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国经典 匯評證道西遊記   》 第四十四回 法身元運逢車力心正妖邪度脊關      吳承恩 Wu Chengen

  【李本旁批:着眼。】
  【李本總批:僧也不要滅道,道也不要滅僧。衹要做和尚便做個真正和尚,做道士便做個真正道士,自然各有好處。嘗說真正儒者,决不以二氏為異端也。噫!可與語此者,誰乎?】
  【澹漪子曰: 此一回直與第二回相照應,蓋專為劈旁門外道而設也。
  從來道傢以旁門外道並稱,其實旁門與外道不同。蓋大道擾巨宅然,巨宅必有正門,苟得正門而入,自然升堂入室無疑矣。若不得正門而入,勢不得不由旁門。旁門雖不及正門之直捷,然紆回麯折,假徑竇以進步,亦未嘗不可升堂入室也。獨外道則與吾道相背而馳,不特在正門之外,且在旁門之外矣。第二回所言術、流、動、靜四門,雖曰旁門,實外道也。如此處之虎、鹿、羊三力,似得動門之學居多。彼祈雨坐禪,以至祈頭剖腹,種種作為,不過皆山鬼伎倆耳。真人現前,為之立破,安可與心猿之正果同年而語乎?曾憶祖師之言曰:“道有三百六十旁門,旁門皆有正果。”夫旁門容有正果,則外道之無正果可知矣。
  車遲國之夾脊雙關,即吾身之夾脊雙關也。此義誰不知之,顧何以介於黑水、通天兩河之中?蓋雙關之夾,兩水夾之也。以兩河之河,合之車遲國之車,夫是之謂河車。河車有逆轉而無順流,又安得不上夾脊,過雙關乎?或曰:人身上止有一水,安得兩水?曰:
  水有出於五髒者,’腎水是也;有出於六腑者,膀胱水是也。腎水與命門之火相合而上夾脊,可以直透泥丸,故謂之通天。若膀胱之水,幽暗穢濁,下匯鄷都,衹可謂之黑水而已。惟其如此,故通天猶有養靈延壽之黿,而黑水但有騁強作孽之鼉,一黿一鼉,相去奚啻霄壤。其實吾身之中,實得有所謂黿鼉毫哉?不過如竜、虎、龜、蛇之托名耳。此三事雖各為本末,必舉前後七回合證之,而後河車之義始全。吾前篇所云“且聽下回分解”者,今已分解明白矣,未知觀者亦瞭瞭否耶?】
  詩曰:
  求經脫障嚮西遊,無數名山不盡休。
  兔走烏飛催晝夜,鳥啼花落自春秋。
  微塵眼底三千界,錫杖頭邊四百州。
  宿水餐風登紫陌,未期何日是回頭。
  話說唐三藏幸虧竜子降妖,黑水河神開路,師徒們過了黑水河,找大路一直西來。真個是迎風冒雪,戴月披星。行夠多時,又值早春天氣。【證道本夾批:春。】但見:
  三陽轉運,萬物生輝。三陽轉運,滿天明媚開圖畫;萬物生輝,遍地芳菲設綉茵。梅殘數點雪,麥漲一川雲。漸開冰解山泉溜,盡放萌芽沒燒痕。正是那:太昊乘震,勾芒禦辰;花香風氣暖,雲淡日光新。道旁楊柳舒青眼,膏雨滋生萬象春。
  師徒們在路上,遊觀景色,緩馬而行,忽聽得一聲吆喝,好便似千萬人吶喊之聲。唐三藏心中害怕,兜住馬不能前進,急回頭道:“悟空,是那裏這等響振?”八戒道:“好一似地裂山崩。”沙僧道:“也就如雷聲霹靂。”三藏道:“還是人喊馬嘶。”孫行者笑道:“你們都猜不着,且住,待老孫看是何如。”
  好行者,將身一縱,踏雲光,起在空中,睜眼觀看,遠見一座城池;又近覷,倒也祥光隱隱,不見甚麽兇氣紛紛。行者暗自沉吟道:“好去處!如何有響聲振耳?……那城中又無旌旗閃灼,戈戟光明,又不是炮聲響振,何以若人馬喧嘩?……”正議間,衹見那城門外,有一塊沙灘空地,攢簇了許多和尚,在那裏扯車兒哩。原來是一齊着力打號,齊喊“大力王菩薩”,所以驚動唐僧。【證道本夾批:亦是異事。】
  行者漸漸按下云頭來看處,呀!那車子裝的都是磚瓦木植土坯之類;灘頭上坡坂最高,又有一道夾脊小路,兩座大關;關下之路都是直立壁陡之崖,那車兒怎麽拽得上去?雖是天色和暖,那些人卻也衣衫藍縷,看此象十分窘迫。行者心疑道:“想是修蓋寺院。他這裏五穀豐登,尋不出雜工人來,所以這和尚親自努力。……”正自猜疑未定,衹見那城門裏,搖搖擺擺,走出兩個少年道士來。你看他怎生打扮。但見他:
  頭戴星冠,身披錦綉。頭戴星冠光耀耀,身披錦綉彩霞飄。足踏雲頭履,腰係熟絲縧。面如滿月多聰俊,形似瑤天仙客嬌。
  那些和尚見道士來,一個個心驚膽戰,加倍着力,恨苦的拽那車子。行者就曉得了:“咦!想必這和尚們怕那道士;不然啊,怎麽這等着力拽扯?我曾聽得人言,西方路上,有個敬道滅僧之處,斷乎此間是也。我待要回報師父,奈何事不明白,返惹他怪,敢道這等一個伶俐之人,就不能探個實信?且等下去問得明白,好回師父話。”
  你道他來問誰?好大聖,按落雲頭,去郡城腳下,搖身一變,變做個遊方的雲水全真,左臂上挂着一個水火籃兒,手敲着漁鼓,口唱着道情詞,近城門,迎着兩個道士,當面躬身道:“道長,貧道起手。”那道士還禮道:“先生那裏來的?”行者道:“我弟子
  雲遊於海角,浪蕩在天涯。今朝來此處,欲募善人傢。
  動問二位道長,這城中那條街上好道?那個巷裏好賢?我貧道好去化些齋吃。”那道士笑道:“你這先生,怎麽說這等敗興的話?”行者道:“何為敗興?”道士道:“你要化些齋吃,卻不是敗興?”行者道:“出傢人以乞化為由,卻不化齋吃,怎生有錢買?”道士笑道:“你是遠方來的,不知我這城中之事。我這城中,且休說文武官員好道,富民長者愛賢,大男小女見我等拜請奉齋,——這般都不須挂齒,——頭一等就是萬歲君王好道愛賢。”行者道:“我貧道一則年幼,二則是遠方乍來,實是不知。煩二位道長將這裏地名、君王好道愛賢之事,細說一遍,足見同道之情。”道士說:“此城名喚車遲國。【證道本夾批:車者,河車也。河車轉運,原無一息之停,今為外道所誤,安得不遲?】寶殿上君王與我們有親。”
  行者聞言,呵呵笑道:“想是道士做了皇帝?”他道:“不是。衹因這二十年前,民遭亢旱,天無點雨,地絶𠔌苗,不論君臣黎庶,大小人傢,傢傢沐浴焚香,戶戶拜天求雨。正都在倒懸捱命之處,忽然天降下三個仙長來,俯救生靈。”行者問道:“是那三個仙長?”道士說:“便是我傢師父。”行者道:“尊師甚號?”道士雲: “我大師父,號做虎力大仙;二師父,鹿力大仙;三師父,羊力大仙。”【證道本夾批:寅為虎,屬木也;鹿與馬同宮,火也。羊為未,屬土也。外道不成正果,三力豈敵一心!】行者問曰:“三位尊師,有多少法力?”道士雲:“我那師父,呼風喚雨,衹在翻掌之間;指水為油,點石成金,卻如轉身之易。所以有這般法力,能奪天地之造化,換星鬥之玄微,君臣相敬,與我們結為親也。”行者道:“這皇帝十分造化。常言道,‘術動公卿。’老師父有這般手段,結了親,其實不虧他。——噫,不知我貧道可有星星緣法,得見那老師父一面哩?”道士笑曰:“你要見我師父,有何難處!我兩個是他靠胸貼肉的徒弟,【李本旁批:和尚、道士徒弟,哪一個不是靠胸貼肉的?】我師父卻又好道愛賢,衹聽見說個‘道’字,就也接出大門。若是我兩個引進你,乃吹灰之力。”
  行者深深的唱個大喏道:“多承舉薦,就此進去罷。”道士說:“且少待片時,你在這裏坐下,等我兩個把公事幹了來,和你進去。”行者道:“出傢人無拘無束,自由自在,有甚公幹?”道士用手指定那沙灘上僧人:“他做的是我傢生活,恐他躲懶,我們去點他一卯就來。’行者笑道:“道長差了!僧道之輩都是出傢人,為何他替我們做活,伏我們點卯?”道士雲:“你不知道,因當年求雨之時,僧人在一邊拜佛,道士在一邊告鬥,都請朝廷的糧償;誰知那和尚不中用,空念空經,不能濟事。【李本旁批:和尚着眼。】後來我師父一到,喚雨呼風,拔濟了萬民塗炭。卻纔惱了朝廷,說那和尚無用,拆了他的山門,毀了他的佛像,追了他的度牒,不放他回鄉,御賜與我們傢做活,就當小廝一般。我傢裏燒火的,也是他;掃地的,也是他;頂門的,也是他。因為後邊還有住房,未曾完備,着這和尚來拽磚瓦,拖木植,起蓋房宇。衹恐他貪頑躲懶,不肯拽車,所以着我兩個去查點查點。”
  行者聞言,扯住道士滴淚道:“我說我無緣,真個無緣,不得見老師父尊面!”道士雲:“如何不得見面?”行者道:“我貧道在方上雲遊,一則是為性命,二則也為尋親。”道士問:“你有甚麽親?”行者道:“我有一個叔父,自幼出傢,削發為僧。【李本旁批:猴。】嚮日年程饑饉,也來外面求乞。這幾年不見回傢,我念祖上之恩,特來順便尋訪,想必是羈遲在此等地方,不能脫身,未可知也。我怎的尋着他,見一面,纔可與你進城?”道士雲:“這般卻是容易。我兩個且坐下,即煩你去沙灘上替我一查。衹點頭目有五百名數目便罷。看內中那個是你令叔。果若有呀,我們看道中情分,放他去了,卻與你進城好麽?”
  行者頂謝不盡,長揖一聲,別了道士,敲着漁鼓,徑往沙灘之上。過了雙關,轉下夾脊,那和尚一齊跪下磕頭道:“爺爺,我等不曾躲懶,五百名半個不少,都在此扯車哩。”行者看見,暗笑道:“這些和尚,被道士打怕了,見我這假道士就這般悚懼。若是個真道士,好道也活不成了。”【李本旁批:如今真道士沒有了,假和尚太多。】行者又搖手道:“不要跪,休怕。我不是監工的,我來此是尋親的。”衆僧們聽說認親,就把他圈子陣圍將上來,一個個出頭露面,咳嗽打響,巴不得要認出去。道:“不知那個是他親哩。”行者認了一會,呵呵笑將起來,衆僧道:“老爺不認親,如何發笑?”行者道:“你們知我笑甚麽?笑你這些和尚全不長俊!父母生下你來,皆因命犯華蓋,妨爺剋娘,或是不招姊妹,纔把你捨斷了出傢;你怎的不遵三寶,不敬佛法,不去看經拜懺,卻怎麽與道士傭工,作奴婢使喚?”衆僧道:“老爺,你來羞我們哩!你老人傢想是個外邊來的,不知我這裏利害。”行者道:“果是外方來的,其實不知你這裏有甚利害。”
  衆僧滴淚道:“我們這一國君王,偏心無道,衹喜得是老爺等輩,惱的是我們佛子。”行者道:“為何來?”衆僧道:“衹因呼風喚雨,三個仙長來此處,滅了我等;哄信君王,把我們寺拆了,度牒追了,不放歸鄉,亦不許補役當差,賜與那仙長傢使用,苦楚難當!但有個遊方道者至此,即請拜王領賞;若是和尚來,不分遠近,就拿來與仙長傢傭工。”行者道:“想必那道士還有甚麽巧法術,誘了君王?——若衹是呼風喚雨,也都是旁門小法術耳,安能動得君心?”衆僧道:“他會摶砂煉汞,打坐存神,點水為油,點石成金。如今興蓋三清觀宇,對天地晝夜看經懺悔,祈君王萬年不老,所以就把君心惑動了。”
  行者道:“原來這般,你們都走了便罷。”衆僧道:“老爺,走不脫!那仙長奏準君王,把我們畫了影身圖,四下裏長川張挂。他這車遲國地界也寬,各府州縣鄉村店集之方,都有一張和尚圖,上面是御筆親題。若有官職的,拿得一個和尚,高升三級;無官職的,拿得一個和尚,就賞白銀五十兩,所以走不脫。——且莫說是和尚,就是剪鬃、禿子、毛稀的,都也難逃。四下裏快手又多,緝事的又廣,憑你怎麽也是難脫。我們沒奈何,衹得在此苦捱。”
  行者道:“既然如此,你們死了便罷。”衆僧道:“老爺,有死的。到處捉來與本處和尚,也共有二千餘衆,到此熬不得苦楚,受不得爊煎,忍不得寒冷,服不得水土,死了有六七百,自盡了有七八百;衹有我這五百個不得死。”行者道:“怎麽不得死?”衆僧道:“懸梁繩斷,刀刎不疼;投河的飄起不沉,服藥的身安不損。”行者道:“你卻造化,天賜汝等長壽哩!”衆僧道:“老爺呀,你少了一個字兒,是‘長受罪’哩!我等日食三餐,乃是糙米熬得稀粥,到晚就在沙灘上冒露安身。纔合眼就有神人擁護。”行者道:“想是纍苦了,見鬼麽?”衆僧道:“不是鬼,乃是六丁六甲、護教伽藍。但至夜,就來保護。但有要死的,就保着,不教他死。”行者道:“這些神卻也沒理;衹該教你們早死早升天,卻來保護怎的?”衆僧道:“他在夢寐中勸解我們,教‘不要尋死,且苦捱着,等那東土大唐聖僧,往西天取經的羅漢。他手下有個徒弟,乃齊天大聖,神通廣大,專秉忠良之心,與人間報不平之事,【證道本夾批:即此二語,便是活菩薩臨凡。】濟睏扶危,恤孤念寡。衹等他來顯神通,滅了道士,還敬你們沙門禪教哩。’”
  行者聞得此言,心中暗笑道:“莫說老孫無手段,預先神聖早傳名。”他急抽身,敲着漁鼓,別了衆僧,徑來城門口,見了道士。那道士迎着道:“先生,那一位是令親?”行者道:“五百個都與我有親。”【李本旁批:猴。】【證道本夾批:若論一切有情都成眷屬,則五百人皆親,何足為奇?】兩個道士笑道:“你怎麽就有許多親?”行者道:“一百個是我左鄰,一百個是我右捨,一百個是我父黨,一百個是我母黨,一百個是我交契。你若肯把這五百人都放了,我便與你進去;不放,我不去了。”道士雲:“你想有些風病,一時間就鬍說了。那些和尚,乃國王御賜,若放一二名,還要在師父處遞了病狀,然後補個死狀,纔了得哩。怎麽說都放了?此理不通!不通!且不要說我傢沒人使喚,就是朝廷也要怪。他那裏長要差官查勘,或時御驾也親來點札,怎麽敢放?”行者道:“不放麽?”道士說:“不放!”行者連問三聲,就怒將起來,把耳朵裏鐵棒取出,迎風捻了一捻,就碗來粗細;幌了一幌,照道士臉上一颳,可憐就打得頭破血流身倒地,皮開頸折腦漿傾!
  那灘上僧人遠遠望見他打殺了兩個道士,丟了車兒,跑將上來道:“不好了!不好了!打殺皇親了!”行者道:“那個是皇親?”衆僧把他簸箕陣圍了,道:“他師父,上殿不參王,下殿不辭主,朝廷常稱做‘國師兄長先生[’。你怎麽到這裏闖禍?他徒弟出來監工,與你無幹,你怎麽把他來打死?那仙長不說是你來打殺,衹說是來此監工,我們害了他性命。我等怎了?且與你進城去,會了人命出來。”行者笑道:“列位休嚷,我不是雲水全真,我是來救你們的。”衆僧道:“你倒打殺人,害了我們,添了擔兒,如何是救我們的?”
  行者道:“我是大唐聖僧徒弟孫悟空行者,特特來此救你們性命。”衆僧道:“不是!不是!那老爺我們認得他。”行者道:“又不曾會他,如何認得?”衆僧道:“我們夢中嘗見一個老者,自言太白金星,常教誨我等,說那孫行者的模樣,莫教錯認了。”行者道:“他和你怎麽說來?”衆僧道:“他說‘那大聖:
  磕額金睛幌亮,圓頭毛臉無腮。咨牙尖嘴性情乖,貌比雷公古怪。慣使金箍鐵棒,曾將天闕攻開。如今皈正保僧來,專救人間災害。’” 【證道本夾批:一首《西江月》,字字精當。】
  行者聞言,又嗔又喜,喜道替老孫傳名!嗔道那老賊憊懶,把我的元身都說與這夥凡人!忽失聲道:“列位誠然認我不是孫行者。我是孫行者的門人,來此處學闖禍耍子的。那裏不是孫行者來了?”用手嚮東一指,哄得衆僧回頭,他卻現了本相,衆僧們方纔認得,一個個倒身下拜道:“爺爺!我等凡胎肉眼,不知是爺爺顯化。望爺爺與我們雪恨消災,早進城降邪從正也!”行者道:“你們且跟我來。”衆僧緊隨左右。
  那大聖徑至沙灘上,使個神通,將車兒拽過兩關,穿過夾脊,提起來,捽得粉碎。【李本旁批:着眼。】把那些磚瓦木植,盡拋下坡坂。【證道本夾批:車不遲矣。】喝教衆僧:“散!莫在我手腳邊,等我明日見這皇帝,滅那道士!”衆僧道:“爺爺呀,我等不敢遠走;但恐在官人拿住解來,卻又吃打發贖,返又生災。”行者道:“既如此,我與你個護身法兒。”好大聖,把毫毛拔了一把,嚼得粉碎,每一個和尚與他一截,都教他:“捻在無名指甲裏,捻着拳頭,衹情走路。無人敢拿你便罷;若有人拿你,攢緊了拳頭,叫一聲‘齊天大聖’,我就來護你。”衆僧道:“爺爺,倘若去得遠了,看不見你,叫你不應,怎麽是好?”行者道:“你衹管放心,就是萬裏之遙,可保全無事。”
  衆僧有膽量大的,捻着拳頭,悄悄的叫聲“齊天大聖!”衹見一個雷公站在面前,手執鐵棒,就是千軍萬馬,也不能近身。此時有百十衆齊叫,足有百十個大聖護持。衆僧叩頭道:“爺爺!果然靈顯!”行者又吩咐:“叫聲‘寂’字,還你收了。”真個是叫聲“寂!”依然還是毫毛在那指甲縫裏。【李本旁批:頑皮。】【證道本夾批:倏而雷公,倏而毫毛,如此神通,何妨遊戲?】衆和尚卻纔歡喜逃生,一齊而散。行者道:“不可十分遠遁,聽我城中消息。但有招僧榜出,就進城還我毫毛也。”五百個和尚,東的東,西的西,走的走,立的立,四散不題。
  卻說那唐僧在路旁,等不得行者回話,教豬八戒引馬投西,遇着些僧人奔走;將近城邊,見行者還與十數個未散的和尚在那裏。三藏勒馬道:“悟空,你怎麽來打聽個響聲,許久不回?”行者引了十數個和尚,對唐僧馬前施禮,將上項事說了一遍。三藏大驚道:“這般啊,我們怎了?”那十數個和尚道:“老爺放心,孫大聖爺爺乃天神降的,神通廣大,定保老爺無虞。我等是這城裏敕建智淵寺內僧人。因這寺是先王太祖禦造的,現有先王太祖神象在內,未曾拆毀,城中寺院,大小盡皆拆了。我等請老爺趕早進城,到我荒山安下。待明日早朝,孫大聖必有處置。”行者道:“汝等說得是。也罷,趁早進城去來。”
  那長老卻纔下馬,行到城門之下。此時已太陽西墜。過吊橋,進了三層門裏,街上人見智淵寺的和尚牽馬挑包,盡皆回避。正行時,卻到山門前。但見那門上高懸着一面金字大匾,乃“敕建智淵寺”。衆僧推開門,穿過金剛殿,把正殿門開了。唐僧取袈裟披起,【李本旁批:好點綴。】拜畢金身,方入。衆僧叫:“看傢的!”老和尚走出來,看見行者就拜道,“爺爺!你來了?”【證道本夾批:令人欲泣欲笑。】行者道:“你認得我是那個爺爺,就是這等呼拜?”那和尚道:“我認得你是齊天大聖孫爺爺。我們夜夜夢中見你。太白金星常常來托夢,說道,衹等你來,我們纔得性命。今日果見尊顔與夢中無異。爺爺呀,喜得早來!再遲一兩日,我等已俱做鬼矣!”行者笑道:“請起,請起。明日就有分曉。”衆僧安排了齋飯,他師徒們吃了。打掃乾淨方丈,安寢一宿。
  二更時候,孫大聖心中有事,偏睡不着,衹聽那裏吹打,悄悄的爬起來,穿了衣服,跳在空中觀看,原來是正南上燈燭熒煌。低下云頭仔細再看,卻是三清觀道士禳星哩。但見那:
  靈區高殿,福地真堂。靈區高殿,巍巍壯似蓬壺景;福地真堂,隱隱清如化樂宮。兩邊道士奏笙簧,正面高公擎玉簡。宣理《消災懺》,開講《道德經》。揚塵幾度盡傳符,表白一番皆俯伏。咒水發檄,燭焰飄搖衝上界;查罡布鬥,香煙馥鬱透清霄。案頭有供獻新鮮,桌上有齋筵豐盛。
  殿門前挂一聯黃綾織錦的對句,綉着二十二個大字,雲:
  雨順風調,願祝天尊無量法;【李本旁批:幻甚。】
  河清海晏,祈求萬歲有餘年。
  行者見三個老道士,披了法衣,想是那虎力、鹿力、羊力大仙。下面有七八百個散衆,司鼓司鐘,侍香表白,【證道本夾批:有景。】盡都侍立兩邊。行者暗自喜道:“我欲下去與他混一混,奈何‘單絲不綫,孤掌難鳴。’且回去照顧八戒、沙僧,一同來耍耍。”
  按落祥雲,徑至方丈中。原來八戒與沙僧通腳睡着。行者先叫悟淨,沙和尚醒來道:“哥哥,你還不曾睡哩?”行者道:“你且起來,我和你受用些來。”沙僧道:“半夜三更,口枯眼澀,有甚受用?”行者道:“這城裏果有一座三清觀。觀裏道士們修醮,三清殿上有許多供養:饅頭足有鬥大,燒果有五六十斤一個,襯飯無數,果品新鮮。和你受用去來!”那豬八戒睡夢裏聽見說吃好東西,就醒了,道:“哥哥,就不帶挈我些兒?”行者道:“兄弟,你要吃東西,不要大呼小叫,驚醒了師父。都跟我來。”
  他兩個套上衣服,悄悄的走出門前,隨行者踏了雲頭,跳將起去。那呆子看見燈光,就要下手。行者扯住道:“且休忙。待他散了,方可下去。”八戒道:“他纔念到興頭上,卻怎麽肯散?”行者道:“等我弄個法兒,他就散了。”
  好大聖,捻着訣,念個咒語,往巽地上吸一口氣,呼的吹去,便是一陣狂風,徑直捲進那三清殿上,把他些花瓶燭臺,四壁上懸挂的功德,一齊颳倒,遂而燈火無光。衆道士心驚膽戰。虎力大仙道:“徒弟們且散。這陣神風所過,吹滅了燈燭香花,各人歸寢,明朝早起,多念幾捲經文補數。”衆道士果各退回。
  這行者卻引八戒、沙僧,按落雲頭,闖上三清殿。呆子不論生熟,拿過燒果來,張口就啃。行者掣鐵棒,着手便打。八戒縮手躲過道:“還不曾嘗着甚麽滋味,就打!”行者道:“莫要小傢子行。且敘禮坐下受用。”八戒道:“不羞!偷東西吃,還要敘禮!若是請將來,卻要如何!”行者道:“這上面坐的是甚麽菩薩?”八戒笑道:“三清也認不得,卻認做甚麽菩薩!”行者道:“那三清?”八戒道:“中間的是元始天尊,左邊的是靈寶道君,右邊的是太上老君。”行者道:“都要變得這般模樣,纔吃得安穩哩。”那呆子急了,聞得那香噴噴供養,要吃,爬上高臺,把老君一嘴拱下去道:“老官兒,你也坐得 夠了,讓我老豬坐坐。”八戒變做太上老君;行者變做元始天尊;沙僧變作靈寶道君。【證道本夾批:雖非仙佛同根,亦是釋道一體。偷嘴之中,又有理焉。】把原象都推下去。及坐下時,八戒就搶大饅頭吃。行者道:“莫忙哩!”八戒道:“哥哥,變得如此,還不吃等甚?”
  行者道:“兄弟呀,吃東西事小,泄漏天機事大。這聖象都推在地下,倘有起早的道士來撞鐘掃地,或絆一個根頭,卻不走漏消息?你把他藏過一邊來。”八戒道:“此處路生,摸門不着,卻那裏藏他?”行者道:“我纔進來時,那右手下有一重小門兒,那裏面穢氣畜人,想必是個五穀輪回之所。你把他送在那裏去罷。”
  這呆子有些夯力量,跳下來,把三個聖像,拿在肩膊上,扛將出來。到那廂,用腳登開門看時,原來是個大東厠。笑道:“這個弼馬溫着然會弄嘴弄舌!把個毛坑也與他起個道號,叫做甚麽‘五穀輪回之所’!”那呆子扛在肩上且不丟了去,口裏嘓嘓噥噥的禱道:
  “三清,三清,我說你聽:遠方到此,慣滅妖精。欲享供養,無處安寧。藉你坐位,略略少停。你等坐久,也且暫下毛坑。你平日傢受用無窮,做個清淨道士;今日裏不免享些穢物,也做個受臭氣的天尊!”
  祝罷,烹的望裏一捽,灒了半衣襟臭水,走上殿來。行者道:“可藏得好麽?”八戒道:“藏便藏得好;衹是灒起些水來,污了衣服,有些腌髒臭氣,你休惡心。”行者笑道:“也罷,你且來受用;但不知可得個幹淨身子出門哩。”那呆子還變做老君。三人坐下,盡情受用。先吃了大饅頭,後吃簇盤、襯飯、點心、拖爐、餅錠、油煠、蒸酥,那裏管甚麽冷熱,任情吃起。原來孫行者不大吃煙火食,衹吃幾個果子,陪他兩個。那一頓如流星趕月,風捲殘雲,吃得罄盡,已此沒得吃了,還不走路,且在那裏閑講,消食耍子。
  噫!有這般事!原來那東廊下有一個小道士,纔睡下,忽然起來道:“我的手鈴兒忘記在殿上,若失落了,明日師父見責。”與那同睡者道,“你睡着,等我尋去。”急忙中不穿底衣。止扯一領直裰,徑到正殿中尋鈴。摸來摸去,鈴兒摸着了,正欲回頭,衹聽得有呼吸之聲,道士害怕。急拽步往外走時,不知怎的,躧着一個荔枝核子,撲的滑了一跌,噹的一聲,把個鈴兒跌得粉碎。豬八戒忍不住呵呵大笑出來,【證道本夾批:有景。】把個小道士唬走了三魂,驚回了七魄,一步一跌,撞到後方丈外,打着門叫:“師公!不好了!禍事了!”三個老道士還未曾睡,即開門問:“有甚禍事?”他戰戰兢兢道:“弟子忘失了手鈴兒,因去殿上尋鈴,衹聽得有人呵呵大笑,險些兒唬殺我也!”老道士聞言,即叫:“掌燈來!看是甚麽邪物?”一聲傳令,驚動那兩廊的道士,大大小小,都爬起來點燈着火,往正殿上觀看。不知端的何如,且聽下回分解。
  【悟元子曰:上回言修道者,當盡心知性,內外潔淨,方可以自卑登高,漸造聖賢之業。然三教門人,不知有天下無二道,聖人無兩心之旨。在儒者呼釋、道為異端之徒,在釋、道呼儒門為名利之鬼。且釋謂仙不如佛,道謂佛師於仙,各爭其勝,竟不知道為何物。釋失佛氏教外別傳之訣,將真經竟為騙取十方之資;道失老子金液還丹之旨,將秘籙乃作偽行邪道之言;儒失《中庸》心法之道,將《詩》、《書》藉為竊取功名之具。自行其行,三而不一。殊不知三教聖人,門雖不同,而理則淮一。若不知《中庸》心法之道,即不知教外別傳之道,亦不知金液還丹之道;如知金液還丹之道,即知教外別傳之道,亦知《中庸》心法之道。一而三,三而一,一以貫之。仙翁於此回,合下五、六回,批破旁門邪行,使學者急求三教一傢之理,而修持之也。
  如此回“三藏師徒過了黑水河,一直西行,忽聽得一聲吆喝,便是千萬人吶喊之聲,八成以為地裂山崩,沙僧以為雷聲霹靂。”俱寫西天路上,千奇百怪,有無限不經不見、出人意外之事。“行者起到空中,睜眼觀看,見一座城池,倒也禪光隱隱,不見什麽兇氣紛紛。”此城池喻人之幼身,言此幻身,亦為修道者之所賴,非他妖邪之可比,特用之不得其道,雖有祥光,殊覺難保。
  “許多和尚推車,一齊着力打號,車子裝的都是磚瓦木植之類。灘頭上坡場最高,又一路夾脊小路,兩座大關。關下之路,都是直立陡壁之崖,那車兒怎麽拽得上去。雖是天氣和暖,那些人卻也衣衫藍縷,看像十分窮迫。”此批運河車,轉轆轤之妄行也。夫法華三車,所以引愚迷而入真覺;廣成河車,所以示正氣而發道源。金丹大道,惟取先天真一之氣,以為超凡入聖之本,而一切後天有形滓質,皆所不用。無知之徒,聞此三車河車之說遂疑為運腎氣,自尾間上夾脊過雙關,至玉枕,而還精補腦;或有後升前降。為河車運轉。似此作為,是撇卻先天金玉珍珠有用之寶,而搬弄後天磚瓦木植無用之物。以真換假,十分窮迫,豈是虛語?行者變雲水道人,問出“三力”興道滅僧來由,走在沙灘,呵呵笑將起來。是笑其不知何車運轉之妙,而衹在臭骨頭上作活計也。
  “三力”又會“煉丹煉汞,點石成金”。天下修行者,多以凝結精血為內丹,燒鉛煉汞為外丹,妄想以此為修性了命之具,直至氣血凝滯而出瘡癬,火毒攻外,而爛肌膚,求生不得,求死不得,不過多受苦楚而已,何能長壽延年乎?此等冤屈,若非暗中天神默估,遇着取經的真羅漢,齊天的大聖人,為教門秉忠良之心,為人間報不平之事,一棒打殺監守工夫之小道,焉能解得脫逃的出耶?
  行者道:“我是孫行者,特來救你們的。”衆僧道:“我們認得他。”又云:“夢中常會。”又云:“金星說知。”蓋先天之氣,行住坐臥,須臾不離,森寐相通,晝夜無礙。特魚相忘於江湖,人相忘於道術,在道而不知有道,若不遇慈祥明師,密處傳真,未易認的。“行者哄得衆人回頭,他卻現了本現。”天下迷徒,妄作妄為,皆因不肯回頭,以致自誤性命,與道相隔,愈求愈遠。若知的百般扭捏盡是荒唐,一身氣質都為虛假,則假者一棄,而真者即得,大道在望,先天不遠也。
  “行者使神通,將車兒輓過兩關,穿過夾脊,提起來摔得粉碎,把些磚瓦木植拋下坡坂。”噫!“附耳低言玄妙旨,提上蓬萊第一峰。”先天精氣為後天精氣之主宰,先天一通,後天自順。使神通碎車,全以神運,而不在色相中用力,此即提綱“法身元運逢車力,心正妖邪度脊關”之旨。然人皆將此題目誤認,多不得正解。吾竊有辨焉。法身者,先天本來真性,又名𠔌神,又名元神。《悟真》雲:“要得𠔌神長不死,須憑玄牝立根基、”玄牝者,陰陽之門戶,元字乃二人成字,在天為元,在人為仁,為陰陽之關口,是曰雙關;為生死之道路,是曰夾脊。中含一點先天之氣,似明窗塵,似雲中電,非有非無,非色非空,名為真一之精,又名真一之水,又名真一之氣,又名真鉛,又名真種,又名河車。修道者逢此元會,而運轉此氣,即是運轉河車,而𠔌神不死,是為玄牝。此係不睹不聞法身上之夾脊雙關河車,而非有形有象色身上之夾脊雙關之謂,故曰“法身元運逢車力”。知此者即正,迷此者即邪。若有能知得修色身之為邪,修法身之為正,則是心正而不為妖邪所惑,即已將妖邪度過了夾脊雙關,而再不在色身上用功夫矣。故曰“心正妖邪度脊關”。明理者,自能領會。
  “大聖把毫毛拔下一把,每一個和尚與他一截。”言人人有此一氣,須當認真。“都叫捻在無名指甲裏。”言個個具此法身,不得着相。“捻着拳頭。衹尋走路。”得一善,則拳拳服應,而弗失之也。“若有人拿你,攢緊拳頭,叫一聲齊天大聖,我就來護你,就是萬裏之遙,可保全無事。”擇善固執,呼吸相通,感應神速,靡遠弗屆。得其一,而萬事畢矣。“衆僧有膽量大者,捻着拳頭,悄悄的叫‘齊天大聖’,衹見一個雷公站在面前,手執鐵律,就是千軍萬馬也不敢近身。”蓋以金丹大道,人不易得,間或得之,多驚疑而不敢下手。若有出世丈夫,勇猛男子,直下承當,信受奉行,潛修暗煉,立竿見影,隨聲即至,片刻之間,還丹可得,而虎兕不能傷,刀兵不能加矣。“此時有百十個叫,足有百十個大聖護持。”言此先天一氣,人人具足,個個圓成,處聖不增,處凡不減,現在就有,不待他求也。“叫聲‘寂’,依然還是毫毛在指甲縫裏。”此放之則分靈布散,變化無端;收之則細入毫毛,無聲無臭。這個妙旨,實三教一傢之理,孔門所謂《中庸》者即此道,釋氏所謂一乘者即此道,老子所謂金丹者即此道。乃成仙作佛、為聖為賢,智慧之源淵,豈禳星禮鬥、希望萬歲不死、枉勞功力者,所能窺其涯岸哉?
  行者到三清現,想道:“我欲下去與他混一混,奈何孤掌難鳴,且回去照顧八戒沙僧,一同來耍。”噫!行者變化多端,豈真怕“三力”而不敢混,必待八戒沙僧相幫乎?此中別有妙意,國王惑於“三力”,興道滅僧,是已不知有釋氏之道矣。不知釋氏之道,焉知老氏之道;不知老氏之道,焉知孔門之道。一滅三滅,一興三興,國王興道,不知所興者何道?國王滅增,不知所滅者何道?道至如此,尚忍言哉?今欲一混,而照顧八戒沙僧同來,是欲混三傢而歸一傢,以一傢而統三傢。“八成變老君,行者變元始,沙僧變靈寶,把三個聖像拋在水裏。”僧變道而仙佛一理,三入水而三教同源。三清觀即是智淵寺,智淵寺仍是三清觀。三而一,一而三,何得以三而視之?又何得以不一而分之乎?夫三教一傢之道,虛靈不昧之道。得之者,在儒可以為聖,在釋可以作佛,在道可以成仙。若能細為尋摸,即能得其消息。然不知有彼此扦格,呼吸自然相通之理。聞其說而害怕遠走,不下肯心,當面錯過,則是在儒而不知有道義之門,在釋而不知有不二法門,在道而不知有衆妙之門。未得三教之實,謬執三教之名,失其本而認其枝,各分門戶,爭勝好強,皆係無知孩童之小兒,終久跌倒,一靈歸空,入於大化,而莫可救矣。何則?三教一傢之道,至近非遙,悟之者立躋聖位,迷之者萬劫沉流。以其最近,視以為常,人多棄之。殊不知平常之中,有非常之道在。古人所謂“道可道,非常道”者是也。
  “八戒忍不住呵呵大笑”,不笑不足以為道;“小道士嚇得戰戰驚驚”,不驚不足以為道。“老道士聞言,一聲號令,驚動兩廊道士,大大小小,點燈着火往正殿上觀看。”即佛祖所云“若說是事,諸天及人,皆當驚疑”者是也。噫!“自從覓得長生訣,年年海上訪知音。不知誰是知音者,試把狂言着意尋。”
  詩曰:
  運氣搬精俱作妖,誰知法身自逍遙。
  若於根本求元運,無限邪行一筆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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