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志 老北京的小胡同   》 第48节:蚕(2)      Xiao Qian

  鬼诗人!养了蚕却不喂。蚕?啊,我的孩子们!我的魂消失在红竿爬黑蚂蚁的课卷里去了。亏了她提醒。赶紧跑到床前看。啊,我造了什么。几条又白又长,长得像南非洲长颈鹿的孩子们,头一抬一落地向我眈眈逼视,咒诅我这残忍的人。更可怜的,是两三条已枯瘦得像个讨饭老婆子的腮帮子,软弱无力地蜷伏在仅剩了残梗的枯叶上,如荒年时吃尽了树叶的灾民般地等待着长眠的一刹那。我惭愧得心痛了。啊!孩子们,你们想我是全能的主宰,是拥有一切的主人,便将命运交给我摆布。其实,我只不过是一个大于你们的一个生物,忙得自己都顾不过来。你们信托我,其实我外行得懂得给你们把叶子剪成 月亮,却忘记了准备该接济的食料。这快黑的时分,我可去哪儿寻讨桑叶!问大师傅,他说剪剩的桑叶全倒出去了。还立在黑的角落里, 抱怨着自己粗心。他东拼西凑,才凑了不盈一把,在清水里洗洗,勉强分给孩子们吃,啊,食料有了,瘦的也用尽那细长身体里所蕴蓄的气力,向叶子这边爬去。健壮的,就尽力排挤它们的同食者。梅赌气把桑叶全挪到瘦的身边,但壮的一耸一耸地又追了过来。谁也不能给它们中间一个公允的保证啊!
  明朝下床一看,果然昨夜残喘的两条,已经死去了。自己似乎还带着害羞的心情,在临死以前把枯瘦成一层薄皮的身子,隐藏在一片残叶底下。活着的六条,因为叶子早已吃尽,也不大有生气了。看见我来,有的抬起头来作着向我乞怜的神气。孩子,我没这份能力,我变不出桑叶来啊!那些健壮倔强的,就躲在匣的一角,等待丰年或死亡。我爱它那怪样子,固执着充好汉子似地,硬撑着活了下来。
  冲磨图。如果杂粮店的磨迟钝,就会找人修理。修理磨盘的人,与石匠并不是同行。
  匆忙洗好脸,就下山为这些饥儿办给养去了。
  既然受到一次教训,这回就买了一大抱桑叶。选嫩的洗了一些,就散堆在孩子们的身上。立刻,像埃及的五个丰年一样,孩子们都高兴了起来。一个个由盖着的叶下钻出黑喙的头来,各抱一角,沙沙地吃起来了。这头一嘴一嘴地吞,那头往上一撅,就撅出一块青黑的粪蛋来。吃得那么痛快,再也记不起和它们同来而死在饥荒里的弟兄了。
  每天,我嚓嚓地在桌上写,它们哥儿六个沙沙地在我床上的小乐园里吃。我每天作完了人家的教师,转来再作它们的粪夫。碧绿的叶素通过那皎白的躯体都凝成 蔻的碎粒。为它们换掉叶子,又看着它们入眠。到后来,那长长的身子就愈变愈透明,透明得像一个钢琴家的手指。一股青筋,絮云似的在脊背上游来游去。我疑惑那就是我所不懂的潜伏在诗魂中的灵感。
  几天后的一个早晨,当我照例走到匣前查看时,看到的却是件奇事:一个浅黄色的蚕躲在匣的犄角,如欧洲中古弦乐手弹月牙琴似的斜斜地织起丝网来了。啊,蚕吐丝,蜂酿蜜。圣人的话果然不假,赶紧派大师傅给对面的梅捎了个信去。她喘着气就蹦了进来--像刚穿好了衣服,就等吃完稀饭上学去。梅高兴地拍起手来。匣子是我的呀!梅高兴地说。记起头一堂是陈老师的党义,把听党义同欣赏这小生物比比,索性不去了。于是我们就商量起叫它在哪儿留下这点生命的痕迹呢?忽然,机灵的梅说,我们背着娘在西禅寺照的像呢?好不好叫它们爬到上面去作点事情,织成一幅丝像?主意不错,而且也解决了我的蚕她的匣这个难题。
  于是,她就一腿跪在椅子上,摘下靠窗壁上的镜框,匆忙地扯出嵌在里面的合照。我高兴时总爱逗人,这时又忍不住用初级的闽腔骂她二百五了。她笑着把蚕由它自织的网罗里掏出来,食指轻轻地,用母亲似的温爱,抚了一下那小虫的肚子,娇声说:小宝宝,好好地作!
  然后仔细地放到像上。回过头来半笑半愁地怜惜那点浪费了的丝络。
  两天里,六条成熟的生命,都走尽了它们在绿园里争逐的途程,陆续地施展起一辈子的抱负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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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Source】上海三联书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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