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个十回,是西门庆家的兴旺发达,财运亨通。李瓶儿生了儿子,西门庆又升了官。原来只是交结官府,现在正正经经成了官了,成了提刑副千户。我不知道怎么对应,大约是我们现在省高级法院的副院长,一个市井流氓、黑社会老大管法律去了。所以他为儿子就起名叫“官哥儿”,“哥儿”是当时对孩子的称呼。因为他得了官。家里的日子更加兴盛。但在写其兴盛的同时,着重写其内部潜伏的种种危机,如妻妾之间的矛盾,家人之间的种种问题。在这个十回里边,又穿插了一个宋惠莲的故事,值得注意。
宋惠莲是西门庆非常得意的一个下人的媳妇儿,所谓的仆妇。被他勾搭上手后,也有一番恩爱,引起了潘金莲的嫉妒。宋惠莲比较浅薄,得到主人的恩宠之后控制不住内心的兴奋。西门庆偷偷摸摸地给她一点东西之后,她就戴在头上戴出来了。平时说话开始支棱,欺负这个,挤兑那个,很浅薄啊,觉得自己高人一等啊。而且西门庆也答应她叫她离婚,补充到他的妻妾的队伍里边,叫她站在第六或者第七,在后边排上了,就是说要“进班子”了。她控制不住自己的兴奋。这就恼翻了潘金莲。其实也惹了其他一些人,像孟玉楼,不过这些人比潘金莲要沉着一点,不像她那么轻易地就表现出来。后来她的丈夫来旺儿知道了,喝了酒就骂街,要与西门庆白刀子进去,红刀子出来。传到西门庆耳朵里,设了一个陷阱,送到官府打了一顿,发配走了;宋惠莲就自杀了。我们的一些批评家往往非常片面,一旦说到《金瓶梅》的时候呢,说《金瓶梅》里也有反抗的女性啊,比如说宋惠莲就是,因为她当面骂西门庆,你这个人怎么是弄死人的刽子手啊,等等。确实是骂了,但她谈不上精神的反抗。在绝大多数情况下,惠莲都是非常巴结上赶的,只是发现自己没有巴结上,发现自己受了骗,恼羞成怒,才出语谴责。宋惠莲是这一段中的重要人物,故称之为“宋十回”亦可也。
第四个十回,西门庆已经当了官,生意做得也越来越大。我们知道,官商勾结在我们的历史里太悠久了。如果有了政府职务,这个生意就好做了。所以西门庆的家业是越来越大,结交越来越广。这十回主要写他的放纵,也就是我们说的“纵欲”。他简直就是没有不行的事了,什么都可以做了。在这个十回里面,又出现了一个对西门庆来说很重要的女人,就是王六儿。每一个阶段他都有新的女性:像潘金莲跟西门庆,原是有些感情的,感情多深不好说,但在一个阶段里是有感情的;像李瓶儿跟西门庆的感情,有些场景和话语应该说是很动人的,作者写得很细,很真诚,很真切;像孟玉楼,也是爱西门庆的;像宋惠莲,也不能说一点感情都没有,也有一点儿的欣赏。但是我觉得,王六儿跟西门庆的关系,应该说是纯粹是一种交换,你给我钱,我陪你睡。所以书中写王六儿在西门庆死了之后,变成了私娼。没有别的手段,就自己在那里接待客人了。但是,为什么说她非常重要呢?因为她有大量的跟西门庆在一起胡搞的事件。她的丈夫是西门庆的一个伙计,也是搞经营的。丈夫是允许和鼓励她这样做的。为什么说在第四个十回他真正进入了放纵,就是从这一点上说,他有了大量的纵欲之事。所以在这第39回,作者又穿插了一个算命的预言,再一次给他们预测未来。我们知道《红楼梦》里也有这种预测性的东西。作为一种写作的手法,很多小说里面都有。
第五个十回,实际上是在写潘金莲和李瓶儿之间的争宠,更为激烈。主要是写她们两个人的争宠,已成为一条情节主线。大老婆吴月娘已经退到一边去了,她觉得反正我也是大老婆,你们爱怎么争就怎么争去吧,这个排位已经改变不了了;孟玉楼也已经退到一边儿去了,她想就让你们争吧;李娇儿已经撤到一边去了;孙雪娥本来就不行,像争斗但没有实力。所以就是她们两个人在竞争。怎么争?她们两个是不平等的。李瓶儿有钱、有色,最重要的是有了一个儿子。西门庆其实在这一点上是很正统的,他对子嗣的问题非常重视。潘金莲怎么办呢?又没钱,又没儿子,又跟其他人的关系不好。但是潘金莲有潘金莲的办法,她会充分地以自己的色,以自己的强梁,以无耻和无所不为来控制西门庆。其实我们要细说潘金莲的话,可以发现她有一个逐渐从挨打到西门庆被她控制、害怕她的过程。我曾经看一本书上说潘金莲地位很低,动不动就被西门庆踢上两脚。说得不对,她只被踢过一次。后来就不踢了,西门庆就逐渐被她控制了,就有点害怕她了。大家注意,你仔细阅读就可以发现,他害怕她,甚至见了她就恐惧。所以她利用她的个人能力来争宠。比如说在第四十回,他写李瓶儿把小儿子打扮得非常漂亮,穿了这个穿了那个;潘金莲没有儿子能抱着,怎么办呢?就把自己打扮成一个小孩,一个小丫头,问西门庆你认识不认识我啊,给他以强烈的新鲜感。西门大院的妻妾们有各种各样的斗争策略,这种家庭的斗争没有大情节,没有大起伏,但是真实可信,也写得针线绵密。所以,这个十回的主线,写的是她们两个的斗争。也写到了其他的内容,比如说西门庆开始结交一些地方大员。比如请宋巡按,我们知道明代是实行巡抚制的,巡按当然要小一点,但是被他写的很像巡抚,整个路数像山东巡抚一样,显得权力很大。再如写西门庆结交蔡御史,巡按跟御史是同年,所以蔡御史路过这儿,宋巡按便要接待,可是巡按本身没有钱,就要找一个有钱的,找到了西门庆。西门庆把这件事情做得非常漂亮,接待得非常好,然后又送给巡按一个很贵重的古董。那个时候也和现在个别人一样,你送他钱他不太好接受,但是送一些字画、古董之类的东西却很容易接受,于是就结交上了。这十回里面还有一个非常重要的穿插,就是西门庆开始认识了一位胡僧——西域来的一位和尚,怪怪的样子,根据描写像中亚地区,比如乌兹别克斯坦、阿富汗一带的人。这个胡僧的特别的地方,在于他有那种春药,也就是淫药。西门庆听说以后极感兴趣(这也是一种预兆,即他开始感到在性的方面力不从心),把这个胡僧请到家里来吃饭。这件事大概发生在第49回。2000年的时候我到奥斯陆大学去访问,该校一位汉学家正在给学生讲《金瓶梅》,讲到第49回的时候讲不通了,觉得难以理解。他们说,西门庆请了这个和尚到他家里来吃饭,怎么菜都那么奇怪呢?为什么要一个黄瓜,两个李子呢?它是象征男人的生殖器啊,但是挪威的汉学家们不理解。作者是一种调侃,全用这种象征性器官的一些菜来暗示,来讥讽。两个人吃了一通,胡僧赠以灵丹妙药,西门庆还要给他钱,他因为是和尚嘛,不要,就走了。然后在第50回,就写西门庆迫不及待要试验获胡僧药的效力,先找了王六儿。为什么说这个描写也很重要呢?大家注意,就是到第50回,到一本书的一半的时候,高潮已经过去,衰败已经开始。以主人公为标志,他的身体已经不行了,已经走下坡路,要靠吃药来弥补了。看上去官还在升,钱还在多,但是他已经露出了衰败的样子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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