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此,桑叶对我失却了其珍贵,我的工作也由粪夫而升为监工了。一切,我就像靠田吃饭的农夫或靠儿养老的父亲一般甘心情愿地去劳作。为了怕孩子们在这好容易才得梅的同意照成的像上拉尿,我得随时经心地照顾。经验教给我一条规律:只要这东西后部一撅,就赶紧把它捏到外面;虽然多少次捏错了,狠心地硬由它嘴里扯出长长的闪光纤细的丝绪。有时竟会扯断了,害得它毫无主宰,怔忡好半天,才不知受到哪点儿启发又续上端头。
这工作实际是两个人担任的。梅一下学,我就该休息了。
吐丝的蚕和吃叶的蚕可不同了。如果一条生命都有它发展的阶段,那我可以说,当蚕幼少的时候,实在常常可以看得出它那腼腆羞涩处,到了中年,它就像个"当家人"了,外貌规矩,食物却不必同家中人客气。及到壮年,粗大的头,粗大的身子,和运行在粗的身子里的粗大的青筋都时刻准备反抗的。握到手里,硬朗不服气得像尾龙门的鲤鱼。若是由它嘴里夺去它正咬着的叶子,它会拚死地追,不追到嘴里不肯罢休。它爱竞争,纵使叶子有富余,竞争也还是免不掉的事。如今,这暮年的蚕可不然了:身子柔软得像一泡水,黄而透明得像《吊金龟》里喊吾儿的老旦。那么老态龙钟,那么可怜,那么可爱!生活在它们成了可有可无的事,所以谦和温柔,处处且来得从容。
有时,梅和我迎着窗并肩坐着,守定工作的孩子们。一条蚕在我嘴角的痣上织来织去,总也不走。最后是把一根丝拉到同一位置的梅的痣上去。我俩相顾都笑了,笑这淘气的蚕。那个又在梅的眼睫上一来一去地铺,铺得像欧洲贵妇的面纱。梅怕把眼珠铺瞎了,就骂声讨厌,挪了开去。然而死心眼儿的蚕偏又转回头来铺。
有的蚕东织西铺地不在乎成绩,也没有一定的方向,我们唤它作浪漫派。有的缩在像角,如图案画家似地按班就绪地铺,铺成齐整的丝边,我们叫它作古典派。我们利用浪漫派装饰像心,利用古典派建设像边。各派的孩子们便在我们的调度下,按着个性认真地作去。私下也许是在报答那养育之恩吧!它们或者会把梅的星眸当成池塘,把睫毛当成芦苇,把眉当成青嶂,把新剪的头发当成旷古的森林。发间插的那朵玉兰也许成了深林里的古井或是皎洁的一饼圆月。我的鼻子也许成了长城,嘴也许是无底的山洞。我俩挨得那么紧,简直把蚕全
忙在一堆了。
日子过去了多少,看看这张像片绣的厚度就可以知道了。几天的工夫,一张雪白柯达纸已织成金黄色了,灿烂得可以比晚霞。但是,可怜的蚕呀,却消瘦得比才生育完的妇人还凄惨。一张欢愉的像片上蠕动着几条枯瘦迟暮的生物,真是如喜宴上奏起哀乐来那样的煞风景。
一个黄昏,梅握着两只给太阳吻过的蜜橘,披着一身晚霞看我来了。落日的一抹余晖正洒在案头的像片上。梅一眼看见蚕肚里的丝快吐净了,动作一天比一天呆滞,身体一天比一天瘦小,就唏嘘起来。她带点鄙夷地说:得了吧,也该让它们歇歇。看,活儿做得多好,你真忍得叫它们一寸丝不留地死去吗?这是一个母亲型的女人的真话,但这却冤枉了我。因为我原想叫它们各尽所能呢。想想看,把一个未吐尽丝的蚕埋葬到永息的地方,还不是和把一个充满了热烈理想的豪杰塞进棺材一样?然而梅的话终于打动了怕作吝啬鬼的我。于是,我们计划起蚕的养老问题。
有的心理学家说,一个人童年干的事长大了还会重演,这话在我身上可就不假了,幼时被我喂养过的蟋蟀,身后都曾享受过我安排至周的葬礼--一具填了花纸的丹凤火柴盒制的小小棺材,一些些食物,一星儿水,有时,还不能吝惜一点点眼泪!如今,商量到蚕的养老问题,我马上隔山一跃就跃到棺材问题上去了。梅说,傻瓜,它们还要变蛾子呢!于是,又回到养老问题。鉴于动物眷恋故乡的本能,我们便决定把原有匣子作养老院最为得体。梅自荐处置这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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