诗歌评论 杜牧   返回  唐詩鑒賞辭典瀋下賢      劉學鍇 Liu Xuekai

杜牧 沈下贤
  杜牧
  斯人清唱何人和,草徑苔蕪不可尋。
  一夕小敷山下夢,水如環珮月如襟。
  這是唐宣宗大中四年(850),杜牧任湖州刺史時,追思憑吊中唐著名文人瀋亞之的詩作。亞之字下賢,吳興(即湖州)人,元和十年(815)登進士第,工詩能文,善作傳奇小說。他的《湘中怨解》、《異夢錄》、《秦夢記》等傳奇,幽緲頑豔,富於神話色彩和詩的意境,在當時別具一格。李賀、杜牧、李商隱對他都很推重。杜牧這首極富風調美的絶句,表達了他對亞之的仰慕。
  首句“斯人清唱何人和”,以空靈夭矯之筆詠嘆而起。斯人,指題中的瀋下賢。清唱,指瀋的詩歌,着一“清”字,其詩作意境的清迥拔俗與文辭的清新秀朗一齊寫出。全句亦贊亦嘆,既盛贊下賢詩歌的格清調逸,舉世無與比肩;又深慨其不為流俗所重,並世難覓同調。
  瀋下賢一生沉淪下僚,落拓不遇。其生平事跡,早就不為人知。當杜牧來到下賢家乡吳興的時候,其舊日的遺跡已不復存留。“草徑苔蕪不可尋”,這位“吳興才人”的舊居早已青苔遍地,雜草滿徑,淹沒在一片荒涼之中了。生前既如此落寞,身後又如此凄清,這實在是纔士最大的悲哀,也是社會對他們最大的冷落。“清唱”既無人和,遺跡又不可尋,詩人的憑吊悲慨之意,景仰同情之感,已經相當充分地表達出來,三、四兩句,就從“不可尋”進一步引發出“一夕小敷山下夢”來。
  小敷山又叫福山,在湖州烏程縣西南二十裏,是瀋下賢舊居所在地。舊居遺跡雖“草徑苔蕪不可尋”,但詩人的懷想追慕之情卻悠悠不盡,難以抑止,於是便引出“夢尋”來──“一夕小敷山下夢,水如環珮月如襟。”詩人的夢魂竟在一天晚上來到了小敷山下,在夢境中浮現的,衹有鳴聲琤琮的一脈清流和潔白澄明的一彎素月。這夢境清寥高潔,極富象徵色彩。“水如環珮”,是從聲音上設喻,柳宗元《小石潭記》:“隔篁竹聞水聲,如鳴佩環。”月下聞水之清音,可以想見其清瑩澄澈。“月如襟”,是從顔色上設喻,足見月色的清明皎潔。這清流與明月,似乎是這位前輩才人修潔的衣飾,令人宛見其清寥的身影;又象是他那清麗文采和清迥詩境的外化,令人宛聞其高唱的清音孤韻;更象是他那高潔襟懷品格的象徵,令人宛見其孤高寂寞的詩魂。“襟”,古代指衣的交領,引申不襟懷。杜牧《題池州弄水亭》詩云:“光潔疑可攬,欲以襟懷貯。”光潔的水色可攬以貯懷,如水的月光自然也可作為高潔襟懷的象徵了。所以,這“月如襟”,既是形況月色皎潔如襟,又是象徵襟懷皎潔如月。這樣地回環設喻,彼此相映,融比興象徵為一體,在藝術上確是一種創造。李賀的《蘇小小墓》詩,藉“草如茵,鬆如蓋,風為裳,水為珮”的想象,畫出了一個美麗深情的芳魂,杜牧的這句詩,則畫出了一個高潔的詩魂。如果說前者更多地註重形象的描繪,那麽後者則更多地側重於意境與神韻,對象不同,筆意也就有別。
  這是交織着深情仰慕和深沉悲慨的追思憑吊之作。它表現了瀋下賢的生前寂寞、身後凄清的境遇,也表現了他的詩格與人格。但通篇不涉及瀋下賢的生平行事,也不作任何具體的評贊,而是藉助於詠嘆、想象、幻夢和比興象徵,構成空靈藴藉的詩境,讓讀者通過這種境界,在自己心中想象出瀋下賢的高標逸韻。全篇集中筆墨反復渲染一個“清”字:從“清唱何人和”的寂寞到“草徑苔蕪”的凄清,到“水如環珮月如襟”的清寥夢境,一意貫串,筆無旁鶩。這樣把避實就虛和集中渲染結合起來,纔顯得虛而傳神。
  (劉學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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