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国经典 》 貫華堂第五才子書水滸傳   》 第四十四回　楊雄醉駡潘巧雲　石秀智殺裴如海      施耐庵 Shi Naian    金聖嘆 Jin Shengtan

　　【總批：佛滅度後，諸惡比丘於佛事中廣行非法，破壞象教，起大疑謗；殄滅佛法，不盡不止。我欲說之，久不得便，今因讀此而寄辯之。惡世比丘行非法時，每欲假托如來象教：或云講經，或云造像，或云懺摩，或云受戒。外作種種無量莊嚴，其中包藏無量淫惡。是初不知如縣佛事，如來在時，悉有儀則；如講經者，如來大師於人天中作師子吼，三轉法輪，得道為證，非第二人力之所及。如來既滅，有諸大士承佛遺囑，流通尊經，則必審擇希世法器，住於深山，閉門講說。講己思惟，思己坐禪，坐己行道，行己覆說。於二六時，不暇剪爪。初不聽許在於闤闠椎鐘佈告，招集男女，拍肩聯臂，作諸戲笑，令菩提場雜穢充滿。造像法者，如來非欲以己形像流佈人間。是皆廣用異妙方便，表宣法相，令衆歡喜。四王天者，表示四諦：右伽藍神，左應真者，表於俗諦，及以真諦；十六尊者，表十六句，迦葉阿難，表行與說；三世佛者，表世間尊。如是等像，莫不有表。初不聽許廣造一切淫祀鬼神，羅列堂殿，引諸女人燒香求福，惑亂僧徒，污染梵行。懺摩法者，超出世間有力大人，了知本性，純白無垢，非以後心，懺於前心；從本寂靜，不造罪故。
　　譬如以水而洗於水，當知畢竟無有是處。然為微細，餘習未除，是用翹勤，質對尊像，求哀自責，誓願清淨，剋期一報，永盡無遺。初不聽許廣開壇場，巧音歌唱，族姓子女，履舄交錯，僧尼無分，笑語不擇，於慚愧法，無慚無愧。受戒法者，如來製戒，分性與遮，性戒廣淵，是為一切法身大士所遊戲處，遮戒謹嚴，則為七衆同所受持。若或有人，持於遮戒，通達性戒，是名合道芬陀利華。若不通於性戒妙義，但著袈裟，細視徐行，直不得名持遮戒也。授戒之法，釋迦世尊為大和尚，彌勒菩薩作教授師，文殊屍利作羯磨師。
　　初不聽許盲師瞎衆，自盯嘆譽，網羅士女，作己眷屬，交通閨房，僧俗相接，密坐低語，招世毀謗。至如近世佛教濫觴，更有一切慶佛誕生，開佛光明，燒船化庫，求乞法名，如是種種怪異之事，競共興作，惑亂世間。妖比丘尼，穿門入室，邀諸淫女、寡女、處女，連袂接履，招搖梵剎，廣起無量不淨諸行，尤為非法，惱亂如來。夫釋迦者，二月八日沸墾出時，降生皇宮；二月八日沸星出時，成菩提道；二月八日沸星出時，轉大法輪；二月八日沸星出時，入於涅槃。其餘一切諸大菩薩，無不各各先一99日生，後一日滅。何嘗某甲於某日生，某甲某日如世俗事。若為如來開光明者，如來已於無量劫來開大光明，五眼四智，種種具足。何曾有人反以光明，施與如來？若謂如來教人營福，燒化船庫，寄來生者，如來法中訶責三業，貪為第一。是故現世國城妻子，猶教之言汝應棄捨，何得反興妖妄之論，謂來世福，今世可求？
　　若謂如來聽諸女人求法名者，如來在時，尚禁女人不得來於僧伽藍中，何嘗廣求在傢女人圍繞於己？至如經中末利夫人、韋提夫人、捨脂夫人、德曼夫人，秉大誓願，來從佛學，亦皆仍其舊時名字，何曾為其別立異名？世間當知如是種種怪異之事，皆是惡僧為錢財故，巧立名色。既得錢財，必營房屋；營房室已，次營衣服，廣於一身，作諸莊嚴；作莊嚴已，恣求淫欲，求淫欲時，何所不至？破壞佛法，破壞世法，破壞常住，破壞檀越。如是惡僧，出現世時，如來象教，應時必滅。是以世尊於垂涅槃，敕諸國王、大臣、長者、一切世間菩薩大人，欲護我法，必先驅逐如是惡僧，可以刀劍而砍刺之。彼若避走，疾以弓箭而射殺之。
　　在在處處，搜捕掃除，毋令惡種尚有遺留。是則名為真正護法，是則名為愛戀如來，是則名為最勝供養，是則名為衆生眼目。若復有人顧瞻禍福，猶豫不忍，是人即為世間大愚可憐憫者，一切如來為之悲哭。譬如壯士，展臂之間，已墮地獄，不可救拔。嗚呼哀哉！安得先佛重出於世，一為廓清，令我衆生，知是福田，為非福田，不以此言為河漢也！
　　西門慶一篇，已極盡淫穢之致矣，不謂忽然又有裴如海一篇，其淫其穢又復極盡其緻。讀之真似初春食河魨，不復信有深秋蟹螯之樂。及至持螯引白，然後又疑梅聖俞“不數魚蝦”之語，徒虛語也。
　　王婆十分砑光，以整見奇；石秀十分瞧科，以散入妙，悉是絶世文字。】
　　話說石秀回來，見收過店面，便要辭別出門。潘公說道：“叔叔且住。老漢已知叔叔的意了：叔叔兩夜不曾回傢，今日回傢，見收拾過了傢夥什物，叔叔一定心裏衹道不開店了，因此要去。休說恁地好買賣；便不開店時，也養叔叔在傢。不瞞叔叔說，我這小女先嫁得本府一個王押司，不幸沒了，今得二周年，做些功果與他，因此歇了兩日買賣。明日請下報恩寺僧人來做功德，就要央叔叔管待則個。老漢年紀高大，熬不得夜，因此一發和叔叔說知。”石秀道：“既然丈人恁地時，小人再納定性過幾時。”潘公道：“叔叔，今後並不要疑心，衹顧隨分且過。”【夾批： 老龜聲口。】當時吃了幾杯酒並些素食，收過不提。
　　明早，果見道人挑將經擔到來，鋪設壇場，擺放佛像供器，鼓鈸鐘磬，香花燈燭。廚下一面安排齋食。楊雄在外邊回傢來，分付石秀道：“賢弟，我今夜恨當牢，不得前來，【夾批： 楊節級傢裏，卻與王押司做周年，真是老大不堪之事，衹用二字隱括過去，讀之一笑。】凡事央你支援則個。”石秀道：“哥哥放心自去，自然兄弟替你料理。”楊雄去了。石秀自在門前照管。
　　此時甫得清清天亮，衹見一個年紀小的和尚揭起簾子入來，深深地與石秀打個問訊。石秀答禮道：“師父少坐。”隨背後一個道人挑兩個盒子入來。石秀便叫：“丈人，有個師父在這裏。”潘公聽得，從裏面出來。那小和尚便道：“幹爺，如何一嚮不到敝寺？”老子道：“便是開了這些店面，沒工夫出來。”那和尚便道：“押司周年，無甚罕物相送，些少挂面，幾包京棗。”老子道：“阿也！甚麽道理教師父壞鈔？”教：“叔叔，收過了。”石秀自搬入去，叫點茶出來，門前請和尚吃。
　　衹見那婦人從樓上下來，不敢十分穿重孝，衹是淡輕抹，【夾批：寫出回頭人，一笑。】便問：“叔叔，誰送物事來？”石秀道：“一個和尚——叫丈人做幹爺的——送來。”【夾批： 不快之極。】那婦人便笑道：“是師兄海闍黎裴如海。【夾批：寫出熟極。】一個老實的和尚。【夾批： 又熟他性格。O誰疑其不老實耶？絶倒。】他是裴傢絨綫鋪裏小官人，【夾批： 又熟他族性。】出傢在報恩寺中。【夾批：又熟他挂搭。】因他師父是傢裏門徒，結拜我父做幹爺，【夾批： 又熟他門徒。】長奴兩歲，因此上，叫他做師兄。【夾批： 又熟他年紀。】他法名叫做海公，【夾批：又熟他法名。】叔叔，晚間你衹聽他請佛念經，有這般好聲音。”【夾批： 又熟他聲音。O與卿何涉？】石秀道：“原來恁地。”【夾批： 不快之極。】自肚裏已瞧科一分了。【夾批： 一分了。O潘金蓮之於西門慶也，王婆以十分砑光成就之；潘巧雲之於裴如海也，石秀以十分瞧科看破之。真乃各極其妙。】那婦人便下樓來見和尚。石秀背叉著手，【夾批： 活畫出不快之極。】隨後跟出來，布簾裏張看。【夾批： 隨後跟出來，妙。一寫石秀精細，一寫淫選婦不防。】衹見婦人出到外面，那和尚便起身嚮前來，【夾批： 三字畫賊禿。】合掌深深的打個問訊。那婦人便道：“甚麽道理教師兄壞鈔？”和尚道：“賢妹，些少微物，不足挂齒。”那婦人道：“師兄何故這般說？出傢人的物事，怎的消受得！”和尚道：“敝寺新造水陸堂了，要來請賢妹隨喜，【夾批：一個要他去。】衹恐節級見怪。”那婦人道：“看來拙夫【夾批： 四字活畫。O一是活畫回頭新來人，一是活畫偷養漢子婦人也。】也不恁地計較。我娘死時，亦曾許下血盆願心，早晚也要來寺裏【夾批：一個也要來。】相煩還了。”和尚道：“這是自傢的事，如何恁地說。但是分付如海的事，小僧便去辦來。”那婦人道：“師兄多與我娘念幾捲經便好。”衹見裏面丫捧出茶來。那婦人拿起一盞茶來，把袖子去茶鐘口邊抹一杯，雙手遞與和尚。【夾批：極寫親熱不堪。】那和尚連手接茶，【夾批： 連手妙，輕重可知。】兩衹眼涎瞪瞪的【夾批：畫。】衹顧那婦人的眼。這婦人一雙眼也笑迷迷的衹顧睃這和尚的眼。【夾批： 寫得四眼極其不堪。】人道“色膽如天。”不防石秀在布簾裏一眼張見，【夾批： 一雙眼，張見四衹眼，文情妙絶。俗本盡人（失）。】早瞧科了二分，【夾批：二分了。】道：“‘莫信直中直，須防仁不仁！’我幾番見那婆娘常常的衹顧對我說些風話，【夾批： 又於極忙中補文中之所無。】我衹以親嫂嫂一般相待。原來這婆娘倒不是個良人！莫教撞在石秀手裏，敢替楊雄做個出場也不見得！”石秀一想，一發有三分瞧科了，【夾批： 三分了。】便揭起布簾，撞將出來。【夾批：疾甚，妙絶。】那賊禿連忙放茶，【夾批： 疾甚，妙絶。O一連忙。】便道：“大郎請坐。”
　　這淫婦便插口道：“這個叔叔便是拙夫新認義的兄弟。”那賊禿虛心冷氣，連忙【夾批： 二連忙。】問道：“大郎，貴鄉何處？高姓大名？”石秀道：“我麽？【夾批：句。】姓石，【夾批： 句。】名秀！【夾批：句。】金陵人氏！【夾批： 句。O十個字作四句，咄咄駭人。】為要閑管替人出力，又叫拚命三郎！【夾批： 咄咄駭人。】我是個粗鹵漢子，倘有衝撞，和尚休怪！”【夾批：咄咄駭人。O 要好故問，卻似惹着爆炭，妙絶。】賊禿連忙道：【夾批： 三連忙。】“不敢，不敢。小僧去接衆僧來赴道場。”連忙出門去了。【夾批： 疾甚，妙絶。O四連忙。】那淫婦道：“師兄，早來些個。”那賊禿連忙走，更不答應。【夾批： 五連忙。O寫賊禿正要迎姦賣俏，陡然看見石秀氣色，便連忙放茶，連忙動問，連忙不敢，連忙出門，連忙走，更不應，真活現一個賊禿也。】淫婦送了賊禿出門，自入裏面去了。石秀在門前低了頭衹顧尋思，其實心中已瞧科四分。【夾批： 四分了。】
　　多時，【夾批：又着此二字，顯出賊禿先來之早。】方見行者來點燭燒香。少刻，這賊禿引領衆僧都來赴道場。潘公央石秀接著。相待茶湯已罷，打動鼓鈸，歌詠贊揚。【夾批： 一篇淫蕩之文，中間偏夾寫許多佛事，正複妙絶。】衹見這賊禿同一個一般年紀小和尚做闍黎，搖動鈴杵，發牒請佛，獻齋贊，供諸天護法，監壇主盟，追薦亡夫王押司早生天界。【夾批： 夾寫許多佛事。】衹見那淫婦【夾批： 衹見二字，總是那淫婦、那賊禿、那一堂和尚三段之頭，皆石秀眼中事。】喬素梳妝，來到法壇上，手捉香爐，拈香禮佛。【夾批： 極寫石秀眼裏不堪。】那賊禿越逞精神，搖著鈴杵，唱動真言。【夾批：極寫石秀眼裏不堪。】那一堂和尚見他兩個並肩摩倚，這等模樣，也都七顛八倒。【夾批：極寫石秀眼裏不堪。】證盟已畢，請衆和尚裏面吃齋。【夾批： 夾寫佛事。】那賊禿讓在衆僧背後，【夾批：賊禿賊甚。】轉過頭來看著這淫婦笑。【夾批： 笑。】那淫婦也掩著口笑。【夾批： 笑。O前以四眼字寫出不堪，此以二笑字寫出不堪。】兩個處處眉來眼去，以目送情。石秀都瞧科了，足有五分來不快意。【夾批： 五分了。】
　　衆僧都坐了吃齋。先飲了幾杯素酒，搬出齋來，都下了襯錢。【夾批：夾寫佛事。】潘公緻了不安，先入去睡了。【夾批： 一個礙眼人去了。】少刻，衆僧齋罷，都起身行食去了。轉過一遭，再入道場。【夾批： 夾寫佛事。】石秀不快，此時真到六分，【夾批：六分了。】衹推肚疼，自去睡在板壁後了。【夾批： 妙，又一個礙眼人去了。】那淫婦一點情動，那裏顧得防備人看見，便自去支援衆僧，又打了一回鼓鈸動事，把些茶食果品煎點。那賊禿著衆僧用心看經，請天王拜懺，設浴召亡，參禮三寶。【夾批： 處處夾寫許多佛事。】追薦到三更時分，衆僧睏倦，【夾批： 許多礙眼人都倦了。】那賊禿越逞精神，高聲念誦。那淫婦在布下久立，欲火熾盛，不覺情動，便教婭嬛請海師兄說話。那賊禿一頭念經，一頭趨到淫婦前面。【夾批： 賊禿賊甚。】這淫婦扯住賊禿袖子，【夾批：淫婦淫極。】說道：“師兄，明日來取功德錢時就對爹爹說血盆願心一事，不要忘了。”【夾批：反囑之。】賊禿道：“做哥哥的記得。衹說【夾批： 二字妙，兩人一時商量出來，使板壁後人絶倒。】‘要還願 ，也還了好。’”賊禿又道：“你傢這個叔叔好生利害！”【夾批： 賊禿賊甚。】淫婦把頭一搖，道：“這個睬他則甚！並不是親骨肉！”【夾批： 淫婦淫極。O幹兄妹是親骨肉也。】賊禿道：“恁地，小僧卻纔放心。”一頭說，一頭就袖子裏捏那淫婦的手。淫婦假意把布簾來隔。那賊禿笑了一聲，【夾批： 石秀眼中，極其不堪。】自出去判斛送亡。【夾批：到底夾寫佛事。】不想石秀在板壁後假睡，正瞧得看，已看到七分了。【夾批： 七分了。】當夜五更道場滿散，送佛化紙已了，【夾批：夾寫佛事到底。】衆僧作謝回去。那淫婦自上樓去睡了。石秀自尋思了，氣道：“哥哥恁的豪傑，恨撞了這個淫婦！”忍了一肚皮鳥氣，自去作坊裏睡了。
　　次日，楊雄回傢，俱各不提。飯後，楊雄又出去了，衹見那賊禿又換了一套整整齊齊的僧衣，逕到潘公傢來。那淫婦聽得是和尚來了，慌忙下樓，出來迎接著，邀入裏面坐地，便叫點茶來。淫婦謝道：“夜來多教師兄勞神，功德錢未曾拜納。”賊禿道：“不足挂齒；小僧夜來所說血盆懺願心這一事，特稟知賢妹：要還時，小僧寺裏見在念經，衹要寫疏一道就是。”淫婦便道：“好，好。”忙叫婭嬛請父請出來商量。潘公便出來謝道：“老漢打熬不得，夜來甚是有失陪侍。不想石叔叔又肚疼倒了，無人管待。卻是休怪，休怪。”賊禿道：“幹爺正當自在。”淫婦便道：“我要替娘還了血懺舊願；師兄說道：明日寺中做好事，就附搭還了。先教師兄去寺裏念經，我和你明日飯罷去寺裏，衹要證盟懺疏，也是了當一頭事。”潘公道：“也好。明日衹怕買賣緊，櫃上無人。”淫婦道：“放著石叔叔在傢照管，卻怕怎的？”潘公道：“我兒出口為願，明日衹得要去。”淫婦就取些銀子做功果錢與賊禿去，“有勞師兄，莫責輕微。明日準來上剎討素面吃。”賊禿道：“謹候拈香。”收了銀子，便起身謝道：“多承布施，小僧將去分俵衆僧。來日專等賢妹來證盟。”那婦人直送和尚到門外去了。石秀自在作坊裏安歇，起來宰豬趕趁。是日，楊雄至晚方回，婦人待他吃了晚飯，洗了腳手，教潘公對楊雄說道：【夾批： 虛心。】“我的阿婆臨死時，孩兒許下血盆經懺願心在這報恩寺中。我明日和孩兒去那裏證盟了便回，說與你知道。”楊雄道：“大嫂，你便自說與我，何妨？”【夾批： 一路都寫楊雄直性，衹是有粗無細，全是襯出石秀。】那婦人道：“我對你說，又怕你嗔怪，因此不敢與你說。”當晚無話，各自歇了。次日五更，楊雄起來，【夾批： 接連寫五個起來，如溪雲亂起，讀之應接不暇。】自去畫卯，承應官府。石秀起來自理會做買賣。衹見淫婦起來梳頭，【夾批： 句。】裹腳，【夾批：句。】洗脖項，【夾批： 句。】薫衣裳；【夾批：句。】迎兒起來尋香盒，【夾批： 句。】催早飯；【夾批：句。】潘公起來買紙燭，【夾批： 句。】討轎子。【夾批：句。O古本有如此妙文，俗本都失。】石秀自一早晨顧買賣，也不來管他。【夾批： 極其不快。】飯罷，把婭嬛迎兒也打扮了。【夾批：好笑。】已牌時候，潘公換了一身衣裳，【夾批： 好笑。】來對石秀道：“相煩叔叔照管門前。老漢和拙女同去還些願心便回。”石秀笑道：“小人自當照管。丈人但照管嫂嫂，多燒些好香，【夾批： 絶倒。】早早來。”石秀自瞧科八分了。【夾批： 八分了。】
　　且說潘公和迎兒跟著轎子，【夾批：送親。】一逕望報恩寺裏來。這賊禿已先在山門下伺候；看見轎子到來，喜不自勝，嚮前迎接。潘公道：“甚是有勞和尚。”那淫婦下轎來，謝道：“多多有勞師兄。”賊禿道：“不敢，不敢。小僧已和衆僧都在水陸堂上。從五更起來誦經，到如今未曾住歇，衹等賢妹來證賢妹來證盟。是多有功德。”把這婦人和老子引到水陸堂上，【夾批： 一引。】已自先安排下香花燈燭之類，有十數個僧人在彼看經。那淫婦都道了萬福，參禮了三寶。賊禿引到地藏菩薩面前，【夾批：二引。】證盟懺悔。通罷疏頭，便化了紙，請衆僧自去吃齋，著徒弟陪侍。那賊禿卻請幹爺和賢妹去小僧房裏拜茶。一引把這淫婦引到僧房裏深處，【夾批：三引。】——預先都準備下了——叫聲“師哥，拏茶來。”衹見兩個侍者捧出茶來，白雪錠器盞內，朱紅托子，【夾批： 雪白錠器盞內，絶細好茶也，卻於半句中間夾出朱紅托子四字，筆法之妙，俗子何知。】絶細好茶。吃罷，放下盞子，“請賢妹裏面坐一坐。”又引到一個小小閣兒裏。【夾批：四引。】琴光黑漆春臺，挂幾幅名人書畫，小桌兒上焚一爐妙香。【夾批： 佛滅度後，末惡世中，有惡比丘破壞佛法，皆復私營房室，造作種種非律器皿，彈琴燒香，藏蓄翰墨。如是惡人出現之時，能令佛法應時速滅 。何以故？非律儀故，消信施故，不坐禪故，不觀心故，多淫欲故，背和合故，起疑謗故，增生死故。若復是時，有大菩薩誓願護法，出興於世，身為國王及作大臣、長者居士、善男信婦女，見此惡人行非法時，即當白佛，鳴鼓椎鐘，罷今其人還俗策使。其諸非法房室器皿，即當毀壞，母今遺留。能如是者，則為佛法之所永賴，則為如來之所付托，則為一切諸佛歡喜，則為後世衆生增長信心。若復有人惑於禍福，聽信妖言為，彼惡人更生庇護，是人即當墮大地獄，妻不貞良。出大藏，附識於此。】潘公和女兒一臺坐了，賊禿對席，迎兒立在側邊。那淫婦道：“師兄，端的是好個出傢人去處，清、幽、靜、樂。”賊禿道：“妹子休笑話；怎生比得貴宅上！”潘公道：“生受了師兄一日，我們回去。”那賊禿那裏肯，便道：“難得幹爺在此，又不是外人。今日齋食已是賢妹做施主，如何不吃筋面了去？——師哥，快搬來！”說言未了，卻早托兩盤進來，都是日常裏藏下的希奇果子，異樣菜蔬並諸般素饌之物，排一春臺。淫婦便道：“師兄，何必治酒？反來打攪。”賊禿笑道：“不成禮數，微表薄情而已。”師哥將酒來斟在杯中。賊禿道：“幹爺多時不來，試嘗這酒。”老兒飲罷道：“好酒！端的味重！”【夾批： 好。】賊禿道：“前日一個施主傢傳得此法，做了三五石米，明日送幾瓶來與令婿。”老兒道：“甚麽道理！”賊禿又勸道：“無物相酬，賢妹娘子，【夾批： 賢妹下忽添娘子字，好。】胡亂告飲一杯。”兩個小師哥兒輪番篩酒。迎兒也吃勸了幾杯。【夾批： 好。】那淫婦道：“酒住，【夾批：有心。】吃不去了。”賊禿道：“難得娘子【夾批：竟稱娘子矣，好。】到此，再告飲一杯。”潘公叫轎夫入來，各人與他一杯酒吃。賊禿道：“幹爺不必記挂，小僧都分付了，已著道人邀在外面，自有坐處吃酒面。【夾批： 好。】幹爺放心，且請開懷多飲幾杯。”【夾批：好。】
　　原來這賊禿為這個婦人，特地對付這等有力氣的好酒。潘公吃央不過，多吃了兩杯，當不住，醉了。和尚道：“且扶幹爺去上睡一睡。”和尚叫兩個師哥，衹一扶，把這老兒攙在一個冷淨房裏去睡了。這裏和尚自勸道：“娘子，開懷再飲一杯。”那淫婦一者有心，二來酒入情懷，不覺有些朦朦朧朧上來，口裏嘈道：“師兄，你衹顧央我吃酒做甚麽？”【夾批： 活畫。】賊禿低低告道：“衹是敬愛娘子。”【夾批： 活畫。】淫婦便道：“我酒是罷了......”【夾批： 活畫。O其言未畢，願更詳之。】賊禿道：“請娘子去小僧房裏看佛牙。”【夾批： 活畫。O罪過。】淫婦便道：“我正要看佛牙了來。”【夾批： 活畫。O卻又說還血盆願心。】這賊禿把那淫婦一引，引到一處樓上，【夾批：五引。】是那賊禿的臥房，鋪設得十分整齊。淫婦看了，先自五分歡喜，【夾批： 今之妖僧，所以必營臥房也。】便道：“你端的好個臥房，幹幹淨淨！”賊禿笑道：“衹是少一個娘子。”【夾批： 賊禿賊甚。O看他逐漸入港。】那淫婦也笑道：“你便討一個不得？”【夾批： 淫婦淫極。O看他針針相接，梭梭相逐。】賊禿道：“那裏得這般施主？”淫婦道：“你且教我看佛牙則個。”賊禿道：“你叫迎兒下去了，我便取出來。”【夾批： 賊禿賊甚。】淫婦便道：“迎兒，你且下去，看老爺醒也未。”【夾批：淫婦淫甚。】迎兒自下得樓來，去看潘公。賊禿把樓門關上。淫婦笑道：“師兄，你關我在這裏怎的？”【夾批： 便是不知怎的，卿試猜之。】這賊禿淫心蕩漾，嚮前摟住那淫婦，道：“我把娘子十分愛慕，我為你下了兩年心路；今日難得娘子到此，這個機會作成小僧則個！”淫婦道：“我的老公不是好惹的，你卻要騙我。倘若他得知，卻不饒你！”賊禿跪下道：“衹是娘子可憐見小僧則個！”那淫婦張著手，說道：“賊禿傢，倒會纏人！我老大耳颳子打你！”【夾批： 淫甚。】賊禿嘻嘻的笑著，說道：“任從娘子打，衹怕娘子閃了手。”【夾批： 賊甚。】那淫婦淫心飛動，便摟起賊禿，道：“我終不成當真打你？”【夾批： 淫甚。】賊禿便抱住這淫婦，嚮床前卸衣解帶，了其心願。【夾批： 佛牙遂入血盆，一時心願都畢。】
　　好半日，【夾批： 衹三字寫得極其不堪。今之人傢，必欲縱其妻婦女登山入廟者，亦未思其好半日之不堪也。】兩個雲雨方罷。那賊禿摟住這淫婦，說道：“你既有心於我，我身死而無怨；衹是今日雖然虧你作成了我，衹得一霎時的恩愛快活，不能彀終夜歡娛，久後必然害殺小僧。”那淫婦便道：“你且不要慌。我已尋思一條計了；我傢的人一個月到有二十來日當牢上宿；我自買了迎兒，教他每日在後門裏伺候，若是夜晚，他一不在傢時，便掇一個香桌兒出來，燒夜香為號，你便入來不妨。衹怕五更睡著了，不知省覺，那裏尋得一個報曉的頭陀，買他來後門頭大敲木魚，高聲叫佛，便好出去。若買得這等一個時，一者得他外面策望，二乃不叫你失了曉。”賊禿聽了這話，大喜道：“妙哉！你衹顧如此行。我這裏自有個頭陀鬍道人。我自分付他來策望便了。”淫婦道：“我不敢留戀長久，恐這廝們疑忌。我快回去是得。你衹不要誤約。”那淫婦連忙再整雲鬟，重勻粉面，開了樓門，便下樓來，教迎兒叫起潘公，慌忙便出僧房來。轎夫吃了酒面，已在寺門前伺候。那賊禿直送那淫婦到山門外。那淫婦作別了，上轎自和潘公，迎兒歸傢，不在話下。
　　卻說這賊禿自來尋報曉頭陀。本房原有個鬍道，今在寺後退居裏小庵中過活，諸人都叫他做鬍頭陀；每日衹是起五更來敲木魚報曉，勸人念佛；天明時收掠齋飯。賊禿喚他來房中，安排三杯好酒，相待了他，又取些鋃子送與鬍道。鬍道起身說道：“弟子無功，怎敢受祿？日常又承師父的恩惠。”賊禿道：“我自看你是個志誠的人，我早晚出些錢，貼買道度牒剃你為僧。這些銀子權且將去買衣服穿著。”原來這賊禿日常時衹是教師哥不時送些午齋與鬍道；待節下又帶挈他去誦經，得些齋襯錢。【夾批： 補一層，便襯起心感。】鬍道感恩不淺，尋思道：“他今日又與我銀兩，必有用我處；何必等他開口？......”鬍道便道：“師父但有使令小道處，即當嚮前。”賊禿道：“鬍道，你既如此好心說時，我不瞞你：所有潘公的女兒要和我來往，【夾批： 不說我要和，卻說要和我，口角如活。】約定後門首但有香桌兒在外面時，便是教我來。我難去那裏踅。若得你先去看探有無，我纔可去。又要煩你五更起來，叫人念佛時，可就來那裏後門頭；看沒人，便把木魚大敲報曉，高聽叫佛，我便好出來。”鬍道便道：“這個【夾批： 句。O略頓一頓，口角如活。】......有何難哉。”當時應允了。其日，先來潘公後門討齋飯。【夾批： 先來一次，針綫之極。】衹見迎兒出來說道：“你這道人如何不來前門討齋飯，卻在後門裏來？”那鬍道便念起佛來。裏面這淫婦聽得了，便出來問道：“你這人莫不是五更報曉的頭陀？”鬍道應道：“小道便是五更報曉的頭陀，教人省睡，【夾批： 妙。】晚間宜燒些香，【夾批：妙。】佛天歡喜。”【夾批： 妙。】那淫婦聽了大喜，便叫迎兒去樓上取一串銅錢來施他。【夾批：名曰布施。】這頭陀張得迎兒轉背便對淫婦說道：“小道便是海師父心腹之人，特地使我先來探路。”淫婦道：“我已知道了；今夜晚間你可來看，如有香桌兒在外，你可便報與他則個。”鬍道把頭來點著。迎兒取將銅錢來與鬍道去了。那淫婦來到樓上，把心腹之事對迎兒說。奴才但得些小便宜，如何不隨順了！【夾批： 省筆。】
　　卻說楊雄此日正該當牢，未到晚，先來取了鋪蓋去監裏上宿。這一日倒是迎兒巴不到晚，早去安排了香桌兒，黃昏時掇在後門外。【夾批： 寫小兒女不知人事情性如活，寫奴才獻勤如活。O俗本誤。】那婦人閃在傍邊伺候。初更左側，一個人，戴頂頭巾，閃將入來。迎兒一嚇，【夾批： 奇絶妙絶之文。O迎兒吃一嚇，妙絶。俗本皆失，可笑。】道：“誰？”【夾批： 衹一個字，寫出吃嚇來，令小兒女情性如活。】那人也不答應。【夾批：如活。】這淫婦在側邊伸手便扯去他頭巾，露出光頂來，輕輕地駡一聲：“賊禿！倒好見識！”【夾批： 奇絶妙絶之文。俗本皆誤。O淫婦倒好見識。】兩個廝抱廝摟著上樓去了。迎兒自來掇過香桌兒，關上了後門，也自去睡了。他兩個當夜如膠似漆，如糖似蜜，如酥似髓，如魚似水，【夾批： 極寫不堪，卻極其雅馴也。】快活淫戲了五七遍。【夾批： 衹三字寫得極其不堪。】正好睡哩，衹聽得咯咯地木魚響，【夾批：奇絶，妙絶。】高聲念佛，賊禿和淫婦一齊驚覺。【夾批： 一齊二字，奇妙如活。俗本盡誤。】那賊禿披衣起來，道：“我去也。今晚再相會。”淫婦道：“今後但有香桌兒在後門外，你便不可負約。如無香桌兒在後門，你便切不可來。”賊禿下床，淫婦替他戴上頭巾。【夾批： 淫極妙絶之文。俗本誤。】迎兒關了後門，簌【夾批：衹一字妙絶如活。】去了。自此為始，但是楊雄出去當牢上宿，那賊禿便來。傢中衹有這個老兒，未晚先自要睡；迎兒這個丫頭已自做一床了；【夾批： 極寫不堪。】衹要瞞著石秀一個。那淫婦淫發起來，那裏管顧。這賊禿又知了婦人的滋味，便似攝了魂魄的一般。這賊禿衹待頭陀報了，便離寺來。那淫婦專得迎兒做腳放他出入。因此快活往來戲耍 ，將近一月有餘。【夾批：又省，又錯落。】
　　且說石秀每日收拾了店時自在坊裏歇宿，常有這件事挂心，每日委决不下，又不曾見這賊禿往來。【夾批： 先反跌一句，妙。】每日五更睡覺，不時跳將起來料度這件事。【夾批：鬥筍合縫，又緊又密。】衹聽得報曉頭陀直來巷裏敲木魚，高聲叫佛。石秀是乖覺的人，早瞧了九分，【夾批： 九分了。】冷地裏，思量道：“這條巷是條死巷。如何有這頭陀，連日來這裏敲木魚叫佛？......事有可疑！”【夾批： 寫石秀又作三番：第一番聽得，第二番張見，第三番方是殺。今第一番。】當是十二月中旬之日，五更時分，石秀正睡不著，衹聽得木魚敲響，頭陀直敲入巷裏來，到後門口高聲叫道：“普度衆生救苦救難諸佛菩薩！”【夾批： 奇妙無比。】石秀聽得叫的蹺蹊，便跳將起來，去門縫裏張時，【夾批： 第二番張見。】衹見一個人，戴頂頭巾，從黑影裏，閃將出來，和頭陀去了；隨後便是迎兒關門。【夾批： 妙筆。】石秀瞧到十分，【夾批： 十分了。O此十分瞧科之文，作者乃特特與十分砑光相對。俗本悉行改失，何也？O設不遇古本，豈不惜哉！】恨道：“哥哥如此豪傑，卻討了這個淫婦！倒被這婆娘瞞過了，做成這等勾當！”巴得天明，把豬出去門前挂了，賣個早市；【夾批： 偏有此閑細之筆。】飯罷，討了一遭賒錢，【夾批：偏有此閑細之筆。】日中前後，【夾批： 看他寫出天明、飯罷、日中，前後次序，閑婉之甚。】逕到州衙前來尋楊雄。
　　卻好行至州橋邊，正迎見楊雄。楊雄便問道：“兄弟，那裏去來？”石秀道：“因討賒錢，就來尋哥哥。”楊雄道：“我常為官事忙，並不曾和兄弟快活吃三杯，且來這裏坐一坐。”楊雄把這石秀引到州橋下一個酒樓上，揀一處僻靜閣兒裏，兩個坐下，叫酒保取瓶好酒來，安排盤饌海鮮案酒。二人飲過三杯，楊雄見石秀衹低頭尋思。【夾批： 是石秀。】楊雄是個性急人，便問道：【夾批： 是楊雄。】“兄弟心中有些不樂，莫不傢裏有甚言語傷觸你處？”石秀道：“傢中也無有甚話。兄弟感承哥哥把做親骨肉一般看待，有句話，敢說麽？”【夾批： 是石秀。】楊雄道：“兄弟何故今日見外？有的話，但說不妨。”【夾批：是楊雄。】石秀道：“哥哥每日出來，衹顧承當官府，不知背後之事。這嫂嫂不是良人，兄弟已看在眼裏多遍了，且未敢說。今日見得仔細，忍不住來尋哥哥，直言休怪。”楊雄道：“我自無背後眼。你且說是誰？”石秀道：“前者，傢裏做道場，請那個賊禿海闍黎來，嫂嫂便和他眉來眼去，兄弟都看見；第三日又去寺裏還血盆懺願心，兩個都帶酒歸來。我近日衹聽得一個頭陀直來巷內敲木魚叫佛，那廝敲得作怪。今日五更被我起來張時，看見果然是個賊禿，戴頂頭巾，從傢裏出去。似這等淫婦，要他何用！”【夾批： 四字問得妙。】楊雄聽了大怒道：“這賤人怎敢如此！”石秀道：“哥哥且息怒，今晚都不要提，【夾批： 是石秀。】衹和每日一般。明日衹推做上宿，三更後再來敲門。那廝必然從後門先走，兄弟一把拿來，從哥哥發落。”楊雄道：“兄弟見得是。”石秀又分付道：“哥哥今晚且不可鬍發說話。”【夾批： 是石秀。】楊雄道：“我明日約你便是。”兩個再飲了幾杯，算還了酒錢，一同下樓來；出得酒肆，各散了。衹見四五個虞候，叫楊雄道：【夾批： 偏生出別樣事頭，故妙。】“那裏不尋節級！知縣相公後花園裏坐地，教尋節級來和我們使棒。快走！快走！”楊雄便分付石秀道：“本官喚我，衹得去應答。兄弟，你先回傢去。”石秀當下自歸來傢裏，收拾了店面，自去作坊裏歇息。
　　且說楊雄被知府喚去，到後花園中使了幾回棒。知府看了大喜，叫取酒來，一連賞了十大賞鐘。楊雄吃了，都各散了。衆人又請楊雄去吃酒。至晚，吃得大醉，扶將歸來。那淫婦見丈夫醉了，謝了衆人，卻自和迎兒攙上樓梯去，明晃晃地點著燈盞。楊雄坐在床上，迎兒去脫靴鞋，【夾批： 先作一陪。】淫婦與他除頭巾，解巾幘。【夾批：奇絶妙絶之文。】楊雄見他來除巾幘，一時驀上心來，【夾批： 奇絶妙絶之文。O因除巾幘，忽然提着賊禿戴巾也。俗本悉改失。】——自古道：“醉發醒時言。”——指著那淫婦，駡道：“你這賤人！【夾批：句。】這賊妮子！【夾批： 句。】好歹我要結果了你！”【夾批：句。O無頭無腦，寫得活是醉人。】那淫婦吃了一驚，不敢回話，且伏侍楊雄睡了。楊雄一頭上床睡，一頭口裏恨恨的駡道：“你這賤人！【夾批： 一你這。】你這淫婦！【夾批：二你這。】你這......你這.....大蟲口裏倒涎！【夾批： 三你這，四你這。】你這......你這......我手裏不到得......輕......輕放了你！”【夾批： 五你這，六你這。O支離佶屈，寫得活是醉人。】那淫婦那裏敢喘氣，直待楊雄睡著。看看到五更，楊雄醉醒了，討水吃。那淫婦起來舀碗水遞與楊雄吃了，桌上殘燈尚明。【夾批： 是酒醒時景物。】楊雄吃了水，便問道：“大嫂，你夜來不曾脫衣裳睡？”【夾批： 活是酒醒人。】那淫婦道：“你吃得爛醉了，衹怕你要吐，那裏敢脫衣裳，衹在腳後倒了一夜。”楊雄道：“我不曾說甚言語？”【夾批： 活是酒醒人。】淫婦道：“你往常酒性好，但醉了便睡。我夜來衹有些兒放不下。”楊雄又問道：“石秀兄弟這幾日不曾和他快活吃得三杯。【夾批： 絶妙酒醒遮頭蓋腳語。】你傢裏也自安排些請他。”那淫婦便不應，自坐在踏床上，眼淚汪汪，口裏嘆氣。【夾批： 寫淫婦機變可畏。】楊雄又說道：“大嫂，我夜來醉了，又不曾惱你，做甚麽了煩惱？”那淫婦掩著淚眼衹不應。【夾批： 如活。】楊雄連問了幾聲，那淫婦掩著臉假哭。【夾批： 如活。】楊雄就踏床上，扯起他在床上，務要問他為何煩惱。
　　那淫婦一頭哭，一面口裏說道：【夾批：如活。】“我爹娘當初把我嫁王押司，衹指望‘一竹竿打到底。’【夾批： 聲口如活。O看他說出自傢貞節。】誰想半路相拋！今日衹為你十分豪傑，嫁得個好漢，誰想你不與我做主！”【夾批： 聲口如活。O看他如此說入去便令楊雄不覺入其玄中，婦人可畏都如此。】楊雄道：“又作怪！誰敢欺負你，我不做主？”那淫婦道：“我本待不說，【夾批： 如活，又恩愛欽順之極。】又怕你著他道兒；欲待說來，【夾批： 如活。】又怕你忍氣。”楊雄聽了，便道：“你且說怎麽地來？”那淫婦道：“我說與你，你不要氣苦。【夾批： 看他恩愛之至，安得不入玄中。】自從你認義了這個石秀傢來，初時也好，【夾批： 頓一句。】嚮後看看放出剌來，【夾批： 奇語。】見你不歸時，時常看了我，說道：‘哥哥今日又不來，嫂嫂自睡，也好冷落。’【夾批： 卻便宛然。】我衹不睬他，【夾批： 貞節。】不是一日了。【夾批：妙妙。】——這個且休說。【夾批： 又頓一句，聲聲如活。】昨日早晨，我在廚房洗脖項，這廝從後走出來，看見沒人，從背伸衹手來摸我胸前，道：‘嫂嫂，你有孕也無？’【夾批： 卻又宛然。】被我打脫了手。【夾批： 貞節。】本待要聲張起來，【夾批：何等貞節。】又怕鄰捨得知，笑話裝你的幌子；【夾批： 何等恩愛。】巴得你歸來，卻又濫泥也似醉了，又不敢說，【夾批：寫得恩愛軟順之極，安得不入玄中。】我恨不得吃了他！你兀自來問石秀兄弟怎的！”【夾批：聲聲如活。】楊雄聽了，心中火起，便駡道：【夾批： 是楊雄。】“‘畫虎畫皮難畫骨；知人知面不知心；’這廝倒來我面前，又說海闍黎許多事，說得個‘沒巴鼻！’眼見得那廝慌了，便先來說破，使個見識！”【夾批： 和盤托出，是個楊雄。】口裏恨恨地道：“他又不是我親兄弟！趕了出去便罷！”【夾批： 是楊雄。】
　　楊雄到天明，下樓來對潘公說道：“牢了的牲口腌了罷，【夾批：絶倒。O活寫出性急人。】從今日便休要買賣！”一霎時，把櫃子和肉案都拆了。石秀天明正將了肉出來門前開店，衹見肉案並櫃子都拆翻了。【夾批： 又要做周年耶？】石秀是個乖覺的人，如何不省得，笑道：“是了；【夾批： 四字寫出精細乖覺。】因楊雄醉後出言，走透了消息，倒這婆娘使個見識攛掇，定反說我無禮，教他丈夫收了肉店。我若和他分辯，教楊雄出醜。我且退一步了，卻別作計較。”【夾批： 石秀可畏，我惡其人。】石秀便去作坊裏收拾了包裹。【夾批： 第二番也。】楊雄怕他羞辱，也自去了。【夾批：决撒得好笑。】石秀提了包裹，跨瞭解腕尖刀，【夾批：妙筆。O便不單是去。】來辭潘公，道：“小人在宅上打攪了許多時；今日哥哥既是收了鋪面，小人告回。帳目已自明明白白，並無分文來去。如有毫釐昧心，天誅地滅！”【夾批： 石秀可畏，我惡其人。】潘公被女婿分付了，也不敢留他， 由他自去了。
　　這石秀衹在近巷內【夾批：又一條巷。】尋個客店安歇，賃了一間房住下。石自尋思道：“楊雄與我結義，我若不明白得此事，枉送了他的性命。他雖一時聽信了這婦人說，心中恨我，我也分別不得，務要與他明白了此一事；我如今且去探聽他幾時當牢上宿，起個四更，便見分曉。”在店裏住了兩日，去楊雄門前探聽，當晚衹見小牢子取了鋪蓋出去。石秀道：“今晚必然當牢，我且做些工夫看便了。”當晚回店裏，睡到四更起來，跨了這口防身解腕尖刀，悄悄地開了店門，徑踅到楊雄後門頭巷內；伏在黑影裏張時，好交五更時候；衹見那個頭陀挾著木魚，來巷口探頭探腦。石秀一閃，閃在頭陀背後，【夾批： 駭疾。】一隻手扯住頭陀，一隻手把刀去子上閣著，【夾批：駭疾。】低聲喝道：【夾批： 低聲喝，妙。】“你不要掙紮！若高做聲便殺了你！【夾批：妙妙。】你好好實說；海和尚叫你來怎地？”那頭陀道：“好漢！你饒我便說！”石秀道：“你快說！我不殺你！”頭陀道：“海闍黎和潘公女兒有染，每夜來往，教我衹看後門頭有香桌兒為號，喚他‘入鈸；’【夾批： 奇文。】五更裏教我來敲木魚叫佛，喚他‘出鈸。’”【夾批：奇文。】石秀道：“他如今在那裏？”【夾批：精細之至。】
　　頭陀道：“他還在他傢裏睡覺；我如今敲得木魚響，他便出來。”石秀道：“你且藉你衣服木魚與我。”【夾批： 奇極。】頭陀手裏先奪了木魚。頭陀把衣服正脫下來，被石秀將刀就頸下一勒，【夾批： 駭疾。O一勒妙，真已有成竹於胸中。】殺倒在地，頭陀已死了。石秀穿上直掇 、護膝，【夾批：妙。】一邊插了尖刀，【夾批： 妙。】把木魚直敲入巷裏來。【夾批：奇極之文。】
　　那賊禿在上，好聽得木魚咯咯地響，連忙起來披衣下樓。迎兒先來開門，賊禿隨後從門裏閃將出來。石秀兀自把木魚敲響。那和尚悄悄喝道：“衹顧敲做甚麽！”【夾批： 絶倒。】石秀也不應他，讓他走到巷口，一交放翻，【夾批：駭疾。】按住，喝道：“不要高做聲！高做聲便殺了你！【夾批： 妙妙。】衹等我剝了衣服便罷！”【夾批：奇極。】那賊禿知道是石秀，那裏敢掙紮做聲；被石秀都剝了衣裳，赤條條不著不絲。【夾批： 妙絶，奇極之文。】悄悄去屈膝邊拔出刀來，三四刀搠死了，【夾批： 三四刀又妙，石秀可畏之極。】卻把刀來放在頭陀身邊；【夾批：殺人是極忙遽事，看他何等閑逸脫套。】將了兩個衣服，捲做一捆包了，【夾批：精細之極，石秀可畏。】再回客房裏，輕輕地【夾批：妙。】開了門進去，悄悄地【夾批：妙。】關上了，自去睡，不在話下。
　　說本處城中一個賣糕粥的王公，其中五更，挑著擔糕粥，點著個燈籠，一個小猴子跟著，出來趕早市。正來到死邊過，卻被絆一交，把那老子一擔糕粥傾潑在地下。衹見小猴子叫道：“苦也！一個和尚醉倒在這裏！”【夾批：絶倒。】老子摸得起來，摸了兩手腥血，叫聲苦，不知高低。幾傢鄰捨聽得，都開了門出來，點火照時，衹見遍地都是血粥，【夾批：奇文。】兩個屍首躺在地上。衆鄰捨一把拖住老子，要去官司陳告。正是：
　　禍從天降，災嚮地生。
　　畢竟王公怎地脫身，且聽下回分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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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选集】梁山好漢
序讀第五才子書法
楔子　張天師祈禳瘟疫　洪太尉誤走妖魔第一回　王教頭私走延安府　九紋竜大鬧史傢村
第二回　史大郎夜走華陰縣　魯提轄拳打鎮關西第三回　趙員外重修文殊院　魯智深大鬧五臺山
第四回　小霸王醉入銷金帳　花和尚大鬧桃花村第五回　九紋竜翦徑赤鬆林　魯智深火燒瓦官寺
第六回　花和尚倒拔垂楊柳　豹子頭誤入白虎堂第七回　林教頭刺配滄州道　魯智深大鬧野豬林
第八回　柴進門招天下客　林衝棒打洪教頭第九回　林教頭風雪山神廟　陸虞候火燒草料場
第十回　朱貴水亭施號箭　林衝雪夜上梁山第十一回　梁山泊林衝落草　汴京城楊志賣刀
第十二回　青面獸北京鬥武　急先鋒東郭爭功第十三回　赤發鬼醉臥靈官殿　晁天王認義東溪村
第十四回　吳學究說三阮撞籌　公孫勝應七星聚義第十五回　楊志押送金銀擔　吳用智取生辰綱
第十六回　花和尚單打二竜山　青面獸雙奪寶珠寺第十七回　美髯公智穩插翅虎　宋公明私放晁天王
第十八回　林衝水寨大並火　晁蓋梁山小奪泊第十九回　梁山泊義士尊晁蓋　鄆城縣月夜走劉唐
第二十回　虔婆醉打唐牛兒　宋江怒殺閻婆惜第二十一回　閻婆大鬧鄆城縣　朱仝義釋宋公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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