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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说评论 》 名家点评《金瓶梅》风月往事 》
《金瓶梅》情节进程的剖析(8)
傅光明 Fu Guangming
第六个十回写灾祸、大灾难要降临的种种征兆。所以为什么我要用“纵欲”与“死亡”这个题目呢？五十回以前都是在写纵欲的，五十回之后走向死亡了。种种征兆，最重要的一个征兆，是第59回，他的儿子，他的心肝宝贝死了。西门庆不是一个毫无人性的人，书中写他再苦再累，看到儿子都要去抱，去亲，愉快得不得了。他是很有真情的，有舔犊之情的。儿子是怎么死的呢？被潘金莲给弄死了。因为潘金莲认为她最大的障碍，就是西门庆和李瓶儿的这个儿子。儿子特别胆小，潘金莲抓住这个特点，每天训练她喂的一只叫雪狮子的大猫——被养得又肥又大，把官哥儿穿的那个小红衣服弄成一个孩子的样子，里边弄上一点肉，让猫去撕扑。李瓶儿实际上平时是特别小心的，但是潘金莲整天窥测她，整天在那儿盯着，总有发现疏漏。终于有一天，孩子自己在那儿躺着，李瓶儿不知道去干什么事去了，雪狮子就跑过去咬和抓这个孩子。三弄两弄把这个孩子吓得经了风，很快就死了。每当我们看到这个地方，真是不寒而栗，真是起“畏惧心”啊。一个家庭里面，为什么会这样？为什么连一个孩子都存活不了？但生活就是这样，历史就是这样。二十四史里随处可见这样的例子。我们看明代中后叶的皇帝那普遍的乏嗣，看清代皇子的寄养制度，都可以从这里找出原因。西门大院也是其时代和社会的缩影。
这也是《金瓶梅》最动人的描写之一。它写官哥儿死了以后李瓶儿的悲伤，那种天塌地陷的感觉；写潘金莲控制不住的兴奋，——那边还在哭着，这边就喊起来，你不是原来怎么着吗，怎么现在也没依靠啦？这就是她的强梁本性啊。若在别人可能还要掩盖一下，比如装出假惺惺的样子。她都不用，直接就说你不是很能格吗？你不是有孩子吗？怎么现在没了？不是跟我一样了吗？它写西门庆在儿子死了以后的震惊，西门庆在外面胡作一通回来了，一听里面在哭，才发现是儿子死了，儿子怎么死了？被猫吓死了。他立马就冲着满处去找猫，找到猫，他一下就把猫的脑袋摔烂了。作者写得很细腻。从这十回开始，西门庆败家的征兆都出来了，首先是他的根也断了。
第七个十回，写李瓶儿的死。第七个十回用大量的笔墨，写李瓶儿的死，写西门庆的大办丧事。死人都要画一个真容，画一个像。因为李瓶儿在死的时候已经是病了好多天，已经完全不像她青春时候的样子了。所以他还找了画家来，跟画家吵嚷闹腾，要求画得漂亮。画出来以后，他看着李瓶儿的像，在那里痛哭，也有一种自然流显的真情。以后张俊先生要讲《红楼梦》和《金瓶梅》的比较。《红楼梦》里面很重要的一个丧事，就是秦可卿的丧事，《金瓶梅》里面对李瓶儿的丧事的描写，也非常精彩。
第八个十回，写更为狂热的淫乱，写西门庆走向灭亡。西门庆在第79回死去，不是死于被告发，被政府处置，被武松复仇，通通不是，而是死于他的纵欲过度，死于潘金莲之手。它写西门庆在外面连续折腾了好几天，回来了，这时候也该他死了，他有那么多的老婆，却稀里糊涂就走到潘金莲的屋子里来了。潘金莲一看他醉的那个样子，醒都不醒，醉得就躺在那儿了，但自己欲火中烧，不能控制，一摸兜里面还有那个胡僧的药，就一下都给他灌下去了，一番折腾，就死了。这场景被描写得很细。研究小说的什么人都有，也有医生，很多年以前，宣武医院的一个泌尿科的医生写了一篇关于《金瓶梅》的文章，他说西门庆死于前列腺炎。医生有医生的角度，他觉得西门庆的很多症状像前列腺炎。但不管怎么说，西门庆确实是死于纵欲。西门庆死的时候三十三岁，还属于年轻干部，已经升为提刑正千户这样的级别了，资产也正在兴旺发达，可是就这样龌龌龊龊地死掉了。我们怎么理解？后面的故事就快了，因为西门庆已经死去了。
第九个十回，写西门庆的大家庭的离散。写得很精彩，让你看到人情之薄，看到身后之事。西门庆死的当天晚上，他其中的一个老婆，就是那个李娇儿，从妓院选来从良的那位夫人，就果断地趁乱下手。因为西门庆突然死了，一家子忙得不行啊。平时李娇儿是捞不到什么机会的，虽说管钱，只是像一个出纳，自己并没有钱。这时候家中乱作一团，西门庆还在救治着，吴月娘紧接就要生孩子（有人还认为是西门庆转世），又是要救人，又是要接生，慌慌张张的时候，存钱的箱子不知道怎么就开了，被李娇儿看到了，趁乱下手哐叽哐叽就装了五个大元宝。这还是夫妻吗？她哪有一点点的悲哀？她马上就想到我不能在这儿呆了，赶紧走吧，能弄多少就弄多少吧。吴月娘后来发现箱子开了，元宝少了，追查了半天，也没追查着。偷拿东西要是被追查着，那就是很笨的人了。李娇儿就开始闹腾要离开，又回到妓院去了，估计这回不会去当娼妓，可能去开妓馆，因为她已经有一点的资产了。这是一个方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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