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与记者通话时,心情仍然惶惑不安:“我又不是专家……”记者回答:“我相信你,你就是权威!”为了给考古发现的新闻配上照片,赶往孩儿巷拍摄“宋墙”的记者最后问她:“陈老师,我们也想保下这座古宅。但你得告诉我,宋墙的把握到底有几分?”
陈珲认真想了想说:“百分之百!”
陈珲的自信是有根据的。
她最初想,对清末民初建筑只要看半天就够了。踏进这个院落,越往里走,越感到意外。专业知识和敏锐的观察分析力,使她感到这座古宅在清末民初的表象后面,存在更深厚的积淀。该宅严格按宋时强调的中轴线对称格局建造。前厅内金柱向内倾斜——我国古代早期建筑中的柱子,特别是檐柱,绝大多数并非笔直,而是微微向内倾斜,宋代《营造法式》中称这种处理为“侧脚”,并规定正面柱侧脚为百分之一,侧面柱侧脚为百分之零点八。从唐到元的实例中观察,多数超过这一规定。明清建筑中的柱侧脚很小,或者没有。宋代《营造法式》共36卷,3 555条,是北宋官订的建筑设计、施工的专业书,与今天的建筑规范、设计手册相似,是我国古籍中最完善的一部建筑技术专著,也是研究宋代建筑、中国古代建筑必不可少的参考书。梁思成的主要著作中就有《营造法式注释》。不知《营造法式》的中国建筑专家学者,就如史学家不读《史记》、《汉书》一样,其学识就要大打折扣。
古宅前厅的“侧脚造”有元明时代的特征。硕大的石鼓式柱础,粗朴浑厚,不加雕饰,具有晚明特征。楼梯扶手呈明末清初风格。二楼窗栏的方格精美。在这里发现了“蠡壳窗”,陈珲一阵惊喜。以半透明贝壳充填窗格,是玻璃窗出现之前产贝壳的江南特有的式样。贝壳片半透明,既可避风雨,又耐久,靠手工磨制,工艺繁琐,所以当年只有富裕人家才用得起,清代中叶以后出现了玻璃,“蠡壳窗”也退出了历史舞台。这几幅窗格上,蠡壳仅存三分之一。岁月有时像纸一样薄脆,这古宅经历这么多年,这么多人居住,依然能保留原貌,真是难得!
——这窗格不仅仅是记忆的轮回。在这典雅的古风犹存的窗口,可出现过一袭如梦的青衫,抑或支箫红颜?
凝视中仿佛重温千年岁月。大量配套的雕花棂格门窗,令人留恋不已。
6月22日,陈珲测量到墙。古宅西侧的一堵厚厚的版筑泥墙,下宽上窄,呈“宝塔形收分”——我国古代砌墙,受夯土墙的影响,逐步收缩减少,使墙身下宽上窄。宋代收分约为墙高的百分之十二。而后逐渐减少,元代已有不收分的做法,明清以来渐成定制,均无收分。经过测量计算,这堵古墙的有关尺寸与《营造法式》记载相符。在墙中还有增加墙体强度的“木骨”,这是明代以前的墙体特征。陈珲还在古墙上发现了刻花黄青釉瓷片,其中两片经我国著名陶瓷专家、原浙江省考古所所长朱伯谦鉴定认为,一块的年代为“北宋甚至更早”,另一块则“可能是南宋”的。接连几天,她白天去孩儿巷调查,晚上查阅资料。
“退养”在家的陈珲不一定比某些专家权威更有地位,更加“饱学”,为什么她却“独具慧眼”,能在错综复杂中找到串起历史简册的“线头”?
第二天,即6月25日,《将拆的孩儿巷98号根在宋代?》的新闻见报了。
陈珲在古宅中发现“宋墙”的消息,后经《人民日报》、新华社、中央电视台、中央人民广播电台、《北京晚报》及省市几十家媒体相继报道后,牵动了全国成千上万人的心。每天,关心支持,参观古宅的人不断。他们之中有古稀老人和孩子,有本地市民,还有许多来自北京、上海、广东、昆明、武汉等地的热心人。
杭州是南宋都城的所在地,可经过岁月的风风雨雨,留下来的宋代遗存已经极其罕见。特别是近几年,杭州正经历着翻天覆地的大建设,除了西湖周边地区还保留着一些古城风貌,如同一个盆景外,其他地区也在“脱胎换骨”。连我这个浙江人,每一次到杭州,都很难认得路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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