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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国经典 》 匯評三國志演義 》
第四十七回 闞澤密獻詐降書 龐統巧授連環計
羅貫中 Luo Guanzhong
【毛批：欺庸人易，欺姦雄難。黃蓋受杖，猶可不死於杖；闞澤獻書，宜其必死於書。而卒能不死而成功者，以得說姦雄之法也。說姦雄之法與說英雄之法，皆不當用順，而當用逆。英雄所自負者義耳，張遼之說關公，妙在責其輕死之非義；姦雄所自負者智耳，闞澤之說曹操，妙在笑其料事之不明：所謂用逆而不用順者也。若使遼而甘言卑說，則公之拒愈峻；若使澤而伏地陳乞，則澤之死愈速矣。
前回寫甘寧，此回寫闞澤。而極寫闞澤，必先極寫曹操；不寫曹操之姦，不顯闞澤之巧。若彼不知為苦肉計而欺之不難，惟彼既知為苦肉計而欺之之為難也。彼不知為詐降書而中之不足奇，惟彼既知為詐降書而我終能中之之為奇也。計雖巧，而無行計之人則亦拙；計雖庸，而有行計之人則不庸耳。
蔡和、蔡中之詐降，兩人同來者也；黃、闞二人之詐降，妙在一來而一未來。二蔡之詐降，竟以身來而不必先以書來者也；黃蓋之詐降，妙在身不來而書來。二蔡之詐降，來而不返者也；闞澤之詐降，妙在速返，又妙在初時不肯復返，而次後乃欲速返，一似速返則得返，不速返則不得返者。一般是降，卻有幾樣降法；一般是詐，卻有幾樣詐法。愈出愈幻，非復讀者意計之所及。
文章之妙，有各不相照者：二蔡現在，而黃蓋之降書，初不煩二蔡為通；闞澤渡江，而二蔡之報信，不即使闞澤為奇。文章之妙，又有各不相照而暗暗相照者：黃蓋但以其謀告闞澤〔而闞澤〕獻降書之後，比然添出一甘寧；闞澤未以其謀告甘寧，而甘寧欺二蔡之言，有如關會乎闞澤。寫來真是變幻可喜。
禦戰船之法，有彼方連而我利其斷者，有彼方斷而我利其連者。黃祖之舟，以大索相連，衝之不能入，甘寧以刀斷之，而艨艟遂橫，此則利其斷也；曹操之舟，散而不聚，燒之不能盡，龐統以環連之，而火攻始便，此則利其連也。兵法變化無常，孫臏以減竈勝，而虞詡又以增竈勝，隨機而應，豈可執一論哉！
連環計一見於王允，再見於龐統。前之環虛名也，後之環實事也。王允以貂蟬雙鎖董、呂二人，如環之交互相連，故名連環耳。每見近日演＜連環記＞者，乃作呂布以玉連環贈與貂蟬，此又是傳奇平空妝點出來，豈連環命名之意乎？若龐統則不然，實實以鐵環連鎖操船，與取名連環者不同。前以貂蟬為環，止有一環；後以鐵環為環，乃有無數連環。前虛後實，前少後多，各極其妙。
北兵多病，而龐統以連環之方治之，此藥毋乃太毒乎！雖然，賣毒藥者不獨一龐統也，黃蓋、闞澤皆是也。蓋之藥甚苦，澤之藥甚甘，統之藥甚辣，合苦者、甘者、辣者金成一劑毒藥；然後周郎煎之以火，孔明扇之以風：而八十三萬大軍，遂無一人有起色矣。】
卻說闞澤字德潤，會稽山陰人也；傢貧好學，嘗藉人書來看，看過一遍，更不遺忘。口才辨給，少有膽氣。【毛夾批：膽氣從讀書得來。】孫權召為參謀，與黃蓋最相善。【毛夾批：百忙中略述闞澤生平，不煩不略。】蓋知其能言有膽，故欲使獻詐降書。澤欣然應諾曰：“大丈夫處世，不能立功建業，不幾與草木同腐乎？公既捐軀報主，澤又何惜微生！”【毛夾批：其言大有膽氣。可見無膽氣者，必不是能讀書人。】【鐘眉批：德潤亦丈夫。】黃蓋滾下床來，拜而謝之。【毛夾批：黃蓋拜闞澤，正與周瑜拜黃蓋相對。】澤曰：“事不可緩，即今便行。”蓋曰：“書已修下了。”【毛夾批：極寫黃蓋，而文字又省筆。】
澤領了書，衹就當夜扮作漁翁，【毛夾批：以書作鈎，以身作綫，而以八十三萬大軍為魚也。】駕小舟望北岸而行。是夜寒星滿天。【毛夾批：閑筆點綴得妙。】【漁眉批： 閑中點綴。】三更時候，【毛夾批：半夜扁舟，機密之至。】早到曹軍水寨。巡江軍士拿住，連夜報知曹操。操曰：“莫非是姦細麽？”軍士曰：“衹一漁翁，自稱是東吳參謀闞澤，有機密事來見。”操便教引將入來。軍士引闞澤至，衹見帳上燈燭輝煌，曹操憑幾危坐，問曰：“汝既是東吳參謀，來此何幹？”澤曰：“人言曹丞相求賢若渴，今觀此問，甚不相合。黃公覆，汝又錯尋思了也！”【毛夾批：開口便用反激語。】操曰：“吾與東吳旦夕交兵，汝私行到此，如何不問？”澤曰：“黃公覆乃東吳三世舊臣，今被周瑜於衆將之前，無端毒打，不勝忿恨。因欲投降丞相，為報 仇之計，特謀之於我。我與公覆情同骨肉，徑來為獻密書。未知丞相肯容納否？”操曰：“書在何處？”闞澤取書呈上。操拆書，就燈下觀看。書略曰：
蓋受孫氏厚恩，本不當懷二心。【毛夾批：妙在先說此二句。】然以今日事勢論之：用江東六郡之卒，當中國百萬之師，衆寡不敵，海內所共見也。東吳將吏，無有智愚，皆知其不可。周瑜小子，偏懷淺戇，自負其能，輒欲以卵敵石；兼之擅作威福，無罪受刑，有功不賞。蓋係舊臣，無端為所摧辱，心實恨之！伏聞丞相誠心待物，虛懷納士，蓋願率衆歸降，以圖建功雪恥。糧草軍仗，隨船獻納。【漁眉批（毛夾批）： 用計（專）在此二句。】泣血拜白，萬勿見疑。
曹操於幾案上翻覆將書看了十餘次，忽然拍案張目大怒曰：“黃蓋用苦肉計，令汝下詐降書，就中取事，卻敢來戲侮我耶！”【毛夾批：二人機謀被他明明道破。讀者至此，為黃蓋惜，又為闞澤憂矣。】【漁眉批： 明明說[破]，讀者至此為闞澤耽憂。】便教左右推出斬之。左右將闞澤簇下。【毛夾批：令讀者急殺。】澤面不改容，仰天大笑。【毛夾批：寫闞澤真是有膽。】【漁眉批： 真有膽氣。】【鐘眉批：有膽略。】操教牽回，叱曰：“吾已識破姦計，汝何故哂笑？”澤曰：“吾不笑你。吾笑黃公覆不識人耳。”【毛夾批：笑黃公覆，正是笑你；卻偏說不笑你，笑黃公覆。寫闞澤真是能言。】【贄眉批： 闞公大通。】【漁眉批：還該笑自己也不識人。】操曰：“何不識人？”澤曰：“殺便殺，何必多問！”【毛夾批：寫闞澤真是有膽。】【鐘眉批：闞君大通。】操曰：“吾自幼熟讀兵書，深知姦偽之道。汝這條計，衹好瞞別人，如何瞞得我？”【毛夾批：姦雄自負語。】澤曰：“你且說書中那件事是姦計？”操曰：“我說出你那破綻，教你死而無怨：你既是真心獻書投降，如何不明約幾時？你今有何理說？”【毛夾批：闞澤待曹操問而後言，曹操亦待闞澤問而後說。頓跌有勢。】闞澤聽罷，大笑曰：“虧汝不惶恐，敢自誇熟讀兵書！還不及早收兵回去！儻若交戰，必被周瑜擒矣！無學之輩！可惜吾屈死汝手！”【毛夾批：自負有智，偏要笑他無學，純用反激語。妙。】【贄眉批： 通，大通。】【漁眉批：又用反聽話。】操曰：“何謂我無學？”澤曰：“汝不識機謀，不明道理，豈非無學？”【毛夾批：妙在不即說。】【鐘眉批：真是有膽能言。】操曰：“你且說我那幾般不是處？”澤曰：“汝無待賢之禮，吾何必言！但有死而已。”【毛夾批：妙在不肯說。】【贄眉批： 妙，妙。】【漁眉批：偏不就言，頓跌有勢。】操曰：“汝若說得有理，我自然敬服。”【毛夾批：正要逼他說此一句，然後說耳。】澤曰：“豈不聞‘背主作竊，不可定期’？儻今約定日期，急切下不得手，這裏反來接應，事必泄漏。但可覷便而行，豈可預期相訂乎？【贄眉批： 有理，有理。】【鐘眉批：言極有理。】汝不明此理，欲屈殺好人，真無學之輩也！”【毛夾批：寫闞澤真是能讀書人。○方見孔明激孫權、激周瑜，又見闞澤激曹操。愈出愈奇。】操聞言，改容下席而謝曰：“某見事不明，誤犯尊威，幸勿挂懷。”【毛夾批：惟聰明人能權變，亦惟聰明人偏着騙耳。既已道破，又被瞞過。】【漁眉批： 老瞞又被瞞過。】澤曰：“吾與黃公覆傾心投降，如嬰兒之望父母，豈有詐乎？”操大喜曰：“若二人能建大功，他日受爵，必在諸人之上。”澤曰：“某等非為爵祿而來，實應天順人耳。”【毛夾批：先駡後諛。駡則極其駡，諛則極其諛。】操取酒待之。少頃，有人入帳，於操耳邊私語。操曰：“將書來看。”其人以密書呈上。【漁眉批： 密書來何遲耶？】操觀之，顔色頗喜。闞澤暗思：“此必蔡中、蔡和來報黃蓋受刑消息，操故喜我投降之事為真實也。”【毛夾批：妙在曹操不說，闞澤亦不問，大傢心裏明白。如蔣幹在周瑜帳中聽帳外人語，一假一真，各各入妙。】【漁眉批： 大傢肚裏明白。】操曰：“煩先生再回江東，與黃公覆約定，先通消息過江，吾以兵接應。”【毛夾批：可見不書時日之妙。】澤曰：“某已離江東，不可復還。望丞相別遣機密人去。”【毛夾批：妙在不肯去，竟似千真萬真。】【贄眉批： 妙，妙。】【漁眉批：故意不肯去，方使人不疑。】操曰：“若他人去，事恐泄漏。”澤再三推辭，良久乃曰：“若去則不敢久停，便當行矣。”【毛夾批：妙在欲速去，又似千真萬真。】【贄眉批： 闞君是個妙人。】【鐘眉批：闞君大妙。】
操賜以金帛，澤不受。辭別出營，再駕扁舟，重回江東，來見黃蓋，細說前事。蓋曰：“非公能辯，則蓋徒受苦矣。”【毛夾批：黃蓋捨身，闞澤掉舌。然闞澤亦惟能捨身，故能掉舌耳；不似今人之不肯捨身，但能掉舌也。】澤曰：“吾今去甘寧寨中，探蔡中、蔡和消息。”【毛夾批：先在曹操坐中識得，再嚮甘寧寨裏看來，前後緊緊相接。】蓋曰：“甚善。”澤至寧寨，寧接入。澤曰：“將軍昨為救黃公覆，被周公瑾所辱，吾甚不平。”【毛夾批：妙在反言以試之。】寧笑而不答。【毛夾批：寫甘寧是解人。笑者，與闞澤會意也；不答者，瞞者二蔡也。】正話間，蔡和、蔡中至。澤以目送甘寧，【毛夾批：甘寧以笑，闞澤以目。一笑一目，如相問答。】寧會意，乃曰：“周公瑾衹自恃其能，全不以我等為念。我今被辱，羞見江左諸人！”說罷，咬牙切齒，拍案大叫。【毛夾批：妝一個，像一個。】【贄眉批： 這班人估來卻似。】【漁眉批：做作得千真萬真。】澤乃虛與寧耳邊低語。寧低頭不言，長嘆數聲。【毛夾批：兩個妝模做樣，好看殺人。】【鐘眉批：雖是假，做來卻似。】蔡和、蔡中見寧、澤皆有反意，以言挑之曰：“將軍何故煩惱？先生有何不平？”【毛夾批（漁眉批）：來了。】澤曰：“吾等腹中之苦，汝豈知耶？”【毛夾批：妙在假意不言。】蔡和曰：“莫非欲背吳投曹耶？”【毛夾批：蔡和此時更忍一住。】闞澤失色，甘寧拔劍而起曰：“吾事已為窺破，不可不殺之以滅口！”【毛夾批：一個失驚，一個佯怒，各妝一樣，竟似千真萬真。】【贄眉批： 做得象，（鐘眉批：）做得象，甘寧、闞澤卻好一吹一唱。】【漁眉批： 一個失色，一個佯怒，千真萬真。】蔡和、蔡中慌曰：“二公勿憂。吾亦當以心腹之事相告。”【毛夾批：又來了。】寧曰：“可速言之！”蔡和曰：“吾二人乃曹公使來詐降者。【漁眉批： 竈貓露出馬腳。】二公若有歸順之心，吾當引進。”【毛夾批：騙他兩個自說出來。惡甚，妙甚。】寧曰：“汝言果真？”【毛夾批：妙在詐作不信。】二人齊聲曰：“安敢相欺？”寧佯喜曰：“若如此，是天賜其便也！”【毛夾批：前已寫過闞澤，此處單寫甘寧，故一路衹用甘寧說話。】二蔡曰：“黃公覆與將軍被辱之事，吾已報知丞相矣。”【毛夾批：不打自招，正與闞澤於曹操席上所見照應。】澤曰：“吾已為黃公覆獻書丞相，今特來見興霸，相約同降耳。”【毛夾批：此處方用闞澤說話。】寧曰：“大丈夫既遇明主，自當傾心相投。”【毛夾批：前既假報周瑜，此又假諛曹操，越妝越像。】於是四人共飲，同論心事。二蔡實時寫書，密報曹操，說甘寧與某同為內應。闞澤另自修書，遣人密報曹操。【毛夾批：妙在各不關會。】書中具言黃蓋欲來，未得其便，但看船頭插青牙旗而來者，即是也。【毛夾批：為後文赤壁伏綫。】
卻說曹操連得二書，心中疑惑不定，【漁眉批：畢竟老瞞心細。】聚衆謀士商議曰：“江左甘寧，被周瑜所辱，願為內應；黃蓋受責，令闞澤來納降：俱未可深信。【毛夾批：寫曹操姦猾。】誰敢直入周瑜寨中探聽實信？”【毛夾批：不是又使一個人去，那得又引一個人來？】蔣幹進曰：“某前日空往東吳，未得成功，深懷慚愧。今願捨身再往，務得實信回報丞相。”【鐘眉批：斷送八十三萬水軍在幹此行。】操大喜，即時令蔣幹上船。幹駕小舟，徑到江南水寨邊，【毛夾批：蔣幹第一番渡江，衹送兩個水軍都督；第二番渡江，卻送了八十三萬大軍。】【漁眉批： 前一遭去，送了二人首級，今番去，又送了八十三萬人馬。】便使人傳報。周瑜聽得幹又到，大喜曰：“吾之成功，衹在此人身上！”遂囑咐魯肅：“請龐士元來，為我如此如此。”【毛夾批：前番送去一封假書，今番又要送去一個假人。】原來襄陽龐統，字士元，因避亂寓居江東，魯肅曾薦之於周瑜，統未及往見，瑜先使肅問計於統曰：“破曹當用何策？”統密謂肅曰：“欲破曹兵，須用火攻。【毛夾批：伏竜、鳳雛所見略同，又是一篇合掌文字矣。】【漁眉批： 補筆。】但大江面上，一船着火，餘船四散，除非獻連環計，教他釘作一處，然後功可成也。”【毛夾批：昔操作池練兵，取名玄武；誰知遇着連環，則為勾陳；遇着火攻，則為朱雀乎？】【鐘眉批：又添一計，怕他不輸！】肅以告瑜，瑜深服其論，因謂肅曰：“為我行此計者，非龐士元不可。”肅曰：“衹怕曹操姦猾，如何去得？”周瑜沉吟未决，正尋思沒個機會，忽報蔣幹又來。【毛夾批：來得湊巧，蔣幹之功不小。】瑜大喜，一面分付龐統用計，一面坐於帳上，使人請幹。幹見不來接，心中疑慮，教把船於僻靜岸口纜係，【漁眉批： 埋伏私歸意。】乃入寨見周瑜。瑜作色曰：“子翼何故欺吾太甚！”【毛夾批：前番盡歡，有盡歡之妙；今番變面，有變面之妙。寫得周瑜真是可愛。】【漁眉批： 反說欺他。】蔣幹笑曰：“吾想與你乃舊日弟兄，特來吐心腹事，何言相欺也？”【漁眉批： 猶作夢中語。】瑜曰：“汝要說我降，除非海枯石爛！前番吾念舊日交情，請你痛飲一醉，留你共榻；你卻盜吾私書，不辭而去，歸報曹操，殺了蔡瑁、張允，致使吾事不成。【毛夾批（漁眉批）：正該謝他，反去責他，不當人子。】今日無故又來，必不懷好意！吾不看舊日之情，一刀兩段！【毛夾批：正要用他，反謂要殺他，不當人子。】本待送你過去，爭奈吾一二日間，便要破曹賊；待留你在軍中，又必有泄漏。”便教左右：“送子翼往西山庵中歇息。待吾破了曹操，那時渡你過江未遲。”【毛夾批：若不是他渡江，怎能勾破曹操。】【贄眉批： 老賊，老賊。】蔣幹再欲開言，周瑜已入帳後去了。左右取馬與蔣幹乘坐，送到西山背後小庵歇息，撥兩個軍人伏侍。
幹在庵內，心中憂悶，寢食不安。是夜星露滿天，【毛夾批：與闞澤渡江時一般景緻。一在水邊，一在山邊，各有閑趣。】【漁眉批： 與闞澤渡江時一般景緻。】獨步出庵後，衹聽得讀書之聲。信步尋去，見山岩畔有草屋數椽，內射燈光。【毛夾批：又寫燈光，與後文赤壁火光襯染。】幹往窺之，衹見一人挂劍燈前，誦孫、吳兵書。【贄眉批： 奇人奇事。】幹思此必異人也，叩戶請見。其人開門出迎，儀表非俗。【鐘眉批：蔣幹惹禍，即在此時。】幹問姓名，答曰：“姓龐，名統，字士元。”幹曰：“莫非鳳雛先生否？”統曰：“然也。”【毛夾批：在三十四回出名，卻於此處方纔出現。】【漁眉批： 鳳雛又於此處出現。】幹喜曰：“久聞大名，今何僻居此地？”答曰：“周瑜自恃才高，不能容物，吾故隱居於此。【毛夾批：龐統燈下之語，與周瑜帳中之言，一是醉裏駡曹操，一是醒時駡周瑜。】公乃何人？”幹曰：“吾蔣幹也。”統乃邀入草庵，共坐談心。幹曰：“以公之才，何往不利？如肯歸曹，幹當引進。”統曰：“吾亦欲離江東久矣。公既有引進之心，即今便當一行。如遲則周瑜聞之，必將見害。”【毛夾批：甘寧、闞澤騙二蔡，龐統又騙蔣幹，都是一片假語，前後正複相對。】於是與幹連夜下山，至江邊尋着原來船衹，飛棹投江北。【鐘眉批：恰似引鬼入市。】
既至操寨，幹先入見，備述前事。操聞鳳雛先生來，【毛夾批：衹道鳳雛飛來，那知卻是火老鴉。】親自出帳迎入，分賓主坐定，問曰：“周瑜年幼，恃纔欺衆，不用良謀。操久聞先生大名，今得惠顧，乞不吝教誨。”【毛夾批：曹操見闞澤則前倨而後恭，見龐統則前後俱恭。】統曰：“某素聞丞相用兵有法，今願一睹軍容。”【毛夾批：閑閑而來。】操教備馬，先邀統同觀旱寨。統與操並馬登高而望。統曰：“傍山依林，前後顧盼，出入有門，進退麯折，雖孫、吳再生，穰苴復出，亦不過此矣。”【毛夾批：先以美言諛之，似更無計之可獻。前看旱寨是賓，此看水寨是主。】【漁眉批： 先以美言諛之。】操曰：“先生勿得過譽，尚望指教。”於是又與同觀水寨。見嚮南分二十四座門，皆有艨艟戰艦，列為城郭，中藏小船，往來有巷，起伏有序，統笑曰：“丞相用兵如此，名不虛傳！”因指江南而言曰：“周郎，周郎！剋期必亡！”【贄眉批： 妙，妙。】【漁眉批：句句諛之，似更無計可獻。】【鐘眉批：士元是囗囗人。】操大喜。回寨，請入帳中，置酒共飲，同說兵機。統高談雄辯，應答如流。操深敬服，殷勤相待。【毛夾批：妙在尚不獻計，衹說閑話。】統佯醉曰：“敢問軍中有良醫否？”【漁眉批： 一句突然。】然後以微言挑之。【毛夾批：卻妙在一句便住，不即說明。】操問何用。統曰：“水軍多疾，須用良醫治之。”【毛夾批：方纔說明其意，卻妙在尚不即說連環。】【鐘眉批：囗（切）他病囗（痛）處。】時操軍因不服水土，俱生嘔吐之疾，多有死者，操正慮此事，忽聞統言，如何不問。統曰：“丞相教練水軍之法甚妙，但可惜不全。”【毛夾批：闞澤見曹操，先激而後諛；龐統見曹操，先諛而後諷。又妙在相類而相反。】【漁眉批： 一句方是貶。】操再三請問，統曰：“某有一策，使大小水軍，並無疾病，安穩成功。”【毛夾批：龐統特來行醫，特來用藥；但恐疾雖愈而人則死耳。】【漁眉批： 未輕說，纔得力。】操大喜，請問妙策。統曰：“大江之中，潮生潮落，風浪不息。北兵不慣乘舟，受此顛播，便生疾病。若以大船小船各皆配搭，或三十為一排，或五十為一排，首尾用鐵環連鎖，上鋪闊板，休言人可渡，馬亦可走矣，乘此而行，任他風浪潮水上下，復何懼哉？”【毛夾批：風浪雖不怕，衹恐還怕一件東西。○士元此來，添油乎？增灰乎？惜乎老瞞竟不解也。】【贄眉批： 士元此來買柴乎，買灰乎，可笑老姦竟不曉也。】【漁眉批： 曹練軍池取名玄武，此連環計直當勾陳，後用火燒，直朱雀。】【鐘眉批：此藥更囗（奇）。】曹操下席而謝曰：“非先生良謀，安能破東吳耶？”【毛夾批：非先生良謀，安能燒北軍耶？ 】統曰：“愚淺之見，丞相自裁之。”操實時傳令，喚軍中鐵匠，連夜打造連環大釘，鎖住船衹。【鐘眉批：老姦不悟。】諸軍聞之，俱各喜悅。【漁眉批： 且慢喜悅，死在頭上還不知耶！】後人有詩曰：
赤壁鏖兵用火攻，運籌决策盡皆同。若非龐統連環計，公瑾安能立大功？
龐統又謂操曰：“某觀江左豪傑，多有怨周瑜者。某憑三寸舌為丞相說之，使皆來降。【毛夾批：藉此為脫身之計。既下了火種，不得不為避火地也。】周瑜孤立無援，必為丞相所擒。瑜既破，則劉備無所用矣。”【毛夾批：又帶照劉備一句，妙。】【漁眉批： 又帶照劉備。】操曰：“先生果能成大功，操請奏聞天子，封為三公之列。”統曰：“某非為富貴，但欲救萬民耳。丞相渡江，慎勿殺害。”【毛夾批：又以美言驕之，使之不疑。妙。】【贄眉批： 象。】【漁眉批：認真撮空。】【鐘眉批：卻像。】操曰：“吾替天行道，安忍殺戮人民？”統拜求榜文，以安宗族。【毛夾批：妙。】操曰：“先生傢屬，現居何處？”統曰：“衹在江邊。若得此榜，可保全矣。”【贄眉批： 象。】操命寫榜僉押付統。【毛夾批：闞澤遞黃蓋書，是送去一張火票；龐統討曹操榜，是銷繳一面火牌。】統拜謝曰：“別後可速進兵，休待周郎知覺。”【毛夾批：龐統臨別偏有許多言語。闞澤妙在速行，龐統妙在緩行。】【鐘眉批：更妙。】操然之。統拜別，至江邊正欲下船，忽見岸上一人，道袍竹冠，一把扯住統曰：“你好大膽！黃蓋用苦肉計，闞澤下詐降書，你又來獻連環計，衹恐燒不盡絶！你們把出這等毒手來，衹好瞞曹操，也須瞞我不得。”諕得龐統魂飛魄散。【毛夾批：每於終篇故作驚人之筆，令人疑惑不定。】【漁眉批： 平風靜浪中須起波頭，纔有情緻。又三事總提囗結文囗囗。】正是：
莫道東南能製勝，誰雲西北獨無人？
畢竟此人是誰，且看下文分解。
【李贄總評：黃蓋、闞澤、龐統，大是用得。蓋劃策不難，全在人能行之，如苦肉、連環二計，誰不知之？若無黃蓋、闞澤、龐統，便成畫柄（餅）矣。我故曰：劃策不難，但行之難得其人耳。誠得其人，無不行之策也。
老瞞雖姦，其如諸君子誠篤不欺何，畢竟姦不敵誠也。】
【鐘敬伯總評： 妙策必待人成，當時苦肉計行，若無連環繼之，縱用一火攻，亦未盡絶也。老瞞雖姦，士元弄之掌股。可見黃蓋有硬骨，闞澤有油嘴，龐統更有毒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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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选集】話說三國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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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序言 | 讀三國志法 | | 第一回 宴桃園豪傑三結義 斬黃巾英雄首立功 | 第二回 張翼德怒鞭督郵 何國舅謀誅宦竪 | | 第三回 議溫明董卓叱丁原 饋金珠李肅說呂布 | 第四回 廢漢帝陳留踐位 謀董賊孟德獻刀 | | 第五回 發矯詔諸鎮應曹公 破關兵三英戰呂布 | 第六回 焚金闕董卓行兇 匿玉璽孫堅背約 | | 第七回 袁紹盤河戰公孫 孫堅跨江擊劉表 | 第八回 王司徒巧使連環計 董太師大鬧鳳儀亭 | | 第九回 除暴兇呂布助司徒 犯長安李傕聽賈詡 | 第十回 勤王室馬騰舉義 報父仇曹操興師 | | 第十一回 劉皇叔北海救孔融 呂溫侯濮陽破曹操 | 第十二回 陶恭祖三讓徐州 曹孟德大戰呂布 | | 第十三回 李傕敦汜大交兵 楊奉董承雙救駕 | 第十四回 曹孟德移駕幸許都 呂奉先乘夜襲徐郡 | | 第十五回 太史慈酣鬥小霸王 孫伯符大戰嚴白虎 | 第十六回 呂奉先射戟轅門 曹孟德敗師淯水 | | 第十七回 袁公路大起七軍 曹孟德會合三將 | 第十八回 賈文和料敵决勝 夏侯惇拔矢啖睛 | | 第十九回 下邳城曹操鏖兵 白門樓呂布殞命 | 第二十回 曹阿瞞許田打圍 董國舅內閣受詔 | | 第二十一回 曹操煮酒論英雄 關公賺城斬車冑 | 第二十二回 袁曹各起馬步三軍 關張共擒王劉二將 |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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