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按"素"字,《说文》说:"素,白致缯也。"其字从"糸",当然是指丝织品,素字亦有指白色的一义,但绘画的技术,并没见过满涂众色,然后以白粉钩出轮廓的。春秋时代的绘画,今天还未发现过,但战国时的帛书(蔡季襄旧藏)中有人物形状,也是墨钩轮廓,中填彩色。还有小幅画幡两件,也是墨钩仙人和风鸟、龙船(没有彩色)。西汉初年软侯夫人和另一墓中彩画帛幡共两幅,虽然众彩纷呈,也是墨钩轮廓。后世绘画术语有"粉本"一词,乃指画稿。在画稿背面用粉钩在轮廓笔划上,轧在所要画的纸、绢或墙壁上,再去钩画,使位置不错。这与郑氏说恰恰相反。而汉儒一再说上边所举那些不合常情的画法,究竟出于什么意图?推想不出二项原因:其一是死看"后素"二字。后既指绘画的程序,"素"在"绘"之后,必然要先布众色,然后以素分成其轮廓,只好硬把丝织的"素"说成是白颜料了。其二是汉代诸儒,一见提到美女,便动心忍性,急忙抬出"礼"字以加约束。这样美先礼后,又使子夏免于好色,岂不两全其美!
今按:孔子与子夏这次问答的话题是逐步推进的。子夏引《诗》句的第三句(郑注"一句逸也"),而且这三句已讲明白了,说女子的美,在其天生的素质,不在脂粉装饰。子夏问其是非,孔子乃以绘事证明素质的重要,说绘画要先有空白缯帛,然后才能往上作画。子夏又联想到"礼"是人所规定的,礼的出现,应是后于人们的天然本质,孔子于是加以肯定。问答到这里,已和美女不相干了。并且这段话中的两个"素"字已经含义不同:"素以为绚"的"素",是指天生素质,"后素"的"素",是指白净的缯帛,都与美女无关,而且所谈的"礼"字又与美女更无关了。再用今语简单串讲,即是:(1)《诗》句说女子天生的倩盼美容,不待脂粉的装饰。(2)孔子说这好比先有白净的缯帛,然后才能画上图画。(3)子夏联想到人们都先有生来的天性,"礼"是后来所设的规范。
从这种先后的次序看,"后素"实应是"后于素"之义。省略了表关系的"连词",古今的汉语都非常习见。所以后世朱注就说:"后素,后于素也",是很明白的。郑玄既熟视无睹。又歪讲绘画技术的通常法则,似有一定的缘故。
今按:礼后的思想亦见于《老子》第三十八章:"失道而后德,失德而后仁,失仁而后义,失义而后礼,夫(《韩非子·解老篇》、宋刊《河上公本老子》俱作"夫",清人多改为"失")礼者,忠信之薄而乱之首。"按作"夫礼者"是否定礼,作"失礼者"是肯定礼。但在孔子、子夏这段言论中,只是论礼之先后,故与礼之是非无关。《老子》第十八章又说:"大道废,有仁义;慧智出,有大伪;六亲不和有孝慈;国家昏乱有忠臣。"这些说法更使儒家学者受不了啦。所以从汉儒起,就设法把孔、老二家的思想理论拉开距离。近代还有孔、老二人先后的争论,更与此处的问题无关。其实古代先哲的言论,相近、相似,甚至相同的,本属常事,未必都是谁抄谁、唯影响谁。即以"礼法"思想来说,孔子也有过明确的表现:宰予要缩短三年丧服,来问孔子,孔子回答他:"子生三年,然后免于父母之怀,夫三年之丧,天下之通丧也。"(《阳货》)父母抱持子女常经三年,是人的本性、本能,在先;"三年之丧"是"礼",在后。难道这也是抄袭、引用、雷同于老子的思想吗?
更可笑的是方说女子貌美,急以礼去约束她。难道三年丧服是要约束父母不要抱子二年或四年吗!
按儒家在这里的曲解,究竟有什么缘故?试作推测:大约尊儒的学者们看到孔子的言论与老子有相近的地方,恐怕有损孔子的尊严,故把二者拉开。还有一种可能:郑氏生活在汉末黄巾活动最盛的时期,黄巾又打着老子的旗号,郑氏的规避老子,也是可以想见的。到了朱熹是宋代人,"宋儒"本是用道家的探讨什么宇宙、心性等等无可捉摸的说法来解释儒家学说的,简言之,他们是内道而外儒的,所以朱注不躲避"后素",承认"先素后绘"(即绘后于素),但朱注还稍有保留,仍把素说成是白粉质地,而不说是白绢,这分明是一半遵从客观事物的实际,一半迁就郑注而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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