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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国经典 》 匯評三國志演義 》
第四十六回 用奇謀孔明藉箭 獻密計黃蓋受刑
羅貫中 Luo Guanzhong
【毛批：周瑜欲斷北軍之糧，明知其斷不成，智也；孔明欲造江東之箭，明知其造不成，亦智也。乃周瑜不斷糧，不能使北軍無糧；而孔明不造箭，卻能使江東有箭：則孔明之智為奇矣。周瑜欲藉曹操之刀以殺孔明，早被孔明識破；而孔明藉曹操之箭以與周瑜，卻使周瑜不知，則孔明之智為尤奇矣。十日之限已可畏，偏要縮至三日；三日之限已甚危，偏又放過兩日。令讀者閱至第三日之夜，為孔明十分着急，十分擔憂，幾於水盡山窮，徑斷路絶；而火意奏功俄頃，報命一朝。真乃妙事妙文。
藉箭之計，其利有三：使東吳得十萬箭之用，一利也。既得十萬箭之用，而又省造十萬箭之費，是以二十萬箭之利與江東也。我有所得，則利在我；我縱無所得，而能使敵有所失，則利亦在我。今我得十萬箭之用，省造十萬箭之費，而又令曹軍有十餘萬箭之失，是以三十餘萬箭之利與江東也，三利也。在孔明不過施一小耳，而其利至於如此，真不愧軍師之稱哉！
孔明用計之妙，善於用藉。破北軍者，既藉江東之兵；而助江東者，即藉北軍之箭：是藉於東又藉於北也。取箭者，既藉魯肅之舟；而疑操者，復藉一江之霧：是藉於人又藉於天也。兵可藉，箭可藉，於是乎東風亦可藉，荊州亦無不可藉矣。
周瑜以蔡瑁、張允之假書賺曹操，而曹操即以蔡中、蔡和之假降賺周瑜，此相報之巧也；曹操以二蔡之詐降賺周瑜，而周瑜即假二蔡之詐降以賺曹操，又相報之巧也。乃蔡瑁、張允實實未嘗叛曹操，而操誤信其事；蔡中、蔡和明明是來降周瑜，而瑜已知其非，則操之巧不如瑜。操使遊說之客於敵國，適以殺吾軍得力之人；瑜納詐降之將於彼軍，遂藉以通我將詐降之信：則瑜之巧過於操。兩智相欺，兩詐相敵，寫來真足動心悅目。
孔明掌中之字，與周瑜掌中之字，不約而同，此合掌文字也；又參之以黃蓋之言，是三人之文，皆為合掌矣。孔明新野之火，與博望之火，大同小異，此重複文字也；又將繼之以赤壁之火，是一人之文而三番重複矣。然必文如公瑾，方許其合掌；文如孔明，方不厭其重複。每怪今人作文，動手便合，落筆便重，彼此衹是一般，前後更無添換，即何不取周瑜、孔明之文而讀之耶？
黃蓋苦肉之計，苟非黃蓋之所自願，此豈周瑜之所能使哉！周瑜深欲用此計，而恨未得黃蓋之一人；唯黃蓋真能捨此身，而後可行苦肉之一計耳。作者於此，不是寫周瑜之智，正是寫黃蓋之忠；亦衹是寫黃蓋之忠，不是寫黃蓋之智。
周瑜反間之謀，衹好黑夜裏騙蔣幹；黃蓋苦肉之計，偏要竹日裏瞞衆人；蓋不瞞衆人，恐瞞不得曹操也。曹操之殺蔡瑁是真，周瑜偏識二蔡之降為假；黃蓋之忤周瑜是假，二蔡已信周瑜之怒為真：蓋欲瞞曹操，又必須先瞞二蔡也。乃衆人可瞞，二蔡可瞞，曹操可瞞，而孔明必不可瞞；不但公瑾不能瞞孔明，而孔明反囑子敬以瞞公瑾：則孔明之智又高公瑾數頭。
吾嘗觀黃蓋苦肉之計，而嘆其計之行，亦有天意焉。蓋此計之可慮者有三：使黃蓋受棒太毒而至於死，雖捐軀而無尚於國事，則長逝者魂魄私恨無窮，一可慮也；使衆將不知，有憤激而生變者，則弄假成真，未圖彼軍，而先緻我軍之叛，二可慮也；又使曹操懲於蔣幹之被欺，拒蓋之降而不納，則黃蓋徒然受刑，周瑜枉自妝喬，適為曹操所笑，三可慮也。乃黃蓋不死，諸將不叛，曹操不疑，而周郎竟以此成功，豈非天哉！】
卻說魯肅領了周瑜言語，徑來舟中相探孔明。孔明接入小舟對坐。肅曰：“連日措辦軍務，有失聽教。”孔明曰：“便是亮亦未與都督賀喜。”【毛夾批：奇妙。】【漁眉批： 奇絶。】肅曰：“何喜？”孔明曰：“公瑾使先生來探亮知也不知，便是這件事可賀喜耳。”【毛夾批：妙在不等他開口，竟自說出，不想黑夜之事，孔明早已知之矣。】【漁眉批： 黑夜事早已知之矣。】諕得魯肅失色問曰：“先生何由知之？”孔明曰：“這條計衹好弄蔣幹。曹操、雖被一時瞞過，必然便省悟，衹是不肯認錯耳。【毛夾批：隔江之事，孔明又已知之矣。】【漁眉批： 隔江事又早知之矣。】今蔡、張兩人既死，江東無患矣，如何不賀喜！吾聞曹操換毛玠、於禁為水軍都督，則這兩個手裏，好歹送了水軍性命。”【毛夾批：為後文赤壁伏綫。】【漁眉批： 連後邊事又早知之矣。】魯肅聽了，開口不得，【毛夾批：蔣幹見周瑜開口不得，魯肅見孔明亦開口不得。】把些言語支吾了半晌，別孔明而回。孔明囑曰：“望子敬在公瑾面前，勿言亮先知此事。【毛夾批：公瑾要瞞孔明，孔明又要瞞公墐，妙甚。】恐公瑾心懷妒忌，又要尋事害亮。”【毛夾批：為下文造箭伏筆。】【漁眉批： 正要他說，方顯己之長，故反叮嚀，觀者不可以子敬囑孔明同論。】魯肅應諾而去，回見周瑜，把上項事衹得實說了。【毛夾批：寫魯肅老實。】瑜大驚曰：“此人决不可留！吾决意斬之！”【贄眉批： 周瑜忌纔實忌勝己者 耳，還是英雄相忌之常，如今人忌纔大為可笑，己為狗也而忌麒麟，己為雞也而忌鳳凰，己為蚯蚓也而忌蛟竜，不大多事乎？不大扯淡乎？真可發一大笑也。】肅勸曰：“若殺孔明，卻被曹操笑也。”【毛夾批：寫魯肅忠厚。】瑜曰：“吾自有公道斬之，教他死而無怨。”【毛夾批：前欲使曹操殺之，此直欲自殺之。】【漁眉批： 狠毒。】肅曰：“何以公道斬之？”瑜曰：“子敬休問，來日便見。”【毛夾批：妙在不即說出。】
次日，聚衆將於帳下，教請孔明議事，孔明欣然而至。坐定，瑜問孔明曰：“即日將與曹軍交戰，水路交兵，當以何兵器為先？”孔明曰：“大江之上，以弓箭為先。”【毛夾批：此語反是孔明說出，妙。】【漁眉批： 賣弄惹騷，期待犯其令。】瑜曰：“先生之言，甚合愚意。但今軍中正缺箭用，敢煩先生監造十萬枝箭，以為應敵之具。此係公事，先生幸勿推卻。”【毛夾批：前使斷糧，今使造箭。前要斷糧，是周瑜自說；今要用箭，卻待孔明先說。妙甚。】孔明曰：“都督見委，自當效勞。敢問十萬枝箭，何時要用？”【漁眉批： 自請限期，奇絶奇絶。】瑜曰：“十日之內，可完辦否？”【毛夾批：限期已促矣。】孔明曰：“操軍即日將至，若候十日，必誤大事。”【毛夾批：不以為促，反以為緩。奇妙。】【漁眉批： 不以為速，反以為緩，妙妙。】瑜曰：“先生料幾日可完辦？”孔明曰：“衹消三日，便可拜納十萬枝箭。”【毛夾批：不唯不請寬期，反欲自己立限。真奇絶，妙絶。】瑜曰：“軍中無戲言。”孔明曰：“怎敢戲都督？願納軍令狀，三日不辦，甘當重罰。”【毛夾批：受罰不待周瑜說，偏是孔明自說。妙，妙。】瑜大喜，喚軍政司當面取了文書，置酒相待，曰：“待軍事畢後，自有酬勞。”孔明曰：“今日已不及，來日造起。至第三日，可差五百小軍到江邊搬箭。”【毛夾批：已算定江邊。】飲了數杯，辭去。魯肅曰：“此人莫非詐乎？”【毛夾批：是驚怪語。】瑜曰：“他自送死，非我逼他。今明白對衆要了文書，他便兩脅生翅，也飛不去。【毛夾批：誰知乃是“萬苦凌霄一羽毛”耶！】我衹分付軍匠人等，教他故意遲延，凡應用對象，都不與齊備。如此，必然誤了日期。那時定罪，有何理說？【毛夾批：惡極。讀者至此當為孔明着急。】公今可去探他虛實，卻來回報。”肅領命來見孔明。孔明曰：“吾曾告子敬，休對公瑾說，他必要害我。不想子敬不肯為我隱諱，今日果然又弄出事來。三日內如何造得十萬箭？子敬衹得救我！”【毛夾批：不知者讀至此，又為孔明急矣。】肅曰：“公自取其禍，我如何救得你？”孔明曰：“望子敬藉我二十衹船，每船要軍士三十人，船上皆用青布為帳，各束草千餘個，分佈兩邊。吾別有妙用。【毛夾批：箭料甚奇，不知如何造法。】【漁眉批： 不知他戎蘆裏賣的甚麽藥。】第三日包管有十萬枝箭。【毛夾批：奇妙。】衹不可又教公瑾得知，若彼知之，吾計敗矣。”【毛夾批：此卻是切囑。】【漁眉批： 此方是切囑，與前不同。】【鐘眉批：囗（山）人自有妙算，周郎姦計如何囗囗得囗。】肅允諾，卻不解其意，回報周瑜，果然不提起藉船之事；【毛夾批：前不瞞周瑜，是老實處；今不忍不瞞肚瑜，是忠厚處。】衹言孔明並不用箭竹、翎毛、膠漆等物，自有道理。瑜大疑曰：“且看他三日後如何回覆我？”
卻說魯肅私自撥輕快船二十衹，各船三十餘人，並布幔、束草等物，盡皆齊備，候孔明調用。第一日卻不見孔明動靜，【毛夾批：放過第一日。】第二日亦衹不動。【毛夾批：又放過第二日。】至第三日四更時分，【毛夾批：放過兩日，至第三日，又到四更時分，險到沒去處矣。】【漁眉批： 第三日四更，險到沒去處矣。】孔明密請魯肅到船中。肅問曰：“公召我來何意？”孔明曰：“特請子敬同往取箭。”【毛夾批：正不知箭在何處。奇甚。】肅曰：“何處去取？”孔明曰：“子敬休問，前去便見。”【毛夾批：與周瑜對子敬語同。】遂命將二十衹船，用長索相連，徑望北岸進發。是夜大霧漫天，長江之中，霧氣更甚，對面不相見。【毛夾批：此是預先算定。】【漁眉批： 此霧便是東風報信人。】孔明促舟前進，果然是好大霧！前人有篇《大霧垂江賦》曰：
大哉長江！西接岷、峨，南控三吳，北帶九河。匯百川而入海，歷萬古以揚波。至若竜伯、海若，江妃、水母，長鯨千丈，天蜈九首，鬼怪異類，鹹集而有。蓋夫鬼神之所憑依，英雄之所戰守也。
時也陰陽既亂，昧爽不分。訝長空之一色，忽大霧之四屯。雖輿薪而莫睹，惟金鼓之可聞。初若溟蒙，纔隱南山之豹；漸而充塞，欲迷北海之鯤。然後上接高天，下垂厚地。渺乎蒼茫，浩乎無際。鯨鯢出水而騰波，蛟竜潛淵而吐氣。又如梅霖收溽，春陰釀寒，溟溟漠漠，浩浩漫漫。東失柴桑之岸，南無夏口之山。戰船千艘，俱沉淪於岩壑；漁舟一葉，驚出沒於波瀾。甚則穹昊無光，朝陽失色，返白晝為昏黃，變丹山為水碧。雖大禹之智，不能測其淺深；離婁之明，焉能辨乎咫尺？
於是馮夷息浪，屏翳收功，魚鱉遁跡，鳥獸潛蹤。隔斷蓬萊之島，暗圍閶闔之宮。恍惚奔騰，如驟雨之將至；紛紜雜沓，若寒雲之欲同。乃能中隱毒蛇，因之而為瘴癘；內藏妖魅，憑之而為禍害。降疾厄於人間，起風塵於塞外。小民遇之夭傷，大人觀之感慨。蓋將返元氣於洪荒，混天地為大塊。【鐘眉批：好一篇大霧垂江賦。】
當夜五更時候，【毛夾批（漁眉批）：三日之限已滿。】船已近曹操水寨。孔明教把船衹頭西尾東，一帶擺開，就船上擂鼓吶喊。【毛夾批：取箭之法甚奇。】【漁眉批： 好做作。】魯肅驚曰：“倘曹兵齊出，如之奈何？”孔明笑曰：“吾料曹操於重霧中必不敢出。吾等衹顧酌酒取樂，待霧散便回。”【毛夾批：酌酒是賀箭，亦是賞霧。】【漁眉批： 說得放肆，解得透徹。】【鐘眉批：此等神囗，曹操怎麽曉得。】
卻說曹寨中聽得擂鼓吶喊，毛玠、於禁二人慌忙飛報曹操。操傳令曰：“重霧迷江，彼軍忽至，必有埋伏，切不可輕動。可撥水軍弓弩手亂箭射之。”【漁眉批： 若今時用炮火，此計便險。】又差人往旱寨內喚張遼、徐晃各帶弓弩軍三千，火速到江邊助射。【毛夾批：勝東吳工匠多矣。】比及號令到來，毛玠、於禁怕南軍搶入水寨，已差弓弩手在寨前放箭；【毛夾批：先是一起送箭的。】少頃，旱寨內弓弩手亦到，【毛夾批：又是一起送箭的。】約一萬餘人，盡皆嚮江中放箭，箭如雨發。孔明教把船吊回，頭東尾西，逼近水寨受箭，【毛夾批：彼送來，我受之。】一面擂鼓吶喊。待至日高霧散，孔明令收船急回。二十衹船兩邊束草上，排滿箭枝。【毛夾批：不消膠漆、翎毛，箭已完辦。】【鐘眉批：孔明已算定了。】孔明令各船上軍士齊聲叫曰：“謝丞相箭！”【毛夾批：曹操謹具奉申，孔明則寫領謝帖矣。】【漁眉批： 一邊謹俱奉申。】【鐘眉批：多謝（遺）箭，氣死老瞞。】比及曹軍寨內報知曹操時，這裏船輕水急，已放回二十餘裏，追之不及。曹操懊悔不已。
卻說孔明回船謂魯肅曰：“每船上箭約五六千矣。不費江東半分之力，已得十萬餘箭。明日即將來射曹軍，卻不甚便？”【毛夾批：此時權領，後即送還。】【漁眉批： 此時暫領，明日枝枝奉還。】肅曰：“先生真神人也！何以知今日如此大霧？”孔明曰：“為將而不通天文，不識地利，不知奇門，不曉陰陽，不看陣圖，不明兵勢，是庸纔也。【毛夾批：“天文”一句是主，下幾句陪說。】亮於三日前已算定今日有大霧，因此敢任三日之限。【毛夾批：曹操正墮在孔明雲霧中。】公瑾教我十日完辦，工匠料物，都不應手，將這一件風流罪過，明白要殺我。我命係於天，公瑾焉能害我哉！”【毛夾批（漁眉批）：此時方纔說破。】魯肅拜服。船到岸時，周瑜已差五百軍在江邊等候搬箭。孔明教於船上取之，可得十餘萬枝，都搬入中軍帳交納。魯肅入見周瑜，備說孔明取箭之事。瑜大驚，慨然嘆曰：“孔明神機妙算，吾不如也！”【鐘眉批：不怕他不服。】後人有詩贊曰：
一天濃霧滿長江，遠近難分水渺茫。驟雨飛蝗來戰艦，孔明今日伏周郎。
少頃，孔明入寨見周瑜。瑜下帳迎之，稱羨曰：“先生神算，使人敬服。”孔明曰：“詭譎小計，何足為奇？”【毛夾批：自謙處正是自負。】【漁眉批： 曹操一生用藉，孔明一生也用藉；藉東吳之兵，藉北軍之箭，後來藉東風、藉荊州，何一非從藉字來。】瑜邀孔明入帳共飲。瑜曰：“昨吾主遣使來催督進軍，瑜未有奇計，願先生教我。”【毛夾批：前問用何兵器是假問,今問用何奇策是真問。】孔明曰：“亮乃碌碌庸纔，安有妙計？”瑜曰：“某昨觀曹操水寨，極是嚴整有法，非等閑可攻。思得一計，不知可否，先生幸為我一决之。”孔明曰：“都督且休言，各自寫於手內，看同也不同。”瑜大喜，教取筆硯來，先自暗寫了，卻送與孔明，孔明亦暗寫了。兩個移近坐榻，各出掌中之字，互相觀看，皆大笑。【毛夾批：八十三萬大軍已盡於兩人掌中矣。】原來周瑜掌中字，乃一“火”字，孔明掌中，亦一“火”字。【毛夾批：以箭射船，是金剋木；以火燒兵，是火剋金。○二火相合，明成《離》卦。離者，麗也。周郎正當與孔明相附麗而成功。】【鐘眉批：囗囗智囗之士，所見略同。】瑜曰：“既我兩人所見相同，更無疑矣。幸勿漏泄。”孔明曰：“兩傢公事，豈有漏泄之理？吾料曹操雖兩番經我這條計，【毛夾批：又將博望、新野事一提。】然必不為備。今都督盡行之可也。”【毛夾批：操能料之於陸，不能料之於水。】飲罷分散，諸將皆不知其事。
卻說曹操平白折了十五六萬箭，【毛夾批：江東得箭十餘，曹操失箭十五六萬，蓋大半射在船上，小半射落水中矣。若曹操亦整整衹失得十萬箭，不唯無此等文，亦無此等事也。】心中氣悶。荀攸進計曰：“江東有周瑜、諸葛亮二人用計，急切難破。可差人去東吳詐降，為姦細內應，以通消息，方可圖也。”【鐘眉批：荀攸巧計。】操曰：“此言正合吾意。汝料軍中誰可行此計？”攸曰：“蔡瑁被誅，蔡氏宗族，皆在軍中。瑁之族弟蔡中、蔡和現為副將。丞相可以恩結之，差往詐降東吳，必不見疑。”【毛夾批：二蔡詐降，以殺兄為名，易使人信。】操從之，當夜密喚二人入帳，囑咐曰：“汝二人可引些少軍士，去東吳詐降。但有動靜，使人密報，事成之後，重加封賞。休懷二心！”二人曰：“吾等妻子俱在荊州，安敢懷二心？丞相勿疑。【毛夾批（漁眉批）：曹操之不疑者在此，周瑜之不信者亦在此。】某二人必取周瑜、諸葛亮之首，獻於麾下。”【毛夾批：正與前文“取操賊之首”相應。】操厚賞之。次日，二人帶五百軍士，【毛夾批：蔣幹作說客，衹帶一小童；二蔡為細作，乃有五百軍士。】駕船數衹，順風望着南岸來。
且說周瑜正理會進兵之事，忽報江北有船來到江口，稱是蔡瑁之弟蔡和、蔡中，特來投降。瑜喚入。二人哭拜曰：“吾兄無罪，被操賊所殺。吾二人欲報兄 仇，特來投降。【毛夾批：殺蔡瑁者周瑜也；欲報兄仇，則不當投降矣。】望賜收錄，願為前部。”瑜大喜，【毛夾批：大喜者，非喜其真降，正喜其詐降也。】重賞二人，即命與甘寧引軍為前部。二人拜謝，以為中計。瑜密喚甘寧吩咐曰：“此二人不帶傢小，非真投降，【毛夾批：正與二蔡對曹操語相應。】乃曹操使來為姦細者。吾今欲將計就計，教他通報消息。【毛夾批：為黃蓋伏綫。】汝可殷勤相待，就裏提防。【漁眉批： 八個字說得盡。】至出兵之日，先要殺他兩個祭旗。【毛夾批：後文事先伏於此。】汝切須小心，不可有誤。”【鐘眉批：將計就計，亦妙。】甘寧領命而去。魯肅入見周瑜曰：“蔡中、蔡和之降，多應是詐，不可收用。”【毛夾批：此非寫魯肅乖覺，正是寫魯肅老實。】瑜叱曰：“彼因曹操殺其兄，欲報仇而來降，何詐之有！你若如此多疑，安能容天下之士乎？”【毛夾批：二蔡詐，周瑜更詐。】【鐘眉批：好詐法。】肅默然而退，乃往告孔明。孔明笑而不言。【毛夾批：周郎乖，孔明更乖。】肅曰：“孔明何故哂笑？”孔明曰：“吾笑子敬不識公瑾用計耳。大江隔遠，細作極難往來。操使蔡中、蔡和詐降，刺探我軍中事，公瑾將計就計，正要他通報消息。【毛夾批：一一都被看破，妙。】兵不厭詐，公瑾之謀是也。”【毛夾批：並瞞着魯肅，所謂兵不厭詐。】【鐘眉批：勘破周瑜底裏。】肅方纔省悟。
卻說周瑜夜坐帳中，忽見黃蓋潛入中軍來見周瑜。【毛夾批：來得突兀。】瑜問曰：“公覆夜至，必有良謀見教。”蓋曰：“彼衆我寡，不宜久持，何不用火攻之？”【毛夾批：孔明、公瑾掌中之字，已在黃蓋意中。】【漁眉批： 此是一個算市面上計用來。】瑜曰：“誰教公獻此計？”【毛夾批：前戒孔明勿漏泄，今問此一句，正疑掌中“火”字漏泄也。】蓋曰：“某出自己意，非他人之所教也。”【毛夾批：雖非學古，卻已合掌。】瑜曰：“吾正欲如此，故留蔡中、蔡和詐降之人，以通消息；但恨無一人為我行詐降計耳。”【毛夾批：自欲使人詐降，故深喜敵人來詐降；及有敵人來詐降，卻恨無自傢人去詐降。】【漁眉批： 意正孔明所云“往來”二字。】蓋曰：“某願行此計。”瑜曰：“不受些苦，彼如何肯信？”【毛夾批：炎上作苦，欲用火攻，安得不苦？】蓋曰：“某受孫氏厚恩，雖肝腦塗地，亦無怨悔。”瑜拜而謝之曰：“君若肯行此苦肉計，則江東之萬幸也。”【毛夾批：周瑜苦心，黃蓋苦肉。苦心不易，苦肉更難。】蓋曰：“某死亦無怨。”【鐘眉批：黃蓋可謂丈夫。】遂謝而出。
次日，周瑜鳴鼓大會諸將於帳下，孔明亦在座。周瑜曰：“操引百萬之衆，連絡三百餘裏，非一日可破。今令諸將各領三個月糧草，準備禦敵。”【毛夾批：下文破敵衹在一月之內，詐言三月，反襯下文。】言未訖，黃蓋進曰：“莫說三個月，便支三十個月糧草，也不濟事。若是這個月破的，便破；若是這個月破不的，衹可依張子布之言，棄甲倒戈，北面而降之耳！”【毛夾批：先說要降，為詐降張本。○又將前文張昭語一提。】【漁眉批： 用此一句滅威風語，是占地步語，極為圓巧。】周瑜勃然變色，大怒曰：【鐘眉批：用權詐矣。】“吾奉主公之命，督兵破曹，敢有再言降者必斬。【毛夾批：將前文砍案事一提。】今兩軍相敵之際，汝敢出此言慢我軍心，不斬汝首，難以服衆！”喝左右將黃蓋斬訖報來。【毛夾批：明知衆將必勸，故意妝此花面。】黃蓋亦怒曰：“吾自隨破虜將軍，縱橫東南，已歷三世，那有你來？”【毛夾批：前說要降，與張昭相應；此 以年少輕周郎，又與程普相應。】瑜大怒，喝令速斬。【毛夾批：越妝越像。】甘寧進前告曰：“公覆乃東吳舊臣，望寬恕之。”瑜喝曰：“汝何敢多言，亂吾法度！”先叱左右將甘寧亂棒打出。【毛夾批：前收二蔡是假喜，今打黃蓋定是假怒，想甘寧早已心照矣。】【漁眉批： 甘寧想定心照。】衆官皆跪告曰：“黃蓋罪固當誅，但於軍不利。望都督寬恕，權且記罪。破曹之後，斬亦未遲。”瑜怒未息。【毛夾批：越妝越像。】衆官苦苦告求。瑜曰：“若不看衆官面皮，决須斬首！今且免死！”命左右拖翻，打一百脊杖，以正其罪。【毛夾批：隔夜商量，主意正在於此。】衆官又告免。瑜推翻案桌，叱退衆官，喝教行杖。【毛夾批（漁眉批）：越妝越像。】將黃蓋剝了衣服，拖翻在地，【鐘眉批：亦做得出。】打了五十脊杖。衆官又復苦苦求免。瑜躍起指蓋曰：“汝敢小覷我耶！【毛夾批：正對“那有你來”一語。真乃越妝越像。】且寄下五十棍。再有怠慢，二罪俱罰！”恨聲不絶而入帳中。【毛夾批：此時苦肉計已畢，若不有此餘怒，恐露出破綻來。真越妝越像。】
衆官扶起黃蓋，打得皮開肉綻，鮮血迸流，扶歸本寨，昏絶幾次。動問之人，無不下淚。魯肅也往看問了，來至孔明船中，謂孔明曰：“今日公瑾怒責公覆，我等皆是他部下，不敢犯顔苦諫；先生是客，何故袖手旁觀，不發一語？”【毛夾批：在魯肅口中補寫孔明適間光景。】孔明笑曰：“子敬欺我。”【毛夾批：不以老實待子敬，卻以乖覺待子敬，早疑是周郎使來相試也。】肅曰：“肅與先生渡江以來，未嘗一事相欺。今何出此言？”孔明曰：“子敬豈不知公瑾今日毒打黃公覆，乃其計耶？如何要我勸他？”【毛夾批：甘寧知之而勸，勸亦是詐；孔明知之而不勸，不勸是真。】肅方悟。孔明曰：“不用苦肉計，何能瞞過曹操？今必令黃公覆去詐降，卻教蔡中、蔡和報知其事矣。【毛夾批：如見。】子敬見公瑾時，切勿言亮先知其事，衹說亮也埋怨都督便了。”【毛夾批：公瑾瞞不得孔明，孔明又要瞞公瑾，妙。】【漁眉批： 事從叮囑起，孔明太賣弄，有傢私。】肅辭去，入帳見周瑜。瑜邀入帳後。肅曰：“今日何故痛責黃公覆？”瑜曰：“諸將怨否？”肅曰：“多有心中不安者。”瑜曰：“孔明之意若何？”肅曰：“他也埋怨都督忒情薄。”瑜笑曰：“今番須瞞過他也。”【毛夾批：誰知反被他所瞞。】肅曰：“何謂也？”瑜曰：“今日痛打黃蓋，乃計也。吾欲令他詐降，先須用苦肉計，瞞過曹操，就中用火攻之，可以取勝。”【毛夾批：前言二蔡之降非詐，是欺子敬；今言黃蓋之打非真打，卻不瞞子敬。】肅乃暗思孔明之高見，卻不敢明言。【毛夾批：周郎不瞞子敬，那知子敬反瞞周郎。】
且說黃蓋臥於帳中，諸將皆來動問，蓋不言語，但長吁而已。忽報參謀闞澤來問，蓋令請入臥內，叱退左右。闞澤曰：“將軍莫非與都督有仇？”蓋曰：“非也。”澤曰：“然則公之受責，莫非苦肉計乎？”【毛夾批：不用黃蓋說明，先是闞澤猜破。妙。】【漁眉批： 苦肉計雖善，乃有可慮者二：倘蓋受重而死，則此計不成；尚東吳將士離叛，則此計亦不成。其得成其計者，天也。】蓋曰：“何以知之？”澤曰：“某觀公瑾舉動，已料着八九分。”【毛夾批：唯孔明便識得十分。】蓋曰：“某受吳侯三世厚恩，無以為報，故獻此計以破曹操。吾雖受苦，亦無所恨。吾遍觀軍中，無一人可為心腹者。惟公素有忠義之心，敢以心腹相告。”澤曰：“公之告我，無非要我獻詐降書耳。”【毛夾批：又不用黃蓋說明，先是闞澤猜破。妙甚。】蓋曰：“實有此意。未知肯否？”闞澤欣然領諾。正是：
勇將輕身思報主，謀臣為國有同心。
未知闞澤所言若何，且看下文分解。
【李贄總評：孔明藉箭亦謀士之奇用，到（？）非奇秘也，通俗演義中不得不如此鋪張耳。為將者，勿遂以此為衣鉢也，一笑一笑。】
【鐘敬伯總評： 孔明藉箭有鬼神不測之妙，周郎忌害之，衹傷本心耳，亦奈之何哉！
黃蓋苦肉計，忍辱受杖，誓死無怨，真丈夫所為也。更得闞澤知己，洗盡英雄之血，故令曹操虎視江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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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选集】話說三國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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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序言 | 讀三國志法 | | 第一回 宴桃園豪傑三結義 斬黃巾英雄首立功 | 第二回 張翼德怒鞭督郵 何國舅謀誅宦竪 | | 第三回 議溫明董卓叱丁原 饋金珠李肅說呂布 | 第四回 廢漢帝陳留踐位 謀董賊孟德獻刀 | | 第五回 發矯詔諸鎮應曹公 破關兵三英戰呂布 | 第六回 焚金闕董卓行兇 匿玉璽孫堅背約 | | 第七回 袁紹盤河戰公孫 孫堅跨江擊劉表 | 第八回 王司徒巧使連環計 董太師大鬧鳳儀亭 | | 第九回 除暴兇呂布助司徒 犯長安李傕聽賈詡 | 第十回 勤王室馬騰舉義 報父仇曹操興師 | | 第十一回 劉皇叔北海救孔融 呂溫侯濮陽破曹操 | 第十二回 陶恭祖三讓徐州 曹孟德大戰呂布 | | 第十三回 李傕敦汜大交兵 楊奉董承雙救駕 | 第十四回 曹孟德移駕幸許都 呂奉先乘夜襲徐郡 | | 第十五回 太史慈酣鬥小霸王 孫伯符大戰嚴白虎 | 第十六回 呂奉先射戟轅門 曹孟德敗師淯水 | | 第十七回 袁公路大起七軍 曹孟德會合三將 | 第十八回 賈文和料敵决勝 夏侯惇拔矢啖睛 | | 第十九回 下邳城曹操鏖兵 白門樓呂布殞命 | 第二十回 曹阿瞞許田打圍 董國舅內閣受詔 | | 第二十一回 曹操煮酒論英雄 關公賺城斬車冑 | 第二十二回 袁曹各起馬步三軍 關張共擒王劉二將 |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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