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国经典 水滸傳 Water Margin   》 第四十六回 撲天雕兩修生死書 宋公明一打祝傢莊      施耐庵 Shi Naian

  話說當時楊雄扶起那人來叫與石秀相見。石秀便問道;“這位兄弟是誰?”楊雄道:“這個兄弟,姓杜,名興,祖貫是中山府人氏。因為面顔生得,以此人都叫他做鬼臉兒。上年間,做買賣來到薊州,因一口氣上打死了同夥的客人,官司監在薊州府裏,楊雄見他說起拳棒都省得,一力維持救了他。不想今日在此相會。”杜興便問道;“恩人為何公事來到這裏?”楊雄附耳低言道;“我在薊州殺了人命,欲要投梁山泊去入夥。昨晚在祝傢店投宿,因同一個來的火伴時遷偷了他店裏報曉雞,一時與店小二鬧將起來,性起,把他店裏都燒了。我三個連夜逃走。不提防背後趕來。我兄弟兩個搠翻了他幾個,不想亂草中間舒出兩把撓,把時遷搭了去。我兩個亂撞到此。正要問路,不想遇見賢弟。”杜興道;“恩人不要慌。我叫放時遷還你。”楊雄道;“賢弟少坐,同飲一杯。”三人坐下,當下飲酒。杜興便道;“小弟自從離了薊州,多得恩人的恩惠;來到這裏,感承此間一個大官人見愛,收錄小弟在傢中做個主管,每日撥萬論千盡托付與杜興身上,甚是信任,以此不想回鄉去。” 楊雄道:“這大官人是誰?”杜興道;“此間獨竜岡前面有三座人岡,列着三個村坊;中間是祝傢莊,西邊是扈傢莊,東邊是李傢莊。這三處莊上,三村裏算來總有一二萬軍馬人傢。惟有祝傢莊最是豪傑。為頭傢長喚做祝朝奉,有三個兒子名為祝氏三傑;長子祝竜,次子祝虎,三子祝彪。又有一個教師,喚做鐵棒欒廷玉,此人有萬夫不當之勇。莊上自有一二千了得的莊客。西邊那個扈傢莊。莊主扈太公,有個兒子,喚做飛天虎扈成,也十分了得。惟有一個女兒最英雄,名喚一丈青扈三娘;使兩口日月雙刀,馬上刀法了得。這裏東村上是杜興的主人,姓李名應,能使一條渾鐵點鋼,背鐵飛刀五口,百步取人,神出鬼沒。這三村結下生死誓願,同心共意;但有吉兇,遞相救應。惟恐梁山泊好漢過來藉糧,因此三村準備下抵敵他。如今小弟引二位到莊上見了李大官人,求書去搭救時遷。” 楊雄又問道;“你那李大官人。莫不是江湖上喚撲天雕的李應?”杜興道;“正是他。”石秀道;“江湖上衹聽得獨竜岡有個撲天雕李應是好漢,原來在這裏。多聞他真個了得,是好男子,我們去走一遭。”楊
  雄便喚酒保計算酒錢。三個離了村店。便引楊雄,石秀來到李傢莊上。楊雄看時,真個好大莊院。外面周迥一遭港;粉墻傍岸,有數百株合抱不交的大柳樹,門外一座吊橋接着莊門;入得門,來到廳前,兩邊有二十餘座槍架,明晃晃的都插滿軍器。杜興道;“兩位哥哥在此少等。待小弟入去報知,請大官人出來相見。” 杜興人去不多時,同李應從裏面出來。杜興引楊雄,石秀上廳拜見。李應連忙答禮,便教上廳請坐。楊雄,石秀再三謙讓,方坐了。 李應便教取酒來且相待。楊雄,石秀兩個再拜道;“望乞大官人致書與祝傢莊來救時遷性命,生死不敢有忘。”李應教請門館先生來商議,修了一封書緘,填寫名諱,使個圖書印記,便差一個副主管,備一匹快馬,去到那祝傢莊,取這個人來。那副主管領了東人書札,上馬去了。楊雄、石秀拜謝罷。李應道;“二位壯士放心。小人書去,便當放來。”楊雄、石秀又謝了。李應道;“且請去後堂,少敘三杯等待。”兩個隨進裏面,就具早膳相待。飯罷,喝了茶,李應問些槍法;見楊雄,石秀說得有理,心中甚喜。 已牌時分,那個副主管回來。李應喚到後堂,問道;“去取的這人在那裏?”主管答道;“小人親見朝奉下了書,倒有放還之心,後來走出祝氏三傑,反焦躁起來,書也不回,人也不放,定要解上州去。”李應失驚道;“他和我三傢村裏結生死之交,書到便當依允。如何恁地起來?必是你說得不好,以致如此!杜主管,你須自去走一遭,親見祝朝奉,說個仔細緣由。”杜興道;“小人願去。衹求東人親筆書緘,到那裏方肯放。”李應道;“說得是。”急取一幅花箋紙來,李應親自寫了書札,封皮面上,使一個諱字圖書,把與杜興接了。後槽牽過一匹快馬,備上鞍轡,拿了鞭子,便出莊門,上馬加鞭,奔祝傢莊去了。李應道:“二位放心,我這親筆書去,少刻定當放還。”楊雄,石秀深謝了。留在後堂,飲酒等待。 看看天色待晚,不見杜興回來。李應心中疑惑,再教人去接。衹見莊客報道;“杜主管回來了。”李應便道;“幾個人回來?”莊客道;“衹是主管獨自一個跑將回來。”李應搖着頭道;“又入怪!往常這不是這等兜搭,今日緣何恁地?”走出前廳。楊雄、石秀都跟出來。衹見杜興下了馬,入得莊門,見他模樣,氣得紫漲了面皮,咨牙露嘴,半晌說不得話。李應道;“你且言備細緣故,怎麽地來?”杜興氣定了,方道:“小人奉了東人書札,到他那裏第三重門下,好遇見祝竜,祝虎,祝彪弟兄三個坐在那裏。小人聲了三個喏。祝彪喝道‘你又來則甚?’小人躬身稟道‘東人有書在此,拜上。’祝彪那廝變了臉,駡道‘你那主人恁地不曉人事!早晌使個潑男女來這裏下書,要討那個梁山泊賊人時遷!如今我正要解上州裏去,又來怎地?’小人說道‘這個時遷不是梁山泊夥內人數;他是自薊州來的客人,要投見敝莊東人。不想誤燒了
  官人店屋,明日東人自當依舊蓋還。萬望俯看薄面,高擡貴手,寬恕,寬恕。’祝傢三個都叫道‘不還!不還!’小人又道‘官人請看,東人親筆書札在此。’祝彪那廝接過書去,也不拆開來看,就手扯得粉碎,喝叫把小人直叉出莊門。祝彪,祝虎發話道‘休要惹老爺性發!把你那——小人本不敢盡言,實被那三個畜生無禮,說‘把你那李-也做梁山泊強寇解了去!’又喝叫莊客拿了小人,被小人飛馬走了。於路上氣死小人!叵耐那廝,枉與他許多年結生死之交,今日全無些仁義!” 李應聽罷,心頭那把無明業火高舉三千丈,按捺不下,大呼;“莊客!快備我那馬來!”楊雄,石秀諫道;“大、大官人息怒。休為小人們便壞了貴處義氣。”李應那裏肯聽,便去房中披上一副黃金鎖子甲,前後獸面掩心,掩一領大紅袍,背胯邊插着飛刀五把,拿了點鋼槍,戴上鳳翅盔,出到莊前,點起三百悍勇莊客,杜興也披一副甲,持把上馬,帶領二十餘騎馬軍。楊雄,石秀也抓紮起,挺着朴刀,跟着李應的馬,逕奔祝傢莊來。日漸銜山時分,早到獨竜岡前,便將人馬排開。 原來祝傢莊又蓋得好:占着這座獨竜山岡,四下一遭港,那莊正造在岡上,有三層城墻,都是頑石壘砌的,約高二丈;前後兩座莊門,兩條吊橋;墻裏四邊都蓋窩鋪,四下裏遍插着刀軍器;門樓上排着戰鼓銅鑼。 李應勒馬在莊前大叫;“祝傢三子!怎敢毀謗老爺!”衹見莊門開處,擁出五六十騎馬來。當先一騎似火炭赤的馬上坐着祝朝奉第三子祝彪。李應指着大駡道:“你這廝口邊奶腥未退,頭上胎發猶存!你爺與我結生死之交,誓願同心共意,保護村坊!你傢有事情,要取人時,早來早放;要取物件,無有不奉!我今一個平人,二次付書來討,你如何扯了我的書札,恥辱我名?是何道理?”祝彪道:“俺傢雖和你結生死之交,誓願同心協意,共捉梁山泊反賊,掃清山寨!你如何結連反賊,意在謀叛?”李應喝道:“你說他是梁山泊甚人?你這廝平人做賊,當得何罪?”祝彪道:“賊人時遷已自招了,你休要在這裏鬍說亂道!摭掩不過!你去便去!不去時,連你捉了也做賊人解送!” 李應大怒,拍坐下馬,挺手中槍,便奔祝彪。祝彪縱馬去戰李應。兩個就獨竜岡前,一來一往,一下一下,鬥了十七八合。祝彪戰李應不過,撥回馬便走。李應縱馬趕將去。祝彪把槍橫擔在馬上,左手拈弓,右手取箭,搭上箭,拽滿弓,覷得較親,背翻身一箭,李應急躲時,臂上早着。李應翻筋鬥墜下馬來。祝彪便勒馬來搶。楊雄、石秀見了,大喝一聲,挺兩把朴刀直奔祝彪馬前殺將來。祝彪抵當不住,急勒回馬便走;早被楊雄一朴刀戳在馬後股上;那馬負疼,壁直立起來,險些兒把祝彪掀在馬下;得隨從馬上的人都搭上箭射來。楊雄,石秀見了,自思又無衣甲遮身,衹得退回不趕。杜興早自把李應救起上馬先去了。楊雄,石秀跟了衆莊客也走了。祝傢莊人馬趕了二三裏路,見天色晚來,也自回去了。 杜興扶着李應,回到莊前,下了馬,同入後堂坐定,宅眷都出來看視,拔了箭矢,伏侍卸了衣甲,便把金瘡藥敷了瘡口,連夜在後堂商議。楊雄、石秀與杜興說道;“既是大官人被那廝無禮,又中了箭,時遷亦不能彀出來,都是我等連累大官人了。我弟兄兩個衹得上梁山泊去懇告晁、宋二公並衆頭領來與大官人報
  讎,就救時遷。”李應道:“非是我不用心,實出無奈,兩位壯士衹得休怪。”叫杜興取些金銀相贈。楊雄,石秀那裏肯受。李應道;“江湖之上,二位不必推。”兩個方收受,拜辭了李應。杜興送出村口,指與大路。杜興作別了,自回李傢莊,不在話下。 且說楊雄,石秀取路投梁山泊來,早望見遠遠一處新造的酒店,那酒旗兒直挑出來。兩個到店裏買些酒,就問路程。這酒店是梁山泊新添設做眼的酒店,正是石勇掌管。兩個一面吃酒,一頭動問酒保上梁山泊路程。 石勇見他兩個非常,便來答應道:“這兩位客人從那裏來?要問上山去怎地?”楊雄道:“我們從薊州來。”石勇猛可想起道:“莫非足下是石秀麽?”楊雄道;“我乃是楊雄。這個兄弟是石秀。大哥如何得知石秀名字?”石勇慌忙道:“小子不認得。前者,戴宗哥哥到薊州回來,多曾稱說兄長,聞名久矣。今得上山,且喜,且喜。”三個禮罷,楊雄、石秀把上件事都對石勇說了,石勇隨即叫酒保置辦分例酒來相待,推開後面水亭上窗子,拽起弓,放了一枝響箭。見對港蘆葦叢中早有小嘍羅搖過船來。
  石勇便邀二位上船,直送到鴨嘴灘上岸。石勇已自先使人上山去報知,早見戴宗、楊林下山來迎接。俱各禮罷,一同上至大寨裏。衆頭領知道有好漢上山,都來聚會大寨坐下。戴宗、楊林引楊雄、石秀上廳參見晁蓋、宋江並衆頭領,相見已罷,晁蓋細問兩個形跡。楊雄、石秀把本身武藝投托入夥先說了。衆人大喜,讓位而坐。 楊雄漸漸說道:“有個來投托大寨同入夥的時遷,不合偷了祝傢店裏報曉雞,一時爭鬧起來,石秀放火,燒了他店屋,時遷被捉。李應二次修書去討,怎當祝傢三子監持不放,誓要捉山寨裏好漢,且又千般辱駡。叵耐那十分無禮!”不說萬事皆休。纔然說罷,晁蓋大怒,喝叫:“孩兒們!將這兩個與我斬訖報來!”宋江慌忙道:“哥哥息怒。兩個壯士不遠千裏來此協助,如何要斬他?”晁蓋道:“俺梁山泊好漢自從並王倫之後,便以忠義為主,全施恩德於民,一個個兄弟下山去,不曾折挫銳氣。新舊上山的兄弟們各各都有豪傑的光彩。這兩個把梁山泊好漢的名目去偷雞,因此連累我等受辱!今日先斬了這兩個,將這屍首級去那裏號令。我親領軍馬去洗蕩那個村坊,不要輸了銳氣!孩兒們!快斬了報來!” 宋江勸住道:“不然。哥哥不聽這兩位賢弟所說,那個鼓上蚤時遷,他原是此等人,以致惹起祝傢那來?豈是這二位賢弟要玷辱山寨!我也每每聽得有人說,祝傢莊那要和俺山寨對敵了。哥哥權且息怒。即日山寨人馬數多,錢糧缺少,非是我等要去尋他,那倒來吹毛求疵,因此正好乘勢去拿那。若打得此莊,倒有三五年糧食。非是我們生事害他,其實那廝無禮!衹是哥哥山寨之主,豈可輕動?小可不纔,領一支軍馬,啓請幾位賢弟們下山去打祝傢莊。若不洗蕩得那個村坊,誓不還山。一是不能被這廝折了銳氣;二乃免此小輩,被他恥辱;三則得許多糧食,以供山寨之用;四者,就請李應上山入夥。”吳學究道:“公明哥哥之言最好。豈可山寨自斬手足之人?”戴宗便道:“寧可斬了兄弟,不可絶了賢路。”衆頭領力勸,晁蓋方免了二人。楊雄、石秀也自謝罪。 宋江撫諭道:“賢弟休生異心。此是山寨號令,不得不如此。便是宋江,倘有過犯,也須斬首,不敢容情。如今新近又立了鐵面孔目裴宣做軍政司,賞功罰罪,已有定例。賢弟衹得恕罪,恕罪。”楊雄、石秀謝罪已了,晁蓋叫去坐在楊林之下。山寨裏都喚小嘍羅來參賀新頭領已畢,一面殺牛宰馬,且做慶喜筵席;撥定兩所房屋教楊雄、石秀安歇,每人撥十個小嘍羅伏侍。當晚席散,次日再備筵席會聚,商量議事。 宋江教喚鐵面孔目裴宣計較下山人數,啓請諸位頭領同宋江去打祝傢莊,定要洗蕩了那個村坊。商量已定,除晁蓋頭領鎮守山寨不動外,留下吳學究,劉唐並阮傢三弟兄呂方、郭盛護持大寨。原撥定守灘守關守酒店有職事員俱各不動。又撥新到頭領孟康管造船衹,頂替馬麟監督戰船。寫下告示,將下山打祝傢莊頭領分作兩起: 頭一撥宋江、花榮、李俊、穆弘、李逵、楊雄、石秀、黃信、歐鵬、楊林帶領三千小嘍羅,三百馬軍,被挂已了,下山前進。 第二撥便是林衝、秦明、戴宗、張橫、張順、馬麟、鄧飛、王矮虎、白勝也帶三千小嘍羅,三百馬軍,隨後接應。 再着金沙灘鴨嘴灘二小寨,衹教宋萬、鄭天壽把守,就行接應糧草。晁蓋送路已了,自回山寨。 且說宋江並衆頭領逕奔祝傢莊來,於路無話,早來到獨竜岡前。尚有一裏多路,前軍下了寨柵。宋江在
  中軍帳裏坐下,便和花榮商議道:“我聽得說,祝傢莊裏路徑甚雜,未可進兵。且先使兩個人去探聽路途麯折;知得順逆路程,進兵,與他對敵。”李逵便道:“哥哥,兄弟閑了多時。不曾殺得一人,我便先去走一遭。”宋江道;“兄弟,你去不得。若是破陣衝敵,用着你先去;這是做細作的勾當,用你不着。”李逵笑道:“量這個鳥莊,何須哥哥費力!衹兄弟自帶三二百個孩兒們殺將去,把這個鳥莊上人都砍了!何須要人先去打聽!”宋江喝道;“你這廝休鬍說!且一壁去,叫你便來!”李逵走開去了,自說道;“打死幾個蒼蠅,也何須大驚小怪!”宋江便喚石秀來,說道;“兄弟曾到彼處,可和楊林走一遭。” 石秀道:“如今哥哥許多人馬到這裏,他莊上如何不堤備;我們扮作甚麽樣人入去好?”楊林便道:
  “我自打扮瞭解魘的法師去,身邊藏了短刀,手裏擎着法環,於路搖將入去。你衹聽我法環響,不要離了我前後。”石秀道:“我在薊州,原曾賣柴,我衹是挑一擔柴進去賣便了。身邊藏了暗器,有些緩急,扁擔也用得着。”楊林道:“好,好。我和你計較了,今夜打點,五更起來便行。” 到得明日,石秀挑着柴先入去。行不到二十來裏,衹見路徑麯折多雜,四下裏灣環相似;樹木叢密,難認路頭。石秀便歇下柴擔不走。聽得背後法環響得漸近,石秀看時,是楊林頭戴一個破笠子,身穿一領舊法衣,手裏擎着法環,於路搖將進來。石秀見沒人,叫住楊林,說道:“此處路徑灣雜,不知那裏是我前日跟隨李應來時的路。天色已晚,他們衆人爛熟奔走,正看不仔細。”楊林道:“不要管他路徑麯直,衹顧揀大路走便了。”
  石秀又挑了柴,衹顧望大路便走,見前面一村人傢,數處酒店肉店。石秀挑着柴,便望酒店門前歇了。衹見各店內都把刀插在門前;每人身上穿一領黃背心,寫個大“祝”字;往來的人亦各如此。石秀見了,便看着一個年老的人,唱個喏,拜揖道;“丈人,請問此間是何風俗?為甚都把刀插在當門?”那老人道:“你是那裏來的客人?原來不知,衹可快走。”石秀道:“小人是山東販棗子的客人,消折了本錢,回鄉不得,因此擔柴來這裏賣。不知此間鄉俗地理。”老人道:“衹可快走,別處躲避。這裏早晚要大殺也!”石秀道:“此間這等好村坊去處,恁地要大殺?”老人道;“客人,你敢真個不知?我說與你:俺這裏喚做祝傢村。岡上便是祝朝奉衙裏。如今惡了梁山泊好漢,見今引領軍馬在村口,要來廝殺;怕我這村路雜,未敢入來,見今駐在外面,如今祝傢莊上行號令下來;每戶人傢要我們精壯後生準備着。但有號令傳來,便要去策應。” 石秀道;“丈人村中總有多少人傢?”老人道;“衹我這祝傢村,也有一二萬人傢。東西還有兩村人接應;東村喚做撲天雕李應李大官人;西村喚扈太公莊,有個女兒,喚做扈三娘,綽號一丈青,十分了得。”石秀道:“似此如何怕梁山泊做甚麽?”那老人道:“不妨,便是我初來時,不知路的,也要捉了。”石秀道;“丈人,怎地初來要捉了?”老人道:“我這裏的路,有舊人說道:‘好個祝傢莊,盡是盤陀路!容易入得來,衹是出不去!’”石秀聽罷,便哭起來,撲翻身便拜;嚮那老人道;“小人是個江湖上折了本錢歸鄉不得的人!或賣了柴出去撞見廝殺,走不脫,不是苦?爺爺,恁地可憐見!小人情願把這擔柴相送爺爺,衹指小人出去的路罷!”那老人道;“我如何白要你的柴;我就買你的。你且入來,請你些酒飯。”石秀便謝了,挑着柴,跟那老人入到屋裏。那老人篩下兩碗白酒,盛一碗糕糜,叫石秀吃了。石秀再拜謝道;“爺爺!指教出去的路徑!” 那老人道:“你便從村裏走去,衹看有白楊樹便可轉灣。不問路道廣狹,但有白楊樹的轉灣便是活路;沒那樹時都是死路。如有別的樹木轉灣也不是活路。若還走差了,左來右去,衹走不出去。更兼死路裏地下埋藏着竹簽鐵蒺藜;若是走差了,踏着飛簽,準定捉了,待走那裏去!”石秀拜謝了,便問:“爺爺高姓?”那老人道;“這村裏姓祝的最多;惟有我覆姓鍾離,土居在此。”石秀道:“酒飯小人都彀了,改日當厚報。” 正說之間,衹聽得外面鬧吵。石秀聽得道;“拿了一個細作!”石秀吃了一驚,跟那老人出來看時,衹見七八十個軍人背綁着一個人過來。石秀看時,是楊林,剝得赤條條的,索子綁着。石秀看了,衹暗暗地叫苦,悄悄假問老人道:“這個拿了的是甚麽人?為甚事綁了他?”那老人道:“你不見說他是宋江那裏來的細作?”石秀又問道:“怎地把他拿了?”那老人道:“說這廝也好大膽,獨自一個來做細作,打扮做個解魘法師,閃入村裏來。又不認得這路,衹揀大路走了,左來右去,衹走了死路;又不曉的白楊樹轉灣抹角的消息,人見他走得差了,來路蹊蹺,就報與莊上官人們來捉他。這廝又掣出刀來。手起,傷了四五個人。當不住這裏人多,一發上,因此拿了。有人認得他從來是賊,叫做錦豹子楊林。” 說言未了,衹聽得前面喝道,說是“莊上三官人巡綽過來!”石秀在壁縫裏張時,看得前面擺着二十對纓槍,後面四五個人騎着馬,都彎弓插箭;又有三五對青白哨馬,中間擁着一個年少壯士,坐在一匹雪白馬上,全副披挂,跨了弓箭,手執一條銀。石秀自認得他,特地問老人道;“過去相公是誰?”那老人道;“這個人正是祝朝奉第三子,喚做祝彪,定着西村扈傢莊一丈青為妻。弟兄三個衹有他第一了得!”石秀
  拜謝道:“老爺爺!指點尋出去!”那老人道;“今日晚了,前面倘或廝殺,枉送了你送命。”石秀道;“爺爺救小可一命則個!”那老人道:“你且在我傢歇一夜。明日打聽沒事,便可出去。”石秀拜謝了,坐在他傢。 衹聽得門前四五替報馬報將來,排門分付道:“你那百姓;今夜衹看紅燈為號,齊心並力捉拿梁山泊賊人解官請賞。”叫過去了。石秀問道:“這個人是誰?”那老人道:“這個官人是本處捕盜巡檢。今夜約會要捉宋江。”石秀見說,心中自忖了一回,討個火把,叫了安置,自去屋後草窩裏睡了。 卻說宋江軍馬在村口屯駐,不見楊林、石秀出來回報,隨後又使歐鵬去到村口,出來回報道:“聽得那裏講動,說道捉了一個細作。小弟見路徑又雜,難認,不敢深入重地。”宋江聽罷,忿怒道:“如何等得回報了進兵!又拿了一個細作,必然陷了兩個兄弟!我們今夜衹顧進兵,殺將入去,也要救他兩個兄弟,未知你衆頭領意下如何?”衹見李逵便道:“我先殺入去,看是如何!” 宋江聽得,隨即便傳將令,教軍士都披挂了。李逵,楊雄前一隊做先鋒。李俊領一隊做合後。穆弘居左,黃信居右。宋江、花榮、歐鵬等,中軍頭領。搖旗吶喊,擂鼓鳴鑼,大刀闊斧,殺奔祝傢莊來。比及殺到獨竜岡上,是黃昏時候,宋江催趲前軍打莊,先鋒李逵脫得赤條條的,揮兩把夾鋼板斧,火拉拉地殺嚮前來。到得莊前看時,已把吊橋高高地拽起了,莊門裏不見一點火。李逵便要下水過去。楊雄扯住,道:“使不得。關閉莊門,必有計策。待哥哥來,別有商議。”李逵那裏忍耐得住,拍着雙斧,隔岸大駡道:“那鳥祝太公老賊!你出來!黑旋風爺爺在這裏!”莊上衹是不應。宋江中軍人馬到來,楊雄接着,報說莊上並不見人馬,亦無動靜。宋江勒馬看時,莊上不見刀槍人馬,心中疑忌,猛省道:“我的不是了——天書上明明戒說‘臨敵休急暴’。”是我一時見不到,衹要救兩個兄弟,以此連夜進兵;不期深入重地,直到了他莊前,不見敵軍。他必有計策,快教三軍且退。”李逵叫道:“哥哥!軍馬到這裏了,休要退兵!我與你先殺過去!你們都跟我來!”說猶未了,莊上早知。衹聽得祝傢莊裏,一個號炮直飛起半天裏去。那獨竜岡上,千百把火把一齊點着;那門樓上弓箭如雨點般射將來。宋江急取舊路回馬。衹見後軍頭領李俊人馬先發起喊來,說道;“來的舊路都阻塞了!必有埋伏!”宋江教軍馬四下裏尋路走。李逵揮起雙斧,往來尋人殺,不見一個敵軍。(可憐李大哥!)衹見獨竜岡山頂上又放一個炮來。響聲未絶,四下裏喊聲震地,驚得宋公明目瞪口呆,罔知所措:你便有文韜武略,怎逃出地網天羅?正是:安排縛虎擒竜計,要捉驚天動地人。畢竟宋公明並衆頭領怎地脫身,且聽下回分解。



   我读累了,想听点音乐或者请来支歌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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