公案小说 海公案   》 第四十七回 巡撫臺獨探虎穴      李春芳 Li Chunfang

  卻說海瑞領了何坤等衆,押着貢物,望着內地而來。此際方纔到桂林地方,即便接着兵部差官,喚住行腳,開讀聖旨道:奉天承運皇帝詔曰:賢能廉介,國之股肱;盡瘁鞠躬,臣之大節。茲爾海瑞為國為民,屢著勞績。前者南交抗命,寇虐邊隅。你乃多籌廣略,親宣朕德,故邊氛不作,一旦消除。今安南不貢,你復代宣朕旨,三年不貢之酋,立即伏罪。卿之功績,當載在旗,常理宜來京慰勞,左右匡襄。
  無如國而忘傢,公而忘私,如卿之為臣者卒少,今聞湖廣一帶匪逆甚衆,鴟張四載,放肆搶劫,害我良民。故復命你鎮撫,無使寇逆滋蔓,擢你為湖廣巡撫天使,仍兼兵部侍郎銜監察都御史。拜受恩命之日即便馳赴新任,毋用回京復命。其安南貢物,即於接旨之地,交該地方有司護送來京。你其速赴到任。欽此。
  海瑞接了聖旨,山呼謝恩畢。然後即對差官點明貢物,以及令差與何坤等相見,隨請該指揮交替,即時分路,領了海安轉途而行,望着湖廣進發,一路訪問民情,呈謝恩奏本,暫且按下不表。
  再說湖廣地名三楚,界連貴粵,地方遼闊,水環山列。更兼民情獷悍,無業之傢,不謀生計;遊手好閑,恃強凌弱。又俗尚結會聯盟,動以百計。其黨甚夥,其兇愈烈,良善之傢,受其魚肉。匪徒又勾結兵弁,串通衙役,以作護符。那不肖兵役,心利分肥,不特縱匪為害,且反為匪所用。若是衙門中有甚消息,他們即便飛報。官差一出,而該罪早已遠揚。因而愈無忌憚,往往打傢劫捨。官府未嘗不辦,無奈百票不獲一犯,以致如此。
  當時衡州有一著名匪類,姓周名大章,其人生得魁偉,性烈如猛火,兩臂有數百斤之力。其父原是一個商賈,遺下數千傢財。母親余氏,現有一妹名喚蘭香,姿色頗生得美貌,更兼伶俐。這周大章自從父死之後,不安本分生意。初時猶有幾分畏懼老母、鄰右,不過延請教師到他傢中教他槍棒各技;漸至交結朋友太多。衹因他有些産業,手裏呼應得來,更兼他疏財慷慨,揮金如土,每日裏那些不長進的狐朋狗友,邀同各處遊玩,或酒樓,或娼館,一舉一動無非是要鬧事的意思。終日醉而不醒的,在街頭巷尾打架滋事。聲言好打抱不平,其實恃着人衆,分明尋事,捕風捉影的。良善之傢,莫不受其暴虐。如此日復一日,朋友愈衆,傢業頓消。不到三年光景,便將一副傢財弄得精光了。他們是平日飲慣吃慣的,一旦窮了,哪裏便肯安分?不免糾約衆匪,做些沒本錢的生意。一次便思二次,二而三,三而四,其匪愈從,其膽愈大起來了。雖衙門中有些知覺,官府票出拘拿,而該匪等又有賄賂官差,故得優遊自在。
  不一年,其膽更大,其黨布滿一郡。這大章便在河幹收拾一隻大渡船,每逢往來,必夠百人之數,然後開擺過去。遇了夜間,則行搜劫,日裏假名生理,民間受過了許多禍患。衡州之地,被劫之傢,不下數百傢,而府裏竟無可如何。近有知者,不敢搭船,稱呼船曰“閻王渡”,其意謂渡者必死也。大章終日在那衡州碼頭擺渡,亦自恃其勇,非足百人不肯開。周大章復聚黨羽三百餘人,或緑林搶劫,或鑿壁穿窗,無所不至。同
  時有李阿寧、陳榮華等,各統匪類數百多人,日日在那湖廣攪擾,良善之傢,幾不欲生。當下海瑞受了皇命,帶了海安一路訪問而來,並無一人知他是個現在特授巡按。
  一日,海瑞訪到衡州,在路即聞周大章“閻王渡”之名,意欲前往乘渡。海安道:“老爺休要輕往。小的曾記得,在橋頭關帝廟祈得簽語上,有‘閻王渡’字樣,是要遇驚險的。今日恰逢其名,神聖之言不可不信。莫若老爺且挨到任之後,再訪未遲。”海瑞說:“非也,夫國傢養士,原欲為君分憂、為民除害者也。今我欽奉聖旨,來訪利弊,豈可因‘閻王渡’一節,便退縮不前,誠有負國厚恩!你勿多言,衹在左右伺候便了。”
  海安聽了主人這一番言語,也不敢再言,衹得遠遠的相隨,跟着海瑞,來到衡州渡頭。
  衹見並無船衹,卻有許多人聚在一處說道:“今夜三更,方纔開船。我們卻要候到三更了。”有一老者道:“即此待到五更,亦要耐煩,不然到哪裏去找渡船?”一少年道:“我們幸喜沒有要緊的事,若有要緊的事,衹怕誤了呢!”海瑞聽得親切,便走到那說話的之內問道:“我們是外江的人,到此不知風俗。適間我聽得列位之言,好生詫異。”那老者聽了,忙忙搖手道:“休得多言多語,連累我們。”海瑞道:“老丈怎麽說這話?就是官渡,人來遲了些,也難怪不得人傢說話。”老者道:“你乃外江的人,哪裏曉得我們的鄉風?這衹渡船,不是當耍的。你若得罪他,衹怕你們當不起呢!”海瑞道:“難得是他擺渡,領了本府的文憑照會,輸捐擺渡,有什麽不可說之處?”老者道:“你到底是個外江的人,不曉得利弊。偏偏我們這渡船,不曾領帖輸捐,又不是官渡,從這位‘閻王渡’主出世,比那有文照官渡者更利害着多呢!”海瑞道:“若無文憑,不輸國餉,便是自擺私渡,有幹禁例,何以如此利害?”
  老者道:“這裏本是一個合郡的擺渡生理。自此‘閻王’一到,他便把那一概渡船逐去,並不許一隻小舟在此灣泊,惟有這一隻港船在此開擺。每一開船,必足百人之數,然後解纜。若是少一人,再去不成的。”海瑞道:“嚮來各渡,皆藉此以為糊口,難道被他占了,就不敢出聲麽?”老者道:“且勿高聲,待我與你說個透徹罷了。”
  海瑞知意,即拖了那老者的手,去到對面蔭涼樹下坐着,問道:“適聞老丈吩咐莫要高聲,是何緣故?我們是異鄉人,不知貴地利害,敢煩老丈指示,庶免有犯鄉規,感激無既。”老者復把海瑞看了一會,說道:“我不說明,你不知情。且坐着,待我說與你聽。”海瑞道:“你我二人云水一天,有什麽話但說無妨。你看那渡船尚早,你我何不坐此一談以解呆悶如何?”
  老者笑道:“因是沒可消遣的,待我說來。那‘閻王渡’主,姓周名大章,此人生來好勇剛強,兩臂有千斤之力,又是一個破落戶。他早先為人仗義疏財,專肯結交英雄好漢,情願把這一副傢私花消了,結下這許多朋友。又好相識衙門中的差役,所以他就有意作姦犯科,衙門裏亦將委麯從他。如此,數年以來,這周大章不知犯了多少重案,官府雖知而不辦,各衙門俱為護衛。所以他便占了這個碼頭,將從前的渡船多皆逐去,自己起造了一隻大船,日衹一歸,夜衹一往。百人為率,多亦不落,少也不開。若有人說那些不知世務的話,在碼頭上包管有禍。所以人多畏懼,改他為‘閻王渡’,連官府也不敢徵他渡稅。我看你是個外江人,不曉得其中利害,故說飭知。在此間少要多嘴,自招禍患呢!”海瑞道:“難道這周大章就沒有傢小的,一味在碼頭胡闹麽?”老者道:“怎麽沒有?現在前面獅子坡居住,他傢還有人呢!”海瑞道:“還有何人?”老者道:“老母,幼妹。”海瑞道:“既有相牽,就該體念骨肉之情,怎麽又橫行?一朝犯法,衹恐悔之無及。”老者道:“休要管他,他自有無邊的法力呢!我們且到那裏等渡去罷。”正是:是非衹為多開口,煩惱皆因強出頭。
  老者與海瑞作別,乃往碼頭去了。海瑞自思:“據老者之言,確確有據。但這周大章既有傢眷在岸,我何不到彼傢中探其虛實,好叫差人前來拿獲?”遂不回碼頭,竟大踏步嚮着老者所指之地行去。衹見沿河一帶俱是人傢,細詢周大章的住址,俱言:“彼傢現在前面居住。過了此街,到屋宇盡頭之處,約一裏外便是溪源。此地並無別傢,惟有茅屋三間,就是周大章屋了。”
  海瑞聽了不勝之喜,急忙嚮着河邊而來,果見一帶俱是人傢。及走至郊外,望見一片野地,獨有三間茅屋。海瑞自思:“此必周大章的傢了。”遂挺身嚮前,衹見雙扉緊閉,似甚寂寥。海瑞又不敢叩門,衹得在對門河邊坐下。少頃,見一個婦人,開門出來,手提水桶,約有六十餘歲,走到河邊汲水。海瑞自思:“此必大章之母也。我若去探消息,就在此人身上。”
  乃故意作出嗟嘆之聲。這余氏亦聽得明白,不覺動了側隱之心,便問道:“這位客官,我看你不是這裏人,怎麽在此長嘆?”海瑞道:“小子乃是粵東人氏,衹因為有個密友,在此貿易參茸生意,小子特來投他。誰想這朋友於正月間已經回粵東去了。
  小子盤纏用盡,寸步難行,衹得沿路訪找鄉親,望其念些鄉情,少助資斧,俾得藉此回傢。今我一路飄泊至此,自忖身上並五分文,又不敢客寓居住,衹得在此坐着,但不知今夜寄宿何處也!”
  余氏見他說得可憐,說道:“你在此也無用,倒不如及早前往,找尋個把鄉親,幫你三文二文,也是好的。”海瑞假泣道:“小子亦知如此甚好,但是囊中如洗,怎生行走?況且昨日就沒有吃飯,今早起來,又走了許多路,如今覺得身子空虛,竟走不動了。”余氏嘆道:“你既是饑餓不起,也罷,隨我進去,待我弄飯你食。暫且捨下權宿一宵,明日一早起行罷。”海瑞道:“多謝姥姥,尊姓何名?”余氏道:“我先夫姓周,老身余氏。”海瑞道:“聽姥姥說來,姥姥是孀居了。可有幾位令郎、令嬡?”余氏道:“有一子一女。兒名大章,在這村前擺渡養生。請問客人尊姓大名?”
  欲知海瑞如何答應,且看下回分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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