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随笔 》 四棵樹 》
第47節:最後金蛇(3)
劉心武 Liu Xinwu
珍妮翻看照片背面,嘴唇哆嗦着抗議:“這是誰的號碼?!” 咦,這是怎麽檔子事兒?我說:“剛纔我們不是通了電話嗎?我就撥的這個 號碼呀!” 珍妮不像是裝腔作態,她驚得雙眉快飛出額頭:“剛纔?我們通過電話?” 我說:“是呀,要不,你怎麽會來這兒?怎麽會八點剛過就到?” 珍妮說:“咦耶!那不是上回我們分手的時候約定的嗎?還說誰要是忘了誰 變小狗!” 我忽然想起,確有其事,誰要忘了誰變小狗,不是變其他品種的小狗,是變 沙皮狗,就是臉上擠滿大褶子,身上光光的沒什麽毛的那種狗,珍妮覺得那是最 醜陋的生命……看來我該變成那種醜東西……不過,就我個人而言,恰恰最喜歡 沙皮狗,倒也不是說它有多美,可是實在滑稽得有趣…… 服務小姐來問我們點些什麽,我剛說:“還是蘇門答臘無咖啡因咖啡吧……” 珍妮便揮手粗暴地截斷說:“不!先不要!” 服務小姐離開,我想跟珍妮細說端詳,可是我剛說出:“都是因為,前兩天 我把錢包丟了……”珍妮便把那張( 是她不是她?) 照片往桌上一扔,起身便走。 我坐在那兒喊了兩聲:“珍妮!珍妮!”她沒回轉身。我也沒再站起來,追上去, 拉住她什麽的。我眼睜睜看着她快步走出了咖啡館大門。 我對自己感到奇怪。我怎麽沒離座去追她呢? 我把她扔到桌上的照片重新拿在手中端詳。又覺得明明還是她。否則不好理 解。我又把錢包取出來,細加推敲。確是我的錢包。許多細節證明了這一點。兩 張我報失過的信用卡號碼完全無誤。難道退回的錢包裏,唯獨這張女人的照片被 調了包?那麽,是誰,為了什麽目的,要調換這張照片?跟我通話並約定來這兒 會面的,如果不是珍妮,那她是誰呢?倘若那確係另一女人,會不會過一會兒, 便翩然而至呢? 服務小姐又來服務,我還是點蘇門答臘無咖啡因咖啡。小姐問我要小壺、中 壺還是大壺的?我讓她上大壺的。大壺足夠三四個人喝。 我在期待與無聊的心情中坐在那裏,喝了一肚子咖啡,一直呆到十一點,也 沒等到照片上的那個,也就是我以照片背面號碼跟她通過話的那個女人,露面。 回到傢裏,我第一件事便是衝進衛生間,痛痛快快撒了一大泡尿。第二件 事,是按下了電話留言的放音鍵,於是我馬上聽到了珍妮的聲音——那絶對她的 聲音,因為她嘻嘻哈哈的語調裏伴隨着一種類似吹哨的效果:“嗨!是我!你別 生氣,我八點沒法子趕到吉利……今天整個兒晚上都不行了!……給你打手機總 占綫,就衹好往這兒給你留個話……哈,我可不變沙皮狗……” 我直發愣。想從錢包裏找出她( 或不是她的照片) 來再揣摩一下,可是…… 我發現錢包又不翼而飛了!
氣 球 我坐在傢中沙發上看報。忽然聽到窗外有一種怪異的聲音。開頭我以為那不 過是風拍窗牖,沒大在意。然而那聲音持續不斷,並且還伴隨着似乎是呼喚我的 人聲。於是我扔開報紙,走到窗前看個究竟。 我拉攏百葉簾。於是我看到了窗外的老韓。我住在十五層高樓上,那扇窗戶 外面是陡峭的樓壁,老韓怎麽會出現在窗外呢?難道他是登在救火車的伸縮式高 梯上麽?我拉開鋁合金窗,老韓確實就在窗外。哪裏有什麽救火車的伸縮式高梯!老 韓一點立足和抓撓的餘地也沒有。敢情他是飄在了我的窗外。 我問:“嘿,老韓!你這是什麽把戲?是氣功的輕功嗎?” 老韓身子飄飄悠悠的,臉漲得通紅,腮幫子鼓得皮都快炸開了,悶悶地說:
“什麽氣功!你知道我從來不信也不練什麽氣功!我是,我是……” 我關心地問:“哥兒們,你這是怎麽啦?你怎麽會失重了呢?” 他說:“我氣的!氣成這樣的啊!” 我問:“什麽事把你氣成了這樣?” 他說:“我現在一肚子都是氣!不,我整個兒五臟六腑,還有骨頭什麽的, 都化成氣了!……我成了一個氣球啦!” 我細一看,可不。老韓分明是個人形氣球。 我評價說:“氣成了這樣!……不容易啊!身體裏的東西統統化成了氣,也許不算有多稀奇……要是我,化成了氣也飄不到天上,因為至多是化成普通的空氣,那産生不了升力嘛 !……你老韓到底是老韓,化氣就化成氫氣!氫氣比空氣 貴多啦!……” 老韓說:“你憑什麽斷定我身子裏的東西化成的氣衹不過是氫氣?!” 我忙道歉:“當然當然,您化的可能是比氫氣金貴多了的氣體……可您就老 這麽飄着了嗎?” 老韓說:“那當然不能!……不過,先這麽飄着吧!……唉,氣煞我也!” 我問:“您究竟生的什麽氣啊?” 他說:“你不是正在看報嗎?” 我說:“是呀!您是不是為中國足球隊的又一次慘敗……” 他搖頭擺臂:“不是不是!……不是體育版!……你沒看法製版嗎?……” 我說:“看啦!是不是那篇關於特大偷稅案的報道?” 他晃腦搖肩:“是哇是哇!” 我說:“咳,這類報道不是經常地見於版面嘛!用得着你這麽義憤填膺?!” 他咧開大嘴,像哭似的說:“你看那些個貪官污吏!……” 我說:“關於查處他們的報道這又不是頭一回,而且說是‘特大’,其實還有 比這個大的嘛!……” 他用充氣的拳頭直捶我傢窗框,哇哇地叫:“你看那第五段!” 我說:“我仔細讀它那第五段幹什麽?” 老韓用充氣的腿腳猛踢樓墻,發狠地說:“你就以為跟你沒關係麽?” 我這纔走回沙發,撿起那張扔到地毯上的報紙看。 老韓這時便把雙臂停歇在我傢的窗臺上,等我把那第五段看完。 我找了好一陣纔找準了地方。是第五段……呀!呀!呀!…… 老韓在窗外嚷:“怎麽樣?” 我衹覺得,胸口先是一緊,接着便氣漲起來…… 那第五段,嚴格地來說,是第五段的第二行到第四行的那幾十個字,使我身 體內發生了迅速而劇烈的氣化效應。 老韓把半個身子伸進窗戶說:“……可氣不可氣?……這下他們欠我的賬全 成呆賬、爛賬了!……我可是守法的經營者啊!……” 我心裏“哼”了幾聲,守法不守法,衹有天知道!不過,就這篇報道所涉及 的事件而言,老韓倒是不至於扮演罪犯,恰恰相反,他被派定的反而是個受害者 角色,整個兒一個悲劇裏的倒了黴卻不一定被觀衆同情的蠢蛋! 老韓還在對我嚷:“……你哩?你以為這案子對你沒多少牽扯,你就能對我 幸災樂禍了!……可順這邏輯……第五段講的……想想吧……你那個項目不泡湯 纔怪!……” 我覺得身體內的氣化過程達到了高潮,我頭髮漲眼迸金星,我對老韓大叫:“你 這喪氣鬼!你倒進來呀!……” 我聽見老韓在嗤嗤發笑:“……我進去?……恐怕是,你老兄,你這個氣球, 你也飄出來吧!……” 我的氣球化過程終於大體上結束。我衹覺得雙腳踏不穩地面,並且身體把握 不住平衡,我想抓住合攏的百葉,卻撈空了,於是我倏地飄出了窗戶,並且和另 一個氣球,也就是老韓,撞在一起,我們之間發出了嘭嘭嘭的悶響。 一陣風旋過來,我們飄離了我傢窗戶,差一點被颳到了馬路那一面。老韓和 我本能地拉起了手,飄浮在空中。一張破報紙被風揚得跟我們一般高,並且迎着 我的臉撲了過來,差一點拍貼到我臉上。這些個破報紙!……說來也怪,往常無 論是什麽貪官污吏,什麽坑蒙拐騙,什麽吸毒販毒,什麽拐賣人口,什麽環境污 染,什麽假冒偽劣,什麽賣淫嫖娼,什麽公款豪宴,什麽魚肉鄉裏,什麽特權裙 帶,什麽白條欺農,什麽挪用扶貧、教育經費……報上所登的諸如此類,我都早 已懶得生氣,甚至於司空見慣,麻木不仁,不僅不生氣,而且照吃照睡,照喝咖 啡,照與女友共舞,照樣該開心時且開心,想荒唐時且荒唐……然而這一回,那 該死的報紙,該死的報道,該死的第五段,該死的第五段第二行到第四行的那幾 十個字……它它它它把我我我我……活活地氣成了這麽一個鼓鼓的氣球! 當然,到頭來,我們終於還是都落回到了地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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