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化思考 中國人的精神(貳)   》 第48節:總督衙門論文集(43)      辜鴻銘 Gu Hongming

  另一方面,“律師”將“君主”與憲政衛兵之類粘合物粘在一起,或者迎合人們的口味處置其君,就像面包師在他的聖誕面包上裝飾人物頭像一樣。如果人們喜歡一個“君主”,律師就把他們的聖誕蛋糕稱之為“有限君主(製)”或“立憲君主(製)”,如果人們對這種裝飾並不在乎,他就徑直將其稱為“共和製”。但無論是共和製還是君主製,其結果都一樣,吃蛋糕的都是律師和付給他酬金的富人。
  然而在我看來,顯而易見,那最終將吞噬歐美文明的教士、律師、憲法、教會及上述蛋糕之類的東西,是那既無道德情感又無道德責任,而衹是病態地渴望報上揚名——即便是臭名昭著也在所不惜,對痛楚和災難麻木不仁,對昂貴的機槍卻貪得無厭的龐大的現代化自動機器。事實上,正是這個威脅要將歐洲的律師以及他們所做的蛋糕一並吞掉的龐大機器,驅使着現在國內那些精神錯亂的律師,為供養這個怪物而將其庸俗卑鄙的滑膛槍拜物教帶到國外,並稱之為“帝國主義”或“殖民政策”。
  當年,正是這部自動機器毀滅了古羅馬帝國——正是這種被攜之國外、被稱為“帝國主義”的庸俗卑鄙的武器拜物教,導致了古羅馬人靈魂與肉體陷入死一般的麻木中,並使他們變得殘暴成性、無惡不作,最終招致了古羅馬帝國的滅亡。在現代羅馬人中,任何明眼人都能看出這種毀滅帝國的惡疾,這種靈魂和肉體死一般麻木的極其嚴重的癥狀已經顯露出來,這種癥狀首先表現為漫不經心,然後表現為在所有精神運動面前缺乏思想能力,表現出極度的無能與束手無策。上層和較上層人士傲慢的、絶棄生命的愚蠢舉動,以及下層對於消遣、娛樂和下流刺激所表現出的令人可怕的、歇斯底裏的狂熱情欲,所有這樣更會將整個文明推下懸崖。
  假如我是美國人,即使有人將大清帝國——將整個亞洲大陸,包括菲律賓在內作為免費禮物贈送給我,我也不會要。哪怕整個大陸均由黃金構成,要是接受這樣一個禮物又無法把它帶走,那就比我的同胞染上歐洲瘟疫,或染上我在本文一開篇就提到過的那種美國人和俄國人不易感染上的、使得肉體與靈魂陷入死一般麻木的惡疾還要糟。因為,常言說得好:“如果他得到了整個世界而喪失了自我,那麽他還是毫無所得”,這句話對於民族國傢也同樣適用。
  總而言之,現代歐洲的尚武精神如今已成為虛假的尚武精神,因為“軍人”在歐洲已變成警察。我之所以說警察是一個偽軍人,是因為他作為武裝人員的目的衹是為了謀生,因而成為領工資或被雇傭的奴僕,成為一名不僅拿固定薪水,而且離不開薪水的“專職人員”,而不是一名不取酬報的紳士——無論這種報酬是金錢、聲望還是新聞名氣,形式不限。其次,警察之所以成為偽軍人,是因為他不是被雇傭來保護和發揚人的高貴品德的,也不是被用來控製和壓服人的卑下之念,鏟除和消滅粗野之氣的,而是用來保護私人財産權的。最後,警察之所以變成可怕的偽軍人,乃是由於他已像他的機槍一樣,成為一個純粹的自動機器,他“並未給騎士稱號增添光彩”,僅僅是練就了一身“敲詐勒索他人的本領”,實際上他衹崇拜他手中的機槍
  産生現代警察的真正的和直接的原因,是現代律師。正如警察乃是一名偽軍人一樣,律師則是一位偽教士。當古羅馬天主教神父不再宣講上帝的法律,而是宣講其教會的法律時,他便成了一名偽神父。當後來的新教牧師不再宣講上帝的法律,而是宣講其《聖經》的法律並聲言他對《聖經》的解釋絶對正確時,他就成了一個偽牧師。現代律師之所以是偽教士,是因為他製定和頒布的不是關於上帝正義的法律,而是依據於其自身憲法的法律。
  真正的教會並不是如今基督教教士的教會,而是並且始終是宣講上帝真正的法律或意志的教會,真正的國傢或政體也並不是現代律師的憲政,而是並且始終是製定和頒布真正的上帝正義法律的國傢。但何為上帝真正的法律?何為上帝正義的真正法律?中國人說“天命之謂性”(上帝的命令或意志是我們本性的法則),因此“性”(我們本性的法則)便是上帝惟一真正的法律。然而這“性”,並不是指一般市井小民之“性”,或是卑鄙下流者之“性”。這裏的“性”,正如愛默生所言,是世上“至純至樸者”之“性”。它如今是而且始終是上帝惟一真正的法律。那代表至純至樸者的教士或律師,纔是真正的教士、真正的律師或政治傢,那願意並能夠接受世界各國至純至樸者的智慧、願望和抱負的影響與指導的國傢,纔是真正的國傢。簡而言之,真正的教會,今日那真正實在的天主教教會,儘管還沒有正式成立,但它必將由世界各民族中所有最有教養之人,所有至純至樸者所組成。這就是“開放”的含義。“在真正的有教養者之中,是不存在種族之別的”——有教無類。
  我在這些札記的開頭曾談到粗俗,卑鄙下流者的突出標志就是粗俗。相反,單純樸質之人的確切標志則是彬彬有禮、高雅脫俗。在此,我將舉出兩個例子:一種是真正的骨子裏的粗俗,另一種則是真正的禮貌,那種發自內心的禮貌。
  去年夏天,八國聯軍攻占天津後,發給上海各報的電文這樣描述華北的可怕景象:“天津,七月十五日電,街頭上躺着成千上萬具屍首,死屍在陽光的照射下發着慘人的光。城內大部分地區還在燃燒。夜幕降臨時,熊熊的火焰將郊野上空映得一片血紅。”然而,面對這一電文及成千上萬具仍盯着他們面孔的屍首,上海租界的外國僑民竟張燈結彩,舉着火把騎自行車遊行,以慶賀北京的陷落和公使館解圍!在上次美西戰爭期間,在一次海戰中,一艘美國軍艦以其驚人的發射技術宣告了自己的勝利。當迅捷、連續不斷的炮彈準確地擊中一艘西班牙艦艇的時候,美國軍艦甲板上的士兵們目睹自己精彩的射擊表演,激動萬分,他們情不自禁地歡呼起來。但這時,站在甲板上、暴露在西班牙人槍口之下而不像上海那幫外國僑民藏在彩柱後面的美軍艦長,卻平靜地對下屬們說:“不要喊叫,小夥子們,可憐的魔鬼們快要死了。”這就是我所說的真正的禮貌、那種發自內心的禮貌,它構成一切軍人道德或曰武士道的基礎,也表明美國這個民族仍然是健康的,儘管人們可以在當今美國看到許許多多不盡如人意的東西。
  羅斯金說:“在所有時代,所有國傢,軍人都要比商人更重榮譽。因為軍人的職業不是殺人,而是被殺。”日本偉大的軍人和徵夷大將軍德川傢康(101 )——那個曾手持利劍將“殘忍的惡魔”趕出封建的日本,並締造了愛德溫?阿諾德(Edwin Arnold)爵士所說的那個實實在在、優美動人、彬彬有禮、充滿藝術情調的日本的人,在臨死之前,他躺在床上,派人叫來他的孫子德川榮光,並對他說:“汝,他日治天下者也,治天下之道在於慈。” (102 )(這個“慈”字就是拉丁文“alma”,或基督教《聖經》中所言的mercy和loving-kindness)。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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