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史 後漢書   》 捲四十四鄧張徐張鬍列傳第三十四      范晔 Fan Ye    李賢 Li Xian

  鄧彪字智伯,南陽新野人,《續漢書》曰:“其先楚人,鄧況始居新野,子孫以農桑為業。”太傅禹之宗也。父邯,中興初以功封鄳侯,鄳音莫庚反。仕至勃海太守。彪少勵志,修孝行。父卒,讓國於異母弟荊鳳,本或無“荊”。顯宗高其節,下詔許焉。
  後仕州郡,闢公府,《東觀記》曰:“彪與同郡宗武伯、翟敬伯、陳綏伯、張弟伯同志好,齊名,南陽號曰‘五伯’。”五遷桂陽太守。永平十七年,徵入為太僕。數年,喪後母,辭疾乞身,詔以光祿大夫行服。服竟,拜奉車都尉,遷大司農。數月,代鮑昱為太尉。彪在位清白,為百僚式。視事四年,以疾乞骸骨。元和元年,賜策罷,贈錢三十萬,在所以二千石奉終其身。又詔太常四時緻宗廟之胙,胙,祭廟肉也。禮,凡預祭,異姓則歸之胙,同姓則留之宴。彪不預祭而賜胙,重之。河南尹遣丞存問,常以八月旦奉羊、酒。《東觀記》曰“賜羊一頭,酒二石”也。
  和帝即位,以彪為太傅,錄《尚書》事,賜爵關內侯。永元初,竇氏專權驕縱,朝廷多有諫爭,而彪在位修身而已,不能有所匡正。又嘗奏免御史中丞周紆,紆前失竇氏旨,故頗以此緻譏,然當時宗其禮讓。及竇氏誅,以老病上還樞機職,詔賜養牛酒而許焉。五年春,薨於位,天子親臨吊臨。
  張禹字伯達,趙國襄國人也。
  祖父況族姊為皇祖考夫人,皇祖考,鉅鹿都尉回。數往來南頓,見光武。光武為大司馬,過邯鄲,況為郡吏,謁見光武。光武大喜,曰:“乃今得我大舅乎1因與俱北,到高邑,以為元氏令。遷涿郡太守。後為常山關長。會赤眉攻關城,況戰歿。關,縣,屬常山郡,今定州行唐縣西北有故關邑城。《東觀記》曰:“況遷涿郡太守,時年八十,不任兵馬,上疏乞身,詔許之。後詔問起居何如,子歆對曰‘如故’。詔曰:‘傢人居不足贍,且以一縣自養。’復以況為常山關長。會赤眉攻關城,況出戰死。上甚哀之。”父歆,初以報仇逃亡,《東觀記》曰:“歆守臯長,有報父仇賊自出,歆召囚詣合,曰:‘欲自受其辭。’既入,解械飲食,便發遣,遂棄官亡命,逢赦出,由是鄉裏服其高義。”與此不同。後仕為淮陽相,終於汲令。《東觀記》曰:“歆為相時,王新歸國,賓客放縱,幹亂法禁,歆將令尉入宮搜捕,王白上,歆坐左遷為汲令,卒官。”
  禹性篤厚節儉。《東觀記》曰:“禹好學,習歐陽《尚書》,事太常桓榮,惡衣食。”父卒,汲吏人賻送前後數百萬,悉無所受。又以田宅推與伯父,身自寄止。
  永平八年,舉孝廉,稍遷;建初中,拜楊州刺史。當過江行部,中土人皆以江有子胥之神,難於濟涉。酈元《水經註》曰,吳王賜子胥死,浮屍於江。夫差悔,與群臣臨江設祭,修塘道及壇,吳人因為立廟而祭焉。禹將度,吏固請不聽。禹厲言曰:“子胥如有靈,知吾志在理察枉訟,豈危我哉?”遂鼓楫而過。歷行郡邑,深幽之處莫不畢到,親錄囚徒,多所明舉。吏民希見使者,人懷喜悅,怨德美惡,莫不自歸焉。
  元和二年,轉兗州刺史,亦有清平稱。三年,遷下邳相。徐縣北界有蒲陽坡,《東觀記》曰:“坡水廣二十裏,徑且百裏,在道西,其東有田可萬頃。”“坡”與“陂”同。傍多良田,而堙廢莫修。禹為開水門,通引灌溉,遂成孰田數百頃。勸率吏民,假與種糧,親自勉勞,遂大收𠔌實。鄰郡貧者歸之千餘戶,室廬相屬,其下成市。後歲至墾千餘頃,民用溫給。《東觀記》曰:“禹巡行守捨,止大樹下,食糒飲水而已。後年,鄰國貧人來歸之者,茅屋草廬千戶,屠酤成市。墾田千餘頃,得𠔌百萬餘斛。”功曹史戴閏,故太尉掾也,權動郡內。有小譴,禹令自緻徐獄,然後正其法。徐,縣名也。《東觀記》曰“閏當從行縣,從書佐假車馬什物。禹聞知,令直符責問,閏具以實對。禹以宰士惶恐首實,令自緻徐獄”也。自長史以下,莫不震肅。
  永元六年,入為大司農,拜太尉,和帝甚禮之。十五年,南巡祠園廟,禹以太尉兼衛尉留守。《東觀記》曰“禹留守北宮,太官朝夕送食,賜闟登具物,除子男盛為郎”也。聞車駕當進幸江陵,以為不宜冒險遠,驛馬上諫。詔報曰:“祠謁既訖,當南禮大江,會得君奏,臨漢回輿而旋。”及行還,禹特蒙賞賜。
  延平元年,遷為太傅,錄《尚書》事。鄧太後以殤帝初育,育,生也。欲令重臣居禁內,乃詔禹捨宮中,給帷帳床褥,太官朝夕進食,五日一歸府。每朝見,特贊,與三公絶席。禹上言:“方諒闇密靜之時,不宜依常有事於苑囿。鄭玄註《論語》曰:“諒闇謂兇廬也。”《尚書》曰“帝乃徂落,四海遏密八音”也。其廣成、上林空地,宜且以假貧民。”太後從之。及安帝即位,數上疾乞身。詔遣小黃門問疾,賜牛一頭,酒十斛,勸令就第。其錢布、刀劍、衣物,前後纍至。
  永初元年,以定策功封安鄉侯,食邑千二百戶,與太尉徐防、司空尹勤同日俱封。其秋,以寇賊水雨策免防、勤,而禹不自安,上書乞骸骨,更拜太尉。四年,新野君病,鄧太後母陰氏。皇太後車駕幸其第。禹與司徒夏勤、司空張敏俱上表言:“新野君不安,車駕連日宿止,臣等誠竊惶懼。臣聞王者動設先置,止則交戟,清道而後行,清室而後禦,《前書》曰:“舊典,天子行幸,所至必遣靜室令先案行,清靜殿中,以虞非常。”離宮不宿,所以重宿衛也。陛下體烝烝之至孝,親省方藥,恩情發中,久處單外,百官露止,議者所不安。宜且還宮,上為宗廟社稷,下為萬國子民。”比三上,固爭,乃還宮。後連歲災荒,府臧空虛,禹上疏求入三歲租稅,以助郡國稟假。稟,給也。假,貸也。詔許之。五年,以陰陽不和策免。七年,卒於傢。使者吊祭。除小子曜為郎中。長子盛嗣。
  徐防字謁卿,沛國銍人也。銍故城,今亳州臨渙縣也。祖父宣,為講學大夫,以易教授王莽。王莽置《六經》祭酒各一人,秩上卿。長安國由為講《易》祭酒,宣為講學大夫,蓋當屬於祭酒也。父憲,亦傳宣業。
  防少習父祖學,永平中,舉孝廉,除為郎。防體貌矜嚴,占對可觀,顯宗異之,特補《尚書》郎。職典樞機,周密畏慎,奉事二帝,未嘗有過。和帝時,稍遷司隸校尉,出為魏郡太守。永元十年,遷少府、大司農。防勤曉政事,所在有跡。十四年,拜司空。
  防以《五經》久遠,聖意難明,宜為章句,以悟後學。上疏曰:“臣聞《詩》《書》《禮》《樂》,定自孔子;發明章句,始於子夏。《史記》,孔子沒,子夏居西河,教弟子三百人,為魏文侯師。其後諸傢分析,各有異說。《前書》:“仲尼沒而微言絶,七十子喪而大義乖,故《春秋》為五,《詩》分為四,《易》有數傢之傳。”漢承亂秦,經典廢絶,本文略存,或無章句。收拾缺遺,建立明經,博徵儒術,開置太學。武帝時開學官,置博士弟子員也。孔聖既遠,微旨將絶,故立博士十有四傢,《漢官》曰:“光武中興,恢弘稽古,《易》有施、孟、梁丘賀、京房,《書》有歐陽和伯、夏侯勝、建,《詩》有申公、轅固、韓嬰,《春秋》有嚴彭祖、顔安樂,《禮》有戴德、戴聖。凡十四博士。太常差選有聰明威重一人為祭酒,總領綱紀也。”設甲乙之科,《前書》曰:“歲課甲科四十人為郎中,乙科二十人為太子捨人,丙科四十人補文學掌故。”以勉勸學者,所以示人好惡,改敝就善者也。伏見太學試博士弟子,皆以意說,不修傢法,諸經為業,各自名傢。私相容隱,開生姦路。每有策試,輒興諍訟,論議紛錯,互相是非。孔子稱‘述而不作’,但述先聖之言,不自製作。又曰‘吾猶及史之闕文’,古者史官於書事,有不知則闕,以待能者。孔子言“吾少時猶及見古史官之闕文,今則無之”,疾時多穿鑿也。見《論語》也。疾史有所不知而不肯闕也。今不依章句,妄生穿鑿,以遵師為非義,意說為得理,輕侮道術,寖以成俗,誠非詔書實選本意。改薄從忠,三代常道,太史公曰:“夏之政忠。忠之敝,小人以野,故殷人承之以敬。敬之敝,小人以鬼,故周人承之以文。文之敝,小人以僿,故救僿莫若以忠。三王之道若循環,周而復始。”僿音西志反,《史記》“僿”或作“北。專精務本,儒學所先。臣以為博士及甲乙策試,宜從其傢章句,開五十難以試之。解釋多者為上第,引文明者為高說;若不依先師,義有相伐,伐謂自相攻伐也。皆正以為非。《五經》各取上第六人,《論語》不宜射策。雖所失或久,差可矯革。”《東觀記》防上疏曰:“試《論語》本文章句,但通度,勿以射策。冀令學者務本,有所一心,專精師門,思核經意,事得其實,道得其真。於此弘廣經術,尊重聖業,有益於化。雖從來久,六經衰微,學問寖淺,誠宜反本,改矯其失。”詔書下公卿,皆從防言。
  十六年,拜為司徒。延平元年,遷太尉,與太傅張禹參錄《尚書》事,數受賞賜,甚見優寵。
  安帝即位,以定策封竜鄉侯。食邑千一百戶。其年以災異寇賊策免,就國。凡三公以災異策免,始自防也。《東觀記》曰:“郡國被水災,比州湮沒,死者以千數。災異數降。西羌反畔,殺略人吏。京師淫雨,蟊賊傷稼穡。防比上書自陳過咎,遂策免。”
  防卒,子衡當嗣,讓封於其弟崇。數歲,不得已,乃出就爵雲。
  張敏字伯達,河閑鄚人也。鄚,今瀛州縣也。音莫。建初二年,舉孝廉,四遷,五年,為《尚書》。
  建初中,有人侮辱人父者,而其子殺之,肅宗貰其死刑而降宥之,貰,寬也,音示夜反。自後因以為比。是時遂定其議,以為輕侮法。敏駁議曰:“夫輕侮之法,先帝一切之恩,不有成科班之律令也。夫死生之决,宜從上下,猶天之四時,有生有殺。若開相容恕,著為定法者,則是故設姦萌,生長罪隙。孔子曰:‘民可使由之,不可使知之。’由,從也。言設政教,可但使人從之,若知其本末,愚者或輕而不行。事見《論語》也。《春秋》之義,子不報仇,非子也。《公羊傳》曰:“父不受誅,子復仇可也。”註云:“不受誅,罪不當誅也。”而法令不為之減者,以相殺之路不可開故也。今托義者得減,妄殺者有差,使執憲之吏得設巧詐,非所以導‘在醜不爭’之義。導,教也。醜,類也。又輕侮之比,寖以繁滋,至有四五百科,轉相顧望,彌復增甚,難以垂之萬載。臣聞師言:‘救文莫如質。’故高帝去煩苛之法,為三章之約。建初詔書,有改於古者,可下三公、廷尉蠲除其敝。”議寢不剩敏復上疏曰:“臣敏蒙恩,特見拔擢,愚心所不曉,迷意所不解,誠不敢苟隨衆議。臣伏見孔子垂經典,臯陶造法律,史遊《急就篇》曰“臯陶造獄法律存”也。原其本意,皆欲禁民為非也。未曉《輕侮》之法將以何禁?必不能使不相輕侮,而更開相殺之路,執憲之吏復容其姦枉。議者或曰:‘平法當先論生。’臣愚以為天地之性,唯人為貴,殺人者死,三代通製。今欲趣生,反開殺路,一人不死,天下受敝。記曰:‘利一害百,人去城郭。’夫春生秋殺,天道之常。春一物枯即為災,《禮記》《月令》曰“孟春行夏令,則風雨不時,草木早落”也。秋一物華即為異。《月令》曰“仲秋行春令,則秋雨不降,草木生榮,國乃有恐”也。王者承天地,順四時,法聖人,從經律。願陛下留意下民,考尋利害,廣令平議,天下幸甚。”和帝從之。
  九年,拜司隸校尉。視事二歲,遷汝南太守。清約不煩,用刑平正,有理能名。坐事免。延平元年,拜議郎,再遷潁川太守。永初元年,徵拜司空,在位奉法而已。視事三歲,以病乞身,不聽。六年春,行大射禮,陪位頓僕,乃策罷之。《東觀記》載策曰:“今君所苦未瘳,有司奏君年體衰羸,郊廟禮儀仍有曠廢。鼎足之任不可以缺,重以職事留君。其上司空印綬。”因病篤,卒於傢。
  鬍廣字伯始,南郡華容人也。華容,縣,故城在今荊州東。六世祖剛,清高有志節。平帝時,大司徒馬宮闢之。值王莽居攝,剛解其衣冠,縣府門而去,遂亡命交址,隱於屠肆之閑。後莽敗,乃歸鄉裏。父貢,交址都尉。
  廣少孤貧,親執傢苦。《襄陽耆舊記》,廣父名寵,寵妻生廣,早卒,寵更娶江陵黃氏,生康,字仲始。長大,隨輩入郡為散吏。太守法雄之子真,從傢來省其父。真頗知人。會歲終應舉,雄來真助其求纔。雄因大會諸吏,真自於牖閑密占察之,乃指廣以白雄,遂察孝廉。既到京師,試以章奏,安帝以廣為天下第一。《謝承書》曰:“廣有雅纔,學究《五經》,古今術蓺皆畢覽之。年二十七,舉孝廉。”《續漢書》曰“故事,孝廉高第,三公《尚書》輒優之,特勞來其舉將,於是公府下詔書勞來雄焉。及拜郎,恪勤職事,所掌辨護”也。旬月拜《尚書》郎,五遷《尚書》僕射。
  順帝欲立皇后,而貴人有寵者四人,莫知所建,議欲探籌,以神定眩廣與《尚書》郭虔、史敞上疏諫曰:“竊見詔書以立後事大,謙不自專,欲假之籌策,决疑靈神。篇籍所記,祖宗典故,未嘗有也。恃神任筮,既不必當賢;就值其人,猶非德眩夫岐嶷形於自然,《詩》雲:“剋岐剋嶷。”鄭玄註云:“岐岐然意有所知也。其貌嶷然,有所識別也。”俔天必有異表。俔音苦見反。《說文》曰:“俔,譬諭也。”《詩》雲:“文王嘉止,俔天之妹。”文王聞太姒之賢則美之。言大邦有子女,譬天之有女弟,故求為配焉。宜參良傢,簡求有德,德同以年,年鈞以貌,稽之典經,斷之聖慮。《左傳》曰“昔先王之命曰:‘王後無嫡,則擇立長,年鈞以德,德鈞以卜’”也。政令猶汗,往而不反。《易》曰:“渙汗其大號,王居無咎。”劉嚮曰“汗出而不反”者也。詔文一下,形之四方。形,見也。臣職在拾遺,憂深責重,是以焦心,冒昧陳聞。”帝從之,以梁貴人良傢子,定立為皇后。
  時尚書令左雄議改察舉之製,限年四十以上,儒者試經學,文吏試章奏。廣復與敞、虔上書駁之,曰:“臣聞君以兼覽博照為德,即明四目,達四聰也。臣以獻可替否為忠。《左傳》曰,齊晏子曰:“君所謂可而有否焉,臣獻其否,以成其可。君所謂否而有可焉,臣獻其可,以去其否。”《書》載稽疑,謀及卿士;稽,考也。考正疑事,謀及卿士。見《尚書》。《詩》美先人,詢於芻蕘。《詩·大雅》曰:“先人有言,詢於芻蕘。”註云:“詢,謀也。芻蕘,薪采者也。言有疑事,當與薪采者謀之也。”國有大政,必議之於前訓,咨之於故老,《國語》叔嚮曰:“國有大事,必順於典刑,而訪於耇老,而後行之。”是以慮無失策,舉無過事。竊見《尚書》令左雄議郡舉孝廉,皆限年四十以上,諸生試章句,文吏試箋奏。周成雜字曰:“箋,表也。”《漢雜事》曰:“凡群臣之書,通於天子者四品:一曰章,二曰奏,三曰表,四曰駁議。章者需頭,稱‘稽首上以聞’。謝恩陳事,詣闕通者也。奏者亦需頭,其京師官但言‘稽首言’,下‘稽首以聞’,其中有所請,若罪法劾案,公府送御史臺,卿校送謁者臺也。表者不需頭,上言‘臣某言’,下言‘誠惶誠恐,頓首頓首,死罪死罪’,左方下附曰‘某官臣甲乙上’。”明詔既許,復令臣等得與相參。竊惟王命之重,載在篇典,《禮記》曰:“動則左史書之,言則右史書之。”《尚書》曰:“王言惟作命,弗言,臣下罔由稟令。”又曰:“令出惟行,不惟反。”當令縣於日月,固於金石,遺則百王,施之萬世。《詩》雲:‘天難諶斯,不易惟王。’可不慎與!《詩·大雅》也。諶,信也。斯,詞也。天之意難信矣,不可改易者天子也。蓋選舉因纔,無拘定製。六奇之策,不出經學;《前書》陳平設六奇策以佐高祖。鄭、阿之政,非必章奏。《說苑》曰:“子産相鄭,內無國中之亂,外無諸侯之患也。子産從政也,擇能而使之。晏子化東阿,三年,景公召而數之,晏子請改道易行。明年上計,景公迎而賀之,晏子對曰:‘臣前之化東阿也,屬托不行,貨賂不至,君反以罪臣。今則反是,而更蒙賀。’景公下席而謝。”甘、奇顯用,年乖強仕;《史記》曰,秦欲與燕共伐趙,以廣河閑之地。甘羅年十二,使於趙,說趙王立割五城,以廣河閑,秦乃封羅為上卿。《說苑》曰,子奇年十八,齊君使主東阿,東阿大化。《禮記》曰:“四十強而仕。”終、賈揚聲,亦在弱冠。《前書》,終軍年十八,為博士弟子,自請願以長纓必羈南越王而致之闕下。上奇其對,擢為諫大夫,往說越。越聽命,天子大悅。賈誼年十八,以誦《詩》屬文稱於郡中,文帝召為博士。漢承周、秦,兼覽殷、夏,祖德師經,參雜霸軌,宣帝曰:“漢傢自有制度,本以霸王道雜理之。”聖主賢臣,世以致理,貢舉之製,莫或回革。今以一臣之言,剗戾舊章,剗,削也。戾,乖也。便利未明,衆心不猒。猒,服也。矯枉變常,政之所重,而不訪臺司,不謀卿士。若事下之後,議者剝異,異之則朝失其便,同之則王言已行。臣愚以為可宣下百官,參其同異,然後覽擇勝否,詳采厥衷。敢以瞽言,冒幹天禁,瞽,無目者也。不察人君顔色而言,如無目之人也。孔子曰:“未見顔色而言謂之瞽。”幹,犯也。惟陛下納焉。”帝不從。
  時陳留郡缺職,《尚書》史敞等薦廣。曰:“臣聞德以旌賢,旌,明也。《書》曰“德懋懋官”也。爵以建事,能建立事則與之爵。‘明試以功’,《典》《謨》所美,明白考試之,有功者則授之以官。《舜典》、《咎繇謨》皆有此言,故云“典謨所美”也。‘五服五章’,天秩所作,五服謂天子、諸侯、卿、大夫、士之服也。五者之服必須章明。《尚書·咎繇謨》曰:“天秩有禮,自我五禮有庸哉。天命有德,五服五章哉。”秩,序也。是以臣竭其忠,君豐其寵,豐,厚也。舉不失德,下忘其死。竊見《尚書》僕射鬍廣,體真履規,謙虛溫雅,博物洽聞,探賾窮理,《六經》典奧,舊章憲式,無所不覽。柔而不犯,文而有禮,柔而不犯謂性和柔而不可犯以非義也。忠貞之性,憂公如傢。不矜其能,不伐其勞,翼翼周慎,行靡玷漏。密勿夙夜,密勿,僶勉。十有餘年,心不外顧,志不苟進。臣等竊以為廣在《尚書》,劬勞日久,後母年老,既蒙簡照,宜試職千裏,匡寧方國。《詩》雲:“厥德不回,以受方國。”陳留近郡,今太守任缺。廣才略深茂,堪能撥煩,願以參選,紀綱頽俗,使束修守善,有所勸仰。”
  廣典機事十年,出為濟陰太守,以舉吏不實免。復為汝南太守,入拜大司農。漢安元年,遷司徒。質帝崩,代李固為太尉,錄《尚書》事。以定策立桓帝,封育陽安樂鄉侯。以病遜位。又拜司空,告老致仕。尋以特進徵拜太常,遷太尉,以日食免。復為太常,拜太尉。
  延熹二年,大將軍梁冀誅,廣與司徒韓演、司空孫朗坐不衛宮,皆減死一等,奪爵土,免為庶人。後拜太中大夫、太常。九年,復拜司徒。
  靈帝立,與太傅陳蕃參錄《尚書》事,復封故國。以病自乞。會蕃被誅,代為太傅,總錄如故。
  時年已八十,而心力剋壯。盛弘之《荊州記》曰“菊水出穰縣。芳菊被涯,水極甘香。𠔌中皆飲此水,上壽百二十,七八十者猶以為夭。太尉鬍廣所患風疾,休沐南歸,恆飲此水,後疾遂瘳,年八十二薨”也。繼母在堂,朝夕瞻省,傍無幾杖,言不稱老。《禮記》曰:“夫為人子者,恆言不稱老。”及母卒,居喪盡哀,率禮無愆。性溫柔謹素,常遜言恭色。遜,順也。達練事體,明解朝章。雖無謇直之風,屢有補闕之益。故京師諺曰:“萬事不理問伯始,天下中庸有鬍公。”庸,常也。中和可常行之德也。孔子曰:“中庸之為德,其至矣乎1及共李固定策,大議不全,質帝崩,固為太尉,與廣及司空趙戒議欲立清河王蒜。梁冀以蒜年長有德,恐為後患,盛意立蠡吾侯志。廣、戒等懾憚不能與爭,而固與杜喬堅守本議。又與中常侍丁肅婚姻,以此譏毀於時。
  自在公臺三十餘年,歷事六帝,廣以順帝漢安元年為司空,至靈帝熹平元年薨,三十一年也。六帝謂安、順、衝、質、桓、靈也。禮任甚優,每遜位辭病,及免退田裏,未嘗滿歲,輒復升進。凡一履司空,再作司徒,三登太尉,又為太傅。其所闢命,皆天下名士。與故吏陳蕃、李鹹並為三司。《謝承書》曰:“鹹字元卓,汝南西平人。孤特自立。傢貧母老,常躬耕稼以奉養。學《魯詩》、《春秋公羊傳》、《三禮》。三府並闢,司徒鬍廣舉茂纔,除高密令,政多奇異,青州表其狀。建寧三年,自大鴻臚拜太尉。自在相位,約身率下,常食脫粟飯、醬菜而已。不與州郡交通。刺史、二千石剗記,非公事不發剩以老乞骸骨,見許,悉還所賜物,乘敝牛車,使子男禦。晨發京師,百僚追送盈塗,不能得見。傢舊貧狹,庇蔭草廬。”蕃等每朝會,輒稱疾避廣,時人榮之。年八十二,熹平元年薨。使五官中郎將持節奉策贈太傅、安樂鄉侯印綬,給東園梓器,謁者護喪事,賜塚塋於原陵,謚文恭侯,拜傢一人為郎中。故吏自公、卿、大夫、博士、議郎以下數百人,皆縗絰殯位,自終及葬。漢興以來,人臣之盛,未嘗有也。
  初,楊雄依《虞箴》作《十二州二十五官箴》,楊雄傳曰:“箴莫大於《虞箴》,故遂作《九州箴》。”《左傳》曰,昔周辛甲之為太史也,命百官官箴王闕,於虞人之箴曰:“芒芒禹跡,畫為九州。經啓九道,人有寢廟,獸有茂草,各有攸處,德用不擾,在帝夷羿,冒於原獸,忘其國恤,而思其麀牡。武不可重,用不恢於夏傢,獸臣司原,敢告僕夫。”其九箴亡闕,後涿郡崔駰及子瑗又臨邑侯劉騊駼增補十六篇,廣復繼作四篇,文甚典美。乃悉撰次首目,為之解釋,名曰《百官箴》,凡四十八篇。其餘所著詩、賦、銘、頌、箴、吊及諸解詁,凡二十二篇。
  熹平六年,靈帝思感舊德,乃圖畫廣及太尉黃瓊於省內,詔議郎蔡邕為其頌雲。《謝承書》載其頌曰:“岩岩山嶽,配天作輔。降神有周,生申及甫。允茲漢室,誕育二後。曰鬍曰黃,方軌齊武。惟道之淵,惟德之藪。股肱元首,代作心膂。天之烝人,有則有類。我鬍我黃,鐘厥純懿。巍巍特進,仍踐其位。赫赫三事,七佩其紱。奕奕四牡,沃若文轡。袞職竜章,其文有蔚。參曜乾臺,窮寵極貴。功加八荒,群生以遂。超哉邈乎,莫與為二1
  論曰:爵任之於人重矣,全喪之於生大矣。懷祿以圖存者,仕子之恆情;審能而就列者,出身之常體。列,位也。夫紆於物則非己,直於志則犯俗,紆,麯也。辭其艱則乖義,徇其節則失身。徇,營也。統之,方軌易因,險塗難禦。統者,總論上事也。方軌謂平路也。若履平路,易可因循;如踐險塗,則難免顛覆也。故昔人明慎於所受之分,遲遲於岐路之閑也。呈材效職,則受之分明矣。遲遲,疑不前之貌也。明其分,則不可妄進。如令志行無牽於物,臨生不先其存,後世何貶焉?守志直道,視死如歸,則後之人何從而貶責矣。古人以宴安為戒,豈數公之謂平?《左傳》曰:“宴安酖毒,不可懷也。”
  贊曰:鄧、張作傅,無咎無譽。敏正疑律,防議章句。鬍公庸庸,飾情恭貌。朝章雖理,據正或橈。橈,麯也,易曰“棟橈兇”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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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选集】二十四史
捲一上光武帝紀第一上捲一下光武帝紀第一下
捲二顯宗孝明帝紀第二捲三肅宗孝章帝紀第三
捲四孝和孝殤帝紀第四捲五孝安帝紀第五
捲六孝順孝衝孝質帝紀第六捲七孝桓帝紀第七
捲八孝靈帝紀第八捲九孝獻帝紀第九
捲十上皇后紀第十上捲十下皇后紀第十下
捲十一劉玄劉盆子列傳第一捲十二王劉張李彭盧列傳第二
捲十三隗囂公孫述列傳第三捲十四宗室四王三侯列傳第四
捲十五李王鄧來列傳第五捲十六鄧寇列傳第六
捲十七馮岑賈列傳第七捲十八吳蓋陳臧列傳第八
捲十九耿弇列傳第九捲二十銚期王霸祭遵列傳第十
捲二十一任李萬邳劉耿列傳第十一捲二十二朱景王杜馬劉傅堅馬列傳第十二
第   [I]   II   [III]   [IV]   [V]   [VI]   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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