攀枝娃并没认真听他说话。她的注意力全部投入到小年的两只手上。小年的两只手很粗糙,骨节子凸出,是属于很有力的那一种。但小年的手在母亲的头发间行走得却是那么的小心和温顺。实际上在攀枝娃跟小年之间,语言是次要的。从小年替叔还鸡见到攀枝娃的第一眼起,他们就很熟了很近了。一个人一生总会遇上那么一个或者两个人,目光一碰就把对方当故人了。小年和攀枝娃就是这样。
有时候,有一件事情会让你突然走近一段亲切的记忆。比如小年替母亲洗头的这一幕,就让攀枝娃突然想起了奶奶。攀枝娃从五岁就开始替奶奶洗头,奶奶的头发也像干草一样,但每一次把奶奶的头发放进温水里,她就感觉到一种柔柔的暖暖的东西从那些花白的发丝间流淌出来,又像雾一样把她整个地包裹。攀枝娃感觉自己有点儿想奶奶了。
攀枝娃就看着小年的眼睛,说,我想我奶奶了。
小年是从攀枝娃的眼睛里读懂她的语言的。攀枝娃的目光不遮不掩,干干净净,她的心思很明显。
小年替母亲围上了理发专用的大布,要替她剪头发了。
攀枝娃看到小年举起剪刀就把想奶奶的事情放下了,她要代替小年为他母亲理发。她抢小年手里的剪刀,我来吧我来,我比你理得好啦。小年把剪刀举到让攀枝娃够不着的地方,攀枝娃狗仔一样往上扑,把小年扑了个大红脸。攀枝娃说,我早就学会理发了,是我妈教的。小年说什么也不干,一只手高高举着剪刀,一只手推挡着攀枝娃。他说你快去吧,你们的人看不到你要急的。攀枝娃拿不到剪刀,急得直跺脚。小年妈一边看着,突然嘎嘎咕咕笑起来。她说,小年,这妹是要帮我剪头发哩,让她剪吧,可能还比你剪得好哩。
门里进来一个人,高声大气的喊老嫂子。看见攀枝娃,把头转来转去,怪怪的眼神东一下西一下地闪。小年跟来人笑,叫大叔,又指着攀枝娃说,这是昨天认识的一个妹,今天她们来这里参观。来人高声大气地说,她是跟屯部那两个年轻人一起来的吧,一看就知道是外地人。又问攀枝娃,你们那地方叫安沙不是?攀枝娃并不理他。来人又说,听说安沙人要全搬到这里来住哩,以后我们这庄子可就挤了。那喉咙根本就是个高音喇叭。却突然又把音量掐小了,低声下气地凑到小年跟前说,小侄子在外面挣了大钱哩,借点给叔。
小年的脸渐渐就不滋润了,他说,我哪就挣大钱了?来人把眼眯了去看攀枝娃。攀枝娃这时已经趁机夺过小年手里的剪刀,开始给老人剪头发了。她嫩笋一样的手指在老女人花白的头发里柔柔地拨动,竟拨弄出一阵阵似有似无的轻音。来人看得有些发傻,眯着的眼睛慢慢就展开了。足足一分钟过后,他突然醒来,再一次缠着小年要借钱。老女人一边看不惯,亮开沙哑的喉咙骂,我看这几天冰河上这些人都疯了,都跑来找我们小年借钱,咋就不摸着良心想想我们小年挣点钱不容易,他还要供他的两个哥哥上大学哩?来人把头转过来跟老人讪笑,说,老嫂子不晓得,小年在外面挣大钱哩,他聪明,那钱也挣得容易哩。小年赶忙拉他一把,从怀里掏出几张钱塞给他,说,只这些了,你要早来还有多的。来人还缠,痞里痞气的,攀枝娃看他们为钱纠缠,就把自己兜里的两百元掏出来凑上去。来人把钱捏了,还是不满意,想了想,走到小年妈身边,吹着她的耳朵说,老嫂子,小侄做人贩生意哩,我们替他保着密,借点钱用算个啥?
说完他就扬长而去了,把一张十分不满足的脸留在这个屋子里所有人的记忆中。
小年妈的身体开始发抖。
小年妈紧紧咬着嘴,想抑制住身体的颤抖。但,她还是足足抖了十五分钟。十五分钟过后,攀枝娃替她剪完了头发,小年也把攀枝娃刚才凑出来的钱还给她,把她送出门去了,她才沉沉地吼了一声。吼的是啥,连她自己也没听清,有点像老牛临死时的哀鸣,又有点像母狮愤怒时的咆哮。那天,她剁下了小年的左手小拇指。一年以前,她剁掉了小年的右手小拇指,因为小年不好好上学,还跟几个二流子把别人家的牛偷去卖了。那一次,小年在她面前发了两个誓,一是再不做小偷了,二是一定要挣钱来供两个哥哥上大学。两个哥哥上学都是好料,独他不是,他干脆不上学了。这一次,小年捧着流血的手哭着说,妈,我也不想做伤天害理的事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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