹稱謝康樂也。宋受命,降爵為侯,又為太子左衛率,多愆禮度,朝廷唯以文義處之,自謂不見知,常懷憤惋。出為永嘉太守,肆意遊遨,動踰旬朔,理人聽訟,不以關懷,稱疾去職。文帝徵為秘書監,遷侍中。自以名輩,應參時政,多稱疾不朝,出郭遊行,經旬不歸。上不欲傷大臣,諷旨令自解。東歸,因祖父之資,生業甚厚,鑿山瀎湖,功役無已。嘗自始寧南山伐木開徑,直至臨海,太守王琇驚駭,謂為山賊。文帝不欲復使東歸,以為臨川內史。在郡遊放,不異永嘉,為有司所糾,司徒遣使收之。靈運興兵叛逸,遂有逆志,追討禽之,廷尉論斬,降死,徙廣州。令人買弓刀等物,要合鄉裏,有司奏收之,文帝詔於廣州棄市。’”錢大昕曰:“案:‘靈運空疏,延之隘薄’二語,見宋書廬陵王義真傳。”
〔四八〕趙曦明曰:“南史王弘傳:‘曾孫融,字符長,文詞捷速,竟陵王子良特相友好。武帝疾篤暫絶,融戎服絳衫,於中書省閣口斷東宮仗不得進,欲矯詔立子良。上重蘇,朝事委西昌侯鸞,俄而帝崩。融乃處分,以子良兵禁諸門。西昌侯聞,急馳到雲竜門,不得進,乃排而入,奉太孫登殿,扶出子良。鬱林深怨融,即位十餘日,收下廷尉獄,賜死。’”詩小雅小明:“心之憂矣,自詒伊戚。”
〔四九〕侮,鮑本、奇賞作“悔”,不可據。趙曦明曰:“南史謝裕傳:‘裕弟述,述孫朓,字玄暉,好學,有美名,文章清麗,啓王敬則反謀,遷尚書吏部郎。東昏失德,江祏欲立江夏王寶玄,末更回惑,欲立始安王遙光,遙光又遣親人劉渢致意於朓,朓自以受恩明帝,不肯答。少日,遙光以朓兼知衛尉事,朓懼見引,即以祏等謀告左興盛,又語劉暄。暄陽驚,馳告始安王及江祏。始安王欲出朓為東陽郡,祏固執不與。先是,朓嘗輕祏為人,至是,構而害之,收朓下獄,死。’”器案:南史本傳:“先是,朓嘗輕祏為人。祏嘗詣朓,朓因言有一詩,呼左右取,既而便停。祏問其故,雲:‘定復不急。’祏以為輕己。後祏及弟祀、劉渢、劉晏俱候朓,朓謂祏曰:‘可謂帶二江之雙流。’以嘲弄之,祏轉不堪。至是,構而害之。”
〔五0〕盧文弨曰:“翹,高貌;翹秀,謂其出拔尤異者。”器案:抱樸子勖學篇:“陶冶庶類,匠成翹秀。”宋史熊剋傳:“剋幼而翹秀。”
〔五一〕大較,猶言大略。史記貨殖傳:“此其大較也。”
〔五二〕趙曦明曰:“漢承秦敝,禮文多闕。孝武即位,罷黜百傢,表章六經,興學校,修郊祀,改正朔,定律歷,號令文章,煥然可觀;而窮兵黷武,緻巫蠱之禍。魏之三祖,鹹蓄盛藻,終難免於漢賊之譏。文則薄於兄弟,明則侈於土木。孝武於簡文之崩,時年十歲,至晡不臨,左右進諫,答曰:‘哀至則哭,何常之有!’謝安嘆其名理不減先帝。既威權已出,雅有人君之量,已而溺於酒色,為長夜之飲,見弒寵妃。所謂皆負世議者也。”錢馥曰:“本文是宋孝武帝,註所云乃晉武帝,蓋誤也。擬改雲:‘孝武為人,機警勇决,學問博洽,文章華敏,省讀書奏,七行俱下,又善騎射,而奢欲無度,大修宮室,土木被錦綉,嬖妾幸臣,賞賜傾府藏,末年尤貪財利,終日酣飲,少有醒時,所謂皆負世議者也。’或恐趙所據本作‘晉孝武帝’,然檢諸刻,並是‘宋孝武帝’。又案晉紀:‘孝武帝或宴集酣樂之後,好為手詔詩章,以賜近臣。或文詞率爾,所言薉雜,中書捨人徐邈應時收斂,還省刊削,皆使可觀,經帝重覽,然後出之,時議以此多邈。’據此,則必非晉孝武也,趙翁誤耳。”李慈銘曰:“案:顔氏正文明作‘宋孝武帝’,此謂宋世祖孝武帝駿,雅好文藻,而即位後,荒淫酒色,納其叔父義宣女為殷貴妃,故云負世議也。註以晉武帝當之,誤。”劉盼遂曰:“按鮑氏知不足齋本傢訓亦作‘宋孝武帝’,趙註誤也。考晉、宋二書,於兩孝武帝,皆不言有文學,惟隋書經籍志集部:‘宋孝武帝集二十五捲。’元註:‘梁三十一捲,有錄一捲。’文心雕竜時序篇:‘自宋武愛文,文帝彬雅,孝武多才,英采雲構。’是宋之孝武,其瀋思翰藻,有過越人者,而晉帝無聞焉,趙氏必欲以晉易宋,蓋其失也。”
〔五三〕論語先進篇:“文學:子遊,子夏。”子遊姓言名偃,子夏姓卜名商,俱孔子弟子,詳史記仲尼弟子列傳。
〔五四〕趙曦明曰:“漢書藝文志:‘孫卿子三十三篇。名況,趙人,為齊稷下祭酒。’師古註:‘本曰荀卿,避宣帝諱,故曰孫。’案今書三十二篇。”器案:荀卿,史記有傳。漢志雲“三十三篇”者,蓋並錄一捲計之也。
〔五五〕史記孟子列傳:“孟軻,騶人也。受業子思之門人。……退而與萬章之徒,序詩、書,述仲尼之意,作孟子七篇。”
〔五六〕趙曦明曰:“漢書枚乘傳:‘乘字叔,淮陰人。為吳王濞郎中,王謀逆,諫不用,去遊梁。梁客皆善屬辭賦,乘尤高。孝王薨,歸淮陰。武帝自為太子時,聞乘名,及即位,乘年老,以安車徵,道死。’”
〔五七〕趙曦明曰:“漢書賈誼傳:‘誼,雒陽人。以能誦詩書屬文,稱於郡中。文帝召以為博士,超遷,歲中至太中大夫,後為長沙王、梁懷王太傅,死,年三十三。’藝文志儒傢:‘賈誼五十八篇,又賦七篇。’”
〔五八〕趙曦明曰:“漢書蘇建傳:‘建中子武,字子卿。以栘中監使匈奴,單於欲降之,武不從,留十九歲始歸。’文選載武五言詩四篇。”
〔五九〕趙曦明曰:“後漢書張衡傳:‘衡字平子,南陽西鄂人。作二京賦。’”
〔六0〕趙曦明曰:“晉書文苑傳:‘左思,字太衝,齊國臨淄人。造齊都賦,一年乃成。復欲賦“三都”,積思十年,門庭藩溷,皆着筆紙,遇得一句,即便疏之。’”器案:王得臣麈史中:“顔氏傢訓亦足為良,至論文章,以遊、夏、孟、荀、枚乘、張衡、左思為狂(王正德餘師錄三引作“枉”),而又詆忤子云(楊本雲:“而文崇尚釋氏。”),吾不取焉。”即指此文。移孟於荀之上,此則為尊孟而改易古文也。
〔六一〕黃叔琳曰:“文章與學問各別,深於學問,則無此病矣。”
〔六二〕淮南子要略篇:“標舉終始之壇。”許慎註:“標,末也。”世說賞譽篇:“王恭始與王建武甚有情,後遇袁悅間之,遂致疑隙。然每至興會,故有相思時。”文選謝靈運傳論:“靈運之興會標舉。”李善註:“興會,情興所會也。鄭玄註周禮曰:‘興者,托事於物也。’”
〔六三〕淮南子泛論訓:“無擅恣之志,無伐矜之色。”御覽六二一引作“矜伐”。史記淮陰侯傳論:“不伐己功,不矜其能。”三國志魏書鄧艾傳:“深自矜伐。”
〔六四〕盧文弨曰:“莊子齊物論:‘罔兩問景曰:“曩子行,今子止,曩子坐,今子起,何其無持操與?”’‘持’一作‘特’。”
〔六五〕論語子路篇:“狂者進取。”邢昺疏:“狂者進取於善道,知進而不知退。”
〔六六〕彌切,更為深切。
〔六七〕文體明辨文章綱領引“事”作“字”。少儀外傳下“愜”引作“偶”,不可從,下文亦有“文章地理,必須愜當”之語,文選文賦:“愜心者貴當。”李善註:“欲快心者,為文貴當。愜猶快也。”
〔六八〕清巧,謂清新奇巧,為六朝詩一種特徵,下文亦言:“何遜詩實為清巧。”又云:“子朗信饒清巧。”詩品下:“鮑令暉歌詩,往往斷絶清巧。”
〔六九〕文選嵇叔夜贈秀纔入軍詩:“凌厲中原。”李善註:“廣雅曰:‘凌,馳也。厲,上也。’”案:廣雅見釋詁。
〔七0〕晉書王猛傳:“捫虱而談,旁若無人。”
〔七一〕李詳曰:“荀子榮辱篇:‘傷人之言,深於矛戟。’”
〔七二〕少儀外傳下引“塵”作“霆”,義較勝,淮南子兵略訓:“卒如雷霆,疾如風雨。”
〔七三〕易坤:“黃裳元吉。”文選東京賦:“祚靈主以元吉。”薛綜註:“元,大也;吉,福也。”
學問有利鈍,文章有巧拙。鈍學纍功,不妨精熟;拙文研思,終歸蚩鄙〔一〕。但成學士,自足為人。必乏天才,勿強操筆〔二〕。吾見世人,至無才思〔三〕,自謂清華〔四〕,流佈醜拙,亦以衆矣〔五〕,江南號為詅癡符〔六〕。近在幷州,有一士族,好為可笑詩賦,誂撇〔七〕邢、魏諸公〔八〕,衆共嘲弄,虛相贊說〔九〕,便擊牛釃酒〔一0〕,招延聲譽。其妻,明鑒婦人也〔一一〕,泣而諫之。此人嘆曰:“才華不為妻子所容〔一二〕,何況行路!”至死不覺。自見之謂明〔一三〕,此誠難也。
〔一〕陳琳答東阿王箋:“然後東野、巴人,蚩鄙益着。”
〔二〕宋本“筆”下有“也”字,餘師錄引有,少儀外傳下引無。梁書文學庾肩吾傳載梁簡文帝蕭綱與湘東王書:“操筆寫志,更摹酒誥之文。”黃叔琳曰:“至論。”
〔三〕羅本、傅本、顔本、程本、鬍本、何本、朱本、文津本“至”下有“於”字,宋本無,今從宋本,少儀外傳下、攻媿集五二詅癡符序、說郛本翻古叢編、餘師錄引俱無“於”字。
〔四〕晉書左貴嬪傳:“言及文義,辭對清華。”北史辛德源傳:“文章綺豔,體調清華。”
〔五〕攻媿集、餘師錄引“以”作“已”,古通。
〔六〕宋本原註:“詅,力正反。”趙曦明曰:“案:玉篇雲:‘力丁切。’廣雅:‘●也。’類篇:‘鬻也。’”郝懿行曰:“案:博雅:‘詅,賣也。’”器案:詅癡符,猶後人之言賣癡騃。攻媿集詅癡符序:“海邦貨魚於市者,誇詡其美,謂之詅魚,雖微物亦然。字書以為‘詅,衒賣也。’顔黃門之推作傢訓雲雲。”苕溪漁隱叢話後集三九:“宋子京雲:‘江左有文拙而好刻石者,謂之詅嗤符。’”說郛三六翻古叢編曰:“鬍氏漁隱叢話作‘詅嗤符’,宋景文書作‘嗤詅符’,要以顔氏‘詅癡’為正,大抵論其文藻骫骳,矜伐自鬻,質之集韻:‘詅,力正反。’註:‘賣也。’豈非癡自衒鬻之意!”稗史匯編一一三:“予案:宋景文題三泉竜洞詩,刊落因漕為刻石,以石本寄公,公答書有雲:‘江左有文拙而好刊石,謂詅嗤符,非此乎?’予窮其原,乃出於顔之推傢訓雲雲。”楊升庵文集七一:“和凝為文,以多為富,有集百捲,自鏤版以行,識者多非之曰:‘此顔之推所謂詅癡符也。’”
〔七〕誂撇,宋本原註:“上音窕,相呼誘也。下音瞥。”說文手部:“撇,別也;一曰擊也。”吳文英吳下方言考三:“誂撇,音調皮。顔氏傢訓:‘誂撇邢、魏諸公。’案:誂撇,戲言也,吳中謂以言戲人曰誂撇。”太平廣記一五八引作“輕衊”,臆改。
〔八〕趙曦明曰:“北齊邢邵傳:‘邵字子纔,河間鄚人。讀書五行俱下,一覽便記,文章典麗,既贍且速,每一文出,京師為之紙貴。與濟陰溫子升為文士之冠,世論謂之溫、邢。鉅鹿魏收,雖天才豔發,而年事在二人之後,故子升死後,方稱邢、魏焉。有集三十捲。’魏收傳:‘收字伯起,小字佛助,鉅鹿下麯陽人。以文華顯,辭藻富逸,撰魏書一百三十捲,有集七十捲。’”
〔九〕餘師錄“虛”作“戲”,太平廣記“贊說”作“稱贊”。器案:魏書成淹傳:“子霄,字景鸞,亦學涉,好為文詠,但詞彩不倫,率多鄙俗。與河東薑質等朋遊相好,詩賦間起,知音之士,所共嗤笑,閭巷淺識,頌諷成群,乃至大行於世。”疑薑質其人,即顔氏所謂幷州士族也。
〔一0〕擊牛釃酒,太平廣記作“必擊牛釃酒延之”。史記李牧傳:“日擊數牛饗士。”詩小雅伐木:“釃酒有藇。”釋文引葛洪雲:“釃謂以筐●酒。”器案:後人作篩酒,一音之轉也。
〔一一〕太平廣記無“婦”字。
〔一二〕太平廣記“容”下有“與”字。
〔一三〕趙曦明曰:“老子道經:‘自知者明。’”盧文弨曰:“韓非喻老:‘知之難,不在見人,在自見。故曰:自見之謂明。’”
學為文章,先謀親友,得其評裁,知可施行〔一〕,然後出手;〔二〕慎勿師心自任〔三〕,取笑旁人也〔四〕。自古執筆為文者,〔五〕何可勝言。然至於宏麗精華,不過數十篇耳〔六〕。但使不失體裁〔七〕,辭意可觀〔八〕,便稱纔士〔九〕;要須〔一0〕動俗蓋世,亦俟河之清乎〔一一〕!
〔一〕得其評裁,宋本原註:“一本無此四字。”案:羅本、傅本、顔本、程本、鬍本、何本、朱本、黃本、文津本、類說作“得其評裁者”,無此四字,餘師錄引同宋本,並有原註。今從宋本。
〔二〕陳書徐陵傳:“每一文出手,好事者已傳寫成誦。”
〔三〕關尹子五鑒篇:“善心者師心不師聖。”又曰:“如捕蛇,師心不怖蛇。”書斷二王獻之:“爾後改變制度,別創其法,率爾師心,冥合天矩。”
〔四〕劉盼遂曰:“案下文雲:‘江南文製,欲人彈射,知有病纍,隨即改之。陳王得之於丁廙也。’即發明此文之義。又唐白樂天雲:‘凡人為文,私於自是,不忍割截,或失於繁多,其間妍媸,益又自惑。必待交友有公鑒,無姑息者,討論而削奪之,然後繁簡當否,得其中矣。’最足發明顔氏此意。”
〔五〕餘師錄“者”作“章”。
〔六〕黃叔琳曰:“眼大如箕。”紀昀曰:“正眼小如豆耳。以宏麗精華論文,是賣木蘭之櫝,貴文衣之媵也。”
〔七〕文選謝靈運傳論:“延年之體裁明密。”李善註:“體裁,製也。”
〔八〕宋本“意”作“義”。
〔九〕羅本、傅本、顔本、程本、鬍本、何本、朱本、黃本、文津本“便”作“遂”,宋本及餘師錄作“便”,今從宋本。
〔一0〕宋本、餘師錄無“須”字。
〔一一〕趙曦明曰:“左氏襄八年傳:‘周詩有之曰:“俟河之清,人壽幾何?”’”器案:後漢書趙壹傳:“河清不可俟,人命不可延。”亦本左傳。
不屈二姓,夷、齊之節也〔一〕;何事非君,伊、箕之義也〔二〕。自春秋已來,傢有奔亡,國有吞滅,君臣固無常分矣〔三〕;然而君子之交絶無惡聲〔四〕,一旦屈膝而事人,豈以存亡而改慮?陳孔璋居袁裁書,則呼操為豺狼〔五〕;在魏製檄,則目紹為蛇虺〔六〕。在時君所命〔七〕,不得自專,然亦文人之巨患也,當務從容消息之〔八〕。
〔一〕史記伯夷列傳:“伯夷、叔齊,孤竹君之二子也。……武王已平殷亂,天下宗周,而伯夷、叔齊恥之,義不食周粟,隱於首陽山。”
〔二〕傅本“非君”作“我為”。趙曦明曰:“史記宋世傢:‘紂為淫佚,箕子諫,不聽,或曰:“可以去矣。”箕子曰:“為人臣諫不聽而去,是彰君之惡,而自悅於民,吾不忍為也。”乃披發佯狂而為奴。’”器案:孟子公孫醜上:“何事非君,何使非民,治亦進,亂亦進,伊尹也。”趙岐註:“伊尹曰:‘事非其君,何傷也,使非其民,何傷也,要欲為天理物,冀得行道而已矣。’”又萬章下:“伊尹曰:‘何事非君,何使非民,治亦進,亂亦進。’”
〔三〕盧文弨曰:“左氏昭三十二年傳:‘史墨曰:“社稷無常奉,君臣無常位,自古以然。”’”案:此顔氏自解之辭也。
〔四〕趙曦明曰:“戰國燕策:‘樂毅報燕惠王書曰:“臣聞古之君子,交絶不出惡聲;忠臣去國,不潔其名。”’”
〔五〕趙曦明曰:“魏志袁紹傳註引魏氏春秋:‘陳琳為袁紹檄州郡文雲:“操豺狼野心,潛包禍謀,乃欲撓折棟梁,孤弱漢室。”’”
〔六〕趙曦明曰:“琳集不傳,此無考。”
〔七〕黃本“在”作“任”。
〔八〕消息,註詳風操篇。
或問揚雄曰:“吾子少而好賦?”雄曰:“然。童子雕蟲篆刻,壯夫不為也〔一〕。”餘竊非之曰:虞舜歌南風之詩〔二〕,周公作鴟鴞之詠〔三〕,吉甫、史剋雅、頌之美者〔四〕,未聞皆在幼年纍德也。孔子曰:“不學詩,無以言〔五〕。”“自衛返魯,樂正,雅、頌各得其所〔六〕。”大明孝道,引詩證之〔七〕。揚雄安敢忽之也?若論“詩人之賦麗以則,辭人之賦麗以淫”〔八〕,但知變之而已,又未知雄自為壯夫何如也?着劇秦美新〔九〕,妄投於閣〔一0〕,周章〔一一〕怖懾,不達天命,童子之為耳。桓譚以勝老子〔一二〕,葛洪以方仲尼〔一三〕,使人嘆息。此人直以曉算術〔一四〕,解陰陽〔一五〕,故着太玄經〔一六〕,數子為所惑耳〔一七〕;其遺言餘行,孫卿、屈原之不及,安敢望大聖之清塵〔一八〕?且太玄今竟何用乎?不啻覆醬瓿而已〔一九〕。
〔一〕羅本、顔本、程本,何本、朱本“雕”作“雕”,“雕”後起字。宋本“壯夫”作“壯士”,餘本及餘師錄作“壯夫”。趙曦明曰:“宋本‘壯夫’作‘壯士’,非,案:見法言吾子篇。”汪榮寶法言義疏三曰:“‘童子雕蟲篆刻’者,說文:‘雕,琢文也。’‘篆,引書也。’蟲者,蟲書;刻者,刻符。說文序雲:‘秦書有八體:一曰大篆,二曰小篆,三曰刻符,四曰蟲書,五曰摹印,六曰署書,七曰殳書,八曰隸書。漢興有草書。尉律:“學僮十七以上,始試,諷籀書九千,乃得為史,又以八體試之。”郡移大吏,並課最者以為尚書史。’係傳云:‘案漢書註,蟲書即鳥書,以書幡信,首象鳥形,即下云鳥蟲也。又案:蕭子良以刻符摹印,合為一體。臣以為符者內外之信,若晉鄙奪魏王兵符,又云藉符以駡宋;然則符者,竹而中剖之,字形半分,理應別為一體。’是蟲書刻符,尤八書中纖巧難工之體,以皆學僮所有事,故曰童子雕蟲篆刻,言文章之有賦,猶書體之有蟲書刻符,為之者勞力甚多,而施於實用者甚寡,可以為小技,不可以為大道也。壯夫不為者,麯禮雲:‘三十曰壯。’自序雲:‘雄以為賦者,又頗似俳優淳於髡、優孟之徒,非法度所存,賢人君子詩賦之正也,於是輟不復為賦。’”器案:齊書陸厥傳載瀋約答陸厥書:“宮商之聲有五,文字之別纍萬,以纍萬之繁,配五聲之約,高下低昂,非思力所學,又非止若斯而已也。十字之文,顛倒相配,字不過十,巧歷已不能盡,何況復過於此者乎?靈均已來,未經用之於懷抱,固無從得其髣佛矣。若斯之妙,而聖人不尚,何邪?此蓋麯折聲韻之巧,無當於訓義,非聖哲立言之所急也。是以子云譬之雕蟲篆刻,雲:‘壯夫不為。’”
〔二〕趙曦明曰:“禮記樂記:‘昔者,舜作五弦之琴,以歌南風。’傢語辯樂解:‘昔者,舜彈五弦之琴,造南風之詩,其詩曰:“南風之熏兮,可以解吾民之慍兮;南風之時兮,可以阜吾民之財兮。”’”器案:樂記鄭註:“歌詞未聞。”孔疏:“屍子亦載此歌。屍子雜書,傢語非鄭所見,故云未詳。”
〔三〕趙曦明曰:“詩序:‘鴟鴞,周公救亂也。成王未知周公之志,公乃為詩以遺王。’”
〔四〕趙曦明曰:“詩序:‘大雅嵩高、蒸民、韓奕,皆尹吉甫美宣王之詩,駉,頌僖公也,僖公能遵伯禽之法,魯人尊之,於是季孫行父請命於周,而史剋作是頌。’”郝懿行曰:“楊德祖答陳思王書,已嘗非之,顔氏即本其意為說爾。”案:文選楊德祖答臨淄侯箋:“修傢子云,老不曉事,強着一書,悔其少作。若此,仲山、周旦之儔,為皆有■邪?”李善註:“毛詩序曰:‘七月,周公遭變,陳王業之艱難。’然詩無仲山甫作者,而吉甫美仲山甫之德,未詳德祖何以言之?”
〔五〕見論語季氏篇。漢書藝文志詩賦略:“古者,諸侯卿大夫交接鄰國,以微言相感,當揖讓之時,必稱詩以喻其志,蓋以別賢不肖而觀盛衰焉,故孔子曰:‘不學詩無以言也。’”器案:詩墉風定之方中傳敘九能之士,中有“登高能賦”一項,即言會同之時,壇坫之上,能賦詩見意也,事見左傳、國語者,多不勝舉也。
〔六〕論語子罕篇:“子曰:‘吾自衛返魯,然後樂正,雅、頌各得其所。’”史記孔子世傢:“古者,詩三千餘篇,及至孔子,去其重,取可施於禮義,上采契、後稷,中述殷、周之盛,至幽、厲之缺,始於裧席,故曰:‘關雎之亂,以為風始,鹿鳴為小雅始,文王為大雅始,清廟為頌始。’三百五篇,孔子皆弦歌之,以求合韶、武、雅、頌之音,禮樂自此可得而述。”
〔七〕趙曦明曰:“謂孝經。”器案:孔子為曾子陳孝道,撰述孝經,每章之末,俱引詩以明之。
〔八〕趙曦明曰:“二語亦見吾子篇。”汪榮寶義疏曰:“詩人之賦,謂六義之一之賦,即詩也。周禮太師:‘教六詩:曰風,曰賦,曰比,曰興,曰雅,曰頌。’班孟堅兩都賦序雲:‘賦者,古詩之流也。’李註云:‘毛詩序曰:“詩有六義焉,二曰賦。”故賦為古詩之流也。’爾雅釋詁雲:‘則,法也。’詩人之賦麗以則者,謂古詩之作,以發情止義為美,即自序所謂:‘法度所存,賢人君子,詩賦之正也’,故其麗以則。藝文志顔註云:‘辭人,謂後代之為文辭。’辭人之賦麗以淫者,謂今賦之作,以形容過度為美,即自序雲‘必推類而言,閎侈鉅衍,使人不能加也’,故其麗以淫。藝文類聚五十六引摯虞文章流別論雲:‘古之作詩者,發乎情,止乎禮義。情之發,因辭以形之,禮義之指,須事以明之,故有賦焉,所以假象盡辭,敷陳其志。古詩之賦,以情義為主,以事類為佐;今之賦以事形為本,以義正為助。情義為主,則言省而文有例矣;事形為本,則言富而辭無常矣。文之煩省,辭之險易,蓋由於此。夫假象過大,則與類相遠;逸辭過壯,則與事相違;辨言過理,則與義相失;麗靡過美,則與情相悖:此四過者,所以背大體而害政教,是以司馬遷割相如之浮說,楊雄疾辭人之賦麗以淫。’案:過即淫也。仲洽此論,推闡楊旨,可為此文之義疏。”
〔九〕趙曦明曰:“文見文選。”案:李善註曰:“李充翰林論曰:‘揚子論秦之劇,稱新之美,此乃計其勝負,比其優劣之義。’漢書:‘王莽下書曰:“定有天下之號曰新。”’”
〔一0〕趙曦明曰:“漢書楊雄傳:‘王莽時,劉歆、甄豐皆為上公。莽既以符命自立,欲絶其原,豐子尋,歆子棻復獻之。誅豐父子,投棻四裔。辭所連及,便收不請。時雄校書天祿閣上,治獄事使者來,欲收雄,雄恐不免,乃從閣上自投下,幾死。莽聞之曰:“雄素不與事,何故在此間?”問其故,乃棻嘗從雄學作奇字,雄不知情,有詔勿問。然京師為之語曰:“惟寂寞,自投閣;爰清靜,作符命。”’”器案:雄解嘲雲:“惟寂惟寞,守德之宅;爰清爰靜,遊神之庭。”京師語據此以諷雄。
〔一一〕周章,註詳風操篇。
〔一二〕宋本“桓譚”作“袁亮”,餘師錄同,並有註云:“案‘袁亮’今本作‘桓譚’。”趙曦明曰:“漢書楊雄傳:‘大司空王邑、納言嚴尤問桓譚曰:“子嘗稱雄書,豈能傳於後世乎?”譚曰:“必傳。顧君與譚不及見也。凡人賤近而貴遠,親見子云祿位容貌,不能動人,故輕其書。老聃着虛無之言兩篇,薄仁義,非禮樂,然後世好之者,以為過於五經,自漢文、景之君及司馬遷皆有是言。今楊子之書,文義至深,而論不詭於聖人,若使遭遇時君,更閱賢知,為所稱善,則必度越諸子矣。”’宋本‘桓譚’作‘袁亮’,未詳,當由避‘桓’字,並下字亦訛。”劉盼遂引吳承仕曰:“楊雄本傳:‘昔老聃着虛無之言兩篇,後世好之者,以為過於五經,今楊子之書,文義至深,而論不詭於聖人,若使遭遇時君,更閱賢智,為所稱善,則必度越諸子矣。’桓譚新論稱:‘玄經數百年,其書必傳,世鹹尊古卑今,故輕易之;若遇上好事,必以太玄次五經也。’又云:‘老子其心玄遠,而與道合。’此太玄勝老子之說,班書蓋本於桓譚也。傢訓應作‘桓譚’,事在不疑。本作‘袁亮’者,‘老子與道合’一語,引見袁彥伯三國名臣贊李善註,後世校書者,因相涉而致誤歟?”
〔一三〕趙曦明曰:“晉書葛洪傳:‘洪字稚川,丹陽句容人。自號抱樸子,因以名書。’其尚博篇雲:‘世俗率神貴古昔,而黷賤同時,雖有益世之書,猶謂之不及前代之遺文也。是以仲尼不見重於當時,太玄見蚩薄於比肩也。’”器案:文選劇秦美新李善註:“王莽潛移龜鼎,子云進不能闢戟丹墀,亢辭鯁議,退不能草玄虛室,頤性全真,而反露纔以耽寵,詭情以懷祿,素餐所刺,何以加焉。抱樸方之仲尼,斯為過矣。”抱樸子吳失篇:“孔、墨之道,昔曾不行;孟軻、楊雄,亦居睏否,有德無時,有自來耳。”此亦抱樸以子云方仲尼之證。
〔一四〕漢書藝文志數術略有許商算術二十六捲,杜忠算術十六捲。今有九章算術傳於世。直,特也。
〔一五〕漢書藝文志諸子略:“陰陽傢者流,蓋出於羲和之官,敬順昊天,歷象日月星辰,敬授民時:此其所長也。及拘者為之,則牽於禁忌,泥於小數,捨人事而任鬼。”
〔一六〕趙曦明曰:“雄傳:‘以為經莫大於易,故作太玄。’”盧文弨曰:“王涯說玄:‘合而連之者易也,分而着之者玄也。四位之次:曰方,曰州,曰部,曰傢。最上為方,順而數之,至於傢。傢一一而轉,而有八十一傢。部三三而轉,故有二十七部。州九九而轉,故有九州。一方,二十七首而轉,故三方而有八十一首。一首九贊,故有七百二十九贊。其外踦贏二贊,以備一儀之月。’”
〔一七〕此句原作“為數子所惑耳”,嚮宗魯先生曰:“當作‘數子為所惑耳’。”今據改。
〔一八〕後漢書趙咨傳:“復拜東海相,之官,道經滎陽,令敦煌曹嵩,咨之故孝廉也,迎路謁候,咨不為留;嵩送至亭次,望塵不及。”文選盧子諒贈劉琨詩幷書:“自奉清塵。”李善註:“楚辭曰:‘聞赤鬆之清塵。’然行必塵起,不敢指斥尊者,故假塵以言之。言清,尊之也。”
〔一九〕不啻,餘師錄作“不翅”,古通。趙曦明曰:“雄傳:‘劉歆謂雄曰:“空自苦。今學者有祿利,然尚不能明易,又如玄何?吾恐後人用覆醬瓿也。”雄笑而不答。’師古註:‘瓿,音蔀,小罌也。’”盧文弨曰:“案侯芭而後,若虞翻、宋衷、陸績、範望、王涯、吳秘、司馬光諸人,鹹重太玄,惜顔氏不及見耳。”案:盧氏此言失之,虞、宋、陸、範之徒,顔氏何嘗不及見乎?
齊世有席毗〔一〕者,清幹〔二〕之士,官至行臺尚書〔三〕,嗤鄙文學,嘲劉逖雲〔四〕:“君輩〔五〕辭藻,譬若榮華〔六〕,須臾之翫,非宏纔也〔七〕;豈比吾徒千丈松樹〔八〕,常有風霜,不可凋悴矣!”劉應之曰:“既有寒木,又發春華,何如也?”席笑曰:“可哉〔九〕!”
〔一〕席毗,宋本如此作,餘本及別解、餘師錄俱作“辛毗”,下並同。趙曦明曰:“俗本誤作‘辛毗’,乃曹魏時人,今從宋本。”器案:御覽九五三、事類賦二四引亦作“席毗”,御覽五九九引三國典略載此事,正作“席毗”,今從之。
〔二〕齊書王晏傳:“晏啓曰:‘鸞清幹有餘,然不諳百氏,恐不可以居此職。’”南史阮孝緒傳:“孝緒父彥之,宋太尉從事中郎,以清幹流譽。”清幹,謂清明能幹。
〔三〕趙曦明曰:“隋書百官志:‘後齊製,官行臺在令無文,其官置令、僕射,其尚書丞、郎,皆隨權製而置員焉。其文未詳。’”
〔四〕趙曦明曰:“北齊書文苑傳:‘劉逖,字子長,彭城叢亭裏人。魏末,詣霸府,倦於羈旅,發憤讀書,在遊宴之中,捲不離手。亦留心文藻,頗工詩詠。’”器案:御覽五九九引三國典略:“劉逖字子長,少好弋獵騎射,後發憤讀書,頗工詩詠。行臺尚書席毗嘗嘲之曰:‘君輩辭藻,譬若春榮,須臾之翫,非宏材也;豈比吾徒千丈松樹,常有風霜,不可雕悴。’逖報之曰:‘既有寒木,又發春榮,何如也?’毗笑曰:‘可矣!’”三國典略之文,當即本此。
〔五〕輩,鮑本誤“輦”。
〔六〕榮華,宋本作“朝菌”,御覽、事類賦、餘師錄、月令廣義二俱作“朝菌”。器案:文選郭景純遊仙詩:“蕣榮不終朝。”李善註:“潘嶽朝菌賦序:‘朝菌者,時人以為蕣華,莊生以為朝菌,其物嚮晨而結,絶日而殞。’”莊子逍遙遊:“朝菌不知晦朔。”釋文:“朝菌,支遁雲:‘一名舜英。’則榮華、朝菌,一物而異名。
〔七〕纔,御覽九五三作“材”,三國典略亦作“材”。
〔八〕千丈,羅本、傅本、顔本、程本、鬍本、何本、朱本、文津本、奇賞、別解及餘師錄俱作“十丈”,今從宋本。御覽、事類賦、月令廣義作“千丈”,三國典略亦作“千丈”。盧文弨曰:“世說賞譽上篇:‘世庾子嵩目和嶠森森如千丈鬆,雖磊砢有節目,施之大廈,有棟梁之用。’”器案:王隱晉書云:“庾敳見和嶠曰:‘森森如千丈鬆,雖磥砢多節目,施之大廈,梁棟之用。’”見御覽九五三引。
〔九〕可哉,羅本、傅本、顔本、程本、鬍本、朱本、文津本、奇賞、別解及月令廣義作“可矣”,三國典略亦作“可矣”,事類賦作“可也”,今從宋本。御覽、餘師錄亦作“可哉”。傅本、鮑本不分段。
凡為文章,猶人乘騏驥〔一〕,雖有逸氣〔二〕,當以銜勒製之〔三〕,勿使流亂軌躅〔四〕,放意〔五〕填坑岸〔六〕也。
〔一〕宋本無“人”字,餘師錄亦無;餘本有“人”字,類說、文體明辨文章綱領亦有,今從之。
〔二〕文選魏文帝與吳質書:“公幹有逸氣,但未遒耳。”三國志魏書王粲傳註引典論論文:“徐幹時有逸氣,然非粲匹也。”文心雕竜風骨篇論劉楨亦云:“有逸氣。”逸氣,謂俊逸之氣。
〔三〕銜勒,宋本及餘師錄作“銜策”,餘本作“銜勒”,類說同,今從之。趙曦明曰:“宋本‘銜勒’作‘銜策’,非。說文:‘銜,馬勒口中銜行馬者也。’‘勒,馬頭絡銜也。’傢語執轡篇:‘夫德法者,禦民之具,猶御馬之有銜勒也。’此言文貴有節制,自當用銜勒;若策者,所以鞭馬而使之疾行,非本意矣。”
〔四〕軌躅,猶言軌跡。漢書敘傳上:“伏周、孔之軌躅。”註:“鄭氏曰:‘躅,跡也,三輔謂牛蹄處為躅。’”文選魏都賦:“不睹皇輿之軌躅。”
〔五〕放意,猶言肆意、縱意。列子楊朱篇:“衛端木叔者,子貢之世也。籍其先資,傢纍萬金,不治世故,放意所好,其生民之所欲為,人意之所欲玩者,無不為也,無不玩也。”陶潛詠二疏:“放意樂餘年,遑恤身後慮。”
〔六〕盧文弨曰:“坑岸,猶言坑塹。”案:後漢書朱穆傳:“顛隊坑岸。”
文章當以理緻為心腎〔一〕,氣調〔二〕為筋骨,事義為皮膚,華麗為冠冕〔三〕。今世相承,趨本棄末,率多浮豔〔四〕。辭與理競,辭勝而理伏;事與纔爭,事繁而纔損〔五〕。放逸者流宕而忘歸〔六〕,穿鑿者補綴而不足〔七〕。時俗如此,安能獨違?但務去泰去甚耳〔八〕。必有盛纔重譽〔九〕,改革體裁者,實吾所希〔一0〕。
〔一〕理緻,義理情緻。南史劉之遴傳:“說義屬詩,皆有理緻。”傅本、文體明辨文章綱領引“心腎”作“心胸”,未可從。
〔二〕氣調,氣韻才調。隋書豆盧績傳:“績器識優良,氣調英遠。”
〔三〕之推所持文學理論,以思想性為第一,藝術性為第二。文心雕竜附會篇雲:“夫纔量學文,宜正體製,必以情志為神明,事義為骨髓,辭采為肌膚,宮商為聲色;然後品藻玄黃,攡振金玉,獻可替否,以裁厥中,斯綴思之恆數也。”所論與顔氏相合,可以互參。蕭統文選序曰:“事出於瀋思,義歸於翰藻。”蕭統之所謂事,即劉、顔之所謂事義;其所謂義,則劉、顔之所謂辭藻也。
〔四〕浮豔,輕浮華豔。陳書江總傳:“總好學,能屬文,於五言、七言尤善,然傷於浮豔。”
〔五〕黃叔琳曰:“南北朝文章之弊,兩言道盡。”
〔六〕藝文類聚二五引梁簡文帝誡當陽公大心書:“立身先須謹重,文章且須放蕩。”與之推之說相合,足覘當時風尚。
〔七〕補綴,補葺聯綴。類說作“補衲”。
〔八〕去泰去甚,餘師錄作“去太甚”。紀昀曰:“老世故語,隔紙捫之,亦知為顔黃門語。”
〔九〕重譽,謂隆重之聲譽,與下文重名意同。
〔一0〕盧文弨曰:“希,望也,本當作‘睎’。”案:傅本、鮑本不分段。
古人之文〔一〕,宏材〔二〕逸氣,體度〔三〕風格〔四〕,去今實遠;但緝綴疏樸〔五〕,未為密緻耳。今世音律諧靡〔六〕,章句偶對〔七〕,諱避精詳
〔八〕,賢於往昔多矣〔九〕。宜以古之製裁為本〔一0〕,今之辭調為末,並須兩存,不可偏棄也。
〔一〕廣川書跋五引無“人”字。
〔二〕廣川書跋、餘師錄“材”作“纔”。
〔三〕體度,體態風度。左傳文公十八年正義:“和者,體度寬簡,物無乖爭也。”
〔四〕風格,風標格範。晉書和嶠傳:“少有風格。”文心雕竜議對篇:“亦各有美,風格存焉。”
〔五〕緝綴:緝,編緝;綴即綴文之綴,綴屬也。廣川書跋“疏”作“疏”,古通。
〔六〕諧靡,和諧靡麗。
〔七〕偶對,偶配對稱。
〔八〕諱避,廣川書跋作“避諱”。
〔九〕南史陸厥傳:“時盛為文章,吳興瀋約、陳郡謝朓、琅邪王融,以氣類相推轂,汝南周顒,善識聲韻。約等文皆用宮商,將平上去入四聲,以此製韻,有平頭、上尾、蜂腰、鶴膝,五字之中,輕重悉異,兩句之內,角徵不同,不可增減,世呼為永明體。”
〔一0〕抱經堂本脫“之”字,各本俱有,今據補。
吾傢世文章,甚為典正,不從流俗;梁孝元在蕃邸時〔一〕,撰西府新文,訖無一篇見錄者〔二〕,亦以不偶於世,無鄭、衛之音〔三〕故也。有詩賦銘誄書表啓疏二十捲,吾兄弟始在草土〔四〕,並未得編次,便遭火蕩盡,竟不傳於世。銜酷茹恨,徹於心髓!操行見於梁史文士傳〔五〕及孝元懷舊志〔六〕。
〔一〕蕃邸,指湘東王。
〔二〕訖,宋本作“紀”,餘本作“記”,今從傅本;惟傅本“文”下誤衍“史”字。盧文弨曰:“隋書經籍志:‘西府新文十一捲,幷錄,梁蕭淑撰。’案:金樓子著書篇所載諸書,有自撰者,有使顔協、劉緩、蕭賁諸人撰者,此書當亦元帝所使為之。”器案:唐書藝文志又着錄有蕭淑新文要集十捲。淑,蘭陵人,見齊書蕭介傳。西府,指江陵,時荊州居分陝之要,故稱江陵為西府,猶東晉以歷陽為西府也。西府新文,蓋梁孝元使蕭淑輯錄諸臣寮之文,時之推父協正為鎮西府諮議參軍,未見收錄,故之推引以為恨耳。
〔三〕鄭、衛之音,指當時浮豔之文。南史蕭惠基傳:“宋大明以來,聲伎所尚多鄭、衛,而雅樂正聲,鮮有好者。”
〔四〕盧文弨曰:“草土,謂在苫塊之中也。”
〔五〕趙曦明曰:“梁書文學傳:‘顔協,字子和。七代祖含,晉侍中國子監祭酒西平靖侯。父見遠,博學有志行,齊治書侍御史兼中丞,高祖受禪,不食卒。協幼孤,養於舅氏,博涉群書,工草隸。釋褐,湘東王國常侍兼記室,世祖鎮荊州,轉正記室。時吳郡顧協,亦在蕃邸,才學相亞,府中稱為二協。舅謝暕卒,協居喪,如伯叔之禮,議者重焉。又感傢門事義,不求顯達,恆辭徵闢。大同五年卒。所撰晉伯傳五篇,日月災異圖兩捲,遇火湮滅。二子:之儀,之推。’”劉盼遂曰:“按:此雲梁史,蓋謂陳領軍大著作郎許亨所着之梁史五十三捲(見隋書經籍志),顔不見姚思廉梁史也。此處殊宜分辨。”
〔六〕趙曦明曰:“隋書經籍志:‘懷舊志九捲,梁元帝撰。’”劉盼遂曰:“孝元懷舊志一秩一捲,見金樓子著書篇。又案:北周書顔之儀傳:‘父協,以見遠蹈義忤時,遂不仕進,湘東王引為府記室參軍,協不得已乃應命。梁元帝後着懷舊志及詩,並稱贊其美。’恐即本傢訓之說。”案:金樓子著書篇懷舊序曰:“吾自北守琅臺,東探禹穴,觀濤廣陵,面金湯之設險,方舟宛委,眺玉笥之幹霄,臨水登山,命儔嘯侶。中年承乏,攝牧神州,戚裏英賢,南冠髦俊,蔭真長之弱柳,觀茂宏之舞鶴,清酒繼進,甘果徐行,長安郡公,為延譽,扶風長者,刷其羽毛。於是駐伏熊,回駟□,命鄒湛,召王祥,餘顧而言曰:‘斯樂難常,誠有之矣!日月不居,零露相半,素車白馬,往矣不追,春華秋實,懷哉何已!獨軫魂交,情深宿草,故備書爵裏,陳懷舊焉。’”
瀋隱侯曰〔一〕:“文章當從三易〔二〕:易見事,一也;易識字,二也;易讀誦,三也〔三〕。”邢子纔〔四〕常曰:“瀋侯文章,用事不使人覺,若胸憶語也〔五〕。”深以此服之。祖孝徵〔六〕亦嘗謂吾曰:“瀋詩云:‘崖傾護石髓〔七〕。’此豈似用事邪〔八〕?”
〔一〕趙曦明曰:“梁書瀋約傳:‘約字休文,吳興武康人。高祖受禪,封建昌縣侯,卒謚隱。’”
〔二〕清波雜志十用此文,“文章當從三易”作“古儒士為文,當從三易”,蓋以臆自為添設。
〔三〕黃叔琳曰:“古今文章,不出難易兩途,終以易者為得,與‘辭達而已矣’之旨差近也。”徐時棟曰:“吾生平最服此語,以為此自是文章傢正法眼藏。故每作文,偶以比事,須用僻典,亦必使之明白暢曉,令讀者雖不知本事,亦可會意,至於難字拗句,則一切禁絶之。世之專以怪澀自矜奧博者,真不知其何心也。”
〔四〕盧文弨曰:“子纔,邢邵字。”
〔五〕文選文賦:“思風發於胸臆。”
〔六〕盧文弨曰:“孝徵,祖珽字。”
〔七〕趙曦明曰:“晉書嵇康傳:‘康遇王烈共入山,嘗得石髓如飴,即自服半,餘半與康,皆凝而為石。’”器案:此詩今不見瀋集,瀋遊瀋道士館詩有雲:“朋來握石髓。”見文選,李善註云:“袁彥伯竹林名士傳曰:‘王烈服食養性,嵇康甚敬之,隨入山。烈嘗得石髓,柔滑如飴,即自服半,餘半取以與康,皆凝而為石。’”不知為此詩異文,抑別是一詩。
〔八〕傅本不分段。
邢子纔、魏收俱有重名〔一〕,時俗準的〔二〕,以為師匠〔三〕。邢賞服〔四〕瀋約而輕任昉〔五〕,魏〔六〕愛慕任昉而毀瀋約,每於談燕,辭色以之〔七〕。鄴下紛紜,各有朋黨〔八〕。祖孝徵嘗謂吾曰:“任、瀋之是非,乃邢、魏之優劣也〔九〕。”
〔一〕重名,猶言盛名、大名,與前文言“重譽”義同。後漢書孔融傳:“孔文舉有重名。”魏書文苑傳:“楊遵彥作文德論,以為古今辭人,皆負纔遺行,澆薄險忌;惟邢子纔、王元美、溫子升彬彬有德素。”
〔二〕後漢書靈帝紀:“其僚輩皆瞻望於憲,以為準的。”淮南原道篇高誘註:“質的,射者之準蓺也。”案:準的,猶今言標準目的。
〔三〕師匠,即宗師大匠。範寧春秋𠔌梁序:“膚淺末學,不經師匠。”廣弘明集二八上王筠與雲僧正書:“一代師匠,四海推崇。”
〔四〕賞服,顔本、朱本作“常服”。
〔五〕趙曦明曰:“梁書任昉傳:‘昉字彥升,樂安博昌人。雅善屬文,尤長載筆,才思無窮,起草不加點竄。瀋約一代詞宗,深所推挹。’”
〔六〕抱經堂校定本“魏”下有“收”字,各本及類說俱無,今據刪。
〔七〕辭色以之,猶今言爭得面紅耳熱。晉書祖逖傳:“辭色壯烈,衆皆慨歡。”
〔八〕宋本及餘師錄“有”作“為”。
〔九〕北齊書魏收傳:“始收與溫子升、邢邵稱為後進。邢既被疏出,子升以罪死,收遂大被任用,獨步一時,議論更相訾毀,各有朋黨。收每議鄙邢文。邢又云:‘江南任昉,文體本疏,魏收非直仿真,亦大偷竊。’收聞,乃曰:‘伊常於瀋約集中作賊,何意道我偷任!’任、瀋俱有重名,邢、魏各有所好。武平中,黃門顔之推以二公意問僕射祖珽。珽答曰:‘見邢、魏之臧否,即是任、瀋之優劣。’”又見北史魏收傳及御覽五九九引三國典略。器案:六朝時品題人物或文章,往往以所批評之對象的優劣,來定批評者之優劣,曹魏時亦有與此類似之事。三國志陳思王植傳註引荀綽冀州記:“劉準子:嶠字國彥,髦字士彥,並為後出之俊。準與裴頠、樂廣善,遣往見之。頠性弘方,愛嶠之有高韻,謂準曰:‘嶠當及卿,然髦少減也。’廣性清淳,愛髦之有神檢,謂準曰:‘嶠自及卿,然髦尤精出。’準嘆曰:‘我二兒之優劣,乃裴、樂之優劣也。’”(又見御覽四0九、四四四引郭子。)
吳均集〔一〕有破鏡賦〔二〕。昔者,邑號朝歌,顔淵不捨〔三〕;裏名勝母,曾子斂襟〔四〕:蓋忌夫惡名之傷實也。破鏡乃兇逆之獸,事見漢書〔五〕,為文幸避此名也。比世往往見有和人詩者,題雲敬同〔六〕,孝經云〔七〕:“資於事父以事君而敬同〔八〕。”不可輕言也。梁世費旭詩云:“不知是耶非〔九〕。”殷澐詩云:“颻揚雲母舟〔一0〕。”簡文曰:“旭既不識其父〔一一〕,澐又颻揚其母。”此雖悉古事,不可用也。世人或有文章引詩“伐鼓淵淵”者〔一二〕,宋書已有屢遊之誚〔一三〕;如此流比〔一四〕,幸須避之。北面事親,別舅攡渭陽之詠〔一五〕;堂上養老,送兄賦桓山之悲〔一六〕,皆大失也。舉此一隅
〔一七〕,觸塗〔一八〕宜慎。
〔一〕趙曦明曰:“梁書文學傳:‘吳均,字叔庠,吳興故鄣人。文體清拔,有古氣,好事者或效之,謂為吳均體。’隋書經籍志:‘梁奉朝請吳均集二十捲。’本傳同。”
〔二〕破鏡賦,趙曦明曰:“今不傳。”
〔三〕趙曦明曰:“漢書鄒陽傳:‘裏名勝母,曾子不入;邑號朝歌,墨子回車。’案:此文不同,蓋有所本。”郝懿行曰:“諸書多稱‘邑號朝歌,墨子不入’。”洪亮吉曉讀書齋二錄曰:“顔淵事,不知所出,或係曾參之誤。”陳漢章曰:“案下句即稱曾子,何得上句更是曾子?淮南說山訓曰:‘曾子立孝,不過勝母之閭;墨子非樂,不入朝歌之邑。’崔駰達旨又云:‘顔回明仁於度轂。’”龔道耕先生曰:“水經淇水註引論語撰考讖雲:‘邑名朝歌,顔淵不捨,七十弟子掩目,宰予獨顧,由蹶墮車。’”器案:劉晝新論鄙名章:“水名盜泉,尼父不漱;邑名朝歌,顔淵不捨;裏名勝母,曾子還軔;亭名柏人,漢君夜遁。何者?以其名害義也。”亦以回車朝歌為顔淵事,與本書同。
〔四〕鄭珍曰:“水經淇水註引論語撰考讖雲:‘邑名朝歌,顔淵不捨。’淮南子、????鐵論(案見晁錯篇)並雲:‘裏名勝母,曾子不入。’”器案:御覽一五七引論語撰考讖:“裏名勝母,曾子斂襟。”說苑談叢篇、論衡問孔篇、新論鄙名章亦以不入勝母為曾子,與本書同;史記鄒陽傳索隱引屍子,則又以為孔子。
〔五〕趙曦明曰:“漢書郊祀志:‘有言古天子嘗以春解祠,祠黃帝用一梟破鏡。’註:‘孟康曰:梟,鳥名,食母。破鏡,獸名,食父。黃帝欲絶其類,故使百吏祠皆用之。’”
〔六〕盧文弨曰:“以同為和,初唐人如駱賓王、陳子昂諸人集中猶然,別有作奉和同雲雲者,和字乃後人所增入。”器案:葉夢得玉澗新書云:“類文有梁武帝同王筠和太子懺悔詩云:‘仍取筠韻。’”此當時和詩言同之證。白居易和答詩十首序雲:“其間所見,同者固不能自異,異者亦不能強同,同者謂之和,異者謂之答。”
〔七〕見士章。
〔八〕唐明皇註云:“資,取也,言敬父與敬君同。”
〔九〕趙曦明曰:“漢武帝李夫人歌:‘是耶非耶?立而望之。’”盧文弨曰:“費旭,江夏人。”劉盼遂曰:“案‘旭’皆‘甝’之誤字也,隋書經籍志:‘尚書義疏,梁國子助教費甝作。’陸氏經典釋文敘錄同。三國、六朝,費氏望出江夏鄳縣。”器案:“費旭”當作“費昶”,南史何思澄傳:“王子云,太原人,及江夏費昶,並為閭裏才子。昶善為樂府,又作鼓吹麯,武帝重之。”隋書經籍志集部有梁新田令費昶集三捲。樂府詩集捲十七載梁費昶巫山高雲:“彼美岩之麯,寧知心是非。”下句當即顔氏所引異文,抑或因顔氏彈射而改之也。劉盼遂以為當作“費甝”,非是。
〔一0〕抱經堂本“颻”作“飄”,下同。趙曦明曰:“晉宮閣記:‘捨利池有雲母舟。’見初學記。”盧文弨曰:“‘殷澐’疑是‘殷蕓’,梁書有傳:‘蕓字灌蔬,陳郡長平人。勵精勤學,博洽群書,為昭明太子侍讀。’宜與簡文相接也。又有湘東王記室參軍褚澐,河南陽澤人,有詩。二者姓名,必有一訛。”
〔一一〕盧文弨曰:“以耶為父,蓋俗稱也。古木蘭詩:‘捲捲有耶名。’”劉盼遂曰:“按南朝通俗稱父為耶。南史王彧傳:‘長子絢,年五六歲,讀論語至“周監於二代”,外祖何尚之戲之曰:“可改‘耶耶乎文哉’。”絢即答曰:“尊者之名安可戲?寧可道‘草翁之風必舅’?”’緣論語此句為‘彧彧乎文哉’,彧是絢之父之名,故何戲改為耶,知南朝通稱父為耶矣。”器案:文心雕竜指瑕篇:“至於比語求蚩,反音取瑕,雖不屑於古,而有擇於今焉。”“是耶”之耶為父,“雲母”之母為母,即比語求蚩之證;下文“伐鼓”,又反音取瑕之證也,此皆所謂“諱避精詳”者也。
〔一二〕宋本及餘師錄無“文章”二字。伐鼓淵淵,詩小雅采芑文。
〔一三〕李慈銘曰:“案金樓子(雜記上)雲:‘宋玉戲太宰屢遊之談,流連反語,遂有鮑照伐鼓、孝綽布武、韋粲浮柱之作。’此處‘宋書’,本亦作‘宋玉’。”劉盼遂曰:“案梁元帝金樓子雜記篇……據孝元之言,是引詩‘伐鼓淵淵’者為鮑照,然而瀋約宋書明遠附見南平王鑠傳中,不見‘伐鼓’之文,亦無‘屢遊’之誚。隋書經籍志正史類有徐爰宋書六十五捲,孫嚴宋書六十五捲,宋文明中撰宋書六十一捲,則明遠‘伐鼓’‘屢遊’故實,當在此三史中矣。”器案:文鏡秘府論西册論病文二十八病第二十:“翻語病者,正言是佳詞,反語則深纍是也。如鮑明遠詩云:‘雞鳴關吏起,伐鼓早通晨。’伐鼓,正言是佳詞,反語則不祥,是其病也。崔氏雲:‘伐鼓,反語腐骨,是其病。’”是伐鼓反語為腐骨。屢遊反語未詳。鮑明遠詩,見文選行藥至城東橋一首。又案:陸機贈顧交趾公貞詩:“伐鼓五嶺表,揚旌萬裏外。”謝惠連猛虎行:“伐鼓功未着,振旅何時從?”梁武帝藉田詩:“啓行天猶暗,伐鼓地未悄。”均引詩“伐鼓淵淵”,不獨明遠一人而已。詩中密旨六病例反語病六亦云:“篇中正言是佳詞,反語則理纍。鮑明遠詩:‘伐鼓早通晨。’伐鼓則正字,反語則反字。”器又案:六朝人所用伐鼓有二義:一為出師,即本詩經;一為戒晨,水經■水註云:“後置大鼓於其上(平城白樓),晨昏伐以千椎,為城裏諸門啓閉之候,謂之戒晨鼓也。”即其義也。若鮑詩所用,則後一義也,此應分別。
〔一四〕流比,流輩比類。三國志魏書夏侯太初傳:“擬其倫比,勿使偏頗。”義同。
〔一五〕趙曦明曰:“詩小序:‘渭陽,秦康公念母也。康公之母,晉獻公之女。文公遭麗姬之難未反,而秦姬卒;穆公納文公,康公時為太子,贈送文公於渭之陽,念母之不見也,我見舅氏,如母存焉。’”器案:此言母在北堂,而別舅攡渭陽之詠,是為大失也。太平廣記二六二引笑林:“甲父母在,出學三年而歸,舅氏問其學何得,幷序別父久。乃答曰:‘渭陽之思,過於秦康。’既而父數之:‘爾學奚益?’答曰:‘少失過庭之訓,故學無益。’”資暇集上:“徵舅氏事,必用渭陽,前輩名公,往往亦然,茲失於識,豈可輕相承耶?審詩文當悟,皆不可徵用矣。是以齊楊愔幼時,其舅源子恭問讀詩至渭陽未,愔便號泣,子恭亦對之欷歔。”
〔一六〕瀋揆曰:“傢語:‘顔回聞哭聲,非但為死者而已,又有生離別者也。聞桓山之鳥,生四子焉,羽翼既成,將分於四海,其母悲鳴而送之,聲有似於此,謂其往而不返也。孔子使人問哭者,果曰:“父死傢貧,賣子以葬,與之長决。”子曰:“回也善於識音矣。”’一本作‘恆山’者,非。”趙曦明曰:“案:瀋氏所引傢語,見顔回篇,說苑辨物篇亦載之,‘桓山’作‘完山’。”器案:桓山之悲,取喻父死而賣子;今父尚健在,而送兄引用桓山之事,是為大失也。又案:初學記十八、御覽四八九引傢語作“恆山”,與瀋氏所見一本合;抱樸子辨問篇作“完山”,與說苑合。又羅本、傅本、顔本、程本、鬍本、何本、及餘師錄引“桓山”作“柏山”,係避宋諱缺末筆而誤;朱本作“北山”,又緣“柏山”音近而誤也。
〔一七〕一隅,註詳勉學篇“校定書籍”條。
〔一八〕觸塗之觸,與“觸類旁通”之觸義同,唐書崔融傳:“量物而稅,觸塗淹久。”
江南文製〔一〕,欲人彈射〔二〕,知有病纍〔三〕,隨即改之,陳王得之於丁廙也〔四〕。山東風俗,不通擊難〔五〕。吾初入鄴,遂嘗以此忤人〔六〕,至今為悔;汝曹必無輕議也。
〔一〕趙曦明曰:“文製,猶言製文。”器案:徐陵答李顒之書:“忽辱來告,文製兼美。”製、製古通。
〔二〕彈射,猶言指摘、批評。李詳曰:“張衡西京賦:‘彈射臧否。’”器案:晉書五行志:“吳之風俗,相驅以急,言論彈射,以刻薄相尚。”
〔三〕詩品上:“張協文體華淨,少病纍。”所謂病纍,主要指聲病而言。通鑒二二二鬍註:“聲病,謂以平上去入四聲,緝而成文,音從文順謂之聲,反是則謂之病。”文鏡秘府論西册:“傢製格式,人談疾纍。”疾纍即病纍也,其書列有文二十八病。
〔四〕趙曦明曰:“文選曹子建與楊德祖書:‘僕嘗好人譏彈其文,有不善者,應時改定。昔丁敬禮常作小文,使僕潤飾之。僕自以纔不能過若人,辭不為也。敬禮謂僕:“卿何所疑難,文之佳惡,吾自得之,後世誰相知定吾文者邪?”吾嘗嘆此達言,以為美談。’”
〔五〕盧文弨曰:“難,乃旦切。”案:擊難,攻擊責難也。世說新語文學篇:“桓南郡與殷荊州共談,每相攻難。”攻難即此擊難也。
〔六〕宋本無“此”字。
凡代人為文,皆作彼語,理宜然矣。至於哀傷兇禍之辭,不可輒代〔一〕。蔡邕為鬍金盈作母靈表頌曰:“悲母氏之不永,然委我而夙喪〔二〕。”又為鬍顥作其父銘曰:“葬我考議郎君〔三〕。”袁三公頌曰:“猗歟我祖,出自有媯〔四〕。”王粲為潘文則思親詩云:“躬此勞悴〔五〕,鞠予小人〔六〕;庶我顯妣,剋保遐年。”而並載乎邕、粲之集〔七〕,此例甚衆。古人之所行,今世以為諱〔八〕。陳思王武帝誄,遂深永蟄之思〔九〕;潘嶽悼亡賦,乃愴手澤之遺〔一0〕:是方父於蟲〔一一〕,匹婦於考也〔一二〕。蔡邕楊秉碑雲:“統大麓之重〔一三〕。”潘尼贈盧景宣詩云:“九五思竜飛〔一四〕。”孫楚王驃騎誄雲:“奄忽登遐〔一五〕。”陸機父誄〔一六〕雲:“億兆宅心,敦敘百揆〔一七〕。”姊誄雲:“俔天之和〔一八〕。”今為此言,則朝廷之罪人也〔一九〕。王粲贈楊德祖詩云:“我君餞之,其樂泄泄〔二0〕。”不可妄施人子,況儲君乎?〔二一〕
〔一〕郝懿行曰:“此論亦未盡然,如詩之小弁,宜臼之傅所作,即是哀傷兇禍之辭,可得代為也。”
〔二〕餘師錄“然”作“倏”,義較佳。盧文弨曰:“此文今蔡集有之。鬍金盈,鬍廣之女。此句作‘鬍委我以夙喪’。”劉寶楠漢石例一稱靈表例舉此及司徒袁公夫人馬氏靈表,雲:“靈之為善,常訓也,大戴禮曾子篇:‘神靈者,品物之本也,陽之精氣曰神,陰之精氣曰靈。’詩靈臺傳:‘神之精明者稱靈。’故漢書禮樂志安世房中歌,靈凡再見,郊祀歌練時日,靈凡八見,天地一見,赤蛟五見,皆謂神靈也。說文雲:‘靈,靈巫以玉事神,從玉霝聲。’又云:‘靈或從巫。’案:靈本事神之玉,因以名神;其事神之巫,亦因以名靈。然則靈表者,以兆域為神所依,故表其神靈,王稚子闕稱先靈是也。”
〔三〕盧文弨曰:“鬍顥,廣之孫,議郎,名寧。今蔡集無此篇,與下袁三公頌同逸。”
〔四〕左傳昭公八年杜註:“鬍公滿,遂之後也,事周武王,賜姓曰媯,封之陳。”廣韻二十一欣:“袁姓出陳郡、汝南、彭城三望,本自鬍公之後。”詩周頌潛:“猗與漆、沮。”鄭箋:“猗與,嘆美之言也。”
〔五〕羅本、傅本、顔本、程本、鬍本、何本、朱本、文津本及餘師錄“悴”作“瘁”,字通。詩小雅蓼莪:“哀哀父母,生我勞瘁。”鄭箋:“瘁,病也。”
〔六〕蓼莪:“母兮鞠我。”毛傳:“鞠,養。”
〔七〕趙曦明曰:“思親詩,今見粲集中。”
〔八〕宋本及餘師錄引句末有“也”字。
〔九〕郝懿行曰:“文心雕竜指瑕篇雲:‘永蟄頗疑於昆蟲。’”李詳曰:“案藝文類聚十四,曹植武帝誄:‘潛闥一扃,尊靈永蟄。’”
〔一0〕趙曦明曰:“嶽集中載悼亡賦,無此句。”郝懿行曰:“潘嶽悲內兄則雲‘感口澤’,及此雲悼亡賦‘愴手澤’,今檢潘集,都未見此二語,何也?”
〔一一〕趙曦明曰:“禮記月令:‘季秋之月,蟄蟲鹹俯。’”
〔一二〕宋本及餘師錄作“譬婦為考也”。何焯曰:“白詩中‘譬’字多作‘匹’。”趙曦明曰:“禮記玉藻:‘父沒而不能讀父之書,手澤存焉爾。’”
〔一三〕趙曦明曰:“案今蔡集所載秉碑一篇,無此語。書舜典:‘納於大麓,烈風雷雨弗迷。’”盧文弨曰:“鄭康成註尚書大傳云:‘山足曰麓,麓者,錄也。古者,天子命大事,命諸侯,則為壇國之外。堯聚諸侯,命舜陟位居攝,緻天下之事,使大錄之。’”案:漢書王莽傳中:“予前在大麓,至於攝假。”用法與此同。
〔一四〕趙曦明曰:“今集中有送盧景宣詩一首,無此句。易幹卦:‘九五,飛竜在天,利見大人。’案:九五,君位;飛竜,是聖人起而為天子,故不可泛用。”
〔一五〕趙曦明曰:“此篇今已亡。禮記麯禮下:‘告喪曰天王登假。’假讀為遐。”器案:孫楚,晉書本傳云:“字子荊,太原中都人也。”隋書經籍志:“晉馮翊太守孫楚集六捲,梁十二捲,錄一捲。”文選馬融長笛賦:“奄忽滅沒。”註:“方言:‘奄,遽也。’”三國志蜀書先主傳:“亮上言於後主曰:‘伏惟大行皇帝……奄忽升遐。’”文鏡秘府論地册十四例輕重錯謬之例:“陳王之誄武帝,遂稱‘尊靈永蟄’,孫楚之哀人臣,乃雲‘奄忽登遐’。”原註:“子荊王驃騎誄,此錯謬一例也。見顔氏傳。”即據本文為說。王楙野客叢書捲二十八曰:“登遐二字,晉人臣下亦多稱之,如夏侯湛曰:‘我王母登遐。’孫楚除娣服詩曰:‘神爽登遐忽一周。’又誄王驃騎曰:‘奄忽登遐。’自此稱登遐者不少,亦當時未避忌爾,然不可謂臣下亦可稱也。”
〔一六〕陸機父抗,吳大司馬。類聚四七引機吳大司馬陸抗誄,無此二語,嚴可均輯全晉文失收,當據補。
〔一七〕趙曦明曰:“此語未見。左氏閔元年傳:‘天子曰兆民。’書泰誓中:‘紂有億兆夷人。’又康誥:‘汝丕遠惟商耇成人,宅心知訓。’文選劉越石勸進表:‘純化既敷,則率土宅心。’書益稷:‘惇敘九族。’舜典:‘納於百揆,百揆時敘。’”
〔一八〕顔本、朱本及餘師錄“和”作“妹”。今機集無此文。趙曦明曰:“詩大雅大明:‘大邦有子,俔天之妹。’傳:‘俔,磬也。’說文:‘俔,諭也。’謂譬喻也。牽遍切。”
〔一九〕器案:文心雕竜指瑕篇:“古來文才,異世爭驅,或逸纔以爽迅,或精思以纖密;而慮動難圓,鮮無瑕病。陳思之文,群才之俊也,而武帝誄雲:‘尊靈永蟄。’明帝頌雲:‘聖體浮輕。’浮輕有似於鬍蝶,永蟄頗疑於昆蟲,施之尊極,豈其當乎!左思七諷,說孝而不從,反道若斯,餘不足觀矣。潘嶽為纔,善於哀文;然悲內兄則雲‘感口澤’,傷弱子則雲‘心如疑’。禮文在尊極,而施之下流,辭雖足哀,義斯替矣。”所言足與顔氏之說互證。
〔二0〕趙曦明曰:“此篇已亡。楊修,字德祖,太尉彪之子。左氏隱元年傳:‘公入而賦:“大隧之中,其樂也融融。”薑出而賦:“大隧之外,其樂也泄泄。”’”案:杜註:“泄泄,舒散也。”
〔二一〕後漢書安紀:“降奪儲嫡。”李賢註:“儲嫡,謂太子也。”董逌廣川書跋五:“秦、漢以後,禁忌稍嚴,文氣日益凋喪,然未若後世之纖密周細,求人功■於此也。昔左氏書子皮即位,叔嚮言罕樂得其國;葉公作顧命,楚、漢之際為世本者用之;潘嶽奉其母,稱萬壽以獻觴;張永謂其父柩,大行屆道;孫盛謂其父登遐;蕭惠開對劉成,甚如慈旨;竟陵謂顧憲之曰:‘非君無以聞此德音。’鮑照於始興王,則謂:‘不足宣贊聖旨。’晉武詔山濤曰:‘若居諒闇,情在難奪。’夫顧命、大行、諒闇、德音,後世人臣,不得用之。其以朕自況,與稱臣對客,自漢已絶於此,況後世多忌,而得用耶?顔之推曰:‘古之文,宏纔逸氣,體度風格,去今人實遠;但綴緝疏樸,未為密緻耳。今世音律諧靡,章句對偶,避諱精詳,賢於往昔。’之推當北齊時,已避忌如此,其謂‘綴緝疏樸’,此正古人奇處,方且以避諱精詳為工,音律對偶為麗,不知文章至此,衰敝已劇,尚將倀倀求名人之遺跡邪?吾知溺於世俗之好者,此皆瀋約徒隸之習也。”案:董氏之說,足與顔氏之說相輔相成,因此而附及之。又案:傅本、鮑本不分段。
輓歌辭者,或云古者虞殯之歌〔一〕,或云出自田橫之客〔二〕,皆為生者悼往告哀之意〔三〕。陸平原〔四〕多為死人自嘆之言,〔五〕詩格〔六〕既無此例,又乖製作本意〔七〕。
〔一〕此句及下句“雲”字,抱經堂校定本俱作“曰”,宋本及各本俱作“雲”,今據改。趙曦明曰:“左氏哀十一年傳:‘公孫夏命其徒歌虞殯。’註:‘虞殯,送葬歌麯。’”
〔二〕趙曦明曰:“崔豹古今註:‘薤露、蒿裏,並喪歌也。田橫自殺,門人傷之,為作悲歌,言人命如薤上之露,易晞滅也;亦謂人死魂魄歸乎蒿裏,故有二章。至李延年乃分為二麯,薤露送王公貴人,蒿裏送士大夫庶人,使輓柩者歌之,世呼為輓歌。’”案:田橫,齊王田榮弟,史記有傳。
〔三〕皆為生者悼往告哀之意,傅本、鬍本“告”作“苦”,不可從。
〔四〕趙曦明曰:“陸機為平原內史。”
〔五〕趙曦明曰:“陸機輓歌詩三首,不全為死人自嘆之言,唯中一首雲:‘廣宵何寥廓,大暮安可晨?人往有反歲,我行無歸年!’乃自嘆之辭。”器案:輓歌詩見文選捲二十八。繆襲輓歌雲:“造化雖神明,安能復存我雲雲。”陶潛輓歌辭雲:“嬌兒索父啼,良友撫我哭雲雲。”又云:“餚案盈我前,親舊哭我傍雲雲。”又云:“嚴霜九月中,送我出遠郊雲雲。”並為死人自嘆之言,固不止一陸平原也。
〔六〕案:唐書藝文志丁部着錄詩格、詩式,自元兢以下凡七傢。據此,則詩格、詩式,雖自唐人始撰輯成書,而其說則六朝固已發之矣。
〔七〕宋本及餘師錄“本意”作“大意”。郝懿行曰:“陶淵明自作輓歌,乃愈見其曠達,然故是變格爾。”
凡詩人之作,刺箴美頌,各有源流,未嘗混雜,善惡同篇也。陸機為齊謳篇〔一〕,前敘山川物産風教之盛,後章忽鄙山川之情〔二〕,殊〔三〕失厥體。其為吳趨行〔四〕,何不陳子光、夫差乎〔五〕?京洛行
〔六〕,鬍不述赧王、靈帝乎〔七〕?
〔一〕瀋揆曰:“樂府(捲六十四):‘陸機齊謳行,備言齊地之美,亦欲使人推分直進,不可妄有所營也。’”器案:文選齊謳行張銑註:“此為齊人謳歌國風也,其終篇亦欲使人推分直進,不可苟有所營。”
〔二〕趙曦明曰:“非也。案本詩‘惟師’以下,刺景公據形勝之地,不能修尚父、桓公之業,而但知戀牛山之樂,思及古而無死也。”器案:齊謳行雲:“鄙哉牛山嘆,未及至人情。”此鄙景公耳,非鄙山川也。齊景公登牛山,悲去其國而死,見韓詩外傳捲十、晏子春秋內篇諫上及外篇、列子力命篇及御覽四二八引新序。
〔三〕“殊”原作“疏”,傅本、朱本及餘師錄作“殊”,義較勝,今據改正。
〔四〕瀋揆曰:“樂府雲:‘崔豹古今註曰:“吳趨行,吳人以歌其地。”陸機吳趨行曰:“聽我歌吳趨。”趨,步也。’一本作‘吳越行’者,非。”器案:文選吳趨行劉良註:“此麯,吳人歌其土風也。”
〔五〕趙曦明曰:“非也。吳趨乃平原桑梓之邦,以釋回增美為體,何為而陳子光、夫差乎?”
〔六〕案:樂府詩集捲三十九煌煌京洛行,錄魏文帝以下四首,無陸機之作,蓋在宋時已亡之矣。
〔七〕羅本、傅本、顔本、何本、朱本及餘師錄“鬍”作“何”,程本及鬍本誤作“祠”。趙曦明曰:“非也。京洛為天子之居,當以可法可戒為體,何為而述赧王、靈帝乎?”
自古宏纔博學,用事誤者有矣;百傢雜說,或有不同,書儻湮滅,後人不見,故未敢輕議之。今指知决紕繆者〔一〕,略舉一兩端以為誡〔二〕。詩云:“有鷕雉鳴〔三〕。”又曰〔四〕:“雉鳴求其牡。”毛傳亦曰:“鷕,雌雉聲。”又云:“雉之朝雊,尚求其雌。〔五〕”鄭玄註月令亦云:“雊,雄雉鳴〔六〕。”潘嶽賦〔七〕曰:“雉鷕鷕以朝雊〔八〕。”是則混雜其雄雌矣〔九〕。詩云:“孔懷兄弟〔一0〕。”孔,甚也;懷,思也,言甚可思也。陸機與長沙顧母書〔一一〕,述從祖弟士璜死〔一二〕,乃言:“痛心拔腦〔一三〕,有如孔懷。”心既痛矣,即為甚思,何故方言有如也〔一四〕?觀其此意,當謂親兄弟為孔懷〔一五〕。詩云:“父母孔邇〔一六〕。”而呼二親為孔邇,於義通乎?異物志〔一七〕雲:“擁劍狀如蟹〔一八〕,但一螯偏大爾〔一九〕。”何遜〔二0〕詩云:“躍魚如擁劍〔二一〕。”是不分魚蟹也。漢書:“御史府中列柏樹,常有野鳥數千,棲宿其上,晨去暮來,號朝夕鳥〔二二〕。”而文士往往誤作烏鳶用之〔二三〕。抱樸子說項曼都詐稱得仙〔二四〕,自云:“仙人以流霞一杯與我飲之,輒不饑渴〔二五〕。”而簡文詩云:“霞流抱樸碗〔二六〕。”亦猶郭象以惠施之辨為莊周言也〔二七〕。後漢書:“囚司徒崔烈以鋃鐺鎖〔二八〕。”鋃鐺,大鎖也;世間多誤作金銀字〔二九〕。武烈太子〔三0〕亦是數千捲學士,嘗作詩云:“銀鎖三公腳,刀撞僕射頭〔三一〕。”為俗所誤〔三二〕。
〔一〕盧文弨曰:“禮記大傳:‘五者,一物紕繆。’註:‘紕,猶錯也。’釋文:‘紕,匹彌切。繆,本或作謬。’”
〔二〕宋本、鮑本及餘師錄引句末有“雲”字。
〔三〕此及下句引詩,見邶風匏有苦葉。盧文弨曰:“鷕,說文以水切,今讀戶小切。”
〔四〕又曰,抱經堂本作“又云”,宋本及各本都作“又曰”,今從之。
〔五〕見詩小雅小弁。
〔六〕見禮記月令季鼕之月。郝懿行曰:“鄭註月令,今本無‘雄’字,而云:‘雊,雉鳴也。’說文亦云:‘雊,雄雉鳴。’疑顔氏所見古本有‘雄’字,而今本脫之歟?”
〔七〕趙曦明曰:“嶽有射雉賦。”
〔八〕朱本註云:“雊,音垢,雌雄鳴也。”此朱軾臆說,不可從。
〔九〕趙曦明曰:“徐爰註此賦雲:‘延年以潘為誤用。案:詩“有鷕雉鳴”,則雲“求牡”,及其“朝雊”,則雲“求雌”,今雲“鷕鷕朝雊”者,互文以舉,雄雌皆鳴也。’案:徐說甚是,古人行文,多有似此者。”段玉裁曰:“徐子玉與延年皆宋人也,黃門年代在後,其所作傢訓,當是襲延年說耳。”
〔一0〕趙曦明曰:“詩小雅常棣作‘兄弟孔懷’。”
〔一一〕趙曦明曰:“通典:‘秦長沙郡,漢為國,後漢復為郡,晉因之。’”
〔一二〕器案:御覽六九五引陸機與長沙夫人書:“士璜亡,恨一襦少,便以機新襦衣與之。”當即一書。
〔一三〕宋本、羅本、顔本、程本、鬍本、何本、朱本“腦”作“惱”,傅本、抱經堂本及餘師錄作“腦”,今從之。
〔一四〕“方”字,各本俱脫,宋本、鮑本及餘師錄有,今據補正。
〔一五〕器案:魏志管輅傳:“辰敘曰:‘辰不以闇淺,得因孔懷之親,數與輅有所諮論。’”通鑒一三六:“魏主乃下詔,稱‘二王所犯難恕,而太皇太後追惟高宗孔懷之思雲雲。’”鬍註:“二王於文成帝為兄弟,詩曰:‘兄弟孔懷。’”文館詞林六九一隋文帝答蜀王敕書:“嫉妒於弟,無惡不為,滅孔懷之情也。”則以兄弟為孔懷,自三國迄北隋,猶然相同也。孫能傳剡溪漫筆一曰:“詩文用歇後語,亦是一疵,東京、魏、晉以來多有之。崔駰雲:‘非不欲室也,惡登墻而摟處。’崔琰雲:‘哲人君子,俄有色斯之志。’傅亮雲:‘照鄰殆庶。’王融雲:‘風舞之情鹹蕩。’皆載在文選,不以為嫌,絶不可以為法。陶淵明詩:‘再喜見友於。’梁武帝戲劉溉:‘文章假手。’孫藎曰:‘得無貽厥之力乎?’後學相承,遂謂兄弟為友於,子孫為貽厥,少陵詩:‘山鳥幽花皆友於。’昌黎詩:‘豈謂貽厥無基址。’顔魯公郭汾陽傢廟碑:‘友於着睦,貽厥有光。’皆未免俗。若爾,則率土之濱莫非王,何以雲倒綳孩兒也。”案:孫氏言歇後語之疵,獨未及孔懷,此亦其鄰類也。
〔一六〕見詩周南汝墳。
〔一七〕趙曦明曰:“隋書經籍志:‘異物志一捲,漢議郎楊孚撰。’”
〔一八〕古今註中魚蟲第五:“■●,小蟹也,生海邊,食土,一名長卿。其有一螯偏大,謂之擁劍。亦名執火,以其螯赤,故謂執火也。”
〔一九〕北戶錄一崔龜圖註引“(上敖下骨)”作為“螯”。朱本註云:“(上敖下骨),音敖,蟹大足,螯同。”
〔二0〕趙曦明曰:“梁書文學傳:‘何遜,字仲言,東海郯人。八歲能賦詩文章,與劉孝綽並見重當世。’”
〔二一〕案:何渡連圻二首作“魚遊若擁劍,猿挂似懸瓜”。
〔二二〕見漢書朱博傳。
〔二三〕宋祁曰:“浙本亦作‘鳥’。餘謂‘鳥’字當作‘烏’字。”緗素雜記八:“餘案:白氏六帖與李濟翁資暇集,其餘簡編所載,及人所引用,皆以為烏鳶,而獨傢訓以為不然,何哉?餘所未諭。”(永樂大典二三四五用此文,失記出處。)方以智通雅二四曰:“今稱御史為烏臺,以朱博傳‘御史府中列柏木,常有野烏數千’也。於文定泥顔氏傢訓,以為‘鳥’誤作‘烏’。智案:唐、宋來皆用烏府,考漢書原作‘烏’字,或顔氏別見一本耶?”盧文弨曰:“此見朱博傳,本皆作‘烏’,宋祁因顔此言,謂當作‘鳥’。”周壽昌曰:“顔氏當日所見漢書,或傳鈔偶誤,宋氏取此孤證,欲改古書,未可信也。考御史府稱烏署,見唐製書;烏府、烏臺,見白六帖;唐張良器有烏臺賦雲:‘門凌晨而豸出,樹夕陽而烏來。’正用此事。是唐以來,漢書皆作‘烏’,益可證。”
〔二四〕劉盼遂曰:“案:葛說又本王充論衡道虛篇。”
〔二五〕盧文弨曰:“見袪惑篇。”
〔二六〕今本簡文集無此詩。劉盼遂曰:“案抱樸子袪惑篇之說,又本之王充論衡道虛篇。道虛篇雲:‘河東蒲阪項曼都好道,學仙,委傢亡去,三年而返傢。問其狀,曰:“去時不能自知,忽見若臥形,有仙人數人將我上天,離月數裏而止。見月上下幽冥,幽冥不知東西。居月之旁,其寒凄愴,口饑欲食,仙人輒飲我以流霞一杯。每飲一杯,數月不饑。不知去幾何年月,不知以何為過,忽然若臥,復下至此。”河東號之曰斥仙。’此正為抱樸子所本。簡文詩云:‘霞流抱樸碗。’亦可雲‘霞流王充碗’乎?宜其為顔氏之所譏也。”
〔二七〕趙曦明曰:“案:莊子天下篇,目‘惠施多方’而下,因述施之言而辨正之。郭象註云:‘昔吾未覽莊子,嘗聞論者爭夫尺捶、連環之意,而皆云莊生之言。案:此篇較評諸子,至於此章,則曰其道舛駁,其言不中,乃知道聽塗說之傷實也。’則郭註本分明,顔氏譏之,誤也。”
〔二八〕鋃鐺,宋本原註:“上音狼,下音當。”趙曦明曰:“後漢書崔駰傳:‘孫寔,從弟烈,因傅母入錢五百萬,得為司徒。獻帝時,子鈞與袁紹俱起兵山東,董卓以是收烈付郿獄,錮之鋃鐺鐵鎖。卓既誅,拜城門校尉。’”能改齋漫錄七:“韓子蒼夏夜廣壽寺偶書云:‘城郭初鳴定夜鐘,苾芻過盡法堂空。移床獨嚮西南角,臥看琅璫動晚風。’案:顔氏傢訓雲雲,顔所引鋃鐺字皆從金,子蒼所用字皆從玉,仍以鋃鐺為鈴鐸,而非鎖也。子蒼博極群書,恐當別有所本,洪龜父亦云:‘琅璫鳴佛屋。’”器案:漢書王莽傳下:“以鐵鎖琅當其頸。”師古曰:“琅當,長鎖也。”字正從玉。至謂鈴鐸為琅璫,當由“三郎郎當”而來耳。
〔二九〕睏學紀聞八引董彥遠除正字啓:“鎖定銀鐺之名,車改金根之目。”上句即此文所申斥之流比。何焯曰:“金銀藉對,謂定銀為鋃也。”
〔三0〕盧文弨曰:“南史忠壯世子方等傳:‘字實相,元帝長子。少聰敏,有俊纔,南討軍敗溺死,謚忠壯,元帝即位,改謚武烈世子。’”
〔三一〕蕭方等無集傳世。案北齊書王紘傳:“帝使燕子獻反縛紘,長廣王捉頭,帝手刃將下,紘曰:‘楊遵彥、崔季舒,逃走避難,位至僕射尚書;冒死效命之士,反見屠戮,曠古未有此事。’帝投刃於地,曰:‘王師羅不得殺。’遂捨之。”豈方等亦用近事耶?疑不能明也。
〔三二〕能改齋漫錄此句作“蓋誤也”。
文章地理,必須愜當。梁簡文〔一〕雁門太守行
〔二〕乃雲:“鵝軍攻日逐〔三〕,燕騎蕩康居〔四〕,大宛歸善馬
〔五〕,小月送降書〔六〕。”蕭子暉〔七〕隴頭水〔八〕雲:“天寒隴水急,散漫俱分瀉,北註徂黃竜〔九〕,東流會白馬〔一0〕。”此亦明珠之纇〔一一〕,美玉之瑕,宜慎之。
〔一〕趙曦明曰:“梁書簡文帝紀:‘諱綱,字世纘,小字六通,高祖第三子。大寶二年,侯景使王偉等弒之。帝雅好題詩,其序雲:“餘七歲有詩癖,長而不倦;然傷於輕豔,當時號曰宮體。”’”案:隋書經籍志:“梁簡文帝集八十五捲,陸罩撰幷錄。”周書蕭大圜傳:“簡文集九十捲。”又案:簡文前已數見,不應在此始出註,茲仍沿趙、盧之失,率爾識之。
〔二〕趙曦明曰:“漢書匈奴傳:‘趙武靈王自代並陰山下至高闕為塞,置雲中、雁門、代郡。’漢書地理志:‘雁門郡,秦置,屬幷州。’”
〔三〕趙曦明曰:“左氏昭二十一年傳:‘宋公子城與華氏戰於赭丘,鄭翩願為鸛,其禦願為鵝。’漢書匈奴傳:‘狐鹿孤單於立,以左大將為左賢王,數年病死。其子先賢撣不得代,更以為日逐王。日逐王者,賤於左賢王。’”案:左傳杜註:“鸛、鵝,皆陣名。”
〔四〕趙曦明曰:“戰國燕策:‘蘇秦說燕文侯曰:“燕軍七百乘,騎六千匹。”’漢書西域傳:‘康居國與大月氏同俗,東羈事匈奴。’”
〔五〕趙曦明曰:“漢書西域傳:‘大宛國治貴城山,多善馬,馬汗血。武帝遣使者持千金及金馬以請宛善馬,不肯與,漢使妄言,宛遂攻殺漢使。於是天子遣貳師將軍伐宛,宛人斬其王毋寡首,獻馬三千匹。宛王蟬封與漢約,歲獻天馬二匹。’”
〔六〕趙曦明曰:“漢書西域傳:‘大月氏為單於攻破,乃遠去。不能去者,保南山羌,號小月氏。共■漢使者有五侯,皆屬大月氏。’”盧文弨曰:“氏音支。與翕同。此殆言燕、宋之軍,其與此諸國皆不相及也。”器案:此乃梁褚翔詩,非簡文詩也。梁簡文從軍行雲:“先平小月陣,卻滅大宛城,善馬還長樂,黃金付水衡。”見樂府詩集捲三十二,此蓋相涉而誤。又樂府詩集捲三十九載褚翔雁門太守行雲:“戎軍攻日逐,燕騎蕩康居,大宛歸善馬,小月送降書。”
〔七〕趙曦明曰:“梁書蕭子恪傳:‘弟子暉,字景光。少涉書史,亦有文才。’”案隋書經籍志:“梁蕭子暉集九捲。”
〔八〕趙曦明曰:“後漢郡國志:‘漢陽郡隴縣,州刺史治,有大阪,名隴坻。’註:‘三秦記:“其阪九回,不知高幾許,欲上者七日乃越。高處可容百余家,清水四註下。”郭仲産秦州記曰:“隴山東西百八十裏,登山嶺東望秦川四五百裏,極目泯然。山東人行役升此而顧瞻者,莫不悲思,故歌曰:隴頭流水,分離四下。念我行役,飄然曠野。登高遠望,涕零雙墮。”’”
〔九〕趙曦明曰:“宋書朱修之傳:‘鮮卑馮宏稱燕王,治黃竜城。’”
〔一0〕趙曦明曰:“漢書西南夷傳:‘自冉駹以東北,君長以十數,白馬最大,皆氐類也。’”盧文弨曰:“案:隴在西北,黃竜在北,白馬在西南,地皆隔遠,水焉得相及。”器案:此及雁門太守行所侈陳之地理,皆以誇張手法出之,顔氏以為文章瑕纇,未當。又案:史記荊燕世傢:“漢四年,使劉賈將二萬人、騎數百,渡白馬津,入楚地。”正義:“括地志雲:‘黎陽,一名白馬津,在滑州白馬縣北三十裏。’”則此處白馬,正當以白馬津釋之,始與“東流”義會,不必遠摭西南之白馬氐以實之,且白馬氐何得言“東流會”也。
〔一一〕趙曦明曰:“淮南子泛論訓:‘夏後氏之璜,不能無考;明月之珠,不能無纇。’”盧文弨曰:“考,瑕釁也。纇,若絲之結纇也,盧對切。”
王籍〔一〕入若耶溪詩云:“蟬噪林逾靜,鳥鳴山更幽。”江南以為文外斷絶〔二〕,物無異議。簡文吟詠,不能忘之,孝元諷味,〔三〕以為不可復得,至懷舊志載於籍傳。範陽盧詢祖〔四〕,鄴下纔俊,乃言:“此不成語,何事於能〔五〕?”魏收亦然其論〔六〕。詩云〔七〕:“蕭蕭馬鳴,悠悠旆旌。”毛傳曰:“言不諠嘩也。”吾每嘆此解有情緻〔八〕,籍詩生於此耳〔九〕。
〔一〕趙曦明曰:“梁書文學傳下:‘王籍,字文海,琅邪臨沂人。七歲能屬文。及長,好學博涉,有才氣。除輕車、湘東王諮議參軍,隨府會稽,郡境有雲門天柱山,籍嘗遊之,纍月不反,至若邪溪,賦詩云雲,當時以為文外獨絶。’案:此書作‘斷絶’,疑誤。”
〔二〕御覽五八六引“文外”作“文章”。
〔三〕案下文亦有“動靜輒諷味”語。文心雕竜辨騷篇:“揚雄諷味,亦言體同詩雅。”
〔四〕“祖”字各本俱脫,今據宋本補。盧文弨曰:“魏書盧觀傳:‘觀從子文偉,文偉孫詢祖,襲祖爵大夏男。有術學,文辭華美,為後生之俊,舉秀纔,至鄴。’”
〔五〕器案:論語雍也篇:“何事於仁,必也聖乎?”之推造句本此。苕溪漁隱叢話前一引蔡居厚寬夫詩話:“晉、宋間詩人,造語雖秀拔,然大抵上下句多出一意,如‘魚戲新荷動,鳥散餘花落’,‘蟬噪林逾靜,鳥鳴山更幽’之類,非不工矣,終不免此病。”此亦言籍此詩之病纍者。
〔六〕黃叔琳曰:“人世好尚不一,焉能強齊?菖葅膾炙,各從所嗜耳。”
〔七〕見小雅車攻。
〔八〕宋景文筆記中:“詩曰:‘蕭蕭馬鳴,悠悠旆旌。’見整而靜也,顔之推愛之。‘楊柳依依,雨雪霏霏。’寫物態,慰人情也,謝玄愛之。‘遠猷辰告。’謝安以為佳話。”王士禛古夫於亭雜錄二曰:“愚案:玄與之推所云是矣,太傅所謂‘雅人深緻’,終不能喻其指。”
〔九〕古夫於亭雜錄六:“顔之推標舉王籍‘蟬噪林逾靜,鳥鳴山更幽’,以為自小雅‘蕭蕭馬鳴,悠悠旆旌’得來;此神契語也。學古人勿襲形模,正當尋其文外獨絶處。”
蘭陵〔一〕蕭愨〔二〕,梁室上黃侯之子,工於篇什〔三〕。嘗有秋詩云:“芙蓉露下落,楊柳月中疏。”時人未之賞也。吾愛其蕭散〔四〕,宛然在目〔五〕。潁川荀仲舉〔六〕、琅邪諸葛漢〔七〕,亦以為爾。而盧思道〔八〕之徒,雅所不愜〔九〕。
〔一〕蘭陵,故址在今山東嶧縣東五十裏。
〔二〕趙曦明曰:“北齊書文苑傳:‘蕭愨,字仁祖,梁上黃侯曄之子。天保中入國,武平中太子洗馬,曾秋夜賦詩云雲,為知音所賞。’”
〔三〕隋書經籍志:“記室參軍蕭愨集九捲。”邢邵蕭仁祖集序:“蕭仁祖之文,可謂雕章間出。昔潘、陸齊軌,不襲建安之風;顔、謝同聲,遂革太原之氣。自漢逮晉,情賞猶自不諧;江北、江南,意製本應相詭。”
〔四〕文選謝玄暉始出尚書省:“乘此終蕭散,垂竿深澗底。”李周翰註:“蕭散,逸志也。”又江文通雜體詩三十首:“直置忘所宰,蕭散得遺慮。”李延濟註:“蕭散,空遠也。”
〔五〕苕溪漁隱叢話後九:“皮日休雲:‘北齊美蕭愨“芙蓉露下落,楊柳月中疏”;孟先生(浩然)有“微雲淡河漢,疏雨滴梧桐”,……此與古人爭勝於毫釐也。’”案:皮日休語見孟亭記,尤袤全唐詩話一亦載其說。許顗許彥周詩話雲:“六朝詩人之詩,不可不熟讀,如‘芙蓉露下落,楊柳月中疏’,鍛煉至此,自唐以來,無人能及也。退之雲:‘齊、梁及陳、隋,衆作等蟬噪。’此語,吾不敢議,亦不敢從。”朱子語類一四0:“或問:‘李白“清水出芙蓉,天然去雕飾”,前輩多稱此語,如何?’曰:‘自然之好。又如“芙蓉露下落,楊柳月中疏”,則尤佳。’”李東陽麓堂詩話:“‘芙蓉露下落,楊柳月中疏’,有何深意,卻自是詩傢語。”
〔六〕趙曦明曰:“北齊書文苑傳:‘荀仲舉,字士高,潁川人。仕梁為南沙令,從蕭明於寒山被執,長樂王尉粲甚禮之,與粲劇飲,嚙粲指至骨。顯祖知之,杖仲舉一百。或問其故,答雲:“我那知許,當時正疑是麈尾耳。”’”
〔七〕北史文苑傳下:“諸葛潁,字漢,丹楊建康人也。有集二十捲。”隋書亦有傳。此雲琅邪,蓋舉郡望。
〔八〕趙曦明曰:“北史盧子真傳:‘元孫思道,字子行。才學兼着,然不持細行,好輕侮人物。文宣帝崩,當朝人士各作輓歌十首,擇其善者而用之。魏收等不過得一二首,惟思道獨有八篇,故時人稱為八米盧郎。’”案:隋書亦有傳。
〔九〕御覽五八六引三國典略:“齊蕭愨,字仁祖,為太子洗馬,嘗於秋夜賦詩,其兩句云:‘芙蓉露下落,楊柳月中疏。’曰:‘蕭仁祖之斯文,可謂雕章間出。昔潘、陸齊軌,不襲建安之風;顔、謝同聲,遂革太乙之氣。自漢逮晉,情賞猶自不諧;河北、江南,意製本應相詭。’(案:“曰”上當脫“邢邵”二字。)顔黃門雲:‘吾愛其蕭散,宛然在目。而盧思道之徒,雅所不愜。’箕、畢殊好,理宜固然。”“大乙”,全北齊文作“太原”。
何遜詩〔一〕實為清巧〔二〕,多形似之言〔三〕;揚都〔四〕論者,恨其每病苦辛〔五〕,饒貧寒氣
〔六〕,不及劉孝綽〔七〕之雍容也〔八〕。雖然,劉甚忌之,平生誦何詩,常〔九〕雲:“‘蘧車響北闕’,■■不道車〔一0〕。”又撰詩苑〔一一〕,止取何兩篇,時人譏其不廣〔一二〕。劉孝綽當時既有重名,無所與讓;唯服謝朓〔一三〕,常以謝詩置幾案間,動靜輒諷味〔一四〕。簡文愛陶淵明〔一五〕文,亦復如此。江南語曰:“梁有三何,子朗最多〔一六〕。”三何者,遜及思澄、子朗也。子朗信饒清巧。思澄遊廬山,每有佳篇,亦為冠絶〔一七〕。
〔一〕梁書文學何遜傳:“東海王僧孺集其文為八捲。初遜文章,與劉孝綽並見重於世,世謂之何、劉。世祖着論論之雲:‘詩多而能者瀋約,少而能者謝朓、何遜。’”
〔二〕東觀餘論跋何水曹集後雲:“古人論詩,但愛遜‘露滋寒塘草,月映清淮流’,及‘夜雨滴空階,曉燈暗離室’為佳,殊不知遜秀句若此者殊多,如九日侍宴雲:‘疏樹翻高葉,寒流聚細紋。日斜迢遞宇,風起嵯峨雲。’答高博士雲:‘幽居多卉木,飛蜨弄晚花,清池映疏竹。’還渡五洲雲:‘蕭散煙霧晚,凄清江漢秋。’答庾郎雲:‘蛺蝶縈空戲。’日暮望江雲:‘水影漾長橋。’贈崔錄事雲:‘河流繞岸清,川平看鳥遠。’送行雲:‘江暗雨欲來,浪白風初起。’庾子山輩有所不逮。其它警句尚多,如早梅雲:‘枝橫卻月觀,花繞凌風臺。’銅爵妓雲:‘麯終相顧起,日暮鬆柏聲。’句殊雄古。而顔黃門謂其‘每病苦辛,饒貧寒氣’,無乃太貶乎?”案詩品:“令暉歌詩,往往斷絶清巧。”
〔三〕器案:文選瀋約宋書謝靈運傳論:“相如工為形似之言,二班長於情理之說。”詩品上:“張協巧構形似之言。”形似,猶今言形象也。苕溪漁隱叢話三八載石林詩話雲:“古人論詩多矣,吾獨愛湯惠休稱謝靈運如初日芙蕖,瀋約稱王筠為彈丸脫手,兩語最當人意。初日芙蕖,非人力所能為,而精彩華麗之意,自然見於造化之外,然靈運諸詩,可以當此者無幾。彈丸脫手,雖是輸寫便利,動無違礙,然其精圓快速,發之在手,筠亦未能盡也。然作詩審到此地,豈復有餘事。韓退之贈張籍雲:‘君詩多態度,靄靄空春雲。’司空圖記戴叔倫語雲:‘詩人之辭,如藍田日暖,良玉生煙。’亦是形似之微妙者,但學者不能味其言耳。”
〔四〕劉盼遂曰:“按:揚都指建業而言,本書終製篇雲:‘先君先夫人皆未還建業舊山,旅葬江陵東郭。承聖末,已啓求揚都,欲營遷厝,蒙詔賜銀百兩,已於揚州小郊北地燒磚,便值本朝淪沒,流離如此,數十年間,絶於還望。……且揚都污毀,無復孑遺;還彼下濕,未為得計。’此處以建業與揚都並言,明揚都即建業矣。又北齊書之推本傳觀我生賦自註:‘靖侯以下七世,墳塋皆在白下。’亦即終製篇所云之‘建業舊山’也,此亦揚都表建業之證。揚都之名,惟顔君用之,他人文中不多覯也。”器案:曹毗、庾闡並有揚都賦,唐、宋人類書多引之,則稱建業為揚都,尚矣,不得謂“他人文中多不覯”也,又世說新語文學篇兩言庾闡作揚都賦事,庾亮且“大為其名價,雲‘可三二京、四三都’”矣。
〔五〕類說引“苦辛”作“苦卒”,苕溪漁隱叢話後二引作“辛苦”,俱未可據。
〔六〕下文“子朗信饒清巧”,饒字義同。通鑒九七鬍註:“寒者,衰冷無氣焰也。”
〔七〕趙曦明曰:“梁書劉孝綽傳:‘孝綽,字孝綽,彭城人。七歲能屬文。舅齊中書郎王融深賞異之,每言曰:“天下文章,若無我,當屬阿士。”阿士,孝綽小字也。’”
〔八〕史記司馬相如傳:“雍容閑雅甚都。”文選聖主得賢臣頌:“雍容垂拱。”呂延濟註曰:“雍容,閑和貌。”
〔九〕各本無“常”字,宋本有,今據補。
〔一0〕“蘧車”,原作“蘧居”,今據孫志祖說校改,孫氏讀書脞錄七曰:“案:‘蘧居’,‘居’字誤,當作為‘車’,蓋用蘧伯玉事。何遜早朝詩云:‘蘧車響北闕,鄭履入南宮。’見藝文類聚朝會類、文苑英華,彭叔夏辨證雲:‘集本題作早朝車中聽望,是也。’‘■■不道車’,是譏何詩語,然不得其解,豈以‘蘧車’二字音韻不諧亮耶?”案:宋本原註:“■,呼麥反。”盧文弨曰:“玉篇:‘乖戾也。’”器案:孫雲“用蘧伯玉事”者,見列女傳仁智篇。廣韻二十一麥引李概音譜:“■■,辯快。”此以重文見義,不當引玉篇之單字。
〔一一〕案:詩苑未見着錄,隋書經籍志:“文苑一百捲,孔逭撰。”據玉海藝文志載中興書目:“逭集漢以後諸儒文章:賦,頌,騷,銘,評,吊,典,書,表,論,凡十屬目錄。”孝綽所撰詩苑,當是集漢以來諸傢之詩,總此二書,則蔚為文筆之大觀矣。範德機木天禁語謂:“唐人李淑有詩苑一書,今世罕傳。”蓋在唐代,孝綽之書已亡,而李淑續作之,然至元時,則李淑之書,一如孝綽之書,俱皆失傳矣。
〔一二〕趙曦明曰:“梁書何遜傳:‘範雲見其對策,大相稱賞,因結忘年交好。自是一文一詠,雲輒嗟賞。瀋約亦愛其文。’餘已見上註。”
〔一三〕齊書謝朓傳:“朓善草隸,長五言詩,瀋約常雲:‘二百年來無此詩也。’”梁書庾肩吾傳:“梁簡文與湘東王書:‘至如近世謝朓、瀋約之詩,任昉、陸倕之筆,斯實文章之冠冕,述作之楷模。’”
〔一四〕動靜輒諷味,御覽五九九引作“動輒諷吟味其文”。
〔一五〕趙曦明曰:“陶潛,字淵明,一字符亮。晉、宋、南史並有傳。”
〔一六〕趙曦明曰:“梁書文苑傳:‘何思澄,字符靜,東海郯人。少勤學,工文辭。起傢為南康王侍郎,纍遷平南安成王行參軍兼記室,隨府江州,為遊廬山詩,瀋約見之,自以為弗逮。除廷尉正,天監十五年,敕太子詹事。徐勉舉學士,入華林,撰遍略,勉舉思澄等五人應選,遷治書侍御史。出為秣陵令。入兼東宮通事捨人,除安西湘東王錄事參軍,捨人如故。時徐勉、周捨以纔具當朝,並好思澄學,常遞日招致之。卒,有文集十五捲。初,思澄與宗人遜及子朗俱擅文名,時人語曰:“東海三何,子朗最多。”思澄聞之曰:“此言誤耳。如其不然,故當歸遜。”意謂宜在己也。子朗字世明,早有才思,工清言。周捨每與共談,服其精理。世人語曰:“人中爽爽何子朗。”為固山令,卒,年二十四,文集行於世。’”
〔一七〕冠絶,為時冠首,斷絶流輩。宋書顔延之傳:“文章之美,冠絶當時。”
名實第十
名之與實,猶形之與影也。德藝周厚〔一〕,則名必善焉;容色姝麗,則影必美焉。今不修身而求令名於世者〔二〕,猶貌甚惡而責妍影於鏡也。上士忘名,中士立名,下士竊名〔三〕。忘名者,體道合德,享鬼神之福佑,非所以求名也;立名者,修身慎行,懼榮觀之不顯〔四〕,非所以讓名也;竊名者,厚貌深姦,幹浮華之虛構,非所以得名也。
〔一〕德藝周厚,謂德行文藝周備篤厚也。
〔二〕盧文弨曰:“左氏襄二十四年傳:‘夫令名,德之輿也;恕思以明德,則令名載而行之。’”
〔三〕盧文弨曰:“莊子逍遙遊:‘聖人無名。’又天運篇:‘老子曰:“名,公器也,不可多取。”’後漢書逸民傳:‘法真逃名而名我隨,避名而名我追。’離騷:‘老冉冉其將至兮,懼修名之不立。’逸周書官人解:‘規諫而不類,道行而不平,曰竊名者也。’”
〔四〕盧文弨曰:“老子道經:‘雖有榮觀,宴處超然。’”器案:老子想爾註:“天子王公也,雖有榮觀,為人所尊,務當重清靜,奉行道誡也。”
人足所履,不過數寸,然而咫尺之途,必顛蹶於崖岸,拱把之梁〔一〕,每瀋溺於川𠔌者,何哉?為其旁無餘地故也〔二〕。君子之立己,抑亦如之。至誠之言,人未能信,至潔之行,物或緻疑,皆由言行聲名,無餘地也。吾每為人所毀,常以此自責。若能開方軌之路〔三〕,廣造舟之航〔四〕,則仲由之言信〔五〕,重於登壇之盟,〔六〕趙熹之降城〔七〕,賢於折衝之將矣〔八〕。
〔一〕把,各本皆作“抱”,今從宋本。孟子告子上:“拱把之桐梓。”即以“拱把”連文。何焯曰:“此謂獨木橋爾。”盧文弨曰:“梁,橋也。”器案:兩手所圍曰拱,衹手所握曰把。淮南子繆稱篇:“故若行獨梁,不為無人競其容。”高誘註:“獨梁,一木之水橋也。”
〔二〕劉盼遂曰:“案:莊子外物篇:‘夫地非不廣且大也,人之所用,容足耳。然則厠足而墊之致黃泉,人尚有用乎?然則無用之為用也亦明矣。’顔氏此文,正取莊意。”
〔三〕趙曦明曰:“戰國齊策:‘蘇秦說齊宣王曰:“秦攻齊,徑亢父之險,車不得方軌,馬不得並行,百人守險,千人不能過也。”’”盧文弨曰:“亢父,音剛甫。”
〔四〕趙曦明曰:“詩大雅大明:‘造舟為梁。’傳:‘天子造舟,諸侯維舟,大夫方舟,士特舟。’正義:‘皆釋水文。李巡曰:“比其舟而渡曰造舟。”然則造舟者,比船於水,加板於上,如今之浮橋,杜預雲:“則河橋之謂也。”’方言九:‘舟自關而東,或謂之航。’”
〔五〕宋本“言信”作“證鼎”,原註“一本作‘言信’。”郝懿行曰:“案證鼎謂證魯之■鼎也,韓非子以為展禽事。”盧文弨曰:“案證鼎非子路事,韓非子說林下:‘齊伐魯,索讒鼎,魯以其鴈往,齊人曰:“鴈也。”魯人曰:“真也。”齊人曰:“使樂正子春來,吾將聽子。”魯君請樂正子春。樂正子春曰:“鬍不以其真往也?”君曰:“我愛之。”答曰:“臣亦愛臣之信。”’‘鴈’與‘■’同,疑顏氏本誤用,而後人改之。”器案:證鴈鼎事,呂氏春秋審己篇以為柳下季,郝氏以為韓非子作展禽,非是。
〔六〕趙曦明曰:“左哀公十四年傳:‘小邾射以句繹來奔,曰:“使季路要我,吾無盟矣。”使子路,子路辭。季康子使冉有謂之曰:“千乘之國,不信其盟,而信子之言,子何辱焉?”對曰:“魯有事於小邾,不敢問故,死其城下可也。彼不臣而濟其言,是義之也,由弗能。”’”器案:公羊傳莊公十三年何休註:“土基三尺,土階三等曰壇。會必有壇者,為升降揖讓,稱先君以相接,所以長其敬。”
〔七〕羅本、傅本、顔本、程本、鬍本、何本、文津本、別解“熹”作“喜”。瀋揆曰:“後漢趙熹傳:‘舞陰大姓李氏擁城不下,更始遣柱天將軍李寶降之,不肯,雲:“聞宛之趙氏有孤孫熹,信義著名,願得降之。”使詣舞陰,而李氏遂降。’諸本誤作‘趙喜’。”
〔八〕盧文弨曰:“衝,衝車也。晏子雜上:‘仲尼曰:“不出於尊俎之間,而知千裏之外,其晏子之謂也。可謂折衝矣。”’”
吾見世人,清名登而金貝〔一〕入,信譽顯而然諾虧,不知後之矛戟,毀前之幹櫓也〔二〕。虙子賤〔三〕雲:“誠於此者形於彼。〔四〕”人之虛實真偽在乎心,無不見乎跡,但察之未熟耳。一為察之所鑒,巧偽不如拙誠〔五〕,承之以羞大矣〔六〕。伯石讓卿〔七〕,王莽辭政〔八〕,當於爾時,自以巧密;後人書之,留傳萬代,可為骨寒毛竪也〔九〕。近有大貴,以孝着聲〔一0〕,前後居喪,哀毀踰製,亦足以高於人矣。而嘗於苫塊之中〔一一〕,以巴豆〔一二〕塗臉,遂使成瘡,表哭泣之過〔一三〕。左右童竪〔一四〕,不能掩之,益使外人謂其居處飲食,皆為不信。以一偽喪百誠者〔一五〕,乃貪名不已故也〔一六〕。
〔一〕盧文弨曰:“漢書食貨志:‘金刀龜貝,所以通有無也。’說文:‘貝,海介蟲也。象形。古者,貨貝而寶龜,周而有泉,至秦,廢貝行錢。’”器案:高僧傳釋道遠傳:“遠周貧濟乏,身無留財,有元紹比丘,每給以金貝,遠讓而弗受。”盧思道勞生論:“段圭、張讓,金貝是視。”亦以金貝連文。
〔二〕朱亦棟曰:“案韓非子難勢篇:‘客曰:“人有鬻矛與楯者,譽其楯之堅,物莫能陷也。俄又譽其矛曰:‘吾矛之利,物無不陷也。’人有應之曰:‘以子之矛,陷子之楯,何如?’其人弗能應也。以為不可陷之楯,與無不陷之矛,為名不可兩立也。”’之推之語本此,趙氏失註。說文解字:‘櫓,大盾也。’”鄭珍說同。器案:禮記儒行:“禮義以為幹櫓。”鄭玄註:“幹櫓,小楯大楯也。”
〔三〕羅本、傅本、顔本、程本、鬍本、何本、黃本、文津本、朱本、通錄二“虙”作“宓”,宋本作“虙”。趙曦明曰:“案顔氏有辨,在書證篇。宋本作‘虙’,信顔氏元本,今從之。”
〔四〕盧文弨曰:“傢語屈節解:‘巫馬期入單父界,見夜●者,得魚輒捨之,巫馬期問焉。●者曰:“魚之大者,吾大夫愛之,其小者,吾大夫欲長之,是以得二者輒捨之。”巫馬期返以告孔子,曰:“宓子之德至矣,使民闇行,若有嚴刑於旁。敢問宓子何行而得於是?”孔子曰:“吾嘗與之言曰:‘誠於此者刑於彼。’宓子行此術於單父也。”’案:刑、形古通。據傢語乃孔子告子賤之言。”
〔五〕黃叔琳曰:“六字洵為格言,當書紳佩之。”趙曦明曰:“韓非子說林上:‘故曰巧詐不如拙誠。樂羊以有功見疑,秦西巴以有罪益信。’”器案:三國志劉曄傳註引傅子引諺,與韓非子同。
〔六〕趙曦明曰:“易恆:‘九三,不恆其德,或承之羞。’”案:王弼註云:“德行無恆,自相違錯,不可致詰,故或承之羞也。”
〔七〕趙曦明曰:“左氏襄三十年傳:‘伯有既死,使太史命伯石為卿,辭。太史退,則請命焉。復命之,又辭。如是三,乃受策入拜。子産是以惡其為人也,使次己位。’”
〔八〕趙曦明曰:“漢書本傳:‘大司馬王根,薦莽自代,上遂擢莽為大司馬。哀帝即位,莽上疏乞骸骨。哀帝曰:“先帝委政於君而棄群臣,朕得奉宗廟,嘉與君同心合意。今君移病求退,朕甚傷焉。已詔尚書待君奏事。”又遣丞相孔光等白太後:“大司馬即不起,皇帝不敢聽政。”太後復令莽視事。已因傅太後怒,復乞骸骨。’”器案:白居易放言詩:“周公恐懼流言日,王莽謙恭未篡時;若使當時身便死,一生真偽有誰知。”意與顔氏相同。
〔九〕盧文弨曰:“竪,臣庾切,說文:‘立也。’下亦音同。”
〔一0〕以孝着聲,各本及類說作“孝悌着聲”,今從宋本。
〔一一〕傅本、程本、鬍本“於”作“以”。盧文弨曰:“禮記問喪:‘寢苫枕塊,哀親之在土也。’”
〔一二〕盧文弨曰:“本草:‘巴豆,出巴郡,有大毒。’”
〔一三〕郝懿行曰:“朱子有言:‘割股廬墓,亦是為人。’正謂此也。韓非子內儲說雲:‘宋崇門之巷人,服喪而毀其瘠,上以為慈愛於親,舉以為官師。明年,人之所以毀死者歲十餘人。’餘每讀而嘆曰:甚哉,世人之愛名,一至此乎!且親死之謂何?又因以為名,於汝心安乎?籲,亦異矣!”
〔一四〕盧文弨曰:“竪,小使之未冠者。”
〔一五〕文選答賓戲:“功不可以虛成,名不可以偽立。”
〔一六〕盧文弨曰:“案:下當分段。”今從之。
有一士族,讀書不過二三百捲,天才鈍拙,而傢世殷厚,雅自矜持,多以酒犢珍玩〔一〕,交諸名士,甘其餌者〔二〕,遞共吹噓。〔三〕朝廷以為文華〔四〕,亦嘗〔五〕出境聘。東萊王韓晉明〔六〕篤好文學,疑彼製作,多非機杼〔七〕,遂設燕言〔八〕,面相討試〔九〕。竟日歡諧,辭人滿席,屬音賦韻,命筆為詩,彼造次〔一0〕即成,了非嚮韻〔一一〕。衆客各自瀋吟,遂無覺者。韓退嘆曰:“果如所量!”韓又嘗問曰:“玉珽杼上終葵首,當作何形?”乃答雲:“珽頭麯圜,勢如葵葉耳〔一二〕。”韓既有學,忍笑為吾說之。
〔一〕器案:酒犢,謂牛酒也。漢書公孫弘傳:“因賜告牛酒雜帛。”
〔二〕器案:餌謂以利誘人也。後漢書劉瑜傳:“姦情賕賂,皆為吏餌。”
〔三〕共,各本作“相”,今從宋本。盧文弨曰:“後漢書鄭泰傳:‘孔公緒清談高論,噓枯吹生。’盧思道孤鴻賦序:‘翦拂吹噓,長其光價。’”器案:方言十二:“吹,扇,助也。”郭註:“吹噓,扇拂,相佐助也。”
〔四〕器案:後漢書班彪傳:“敷文華以緯國典。”北史李諤傳:“競騁文華,遂成風俗,江左、齊、梁,其弊彌甚。”文華,猶言文采也。
〔五〕宋本“嘗”作“常”。
〔六〕劉盼遂曰:“北齊書韓軌傳:‘子晉明嗣爵,天統中,改封為東萊王。諸勳貴子孫中,晉明最留心學問。’傢訓所說,正其人也。”
〔七〕盧文弨曰:“此以織喻也,魏書祖瑩傳:‘常語人云:“文章須自出機杼,成一傢風骨,何能共人同生活也。”’”器案:省事篇:“機杼既薄,無以測量。”亦以織喻也。
〔八〕燕言,謂燕飲言說也。
〔九〕宋本“試”下有“爾”字。
〔一0〕論語裏仁篇:“造次必於是。”集解:“馬融曰:‘造次,急遽。’”
〔一一〕盧文弨曰:“了非嚮韻,言絶非嚮來之體韻也。韻之為言,始自晉、宋以來,有神韻、風韻、遠韻、雅韻之語。”
〔一二〕瀋揆曰:“禮記玉藻註:‘終葵首者,於杼上又廣其首,方如椎頭。’故以此答為非。”盧文弨曰:“杼上終葵首,本周禮考工記玉人文,杼者,殺也,於三尺圭上除六寸之下,兩畔殺去之,使已上為椎頭。言六寸,據上不殺者而言。謂椎為終葵,齊人語也。珽,他頂切。杼,直呂切。椎,直追切,今之槌也。殺,色界切。”郝懿行曰:“考工記鄭註云:‘齊人謂椎曰終葵。’馬融廣成頌雲:‘翬終葵。’是古以終葵為椎之證也。然爾雅釋草,復有‘終葵繁露’之語,是終葵又為草名,其葉圓葉,有似椎頭。然則顔氏所譏勢如葵葉之解,若證以爾雅,抑亦未為全非也。”
治點子弟文章〔一〕,以為聲價〔二〕,大弊事也〔三〕。一則不可常繼,終露其情;二則學者有憑,益不精勵〔四〕。
〔一〕少儀外傳下引“治”作“裝”。盧文弨曰:“治,直之切,理其亂也。點謂點竄潤飾之也。”器案:爾雅釋器:“滅謂之點。”註:“以筆滅字為點。”說文:“點,小黑也。”蓋謂以筆加小黑以竄滅其字也。隋書李德林傳:“軍書羽檄,朝夕填委,一日之中,動逾百數,口授數人,文意百端,不加治點。”則治點為當時習用語。世說新語文學篇註引文章傳:“機善屬文,司空張華見其文章,篇篇稱善,猶譏其作文大治,謂曰:‘人之作文,患於不纔;至子為文,乃患太多也。’”又文學篇:“籍時在袁孝尼傢,宿醉,扶起書札為之,無所點定,乃寫付使,時人以為神筆。”與此文治點意同,外傳作“裝點”,非是。
〔二〕盧文弨曰:“聲,謂名聲着聞;價,如市馬者,得伯樂一顧而遂倍於常價也。聲價見後漢書薑肱傳。”器案:世說新語文學篇:“庾仲初作揚都賦成,以呈庾亮;亮以親族之懷,大為其名價,雲:‘可三二京、四三都。’”為名價,猶此言為聲價也。
〔三〕傅本、顔本、鬍本、何本“大”作“太”。
〔四〕精勵,謂精進勵奮也。少儀外傳“勵”作“厲”。後漢書朱浮傳:“學者精勵,遠近同慕。”趙曦明曰:“案:下當分段。”今從之。
鄴下有一少年,出為襄國令〔一〕,頗自勉篤。公事經懷,每加撫恤,以求聲譽。凡遣兵役,握手送離,或賫梨棗〔二〕餅餌,人人贈別,雲:“上命相煩,情所不忍;道路饑渴,以此見思。”民庶稱之,不容於口。及遷為泗州別駕〔三〕,此費日廣,不可常周,一有偽情,觸塗難繼,功績遂損敗矣〔四〕。
〔一〕趙曦明曰:“魏書地形志:‘北廣平郡襄國,秦為信都,項羽更名。二漢屬趙國,晉屬廣平郡。’”
〔二〕梨棗,程本、鬍本作“黎棗”,今從宋本。
〔三〕趙曦明曰:“隋書地理志:‘下邳郡,後魏置南徐州,後周改為泗州。’通典職官十四:‘州之佐史,漢有別駕、治中、主簿等官,別駕從刺史行部,別乘傳車,故謂之別駕。’註:‘庾亮集答郭豫書:“別駕舊與刺史別乘,其任居刺史之半。”’”
〔四〕羅本、傅本、顔本、程本、鬍本、何本、朱本“損敗”作“敗損”,今從宋本。本書治傢篇、文章篇俱有“損敗”語。隋書食貨志:“每年收積,勿使損敗。”
或問曰:“夫神滅形消,遺聲餘價,亦猶蟬殼蛇皮,獸迒鳥跡耳〔一〕,何預於死者,而聖人以為名教乎〔二〕?”對曰:“勸也,〔三〕勸其立名,則獲其實。且勸一伯夷〔四〕,而千萬人立清風矣;勸一季札
〔五〕,而千萬人立仁風矣;勸一柳下惠〔六〕,而千萬人立貞風矣;勸一史魚〔七〕,而千萬人立直風矣。故聖人欲其魚鱗鳳翼,雜沓參差〔八〕,不絶於世,豈不弘哉〔九〕?四海悠悠〔一0〕,皆慕名者,蓋因其情而致其善耳。抑又論之〔一一〕,祖考之嘉名美譽,亦子孫之冕服墻宇也,自古及今,獲其庇蔭者亦衆矣〔一二〕。夫修善立名者,亦猶築室樹果,生則獲其利,死則遺其澤。世之汲汲者〔一三〕,不達此意,若其與魂爽〔一四〕俱升,鬆柏偕茂者〔一五〕,惑矣哉!
〔一〕宋本原註:“迒音航。”瀋揆曰:“迒音航,又音岡,唐韻雲:‘獸跡。’諸本不考,以為音闕。”盧文弨曰:“爾雅釋獸:‘兔其跡迒。’”器案:說文解字敘:“見鳥獸迒之跡。”文選西京賦劉良註:“迒,獸徑也。”梁範縝神滅論:“神即形也,形即神也。是以形存則神存,形謝即神滅也。”
〔二〕羅本、傅本、顔本、程本、鬍本、何本、朱本、文津本無“名”字,今從宋本。嚮宗魯先生曰:“當作‘而聖人以名為教乎’。”器案:晉書阮瞻傳:“戎問曰:‘聖人貴名教,老、莊明自然。’”
〔三〕黃叔琳曰:“一勸字已見大意。”
〔四〕孟子萬章下:“孟子曰:‘伯夷目不視惡色,耳不聽惡聲,非其君不事,非其民不使,治則進,亂則退,橫政之所出,橫民之所止,不忍居也。思與鄉人處,如以朝衣朝冠,坐於塗炭也。當紂之時,居北海之濱,以待天下之清也。故聞伯夷之風者,頑夫廉,懦夫有立志。’”
〔五〕季札,春秋時吳國公子,讓國不居,見史記吳太伯世傢。
〔六〕孟子萬章下:“孟子曰:‘柳下惠不羞污君,不辭小官,進不隱賢,必以其道,遺佚而不怨,阨窮而不憫,與鄉人處,自由然不忍去也,爾為爾,我為我,雖襢裼裸裎於我側,爾焉能浼我哉?故聞柳下惠之風者,鄙夫寬,薄夫敦。’”
〔七〕論語衛靈公篇:“子曰:‘直哉史魚,邦有道如矢,邦無道如矢。’”集解:“孔曰:‘衛大夫史■,有道無道,行直如矢,言不麯。’”
〔八〕盧文弨曰:“‘魚鱗’疑當作‘竜鱗’。後漢書光武紀:‘天下士大夫固望其攀竜鱗,附鳳翼,以成其所志耳。’案:竜八十一鱗,具九九之數;鳳舉而百鳥隨之,皆言其多也。揚雄甘泉賦:‘駢羅列布,鱗以雜沓兮,柴虒參差,魚頡而鳥■。’參差,初登、初宜二切。‘柴虒’,一本作‘偨傂’,初綺、初擬二切。■,鬍剛切。蕭該音義:‘諸詮傂音池,又音豸;蘇林音解豸冠之豸;韋昭音疏佳反。’”錢馥曰:“參在侵韻,不入登韻,初登當是初金之誤,宋刊本漢書楊雄傳註作初林反,林金一也。”器案:史記淮陰侯列傳:“天下之士,雲合霧集,魚鱗雜沓。”漢書蒯通傳:“天下之士雲合霧集,魚鱗雜襲。”師古曰:“雜襲,猶雜沓,言相雜而纍積。”楊子云解嘲:“天下之士,雷動風合,魚鱗雜襲,鹹營於八區。”皆作“魚鱗”之證,盧氏以為當作“竜鱗”,非是。
〔九〕黃叔琳曰:“名通之論。”
〔一0〕後漢書朱穆傳:“悠悠者皆是。”李賢註:“悠悠,多也。”
〔一一〕黃叔琳曰:“尤見遠計。”
〔一二〕各本無“亦”字,今從宋本。左傳文公六年:“昭公將去群公子,樂豫曰:‘不可。公族,公室之枝葉也,若去之,則本根無所庇蔭矣。葛藟猶能庇其本根,故君子以為比。況國君乎?’”
〔一三〕世之,各本作“世人”,今從宋本。漢書揚雄傳:“不汲汲於富貴。”師古註:“汲汲,欲速之義,如井汲之為也。”
〔一四〕魂爽,謂魂魄精爽也。左傳昭公二十五年:“心之精爽,是謂魂魄,魂魄去之,何以能久。”
〔一五〕各本無“者”字,今從宋本。羅本“偕”作“皆”。詩小雅天保:“如鬆柏之茂。”案二捲本於此分捲,以上為捲上,以下為捲下。
涉務〔一〕第十一
士君子之處世〔二〕,貴能有益於物耳,不徒高談虛論,左琴右書,以費人君祿位也。國之用材,大較〔三〕不過六事:一則朝廷之臣,取其鑒達治體〔四〕,經綸〔五〕博雅;二則文史之臣,取其著述憲章〔六〕,不忘前古;三則軍旅之臣,取其斷决有謀,強幹〔七〕習事;四則藩屏〔八〕之臣,取其明練〔九〕風俗,清白〔一0〕愛民;五則使命之臣,取其識變從宜,不辱君命〔一一〕;六則興造〔一二〕之臣,取其程功節費,開略〔一三〕有術,此則皆勤學守行者所能辨也。人性有長短,豈責具美〔一四〕於六塗哉?但當皆曉指趣,能守一職,便無媿耳。
〔一〕涉務二字義同,謂專心致力也。勉學篇:“恥涉農商,羞務工技。”即以涉務對文成義。魏書成淹傳:“子霄……亦學涉,好為文詠。”涉字用法與此同。
〔二〕士君子之處士,羅本、傅本、顔本、程本、鬍本、文津本及戒子通錄二、別解作“夫君子之處世”,何本、黃本作“夫士君子之處世”,今從宋本。
〔三〕盧文弨曰:“較,古嶽、古孝二切。”器案:文選景福殿賦:“此其大較也。”李善註:“大較,猶大略也。”
〔四〕任昉王文憲集序:“若乃明練庶務,鑒達治體。”
〔五〕易屯卦象:“雲雷屯,君子以經綸。”中庸:“惟天下至誠,為能經綸天下之大經。”朱熹註:“經綸,皆治絲之事:經者,理其緒而分之,綸者,比其類而合之也。”
〔六〕禮記中庸:“仲尼祖述堯、舜,憲章文、武。”正義:“祖,始也,言仲尼祖述,始行堯、舜之道也。……憲,法也;章,明也,言夫子法明文、武之德。”
〔七〕強幹,謂強力能幹也。北齊書唐邕傳:“唐邕強幹,一人當千。”
〔八〕詩大雅板:“價人維藩,大師維垣,大邦維屏,大宗維翰。”毛傳:“藩,屏也。”鄭箋:“價,甲也,被甲之人,謂卿士掌軍事者。”
〔九〕勉學篇:“明練經文,粗通註義。”任昉王文憲集序:“明練庶務。”明練,謂明曉練習也。
〔一0〕後漢書楊震傳:“故舊長者,或欲令為開産業,震不肯,曰:‘使後世稱為清白吏子孫,以此遺之,不亦厚乎?’”
〔一一〕論語子路篇:“使於四方,不辱君命。”
〔一二〕興造,指土木建築之事。
〔一三〕宋本“開略”作“開悟”。
〔一四〕傅本、何本“具美”作“其美”,宋本等作“具美”,今從之。
吾見世中文學之士,品藻〔一〕古今,若指諸掌
〔二〕,及有試用,多無所堪。居承平之世〔三〕,不知有喪亂之禍;處廟堂之下,〔四〕不知有戰陳〔五〕之急;保俸祿之資,不知有耕稼之苦;肆吏民之上,不知有勞役之勤,故難可以應世經務也〔六〕。晉朝南渡,優藉〔七〕士族;故江南冠帶〔八〕,有才幹者,擢為令僕〔九〕已下尚書郎中書捨人已上〔一0〕,典掌機要。其餘文義之士,多迂誕浮華,不涉世務;纖微過失,又惜行捶楚〔一一〕,所以處於清高,〔一二〕蓋護其短也〔一三〕。至於臺閣令史〔一四〕,主書〔一五〕監帥,諸王簽省〔一六〕,並曉習吏用,濟辦時須,縱有小人之態,皆可鞭杖肅督,故多見委使,蓋用其長也。人每不自量,舉世怨梁武帝父子愛小人而疏士大夫,此亦眼不能見其睫耳〔一七〕。
〔一〕漢書楊雄傳傳:“稱述品藻。”師古曰:“品藻者,定其差品及文質。”江淹雜體詩序:“雖不足品藻淵流,亦無乖商榷雲爾。”世說新語有品藻篇。
〔二〕禮記仲尼燕居:“治國其如指諸掌而已乎。”註:“治國指諸掌,言易知也。”論語八佾篇:“子曰:‘知其說者之於天下也,其如示諸乎!’指其掌。”集解:“包曰:‘如指示掌中之物,言其易了。’”中庸:“治國其如示諸掌乎?”朱熹註:“示與視同,視諸掌,言易見也。”
〔三〕承平,言治平相承,謂太平之持久也。漢書食貨志:“王莽因漢承平之業。”
〔四〕宋本“廟堂”作“廊廟”。戒子通錄二引“下”作“中”。
〔五〕各本“陳”作“陣”,今從宋本。
〔六〕公羊傳襄公二十九年:“閽者何?門人也,刑人也。”何休註引孔子曰:“三王肉刑揆漸加,應世黠巧姦偽多。”白虎通五刑篇:“傳曰:‘三皇無文,五帝畫象,三王明刑,應世以五。’”應世,謂適應其時世也,此用其義。十六國春秋北燕錄:“武以平亂,文以經務。”經務本此文。
〔七〕優藉,謂從優假藉,猶今言優待也。後漢書劉愷傳:“肅宗美其義,特優假之。”優假、優藉義並同。傅本、黃本作“優藉”,未可從。
〔八〕文選西京賦薛綜註:“冠帶,猶搢紳,謂吏人也。”
〔九〕令僕,謂尚書令與僕射也。晉書殷浩傳:“服闋,徵為尚書僕射,不拜,復為建武將軍揚州刺史,遂參綜朝權。……後廢為庶人。……桓溫謂郗超曰:‘浩有德有言,使嚮作令僕,足以儀刑百揆,朝廷用違其纔耳。’”齊書徐孝嗣傳:“徐郎是令僕人。”盧文弨曰:“晉書職官志:‘尚書令秩千石,受拜則策命之,以在端右故也。僕射,服秩與令同。尚書本漢承秦置,晉渡江,有吏部、祠部、五兵、左民、度支五尚書。’”
〔一0〕盧文弨曰:“晉書職官志:‘尚書郎主作文書起草,更直五日,於建禮門內;初從三省詣臺,試守尚書郎中,歲滿,稱尚書郎,三年稱侍郎,選有吏能者為之。中書捨人,晉初置捨人、通事各十人,江左合捨人、通事,謂之通事捨人,掌呈奏案。’”
〔一一〕黃叔琳曰:“捶楚士大夫,豈是美政。”盧文弨曰:“捶,之纍切,說文:‘以杖擊也。’‘楚,荊也。’亦用以撲撻者。”器案:南史蕭琛傳:“時齊明帝用法嚴峻,尚書郎坐杖罰者,皆即科行。琛乃密啓曰:‘郎有杖,起自後漢,爾時,郎官位卑,親主文案,與令史不異,故郎三十五人,令史二十人,是以古人多恥為此職。自魏、晉以來,郎官稍重。方今參用高華,吏部又近於通貴,不應官高昔品,而罰遵曩科。所以從來彈舉,雖在空文,而許以推遷,或逢赦恩,或入春令,便得息停。宋元嘉、大明中,經有被罰者,別由犯忤主心,非關常準。自泰始建元以來,未經施行,事廢已久,人情未習。自奉敕之後,已行倉部郎江重欣杖督五十,皆無不人懷慚懼,兼有子弟成長,彌復難為儀適。其應行罰,可特賜輸贖,使與令史有異,以彰優緩之澤。’帝納之。自是應受罰者,依舊不行。”則惜行捶楚於郎官,始自齊明帝時。世說新語品藻篇:“袁彥伯為吏部郎,子敬與郗嘉賓書曰:‘彥伯已入,殊足頓興往之氣。故知捶撻自難為人,冀小卻當復差耳。’”則東晉於郎官,亦行捶撻。杜甫送高三十五書記:“脫身簿尉中,始與捶楚辭。”杜牧寄侄阿宜:“參軍與簿尉,塵土驚皇皇,一語不中治,鞭棰身滿瘡。”則唐時於參軍與簿尉,亦行鞭棰也。
〔一二〕清高,各本作“清名”,今從宋本,此蕭琛所謂“參用高華”也。
〔一三〕蓋,原作“益”,宋本、羅本、傅本、鮑本作“蓋”,今據改正。盧文弨曰:“宋本‘益’作‘蓋’,以下文‘蓋用其長’相對,‘蓋’字是。”
〔一四〕器案:後漢書仲長統傳:“雖置三公,事歸臺閣。”註:“臺閣,謂尚書也。”盧文弨曰:“宋書百官志:‘漢東京尚書令史十八人,晉初正令史百二十人,書令史百三十人,諸公令史無定員。’”
〔一五〕盧文弨曰:“案續漢書百官志,尚書六曹,一曹有三主書,故令史十八人。”
〔一六〕盧文弨曰:“簽謂簽帥,省謂省事。自主書監帥以下,名位卑微,志故不載,而時見於列傳中。”器案:南史恩幸呂文顯傳:“故事:府州部內論事,皆簽,前直敘所論之事,後雲簽日月,下又云某官某簽。故府州置典簽以典之。本五品吏,宋初改為士職。”唐六典二九親王府典簽下原註引齊職儀雲:“諸公領兵局,有典簽二人。”又案:齊書王敬則傳:“臨州郡,令省事讀辭,下教判决,皆不失理。”通鑒一五四鬍註:“省事,蓋猶今之通事,兩敵相嚮,使之往來通傳言語。”
〔一七〕趙曦明曰:“史記越世傢:‘齊使者曰:“幸也,越之不亡也,吾不貴其用智之如目見豪毛而不見其睫也。”’”器案:韓非子喻老篇:“杜子諫楚莊王曰:‘臣患王之智如目也,能見百步之外,而不能自見其睫。’”取譬相同,在史記之前。
梁世士大夫,皆尚褒衣博帶〔一〕,大冠高履〔二〕,出則車輿,入則扶侍,郊郭之內,無乘馬者。周弘正為宣城王〔三〕所愛,給一果下馬〔四〕,常服禦之,舉朝以為放達〔五〕。至乃尚書郎乘馬,則糾劾之
〔六〕。及侯景之亂,膚脆骨柔,不堪行步,體羸氣弱,不耐寒暑,坐死倉猝者〔七〕,往往而然。建康令王復〔八〕性既儒雅〔九〕,未嘗乘騎,見馬嘶歕陸梁〔一0〕,莫不震懾,乃謂人曰:“正是虎,何故名為馬乎?”其風俗至此。
〔一〕盧文弨曰:“漢書雋不疑傳:‘暴勝之請與相見,不疑褒衣博帶。’註:‘言着褒大之衣,廣博之帶也。’”
〔二〕盧文弨曰:“後漢書光武帝紀:‘光武絳衣大冠。’案:高履,猶高齒屐也。”器案:高齒屐,見勉學篇。
〔三〕盧文弨曰:“梁書哀太子大器傳:‘太宗嫡長子,中大通三年封宣城郡王。’”器案:少儀外傳上引作“王宣城”,誤。
〔四〕趙曦明曰:“魏志東夷傳:‘濊國出果下馬,漢桓時獻之。’註:‘果下馬,高三尺,乘之,可於果樹下行,故謂之果下馬,見博物志、魏都賦。’”器案:漢書霍光傳:“召皇太後禦小馬車。”註:“張晏曰:‘漢■有果下馬,高三尺,以駕輦。’師古曰:‘小馬可於果樹下乘之,故號果下馬。’”北史尉景傳:“先是,景有果下馬,文襄求之,景不與,曰:‘土相扶為墻,人相扶為王。一馬亦不得畜而索也。’”則果下馬在當時視為珍品也。又案:述異記載“南郡出果下牛,高三尺”,則牛亦有此品,都言其矮小耳。
〔五〕晉書阮鹹傳:“群從昆弟,莫不以放達為行。”又戴逵傳:“深以放達為非。”世說新語任誕篇:“劉伶恆縱酒放達。”
〔六〕郝懿行曰:“呂覽所謂‘痿蹶之機’者也,故自王公至士庶,未有不當習為勤勞者。捨車乘馬,顔君所述,是其一端爾;精進之士,正宜推類求之。”
〔七〕少儀外傳“猝”作“卒”。通鑒一九二:“梁武帝君臣,惟談苦空,侯景之亂,百官不能乘馬。”鬍三省註:“言所談者惟苦行空寂也。”
〔八〕宋本原註:“一本無自‘建康令王復’已下一段。”案:羅本、傅本、顔本、程本、鬍本、何本、朱本、黃本、文津本無此段,今從宋本。盧文弨曰:“通典州郡十二:‘丹陽郡江寧,本名金陵,吳為建業,晉避愍帝諱,改為建康。’”
〔九〕漢書公孫弘卜式兒寬傳:“儒雅則公孫弘、董仲舒、兒寬。”
〔一0〕盧文弨曰:“歕,普悶切。陸梁,跳躍也。”器案:穆天子傳五:“黃之池,其馬歕沙……黃之澤,其馬歕玉。”說文欠部:“歕,吹氣也。”今作噴。文選西京賦:“怪獸陸梁。”薛綜曰:“東西倡佯也。”劉良曰:“行走貌。”
古人欲知稼穡之艱難〔一〕,斯蓋貴𠔌務本〔二〕之道也。夫食為民天〔三〕,民非食不生矣,三日不粒〔四〕,父子不能相存〔五〕。耕種之,茠鉏之〔六〕,刈獲之,載積之,打拂之〔七〕,簸揚之〔八〕,凡幾涉手〔九〕,而入倉廩,安可輕農事而貴末業哉?江南朝士,因晉中興,南渡江〔一0〕,卒為羈旅〔一一〕,至今八九世,未有力田〔一二〕,悉資俸祿而食耳。假令有者,皆信僮僕為之〔一三〕,未嘗目觀起一■土〔一四〕,耘一株苗;不知幾月當下,〔一五〕幾月當收,安識世間餘務乎?故治官則不了〔一六〕,營傢則不辦〔一七〕,皆優閑之過也〔一八〕。
〔一〕尚書無逸:“先知稼穡之艱難。”偽孔傳:“稼穡,農夫之艱難,事先知之。”
〔二〕器案:本與下文末業對言,本謂農業,末指商賈。文選王元長永明十一年策秀纔文註:“漢書詔曰:‘農,天下之大本也,而人或不務本而事末,故生不遂。’(案:此文帝詔。)李奇曰:‘本,農也。末,賈也。’”漢書食貨志上:“今背本而趨末食者甚衆,是天下之大殘也。”師古曰:“本,農業也;末,工商也,言人已棄農業而務工商矣。”
〔三〕盧文弨曰:“漢書酈食其傳:‘王者以民為天,而民以食為天。’”器案:梁書元紀:“承聖二年詔:‘食乃民天,農為治本。’”
〔四〕尚書益稷上:“烝民乃粒。”偽孔傳:“米食曰粒。”
〔五〕漢書文紀:“今歲首不時,使人存問長老。”註:“存,省視也。”魏武帝短歌行:“越陌度阡,枉用相存。”
〔六〕趙曦明曰:“茠與薅同,呼毛切。”朱軾曰:“茠,音蒿,拔草也。鉏音鋤。”器案:說文艹部:“薅,或作茠。詩曰:‘既茠荼蓼。’”今詩周頌良耜作“以薅荼蓼”,此蓋今古文之異。
〔七〕盧文弨曰:“打,都挺切,說文:‘擊也。’‘拂,過擊也。’案:今人讀打為都瓦切,誤。”器案:說文木部:“柫,擊禾連枷也。”則拂謂以連枷擊禾。
〔八〕詩小雅大東:“維南有箕,不可以簸揚。”
〔九〕涉手,猶言經手。
〔一0〕少儀外傳下、戒子通錄二“南”作“而”。
〔一一〕少儀外傳、戒子通錄“卒”作“本”。史記陳杞世傢:“羈旅之臣。”集解:“賈逵曰:‘羈,寄旅客也。’”
〔一二〕力田,謂致力於田事。史記佞幸傳:“諺曰:‘力田不如逢年。’”漢書文帝紀:“力田,為生之本也。”
〔一三〕盧文弨曰:“信如信馬之信。”郝懿行曰:“晉簡文帝不識稻,亦正坐此。”
〔一四〕羅本、傅本、顔本、程本、鬍本、何本、黃本“■”作“撥”,宋本、文津本作“■”,四庫全書考證曰:“刊本‘■’訛‘撥’,據國語改。”今從之。盧文弨曰:“國語周語:‘王耕一■。’註:‘一■,一耦之發也。耜廣五寸,二耜為耦,一耦之發,廣尺深尺。’■,鉢、伐二音。”
〔一五〕下,謂下種。
〔一六〕春秋莊二十四年:“郭公。”註:“無傳,蓋經闕誤也。自曹羈以下,公羊、𠔌梁之說既不了,又不可通之於左氏,故不采用。”北史齊文宣紀:“帝內雖明察,外若不了。”不了,猶言不曉也。通鑒一六一鬍三省註:“了事,猶言曉事也。”即謂了為曉也。
〔一七〕三國志魏書司馬朗傳:“徙民恐其不辦,乃相率私還助之。”北史和士開傳:“國事分付大臣,何慮不辦。”
〔一八〕許驥曰:“自東晉以來,士大夫羈旅江南,傳至宋、齊,幾十餘世,皆資俸祿而食,不知力田,一遇世務,猝無以應,宜顔氏深以為戒也。”案:此後,宋本有雲:“世有癡人,不識仁義,不知富貴並由天命;為子娶婦,恨其生資不足,倚作舅姑之大,蛇虺其性,惡口加誣,不識忌諱,駡辱婦之父母,卻成教婦,不孝己身,不顧他恨,但憐己之子女,不愛其婦。如此之人,陰紀其過,鬼奪其算,不得與為鄰,何況交結乎?避之哉!避之哉!”原註云:“此段一本見此篇,一本見歸心篇後。”趙曦明曰:“案:當削此歸彼。”今從之。
请欣赏:
请给我换一个看看! 拜托,快把噪音停掉!我读累了,想听点音乐或者请来支歌曲!
|
|
|
敘錄 | 捲第一 序緻 教子 兄弟 後娶 治傢 | 捲第二 風操 慕賢 | 捲第三 勉學 | 捲第四 文章 名實 涉 | 捲第五 省事 止足 誡兵 養生 歸心 | 捲第六 書證 | 捲第七 音辭 雜藝 終製 | 附錄一 各本序跋 | 附錄二 顔之推傳(北齊書文苑傳) | 附錄三 顔之推集輯佚 | |
|
|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