演义说部 清史演义   》 第四十七回 闻警回銮下诏罪己 护丧嗣统边报惊心      蔡东藩 Cai Dongfan

  却说教徒中弹坠下,放弹的人,是皇次子绵宁。皇次子时在上书房,忽闻外面喊声紧急,忙问何事?内侍也未识请由,出外探视,方知有匪徒攻入禁城,三脚两步的回报。皇次子道:“这还了得!快取撒袋鸟铳腰刀来!”内侍忙取出呈上。皇次子佩了撒袋,挂了腰刀,手执鸟铳,带了内侍到养心门。贝勒绵志,亦随着后面,皇次子命内侍布好梯子,联步上梯,把头向外一瞧,正值匪徒爬墙上来,皇次子将弹药装入铳内,随手一捺,弹药爆出,把这执旗爬墙的人,打落地上,眼见得不能活了。一个坠下,又有两个想爬上来,皇次子再发一铳,打死一个,贝勒绵志,也开了一铳,打死一个,余众方不敢爬墙,只在墙外乱噪,打死一两个人,便见辟易,这等教徒,实是没用。齐声道:“快放火!快放火!”大家走到隆宗门前,放起火来。皇次子颇觉着急,忽见电光一闪,雷声隆隆,大雨随声而下,把火一齐扑灭。有几个匪徒,想转身逃去,天色昏黑,不辨高低,失足跌入御河。当时内传来报,说是天雷击死,皇次子方才放心。
  此时留守王大臣,已带兵入卫,一阵搜剿,擒住六、七十名,当场讯问,供称由内监刘金高广福阎进喜等引入。随命兵士将三人拿到,起初供词狡展,经教徒对质,无可报赖,始供称该死。皇次子一面飞报行在,一面入宫请安,宫中自后妃以下,都已吓得发抖,及闻贼已净尽,始改涕为欢。嘉庆帝接到皇次子禀报,立封皇次子为智亲王,每年加给俸银一万二千两,绵志加封郡王衔,每年加给俸银一千两,并下罪己诏道:
  朕以凉德,仰承皇考付托,兢兢业业,十有八年,不敢暇豫。即位之初,白莲教煽乱四省,黎民遭劫,惨不忍言,命将出师,八年始定。方期与我赤子,永乐升平。忽于九月初六日,河南滑县,又起天理教匪,由直隶长垣,至山东曹县,亟命总督温承惠率兵剿办,然此事究在千里之外;猝于九月十五日,变生肘腋,祸起萧墙,天理教匪七十余众,犯禁门,入大内,有执旗上墙三贼,欲入养心门,朕之皇次子亲执鸟枪,连毙二贼,贝勒绵志,续击一贼,始行退下,大内平定,实皇次子之力也。隆宗门外诸王大臣,督率鸟枪兵,竭二日一夜之力,剿捕搜拿净尽矣。我大清国一百七十年以来,定鼎燕京,列祖列宗,深仁厚泽,爱民如子,圣德仁心,奚能缕述?朕虽未能仰绍爱民之实政,亦无害民之虐事,突遭此变,实不可解。总缘德凉愆积,惟自责耳。然变起一时,祸积有日,当今大弊,在‘因循怠玩’四字,实中外之所同,朕虽再三告诫,奈诸臣未能领会,悠忽为政,以致酿成汉唐宋明未有之事。较之明季梃击一案,何啻倍蓰?言念及此,不忍再言。予惟返躬修省,改过正心,上答天慈,下释民怨。诸臣若愿为大清国之忠良,则当赤心为国,竭力尽心,匡朕之咎,移民之俗;若自甘卑鄙,则当挂冠致仕,了此残生,切勿尸禄保位,益增朕罪。笔随泪洒,通谕知之。
  这次禁城平乱,除皇次子及贝勒绵志外,要算仪亲王永璇,成亲王永璇,最为出力。两亲王都是嘉庆帝的阿哥,嘉庆帝对待兄弟,颇称和睦,不象那先祖的薄情,所以平日仪成两邸,很有点势力。此次留守禁城,督剿教匪,又蒙嘉奖,将所有未经开复的处分,一概豁免。革步军统领吉纶,及左翼总兵玉麟职,命尚书托津英和回京,查办余逆,饬陕西总督那彦成为钦差大臣,督兵飞剿河南,然后从白涧回銮。
  托津英和到了黄村,闻教首林清,已经擒住,赶即进京。自九月十五日起,至十九日,雷电不绝,风霾交作,镇日里尘雾蔽天,昼夜差不多的光景,因此京城里面,人心恐慌,谣言四起,亏得托津英和等,已经到京,方晓得銮舆无恙,到嘉庆帝回宫,遂渐渐镇定。都是巡幸的滋味。二十三日,嘉庆帝亲御瀛台,讯明教首林清,及通匪诸太监,证供属实,均令凌迟处死,传首畿内。
  是时李文成胫疾未愈,不能远出,众教徒又为官兵所阻,只聚集道口镇,钦差大臣那彦成,偕提督杨遇春,率兵至卫辉府。遇春向来英勇,即日带亲兵数十名,由运河西进,直至道口,遇着教徒一队,约有数千人,当即大呼突击,策马先驱。教徒见他黑旗远扬,知是杨家军,先已惊慌得很,纷纷渡河遁回。遇春追过了河,擒斩教徒二百多名,方拟回营;检点亲兵,尚少二人,复冲入敌队,夺还二尸,始暂归北岸,待那彦成到来,一齐进兵。
  不想等了两日,那钦差竟不见到,原来那彦成到了卫辉,本想即日进兵,因接高抚台来文,内说教徒势大,未免也有些胆怯,高杞自己胆怯,还要去吓别人。拟俟调山西甘肃吉林索伦兵来助,然后进战。遇春是个参赞,拗不过大帅,只得日日等着,亏得嘉庆帝闻知消息,严促那彦成进兵,方不敢违慢,驰至军营。
  杨遇春进攻道口镇,教徒出营探望,瞧见杨家军又至,齐声叫道:“不好了!不好了!髯将军又来了!”遇春年已将老,颏下多髯,因此教徒称他作髯将军。髯将军一到,教徒弃营而遁,一边逃,一边追,那钦差又渡河策应,克复桃源进围滑城。
  忽探马来报,尚书托津,已平定直隶教匪,所带的索伦兵,已奉旨来助剿滑城了。接连又有人报道:“山东的教匪,也被盐运使刘清,剿杀净尽。”那彦成向杨遇春道:“直隶山东统归平靖,只河南未平,滑县又是古滑州旧治,城坚土厚,一时不能攻下,奈何?”遇春道:“刘清文吏,尚建奇功,参赞受国厚恩,誓破此城,擒这贼首。”那彦成道:“刘清向称刘青天,不特能文,兼且能武,真不愧本朝名臣。老兄亦是本朝人杰,成功应在目前,不必着急。”这且颇得激将之法。
  正谈论间,索伦兵已到,由那彦成召入,命随杨遇春攻城。遇春督兵开炮,弹丸迭发,打破城墙外面,中间恰是不动,反把弹丸颗颗裹住;经遇春仔细察看,方知墙土裹沙,炮遇土则入,遇沙则止,所以不能洞穿。遇春连攻数日,总不能破,又用了掘隧灌水的计策,亦被守兵察觉,统归无效。是时杨芳仍任总兵,也在营中,便献计道:“这城坚固难下,若要攻入,必须多费时日,愚意不如三面围攻,留出北门,待他出走,掩杀过去,方可得手。”遇春依计,便将北门留出不攻。果然这日黄昏,桃源贼首刘国明,从北门潜入,护李文成出城,将西走太行山,为流寇计。杨芳连忙追击,文成走入辉县山,据住司寨,经杨芳奋勇杀入,正在乱剁乱斫的时候,猛见里面火光冲起,直透云霄,教徒统已四散。由杨芳驰入寨中,扑灭了火,拨出文成尸首,已是乌焦巴弓,当下收兵回到滑城。滑城尚未攻入,杨芳佯向北门筑栅,似乎要四面兜围,守兵专力攻御,他却到西南角上,暗掘旧隧,装满火药,等到夜半,令官兵退下三里,甲骑以待,自率亲卒燃着药线,引入地道,药性暴发,宛似天崩地陷,把城墙轰坍二十多丈,砖石上腾,尸骸飞掷,官兵争先夺城,蚁附而入。守城首领牛亮臣、徐安国等,巷战许久,都就擒获,槛献京师磔死,滑县平定,天理教徒,悉数殄灭,那彦成得晋封三等子,授太子太保,杨遇春三等男,杨芳刘清等,赏赉有差。强克捷首发逆谋,为贼所害,赐谥忠烈,世袭轻车都尉,饬于滑县及原籍韩城,建立专祠。
  那彦成拟请入觐,朝旨命移剿陕西三才峡贼。三才峡贼,多是木商夫役,岁饥停工掠食,地方官下令捕缉,他即推了万二为首领,纠众抗命。巡抚朱勋,张皇入告,托词教匪作乱,因此朝命那彦成迅速赴剿。及那彦成到陕,这个万二的小丑,已由总兵祝廷彪、吴廷刚两人破灭掉了。此后各地乱民,亦时思蠢动:江西百姓胡秉辉,买得残书一本,内有阵图及俚语,假称天书,拥朱毛俚为首领,居然设立国号,叫作后明,适阮元调任赣抚,率兵密捕,把朱毛俚、胡秉辉等,一齐捉住,首犯凌迟,从犯斩决。安徽百姓方荣升,伪造匿名揭帖,上印九龙木戳,散布大江南北,江督百龄,多方侦探,竟得首从主名,拿到百数十人,先后正法。云南边外夷民高罗衣,聚众万人,劫掠江外土司,自称窝泥王,被滇督百龄击破,罗衣走死;从子高老五,又袭称王号。渡江攻临安府,又由百龄派兵擒获,立即正法。虽是癣疥之疾,总非承平之兆。
  到嘉庆二十五年,嘉庆帝闲着无事,循例秋狩木兰,亲王贝勒,免不得出去扈驾。不意嘉庆帝到木兰后,驻跸避暑山庄,竟生了一种头痛发热的病症。起初总道偶冒暑气,不足为患,仍然照常治事,嗣后日日加重,竟尔大渐。召御前大臣赛冲阿,索特那木多布齐,军机大臣托津,戴均元,庐荫溥,文孚,内务府大臣禧恩和世泰,恭拟遗诏。嘉庆帝回光返照,心中尚是清楚,传示诸大臣,说于嘉庆四年,已遵守家法,密立次子绵宁为皇太子,现在随跸至此,着即传位于皇太子绵宁,即皇帝位。未几驾崩,皇次子智亲王,稽颡大恸,擗踊无算,当命御前侍卫吉伦,驰驿回哀,请母后安,尊母后钮钴禄氏为皇太后,封弟惇郡王绵恺为惇亲王,绵愉为惠郡王,绵忻已封瑞亲王,无从加封,仍从旧称。皇太后懿旨,传谕留京王大臣驰寄皇次子,即正大位,皇次子因梓宫未回,命即起程,奉梓宫回京,方行即位礼。八月中旬,梓宫至京师,奉安乾清宫,皇次子始即帝位于太和殿,颁诏天下,以明年为道光元年,是为宣宗,尊谥大行皇帝为仁宗睿皇帝,卜葬昌陵。
  道光帝即位数日,想起自己的名字,上一字与兄弟相同,若要避讳,未免不便,遂改“绵”为“旻,”叫作旻宁。旻宁二字,饬臣民不得妄写,绵字不讳。专从小节上着想,道光帝行谊可知。他又念着乾隆、嘉庆两朝,东征西讨,南巡北幸,把库款用尽,只好格外俭省,把宫中需用的银两,省而又省,自己服食一切,也比从前的皇帝,减下若干;后妃以下,统教屏去繁华,概从朴实;宫娥彩女,又放了许多出宫。且命亲王贝勒等,务从节俭,不得广纳姬妾,任意挥霍。用意颇善,可惜不知大体。朝上一班王大臣,揣摩迎合,上朝的时候,格外装出节俭的样子,朝冠朝服,多半敝旧,道光帝瞧着,颇也喜欢,谁知他退朝回府,仍旧是锦衣美食,居移气,养移体呢?
  还有一个豫亲王裕兴,酗酒渔色,竟闹出一桩风化案来。豫邸中有一使女,名叫寅格,年方二八,楚楚动人,裕兴看上了她,时常向她调戏,她却怀着玉洁冰清的烈志,始终不肯顺从。落花有意,流水无情,惹得裕兴懊恼,情急计生,趁着大行皇帝几筵前行大祭礼,亲王贝勒及福晋命妇,统去磕头,他也不能不去按班排列;轮着了他,匆匆忙忙的行过了礼,赶即乘车先回。别人还道他染着急病,谁知他的病证,不是什么受寒冒暑,乃是一种单思病。到了邸中,不叫别人,只叫那心上人儿寅格。寅格不知何故,忙即趋入,裕兴哄她跟入内室,将门关住。寅格方慌张起来,裕兴道:“你也不必慌张,今日不由你不从。”随手去扯寅格,急得寅格脸色通红,只说“王爷动不得”五字。裕兴见她红生两颊,愈觉可爱,色胆如天,还管什么主仆名义,竟将她推倒炕上,不由分说,乱褫下衣。寅格极力撑拒,怎奈窈窕女儿,不敌裕兴的蛮力,霎时间,被裕兴剥得一丝不挂,恣意轻薄,约过了一个时辰,方才歇手。既要磕老头,又要磕小头,裕兴此日也忙极了。寅格负着气,忍着痛,开门走出,回入自己房中,越想越羞,越羞越恨,哭了一会,闻得外面一片喧声,料是福晋等归来,急忙解带悬梁,自缢而死。身虽被污,心实无愧。这时福晋等不见寅格,正饬婢媪使唤,一呼不应,两呼三呼又不应,撬开房门,向内一瞧,吓得乱跑,顿时满屋鼎沸,通报裕兴,别人都甚惊异,独裕兴视作平常。经众人留心探视,才晓得强奸情由,一传十,十传百,被宗人府得知,据实参奏。道光帝大怒,欲将裕兴赐死,还是惇瑞两亲王,替他挽回,从轻发落,革裕兴王爵,交宗人府圈禁三年,期满释放。强奸逼死,照清朝律例,应置大辟,裕兴从轻发落,总未免顾全面子,只难为了寅格。
  道光帝余怒未消,回疆又来警报。据说回酋张格尔,纠众滋事,屡寇边界,道光帝即召集王大臣问道:“回疆已安静多年,为什么又会作乱?莫非参赞大臣斌静,昏庸失德,不能安治回民么?”王大臣道:“圣上明见,洞烛万里,大约总是斌静不好,惹出这个张格尔来。现在且令伊犁将军就近查勘,再定剿抚事宜。”道光帝准奏,即令伊犁将军庆祥,往勘回疆。
  庆祥奉旨,即日出发,一到回疆,回民争来控诉,不是贪虐,就是奸淫,又是一个闯祸的祖宗。当即据实奏闻。原来回疆自大小和卓木死后,各城统设办事领队大臣,独喀什噶尔,设一参赞大臣,统辖各城官吏。参赞大臣的上司,就是伊犁将军,每年征收贡赋,十分中取他一分,以前时准部的苛求,两和卓的骚扰,宽得许多。清廷又尝慎选边吏,或是由满员保举,或是由大吏左迁,抚驭得法,回民赖以休息,视朝使如天人。到嘉庆晚年,保举不行,派往回疆各官,多用内廷侍卫,及口外驻防,这班人员,偏把回疆作了利薮,与所属司员章京,任情剥削,一切服食日用,统向回城伯克征索。伯克系回城土官的名目,他与清吏狼狈为奸,借着供官的话柄,派回户,需索百端,回疆通用赤铜普尔钱,钱形椭圆,中无孔,每一枚当内地制钱五文,大约如近今通用的铜圆。喀什噶尔每年征收普尔钱八九千缗,叶尔羌征收万余缗,和阗征收四五千缗,还有各种土产,如毡裘金玉缎布等类,统要随时奉献,只嫌少,不嫌多。伯克得四成,章京得四成,办事大臣得二成,大家作福作威,肆行无忌;甚且选有姿色的回女,入置署中,要陪酒,就陪酒,要侍寝,就侍寝。这位参赞大臣斌静,乐得同他混做一淘,司员章京及各城伯克,又向参赞大臣处竭力讨好,采了上等的子女玉帛,供奉进去。回女本没甚廉耻,见了参赞大臣,仿佛如天上神仙,斌静又是个色中饿鬼,多多益善,竟至白昼宣淫,裸体相逐。好做参赞大臣肉屏风。只是回女的父兄丈夫,既受了层层克剥,还要把家中女眷,由他糟塌,正是痛上加痛,气上加气。适值大和卓木孙子张格尔,随父萨木克,遁居浩罕国边境,通经祈福,传食部落,闻知参赞斌静荒淫失众,遂思报复祖仇,声言替回民雪愤,纠众寇边。头目苏兰奇忙来通报,章京绥善,反说他无风生浪,叱逐出去。苏兰奇大愤,出寨从贼,反做了张格尔的向导。当时领队大臣色普征额,领兵防御,打了一回胜仗,将张格尔驱逐出境,擒了百余人,回入喀城,与斌静同赏中秋节。斌静先将擒住各人,一概斩首,然后肆筵设席,坐花赏月。司员把盏,回妇侑歌,正高兴得了不得。讵料庆将军暗查密访,把他平日所做的事情,和盘托出,奉旨将斌静革职逮问,派永芹代任,正是:
  昨日酣歌方得意,今朝铁链竟加头。
  嗣后永芹接任,能安抚回民与否,且看下回分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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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木兰秋狩,本清代祖制,所以示农隙讲武之意。但观兵第为末务,耀德乃是本原,仁宗连番北狩,一变而乱兴宫禁,再变而驾返鼎湖,可见讲武之举,不足为训。及宣宗嗣位,力自撙节,清帝中之以俭德闻者,莫宣宗若。然亦徒齐其末,未揣其本,省衣减膳之为,治家有余,治国不足。内如裕兴,外如斌静,荒淫失德,宁知体黼座深衷,随时返省乎?读此回,可以知人君务末之非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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