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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说评论 》 王蒙活說《紅樓夢》 》
開放性(1)
王蒙 Wang Meng
《紅樓夢》有一種活性,有一種開放性,香港有一個詞叫做“動感”,《紅樓夢》給人一種動感。這本書本身是活的,讓人覺得《紅樓夢》就像一棵樹,看完了這本書,這棵樹就種在心裏了,種在腦子裏了。然後慢慢地長出枝杈,長出葉子來,開出花來,一夜沒見,又開出一朵花來,又一夜沒見,又長出一個枝杈來。這樣的書非常少。
《紅樓夢》的一個最大特點,現在被各派專傢所普遍認定的,就是《紅樓夢》前八十回是曹雪芹的原作,後四十回是高鶚的續作。這是一個非常大的遺憾,因為人們已經找不到最後那四十回的原作了。但是這遺憾又給《紅樓夢》帶來了很多開放性和活性。為什麽呢?既然已考證出《紅樓夢》的後四十回是高鶚的續作,不是原作,那麽我們讀者立刻就增加了信心,我們的專傢立刻就增加了信心,立刻就指出後四十回這一點是不對的,那一點是不對的,應該是這樣的,應該是那樣的。解放以後,大傢尤其指責它寫到了蘭桂齊芳。本來曹雪芹就已經講了,《紅樓夢》的最後結果是“白茫茫大地真幹淨”,為官的當不成官了,有傢的傢業凋零了,飛鳥各投林,落了個白茫茫大地真幹淨。哪兒像高鶚寫的那樣,榮國府被抄傢以後,後來又還給他們了,賈政又恢復了原來的級別待遇。哪有這事兒?說他寫得不對。俞平伯也分析過,說用掉包之計,明明娶的是薛寶釵,但是偏要告訴賈寶玉說是林黛玉,賈寶玉把蓋頭掀起來以後,纔知道不是林黛玉而是薛寶釵。這個寫得也是不對的,是不合理的。
對後四十回有各種各樣的推測,各種各樣的說法,這種現象使我産生一種奇怪的想法:《紅樓夢》壓根兒就是無法結局、難以結局的。因為前八十回實在是寫得太生動了,太繁復了,太復雜了,它的層次太多了,方面太多了,可能性太多了。在這種情況之下,你想把它收攏已經不可能了。曹雪芹也是沒有辦法控製了,怎麽給它結束?怎麽給它收攏?要想把它變成一部能收攏的書,前面的綫索必須明確,必須有一種封閉式的結構。什麽封閉式的結構?譬如說,一件偵探案,一上來是一具女屍,最後弄清楚了,是誰殺了人,中間有四個、五個人都不是兇手,但是你看着都像是,最後真兇出來了。基本上就是從哪兒開始,到哪兒結束,它是封閉式的。再譬如姦臣陷害忠良,把忠臣搞得好不狼狽,但是最後忠臣又翻過身來。《趙氏孤兒》也是最後翻過身來了。原來是你砍我的腦袋,現在變成了我砍你的腦袋了。再或者是才子佳人,已經定了親了,小姐慧眼識英雄,但是又有很多的坎坷,中間有很多的風波,最後仍然是成功了,男的做了大官,女的封了一品夫人,五男二女,子多孫多,這纔結束。可《紅樓夢》不行,寫出來以後就結尾不瞭瞭。世界上許多事都是這樣。所以你看,《聖經》一上來就講世界是怎麽製造的。上帝說應有光,所以就出來太陽;上帝說應有水,就出來海、河,上帝說應有陸地,就有了陸地;上帝說應有植物,就有了植物。基本上還是有條有理的,你覺得上帝造世的時候很有章法,很有條理。但是上帝造出世界以後,上帝也管不瞭瞭。上帝造出了這麽多人,人越繁殖越多,人越活越聰明,還有各種的主義,各種的意識形態,而且人還會殺人,會用刀片殺人,會用毒藥殺人,會活埋人,然後有了槍,有了炮,有了導彈,有了原子彈,有了熱核武器、化學武器、大規模殺傷性武器。你說這時候上帝怎麽辦?它管得住誰?
我從《紅樓夢》裏得到這麽一種啓示,它是一種開放性的結構,它各種的矛盾,各種的問題,各種的任務,它每一種關係,都有無窮的可能性。儘管曹雪芹在開始的時候,通過金陵十二釵的判詞對一些人物作了大概估計,但這個判詞本身就是很玄妙的,模棱兩可的,是無法讓她們一步一步地走下去的。有時候我就想,是不是曹雪芹壓根兒就沒有把這四十回真正寫完?這是第一個問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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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选集】紅樓一春夢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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