散文 陳魯豫·心相約   》 寒春      陳魯豫 Chen Luyu

  我和寒春不會成為朋友。在她看來,我太嬌氣,太不革命了。而在我眼裏,她和我們這個時代又似乎隔得太遠。但我由衷地欣賞她的執著。
  我上小學的時候就聽說,有一對美國老夫婦,男的叫陽早,女的叫寒春,他們住在北京郊區,養奶牛。當時我想,沒準我喝的牛奶就來自他們的農場呢。20年後,2002年的春天,我來到陽早和寒春位於昌平的傢。不巧的是,男主人住院了,衹有老太太寒春一個人在傢。
  那天,北京正颳着沙塵暴,寒春的小院子在肆虐的風沙中顯得安靜極了。一走進院門,我就聞到一股菜香、煙味、泥土味混合在一起的氣味。鼕天最冷的時候,傢裏不常常開窗,時間久了,屋子裏就有這樣一種味道。
  寒春的房子是北方常見的平頂磚房,一排,大概有三、四間,門前是一個細長的過道,擺着兩三盆植物和一棵大白菜。
  寒春的院門從來不上鎖,房門我看了,倒是挂了把銅鎖,可鑰匙就那麽大大咧咧地擱在窗臺上。對她來說,中國人都是朋友,不需要提防任何人。
  寒春80多歲了。她頭髮花白,駝背,頭上永遠戴一頂五、六十年代比較流行的藍色幹部帽。我到她傢的時候,她正埋頭喝棒茬粥,灰蘭色的眼睛和高鼻子都被青花碗擋着,衹有身上一件大紅襯衫纔顯出一點美國老太太的樣子。
  寒春看到我,完全沒有初次見面的熱情或拘謹。她擡起頭,淡淡地掃了我一眼,就接着喝她的粥。
  她的傢很亂,到處都灰蒙蒙的,好像平常沒人打掃。屋子裏的陳設已經不能用簡樸來形容了,因陋就簡也許更恰當。她的書桌就是兩堆磚頭,上面再鋪一塊木板,感覺用腳一踹就會塌的。所有的傢具都來自60年代,除了地上80年代的地板革和一臺90年代的彩電。電視開着,老太太在看新聞,她看的是BBC。
  “怎麽不換張桌子呢?”我很好奇。
  “桌子挺好!”寒春撇了撇嘴,有點不高興。
  我猜,我在她心目中的形象一定不夠好。我有點後悔,那天的妝化得好像太濃了。
  談起來中國的原因,寒春一下子興奮起來,好像又回到了激情燃燒的革命年代:“我崇拜小米加步槍,我要親眼見見小米加步槍的力量。”
  1945年,寒春的哥哥韓丁受斯諾《西行漫記》的影響,來到了中國延安,解放區熱火朝天的革命生活使他受到很大震撼。回國後,韓丁把自己的見聞告訴了同學陽早,並鼓勵他到中國去看一看。
  陽早欣然前往,而他的未婚妻寒春此時正在芝加哥核物理研究所攻讀碩士學位,並參與美國一項名為“曼哈頓工程”的原子彈研究。1945年8月,美國用原子彈先後轟炸了日本的廣島和長崎,寒春陷入了巨大的痛苦之中。看到人類遭到屠殺,她再也無法坐下來思考抽象的科學理論,1948年,寒春决定追隨陽早,前往中國。
  在延安的窯洞裏,他們結婚了。那是1949年。寒春並沒有熱烈地愛過陽早,他們是同志、革命伴侶,然後纔是夫妻和愛人。我想問寒春,革命了一輩子,卻沒有轟轟烈烈地談一場戀愛,會不會覺得遺憾。想想,又認為自己太主觀,誰說他們沒有愛情。對於寒春和陽早來說,也許,革命就是愛情。
  和寒春說話有一點我非常不適應,她常常會提到一些中國人已經多年不用的詞彙,比如:大鳴大放、階級鬥爭、要文鬥不要武鬥,她說起這些卻很自然。
  寒春認為20世紀最重要的事情就是中國革命,她趕上了,實在幸運。對她來說,中國是自己的國傢,所以她不喜歡別人把她當外國人來看,但她對文革的看法實在和中國百姓相去太遠。回顧文革,寒春說,“真有意思。”
  也不怪她,那10年,她衹看到了大字報,聽到了人們高喊的革命口號。她沒有看到殘酷,衹感受到激情。
  我和寒春有關文革的一段對話,充分顯示了我們不同的性格、文化背景和鬥爭精神。
  寒春:“(當時我們外國人)寫大字報,也去看別人寫的大字報,到處跑,很好的。那時候消息靈通,哪裏有了好的大字報,大傢都去看。我們還在友誼賓館遊行。”
  魯豫:“你不覺得當時的一切都非常混亂嗎?”
  寒春:“不,一點也不混亂,特別好。就是要群衆都起來。現在美國政府有一些人幹的事不能見光,如果美國也這樣,發動群衆去造反,那就了不得。”
  魯豫:“但是我們中國人現在回頭看那一段,覺得非常混亂。”
  寒春:“你說毛主席搞這個不好?好傢夥!”
  和寒春在一起,我有時會說到中國人、外國人什麽的,這讓她很不高興。
  魯豫:“我不明白,為什麽外國人見到毛主席也會激動得又叫又跳?”
  寒春(一臉不耐煩):“這不是中國人外國人的問題,這是一個階級感情的問題。”
  寒春很直率,她說不喜歡現在,因為大傢都忙着掙錢,沒人去革命了。就像她的3個孩子,寒春對他們有一個形象的比喻:雞蛋。意思是說他們的模樣是美國的,內心卻是中國的。他們曾經也一心一意要做又紅又專的革命青年,後來在80年代有機會回到了美國,如今都已在當地成傢立業,這讓寒春意識到,他們不會回來了。
  采訪結束後,我們和寒春去一傢小餐館吃飯。寒春的胃口很好,她吃肉、吃菜、還吃了一大碗米飯。臨走前,她嚮服務員要了幾個飯盒,把剩下的菜打包帶走。
  我和寒春不會成為朋友。在她看來,我太嬌氣,太不革命了。而在我眼裏,她和我們這個時代又似乎隔得太遠。但我由衷地欣賞她的執着。她是一個純粹的理想主義者,一生都在追求自己的理想,無怨無悔。我欽佩這樣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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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資料來源】長江文藝出版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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