都市生活 美元硬過人民幣   》 新風東街      韓鼕 Han Dong

  信箱裏有一張通知單,讓我去希望路電信局取一份電報。看來下午已來人送過一次了。關於這份電報,我一點綫索也沒有。我想:八成是朱浩要來了──他改變了主意,請了假,來和王玉和好如初。這樣也好,明天我去■(chu)縣,就讓他們在這裏過幾天小日子吧。王玉連連搖頭,說絶對不可能,朱浩是决不可能來許城找她的。這麽說其實是盼望朱浩來──我看出來了。
  我們上了樓,稍歇片刻,就又下來去車棚裏推車。王玉堅持帶我。她的心情很迫切,所以騎得飛快。好在夜深人靜,路上幾乎沒有什麽人,我們很快就到了。燈下,一個製服碧緑的人遞上電報。果然不是朱浩拍的,也不是我認識的其他人。電報還是我上午發往南京的那一封,被原封未動地從南京退了回來,原因是地址有誤。我把新風東街錯寫成東風新街了。這個地址我至少寫過四封信去,從來也沒有出現過差錯。
  王玉又在拿她烏黑的眼睛看我了。也許,是天意讓我不能成行吧?這麽說勉強了點。因為此刻我們就站在通霄營業的電信局的前廳裏,再給裊裊發一封正確的電報也為時不晚。不能說我已無能為力,或需假托於什麽天意。要說也衹能說是天意的一個徵兆而已。再者,即使裊裊沒有及時收到我的電報,我也能按地址找到她的傢啊?即使地址有誤,找不到她傢──退一萬步說,我也能自己從南京轉車去■(chu)縣開會呀?我得為我的主意改變負責。我說要走了要走了,弄得人人皆知(包括東海),結果又不走了。與其嚮他們說明虛假的事實(一封有地址有誤的電報),還不如承認我想多陪王玉玩幾天。
  我抱着某種决然的心情走到櫃臺前,大聲吆喝,嚮打瞌睡的營業員討一張電文紙。她說要買,我就買。然後我填寫了當天的第二份電文。我避開了東風新街或新風東街,那極易出錯的是非之地。我將電報直接發往會務組,告訴老李我因病不能前往了。告訴他我多麽地遺憾,並祝會議成功。
  回來後,王玉去衛生間裏衝了澡,換了睡裙出來。那睡裙很短,下襬在膝蓋以上,上面,穿過兩邊的腋下在背後打了一個結。我不知道它是什麽質料的,不過看上去又輕又薄,浮面上還有那麽一點發亮。白色的睡裙,使四面探出的王玉棕色的肢體更誘人了。她的鞋底帶水,進了臥室。
  平日,我的臥室地上撂着一張雙人床墊,除此之外沒有床架,也沒有別的什麽床。就那麽一張床墊撂在地上,看上去怪誘人的,誰都想到上面去滾一滾。那些故作天真的女孩尤其如此。度夏時節,與床墊並列在地上鋪一張草席。人坐在席子上,背靠床墊,是我與來訪的朋友們慣常采用的交談姿勢。身後,陽臺的門打開着,有涼爽的陣風吹過。席子上的電扇也大搖其頭,旋轉不已。一張靠背椅權做茶几,上面放着煙缸、水杯之類。對方要是一個女的,可能就有瓜子梅子什麽的了。廉價的收錄機裏涌出音樂,一般是聽不懂歌詞的英文歌。後來我發明了燭光。熄滅電燈,點燃蠟燭,讓樂聲繚繞、輕風吹拂,一切就算齊備了。王玉自然將受到我盡可能的款待,我的全套然而是低水平的享受今晚將毫無保留地奉上。昨天過於匆忙,彼此間也不太熟悉,所以實施時省略了幾項,諸如點蠟燭熄燈等等。
  此刻王玉脫了鞋,在席子上坐下。她隨手翻閱着一本雜志。她在等我。而我,正關着門在衛生間裏。我先大便,然後淋浴。我把剛纔大便的地方以及前面反復擦洗了多次。我發現衛生間的環境已經有點陌生了:磁磚上多出幾衹塑料瓶,內裝顔色各異的護膚洗發用品。幾衹發卡一把梳子,梳子上還繞着長長的發絲。一副未及收拾的乳罩吊在鈎子上。其實我早就洗好了,直到完全平靜下來這纔套上內褲出來。我也不必在外面再加一條西裝短褲了。既然王玉和白天在街上時的裝束不一樣,我也總該有點不一樣纔對。在街上走路時我就穿一條西裝短褲,如果再穿一條西裝短褲那就不對了。我不願顯出王玉的輕浮或我的正經來。於是我就穿着內褲赤裸上身來到王玉的身邊坐下。如果是朱浩或東海來訪我也會這樣的。對王玉我沒有任何保留,我把她看做好朋友,自己人麽!要是有那麽一點保留我倒是會心裏不安了。好在到目前為止我的表現不錯,對王玉的確沒有什麽保留。我連太監的睾丸都講了,我還擔心什麽?
  王玉放下雜志和我聊天。她得等頭髮幹了才能睡,所以我不必覺得會打攪她。我也絲毫沒有糾纏磨蹭的意思。我陪她聊天是出於好客的美德。我們不是正談到明天開始怎麽玩嗎?到哪些地方?怎麽走?找什麽人?我們在安排遊覽許城的日程,並不是沒有實際內容,不是沒話找話呀!我熄了燈,點燃蠟燭,看得出王玉很喜歡。她的臉仿佛是在一本泛黃的書頁裏閃動,顴骨上的陰影就象木刻一樣。她的眼窩是那麽地深,盯着火苗那麽地專註。那種插在生日蛋糕上的生日小蠟燭很快就熄滅了,我還能找出很多(放在一隻紙盒裏)。我聽見王玉說:“別去找了吧。也別開燈,就這麽呆着。”我沒說話,坐了回去。片刻後通嚮客廳的門框顯露出來了,房間也不象先前那麽黑。我們的身後有較強的光。轉過臉去就看見了通往陽臺的門。門開着,由於臨高,我們看見了街道對過的梧桐樹頂,一盞路燈掩映其間,真是美妙極了。樹冠不再象白天看上去那樣茂盛熾烈,而是晶瑩璀璨、色彩繽紛的。陣風中樹木搖動,樹葉翻轉,仿佛玉片磕碰發出了音樂之聲。一些光亮灑進來,使我們的眼前更黑暗了。膚色黝黑的王玉有如我身邊的一個陰影。
  我伸手去拿組合櫃格架上的一瓶酒,不用看我就知道它在那裏。在它的後面有兩衹杯子扣着,我也一並提了過來。將兩衹杯子平放在席子上,這時我纔問王玉:“喝點酒吧?”對方說:“好。”我提起瓶子發現酒瓶幾乎是空的,衹剩了一個底子。我把最後的一點酒小心翼翼地分倒在兩衹杯子裏,空酒瓶放在一邊。我用兩指夾起其中的一隻杯子,在另一隻靠着王玉腳踝的杯子上輕碰一下。玻璃發出脆響。暗光,杯底的深色液體波動。我在微涼堅硬的杯沿上抿了一口。王玉也拿起了她的杯子。
  她問:“這是什麽音樂?”我說:“《影子的房間》。”
  那磁帶盒上的歌手叼着一支雪茄,背景上塗抹着幾塊深藍色的油彩,表示了房間的深度和幽暗。配器極為簡單。他用我們所不懂的語言反復而低聲地吟唱着。收錄機上的緑燈閃爍不已。自從喝過第一輪後,我們的杯子重又放回席子上了。它們並排立着,意味深長。好半天我沒有說話,似乎在聽音樂。這時王玉又拿起她的杯子,在我的杯子上碰着,一下、兩下,很多下,她有些不飲自醉了。
  我仰靠在床墊上,能看見王玉此時的整個後背(她正在一心一意地與我的杯子相碰)。我又看見了那睡裙上的浮光──它在遊動。我聞見了那濕發間香波溫暖的氣息。我想我距那一切近在咫尺,我的右手更近。它在意識力的作用下悄然擡起(有別於明確的指令,有如我們在夢中攀登,雙腿也會在被子下錯動一樣)。等我清醒過來想把它放回原處我身體的右側,已不可能。我找不到它的位置了。就在剛纔,王玉嚮她的左側位移了幾寸,正好是夠我的右手放下去的地方。
  她還在焦慮地碰杯,如同鼓點鑼聲催促。我的右手也還懸在半空,還在猶豫。最後下降時它還是避開了她的裸肩,落在了睡裙那光滑的質料上。她如同觸電一般,反身將我抱住。她用了最大的力氣,全身都盤繞到我身上來了。她送上她的嘴唇、舌頭、呻吟和顫慄,差一點就將席子上的酒杯弄翻了。我對後一點尤其擔心,所以一面回應她一面註意把這些東西(酒杯、酒瓶)隔開。我把她拖上床墊,短暫的分離不過是要脫下隔在我們中間的衣服。然後我們又擁抱在一起了。
  我迫不及待地進入了她,她擡起雙腿歡快地迎接着。身體落實以後(它正在躊躇滿志並機械地用力)腦袋有暇想到了另一些問題。我問自己:“這是真的嗎?”我一遍一遍地問:“這是真的嗎?這是真的嗎?真的嗎?……”既沒有結論,也沒有附加的問題。它沒有意義。衹是一種節奏,一種進行。真的嗎?真的嗎?真的嗎?真的嗎真的嗎真的嗎真的嗎真的嗎──真的──嗎──嗎──。



   我读累了,想听点音乐或者请来支歌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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