珍妮翻看照片背面,嘴唇哆嗦着抗议:“这是谁的号码?!” 咦,这是怎么档子事儿?我说:“刚才我们不是通了电话吗?我就拨的这个 号码呀!” 珍妮不像是装腔作态,她惊得双眉快飞出额头:“刚才?我们通过电话?” 我说:“是呀,要不,你怎么会来这儿?怎么会八点刚过就到?” 珍妮说:“咦耶!那不是上回我们分手的时候约定的吗?还说谁要是忘了谁 变小狗!” 我忽然想起,确有其事,谁要忘了谁变小狗,不是变其他品种的小狗,是变 沙皮狗,就是脸上挤满大褶子,身上光光的没什么毛的那种狗,珍妮觉得那是最 丑陋的生命……看来我该变成那种丑东西……不过,就我个人而言,恰恰最喜欢 沙皮狗,倒也不是说它有多美,可是实在滑稽得有趣…… 服务小姐来问我们点些什么,我刚说:“还是苏门答腊无咖啡因咖啡吧……” 珍妮便挥手粗暴地截断说:“不!先不要!” 服务小姐离开,我想跟珍妮细说端详,可是我刚说出:“都是因为,前两天 我把钱包丢了……”珍妮便把那张( 是她不是她?) 照片往桌上一扔,起身便走。 我坐在那儿喊了两声:“珍妮!珍妮!”她没回转身。我也没再站起来,追上去, 拉住她什么的。我眼睁睁看着她快步走出了咖啡馆大门。 我对自己感到奇怪。我怎么没离座去追她呢? 我把她扔到桌上的照片重新拿在手中端详。又觉得明明还是她。否则不好理 解。我又把钱包取出来,细加推敲。确是我的钱包。许多细节证明了这一点。两 张我报失过的信用卡号码完全无误。难道退回的钱包里,唯独这张女人的照片被 调了包?那么,是谁,为了什么目的,要调换这张照片?跟我通话并约定来这儿 会面的,如果不是珍妮,那她是谁呢?倘若那确系另一女人,会不会过一会儿, 便翩然而至呢? 服务小姐又来服务,我还是点苏门答腊无咖啡因咖啡。小姐问我要小壶、中 壶还是大壶的?我让她上大壶的。大壶足够三四个人喝。 我在期待与无聊的心情中坐在那里,喝了一肚子咖啡,一直呆到十一点,也 没等到照片上的那个,也就是我以照片背面号码跟她通过话的那个女人,露面。 回到家里,我第一件事便是冲进卫生间,痛痛快快撒了一大泡尿。第二件 事,是按下了电话留言的放音键,于是我马上听到了珍妮的声音——那绝对她的 声音,因为她嘻嘻哈哈的语调里伴随着一种类似吹哨的效果:“嗨!是我!你别 生气,我八点没法子赶到吉利……今天整个儿晚上都不行了!……给你打手机总 占线,就只好往这儿给你留个话……哈,我可不变沙皮狗……” 我直发愣。想从钱包里找出她( 或不是她的照片) 来再揣摩一下,可是…… 我发现钱包又不翼而飞了!
气 球 我坐在家中沙发上看报。忽然听到窗外有一种怪异的声音。开头我以为那不 过是风拍窗牖,没大在意。然而那声音持续不断,并且还伴随着似乎是呼唤我的 人声。于是我扔开报纸,走到窗前看个究竟。 我拉拢百叶帘。于是我看到了窗外的老韩。我住在十五层高楼上,那扇窗户 外面是陡峭的楼壁,老韩怎么会出现在窗外呢?难道他是登在救火车的伸缩式高 梯上么?我拉开铝合金窗,老韩确实就在窗外。哪里有什么救火车的伸缩式高梯!老 韩一点立足和抓挠的余地也没有。敢情他是飘在了我的窗外。 我问:“嘿,老韩!你这是什么把戏?是气功的轻功吗?” 老韩身子飘飘悠悠的,脸涨得通红,腮帮子鼓得皮都快炸开了,闷闷地说:
“什么气功!你知道我从来不信也不练什么气功!我是,我是……” 我关心地问:“哥儿们,你这是怎么啦?你怎么会失重了呢?” 他说:“我气的!气成这样的啊!” 我问:“什么事把你气成了这样?” 他说:“我现在一肚子都是气!不,我整个儿五脏六腑,还有骨头什么的, 都化成气了!……我成了一个气球啦!” 我细一看,可不。老韩分明是个人形气球。 我评价说:“气成了这样!……不容易啊!身体里的东西统统化成了气,也许不算有多稀奇……要是我,化成了气也飘不到天上,因为至多是化成普通的空气,那产生不了升力嘛 !……你老韩到底是老韩,化气就化成氢气!氢气比空气 贵多啦!……” 老韩说:“你凭什么断定我身子里的东西化成的气只不过是氢气?!” 我忙道歉:“当然当然,您化的可能是比氢气金贵多了的气体……可您就老 这么飘着了吗?” 老韩说:“那当然不能!……不过,先这么飘着吧!……唉,气煞我也!” 我问:“您究竟生的什么气啊?” 他说:“你不是正在看报吗?” 我说:“是呀!您是不是为中国足球队的又一次惨败……” 他摇头摆臂:“不是不是!……不是体育版!……你没看法制版吗?……” 我说:“看啦!是不是那篇关于特大偷税案的报道?” 他晃脑摇肩:“是哇是哇!” 我说:“咳,这类报道不是经常地见于版面嘛!用得着你这么义愤填膺?!” 他咧开大嘴,像哭似的说:“你看那些个贪官污吏!……” 我说:“关于查处他们的报道这又不是头一回,而且说是‘特大’,其实还有 比这个大的嘛!……” 他用充气的拳头直捶我家窗框,哇哇地叫:“你看那第五段!” 我说:“我仔细读它那第五段干什么?” 老韩用充气的腿脚猛踢楼墙,发狠地说:“你就以为跟你没关系么?” 我这才走回沙发,捡起那张扔到地毯上的报纸看。 老韩这时便把双臂停歇在我家的窗台上,等我把那第五段看完。 我找了好一阵才找准了地方。是第五段……呀!呀!呀!…… 老韩在窗外嚷:“怎么样?” 我只觉得,胸口先是一紧,接着便气涨起来…… 那第五段,严格地来说,是第五段的第二行到第四行的那几十个字,使我身 体内发生了迅速而剧烈的气化效应。 老韩把半个身子伸进窗户说:“……可气不可气?……这下他们欠我的账全 成呆账、烂账了!……我可是守法的经营者啊!……” 我心里“哼”了几声,守法不守法,只有天知道!不过,就这篇报道所涉及 的事件而言,老韩倒是不至于扮演罪犯,恰恰相反,他被派定的反而是个受害者 角色,整个儿一个悲剧里的倒了霉却不一定被观众同情的蠢蛋! 老韩还在对我嚷:“……你哩?你以为这案子对你没多少牵扯,你就能对我 幸灾乐祸了!……可顺这逻辑……第五段讲的……想想吧……你那个项目不泡汤 才怪!……” 我觉得身体内的气化过程达到了高潮,我头发涨眼迸金星,我对老韩大叫:“你 这丧气鬼!你倒进来呀!……” 我听见老韩在嗤嗤发笑:“……我进去?……恐怕是,你老兄,你这个气球, 你也飘出来吧!……” 我的气球化过程终于大体上结束。我只觉得双脚踏不稳地面,并且身体把握 不住平衡,我想抓住合拢的百叶,却捞空了,于是我倏地飘出了窗户,并且和另 一个气球,也就是老韩,撞在一起,我们之间发出了嘭嘭嘭的闷响。 一阵风旋过来,我们飘离了我家窗户,差一点被刮到了马路那一面。老韩和 我本能地拉起了手,飘浮在空中。一张破报纸被风扬得跟我们一般高,并且迎着 我的脸扑了过来,差一点拍贴到我脸上。这些个破报纸!……说来也怪,往常无 论是什么贪官污吏,什么坑蒙拐骗,什么吸毒贩毒,什么拐卖人口,什么环境污 染,什么假冒伪劣,什么卖淫嫖娼,什么公款豪宴,什么鱼肉乡里,什么特权裙 带,什么白条欺农,什么挪用扶贫、教育经费……报上所登的诸如此类,我都早 已懒得生气,甚至于司空见惯,麻木不仁,不仅不生气,而且照吃照睡,照喝咖 啡,照与女友共舞,照样该开心时且开心,想荒唐时且荒唐……然而这一回,那 该死的报纸,该死的报道,该死的第五段,该死的第五段第二行到第四行的那几 十个字……它它它它把我我我我……活活地气成了这么一个鼓鼓的气球! 当然,到头来,我们终于还是都落回到了地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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