盖拉西姆走过去。他用他那双强壮的手,也像走路一样轻松、利索而温柔地把主人抱起来,一只手扶住他,另一只手给他拉上裤子,想让他坐下。但伊凡?伊里奇要求把他扶到长沙发上。盖拉西姆一点也不费劲,稳稳当当地把他抱到长沙发上坐下。
“谢谢。你真行,干得真轻巧。”
盖拉西姆又微微一笑,想走。可是伊凡?伊里奇同他一起觉得很愉快,不肯放他走。
“还有,请你把那把椅子给我推过来。不,是那一把,让我搁腿。腿搁得高,好过些。”
盖拉西姆端过椅子,轻轻地把它放在长沙发前,然后抬起伊凡?伊里奇的双腿放在上面。当盖拉西姆把他的腿高高抬起时,他觉得舒服些。
“腿抬得高,我觉得舒服些,”伊凡?伊里奇说。“你把这个枕头给我垫在下面。”
盖拉西姆照他的吩咐做了。他又把他的腿抬起来放好。盖拉两姆抬起他的双腿,他觉得确实好过些。双腿一放下,他又觉得不舒服。
“盖拉西姆,”伊凡?伊里奇对他说,“你现在有事吗?”
“没有,老爷,”盖拉西姆说,他已学会像城里仆人那样同老爷说话。
“你还有什么活要干?”
“我还有什么活要干?什么都干好了,只要再劈点木柴留着明天用。”
“那你把我的腿这么高高抬着,行吗?”
“有什么不行的?行!”盖拉西姆把主人的腿抬起来,伊凡?伊里奇觉得这样一点也不疼了。
“那么劈柴怎么办?”
“不用您老爷操心。这我们来得及的。”
伊凡?伊里奇叫盖拉西姆坐下抬着他的腿,并同他谈话。真奇怪,盖拉西姆抬着他的腿,他觉得好过多了。
从此以后伊凡?伊里奇就常常把盖拉西姆唤来,要他用肩膀扛着他的腿,并喜欢同他谈天。盖拉西姆做这事轻松愉快,态度诚恳,使伊凡?伊里奇很感动。别人身上的健康、力量和生气往往使伊凡?伊里奇感到屈辱;只有盖拉西姆的力量和生气不仅没有使他觉得伤心,反而使他感到安慰。
伊凡?伊里奇觉得最痛苦的事就是听谎言,听大家出于某种原因都相信的那个谎言,他只是病了,并不会死,只要安心治疗,一定会好的。可是他知道,不论采取什么办法,他都不会好了,痛苦只会越来越厉害,直到死去。这个谎言折磨着他。他感到痛苦的是,大家都知道,他自己也知道他的病很严重,但大家都讳言真相而撒谎,还要迫使他自己一起撒谎。谎言,在他临死前夕散布的谎言,把他不久于人世这样严肃可怕的大事,缩小到访问、挂窗帘和晚餐吃鳇鱼等小事,这使他感到极其痛苦。说也奇怪,好多次当他们就他的情况编造谎言时,他差一点大声叫出来:“别再撒谎了,我快要死了。这事你们知道,我也知道,所以大家别再撒谎了。”但他从来没有勇气这样做。他看到,他不久于人世这样严肃可怕的事,被周围的人看成只是一件不愉快或者不体面的事 (就像一个人走进会客室从身上散发出臭气一样),还要勉强维持他一辈子苦苦撑住的“体面”。他看到,谁也不可怜他,谁也不想了解他的真实情况。只有盖拉西姆一人了解他,并且可怜他。因此只有同盖拉西姆在一起他才觉得好过些。盖拉西姆有时通宵扛着他的腿,不去睡觉,嘴里还说:“您可不用操心,老爷,我回头会睡个够的。”这时他感到安慰。或者当盖拉西姆脱口而出亲热地说:“要是你没病就好了,我这样伺候伺候你算得了什么?”他也感到安慰。只有盖拉西姆一人不撒谎,显然也只有他一人明白真实情况,并且认为无须隐讳,但他怜悯日益消瘦的老爷。有一次伊凡?伊里奇打发他走,他直截了当地说:
“我们大家都要死的。我为什么不能伺候您呢?”他说这话的意思就是,现在他不辞辛劳,因为伺候的是个垂死的人,希望将来有朝一日轮到他的时候也有人伺候他。
除了这个谎言,或者正是由于这个谎言,伊凡?伊里奇觉得特别痛苦的是,没有一个人像他所希望的那样可怜他。伊凡?伊里奇长时期受尽折磨,有时特别希望——尽管他不好意思承认——有人像疼爱有病的孩子那样疼爱他。他真希望有人疼他,吻他,对着他哭,就像人家疼爱孩子那样。他知道,他是个显赫的大官,已经胡子花白,因此这是不可能的,但他还是抱着这样的希望。他同盖拉西姆的关系近似这种关系,因此跟盖拉西姆在一起,他感到安慰。伊凡?伊里奇想哭,要人家疼他,对着他哭,不料这时他的法院同事谢贝克走来了,伊凡?伊里奇不仅没有哭,没有表示亲热,反而板起脸,现出严肃和沉思的神气,习惯成自然地说了他对复审的意见,并且坚持自己的看法。他周围的这种谎言和他自己所做的谎言,比什么都厉害地毒害了他生命的最后日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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