鸳鸯蝴蝶 广陵潮   》 第四十六回 欺小姑红闺娇割臂 充侠客黑夜惨飞头      Li Hanqiu

  人丛之中,遥见一个中年妇人,披头散发。身边搁着一张小几,几上放一面砧板,用一柄厨删,劈劈拍拍将那砧板上的猪肉剁得像肉雨似的,四面飞溅,嘴里又夹七夹八的骂。刘祖翼夫妇因相离尚远,也听不出他骂的甚么。刘祖翼回头向刘四奶奶说道:“这骂的不就是冯老太?”刘四奶奶道:“听这声音,果然是她,不知又同谁吵闹。她的脾气,只是火性暴躁。”刚议论着,见蟹儿从人丛里又钻出来说:“干娘要拚命呢,我把我们的家伙一总搁在她屋里了。瘫子哥哥知道爹来,叫爹去劝一劝。”
  刘祖翼此时疾便将各物安放在大路上,命刘四奶奶同蟹儿守着,自己便分开众人,挤得进去。那冯老太见是刘祖翼,放下厨刀,拍一拍手说道:“亲家你来得巧,你替我评评理看。我活到五十岁了,不曾被人家冤枉过。他家是王爷,要冤枉我怎样便怎样。我也拚着不活了,他家不还出我一个证据来,我由早骂到晚,由晚骂到早。由今儿骂到明儿,今年骂到明年。”说着又拿起厨刀,天杀地杀的骂起来。刘祖翼笑道:“亲家太太,你究竟为的一件甚么事?你说出来,我替你出气。他家,他家又是谁家?”冯老太一面骂,一面用手指道:“就是他家,还有谁家敢这样栽害人呢。”
  刘祖翼见冯老太指的那人家,两扇门紧紧闭着,也没有一个人影子。刘祖翼接着说道:“人家也不开口,你也让一句罢。”……旁边还有邻居,便齐打伙儿上前,将冯老太带笑带劝说得进去。有个快嘴在旁边道:“甚么大不了的事,又出来这样撒泼,这老家伙越发倚老卖老的了。”刘祖翼便回头问那人,冯老太何故同这家骂。那人道:“谁知道他们呢!据冯老太说这姓乔的人家,冤柱他的猫子偷饭吃。”
  刘祖翼也不由笑起来,重来招呼刘四奶奶,将各物扛抬进去。冯老太喘吁方息,见这模样吃惊道:“了不得,亲家几时迁了居的。”刘四奶奶抢前一步,附耳向冯老太说了几句,冯老太笑道:“这算甚么,要你这重谢。快请进来。”说毕同来帮着他料理。便是那个瘫儿子,也将蟹儿喊至面前,问长问短。不多一刻,忽听见有人敲门。刘祖翼便跳过去开门,原来是一个少妇,生得苗苗条条的瘦瓜子脸儿,鼻头上有十几点雀瘢,便插脚要走进来。刘祖翼问道:“奶奶是来找谁的?”那少妇低笑道:“我们是邻居,冯老太她自晓得。”
  冯老太听他们两人问答,早赶到天井里喊道:“哦原来是大奶奶。好大奶奶,不是我这老东西嘴坏,你看可有这样道理,怪道他做了寡妇呢。善有善报,恶有恶报。”又回头望着刘祖翼道:“这是隔壁乔大奶奶,她娘家姓车。人是再好没有,若是她家光有她。我们再没有说话。”说着一叠连声邀车氏进里面坐地。刘祖翼便知道这女人是冯老太适才骂的那人家媳妇。车氏摇摇摆摆走入冯老太堂屋里,深深扯起袖子福了几福,笑道:“我是特特来代冯老太陪罪,千不看,万不看,还看我的分上。”
  冯老太也笑起来说:“这又算甚么,没的折杀了我。”车氏又笑道:“我那姐姐太老实,一言半语,往往得罪了人,她还不知道。其时老太在门口发恼时候,我就要出来陪不是。后来因为闲杂人太多,实在不好意思。到累老太生气。”车氏说到此,便卟哧笑了,笑还未毕,猛见刘祖翼夫妇在那边收拾房屋,吃了一惊。冯老太笑道:“这是我家亲戚,因为住的房子漏雨,急急的到我家来借住几天。大奶奶看我这干女儿好不好?”
  车氏将玉娇端详了一回说:“好个标致姑娘。”于是又同刘四奶奶见了礼。冯老太倒了一盅茶安放在上面桌上,说:“奶奶请上坐,地方蜗居,污了奶奶衣服。”车氏笑道:“天天来走的人,又客气。我站站倒好。”
  冯老太又问道:“你的公公连日病好些吗?”车氏长长叹了口气道:“还是这样三日阴天,两日晴,困顿些反还安静。一经虚火上升,便胡言乱语,叫人吓得魂梦不宁。你老太不计较我那姐姐,没事时还望去坐坐,他老人家一生也苦够了,心血耗尽,所以得了这个症候。我两次三番要到城隍庙里借寿给他老人家,尽我做媳妇的一点孝心。”说着便眼泪直流下来。冯老太道:“亏你大奶奶好生孝顺。人家娶媳妇娶得像你这样人,是有造化了。你公公又病了,你家里那个寡妇她怎样?”
  车氏道:“她只是尽哭,她算是可怜了。自幼儿出嫁,便闹出那种笑话。不上二三年,丈夫又死了,婆又死了,孤苦伶仃,依栖在这里。我们姑嫂间虽然没得两条心,究竟她一生一世,总没甚趣味。”冯老太道:“这寡妇生成有个寡妇形状,她那副吊搭眉,我见了便生气。即如我这猫,几时走到她那边去的,她要冤枉他偷饭。”车氏笑道:“不谈罢。我此番的来意,不但陪罪,还要请问老太一件事,倒几乎忘却了。往常但听见人说割股割股,究竟这股怎么割法?谅情太太总该知道。”冯老太惊道:“阿呀,大奶奶难道要想割股,这是疼的了不得的,千万勿发这种呆气。”车氏又拭着眼泪说道:“我公公病重的时候,我就发了这条心。我姐姐她也要割,我说女儿割的股,依然拿自己的肉还自己的肉。于病人是个没相干,必得媳妇才有灵验。我所以特特的来请问太太。”
  刘祖翼听见车氏要割股,不觉心悦诚服,慨然说道:“亲家太太你到不要拦着这位奶奶,让这位奶奶成了圣贤罢。便割死了都是有名的,一例可以请得旌表。我来告诉奶奶,这割股就拿把刀在膀臂上,割一块肥肉,登时煨好了给病人喝,比仙丹还来得快。”
  车氏望着刘祖翼道:“多谢先生。”又回头对冯老太道:“我也不能久在这里耽搁了,家里我很不放心。得罪得罪,明天再会。”说着笑嘻嘻的一扭一扭,就盈盈的走了出去。冯老太送至门首,两人又密谈了几句。玉娇只听见冯老太说道:“人生一世,草生一秋,大奶奶你看开些罢,甚么叫做名节?你若是答应他,那边情愿多出几文。你奶奶不看钱分上总还该看他情义。”
  车氏也只笑了笑……且缓。这回书里冯老太所骂的那个寡妇,看官们猜猜是谁?想诸君料还记得那吃教的顾阿三,逼死卞玉贞用了一个偷换喜轿的毒计,硬生生将饶大雄娶的一个新妇抢得来,前回书中称他做乔大姑娘的便是。乔大姑娘因为当夜被顾阿三污了,次日公堂上情愿不嫁饶大雄,但求跟随顾阿三回家,这也是他误会了妇人从一而终的话。以为既污了我身子,除得一个死字,只有嫁给他,算是遮了羞,再没有别的方法。
  谁知顾阿三,倚仗外人势力,那敲诈良善,鱼肉乡里,也不消多说。约莫一日也有几次。一个饼店也没有闲工夫去做买卖了,渐渐交给了许多匪类,东奔西走,说不尽还做了许多劫掠勾当。乔大姑娘日日提心吊胆,同顾阿三的母亲一处过活。后来顾阿三出了门,一年多不曾回家,有人传说他在河南地方被人捕获,病死在狱里。乔大姑娘哭得死去复活,家里全无积蓄,又兼频年以来,朝廷举办新政,衣租食税,逐渐加增,民间各物,因此飞涨。婆媳二人时常忍饿。有时候乔大姑娘也向他父亲乞助,无奈自小亡了母亲,兄弟乔家运因为乔大姑娘失身匪人,很看不起她。便说我们虽然可以帮助姐姐,不能再养那老不死乞妇,姐姐若肯抛弃了那乞妇,便回家来也不妨事,乔大姑娘那里肯答应,因此也不常回家中。顾阿三的母亲不久又死了,剩得乔大姑娘只影伶仃,他父亲乔滨再看不过,便硬命乔家运将她接得回来过活。
  此时乔家运已娶了亲,便是适才到冯老太处的这位车氏。乔氏日日研究新学,不常在家,便在上海那个千锤报馆里鬼混。家中只有他们父女翁媳三人。姑嫂之间,外面很是亲热。车氏为人极其伶俐,从不肯怠慢这孀居小姑。乔滨不甚管理家务,都交代车氏一人经理。早年用心过度,目前得了一个喘嗽病症。有时发作起来,日夜自不交睫。屡次写信去喊乔家运回来,乔家运总说报务羁身,区区此心,知有国民,不知有父子了。”
  乔滨接到此信,气得两眼反插。乔家运到还遇着便人,总带些戈制半夏,红色补丸,人造自来血,寄给乔滨,乔滨恨着他这忤逆不孝,一总不肯吃他寄的药。因此病势日重一日,忙得个车氏求神问卜,日不暇给,走到乔滨床前,便两眼哭得飞红的。乔滨看这媳妇比儿子孝顺得许多。乔大姑娘虽也是日夜衣不解带的侍奉,比较起车氏,总不如她体贴殷勤,慰问周到。车氏因为夜间打熬寂寞,时常请隔壁冯老太来家做伴,冯老太同车氏打得十分火热,无话不谈。车氏今年刚得岁,去年嫁给乔家运,乔家运娶了亲,不到一月,便动身到上海去了,正月里回来住了几日,又离别了车氏动身。冯老太往往同车氏取笑。说她当这新婚滋味,通共计算来不到三十个整夜,问车氏怎生忍得过。车氏笑道:“我做女儿也做了年半多的时候,都忍过去,怎么今日反忍不过了。”冯老太笑道:“这话不然,做女儿忍得到一百岁,做媳妇忍不到三五夜。”冯老太说这话的当儿,却好乔大姑娘也坐在旁边,冯老太又勾引着她道:“说大姑娘你如今是孀居了,想也是一样的。”
  那乔大姑娘生性忠厚,那里听得进去这种蠢话,不由放下脸来,申斥了冯老太几句。后来背地里,又告诉他父亲乔滨,乔滨因此也戒饬车氏不许同冯老太往来。冯老太恨乔大姑娘深入骨髓。其实车氏同冯老太生有夙缘,那里因为你乔大姑娘一个人便分折得他们,所以乔滨病重,冯老太照常来往,便在这十几日前头乔大姑娘将要睡觉的时辰,已将鞋子脱了,忽然听见天井里沙沙的响,知是雨来了,却好日间晒了一身小衫裤露在天井里,不曾收拾,此时只得赶紧下床,开了房门,走至天井里去收拾。一会儿雨已不下,只闻风吹树叶的声音,见车氏房里灯已熄灭,知道他是睡了。刚将衣服收入手里,忽见腰门依然开着。吃了一惊,怕有窃贼,便扶墙摸壁的走入前一进里,思量唤醒仆妇们照察照察,耳边听得他父亲鼾声如雷,不敢高声叫喊。又走了几步,猛觉得门首有人嘻笑的声音,便吃一吓,悄悄的走近前一看。原来便是她弟媳车氏,面前立着一个少年汉子。分明事有暖味,此时若在别的识窍的,定然还转回来,不惊动他。那知这乔大姑娘是个蠢货,不省得风情月趣。便失声叫起来说:“这不是我的妹妹,你在这里做甚么?”这一声不打紧,早把那个汉子吓得走了,好似穿花蝴蝶一般,不知飞向那里去了。车氏慢慢的走转回身,冷笑道:“原来是姐姐,我见姐姐已经睡了觉的,不料此刻会跑出来。我是出来同冯老太说句话。被姐姐这一喊,到把冯老太喊跑了。”
  乔大姑娘道:“不是冯老太,我分明看见是个男子。”车氏道:“是你眼花了,那里来的男子。我不因为你是个姐姐,你这般有得没得的乱说,我不依你。”乔大姑娘依然折辩道:“好笑妹妹把我简直当做瞎子,虽在这黑影里,我难道连个男女都分别不出,明见那人是个瘦长身段儿,不然跑起来,那里得这样飞快。”车氏怕她尽说,被人听见。便掩饰道:“不错不错,是个男子。他是我的堂房哥哥。”乔大姑娘笑道:“这还说得像。若说是冯老太,我死了都不相信。”这句话在乔大姑娘仍是句老实言语。经车氏听了,句句都像刺了她的心。然而同她再分辩不得,大家关好了门,重又走回来,各自安歇。第二天大清早起,乔大姑娘便来敲车氏的房门。车氏正恨她昨晚上出来显魂得可恶,便装着不听见。后来听她敲不过,便在床上问道:“可是姐姐。”乔大姑娘道:“不错是我,妹妹开门。”车氏道:“你老早起身做甚?我还要多睡一刻。”乔大姑娘道:“你睡不妨。我想起一句话来要问你,我为这句话,一夜都不曾好睡。”
  车氏道:“又有甚么话,你只管说了罢。”乔大姑娘又想了一想才说道:“你昨晚说那个男子是你的堂房哥哥,我究不懂你这哥哥日间不好来谈心,为甚么半夜三更约你在门外相见。我一总悟不出这个缘故。好妹妹,你告诉了我罢。”车氏到此更忍不更,不由怒起来,拍着床边说道:“捉奸捉双。你昨夜为甚不捉住他?你只管一句半句的来消遣我。你兄弟倒不曾这样待我,不料我到遇见你这利害姑子精了。”
  乔大姑娘听车氏在房里这一顿发作,不由吃了一吓。暗想她这些话又从那里说起,我何尝说甚么捉奸。我不过疑惑她这哥哥,想是日间见不得人,所以悄悄的从夜里来会她这妹妹,问一声取笑的意思。不料她转这样发恼,早知道如此,就不问她罢。想着便怏怏走转去。
  车氏明知乔大姑娘是最老实不过,此番来问,决不是轻薄自己。然而又怕她无意中告诉别人,实大不便。便想了一计。这一天总不肯下床,嘤嘤啜泣。乔大姑娘不解其意,来催过几次。车氏发恼,总是不理。乔大姑娘暗想我是一个嫁出门的女儿,承父亲及兄弟看顾,接回家中过活。一个弟媳妇,忽然因为一件小事,白白得罪了她,心上很不过意,十分懊悔,也就躲向自家房里哭泣。
  车氏暗中好笑,悄悄的到乔滨房里偷了一盒鸦片烟膏,益发走入乔大姑娘房里说道:“姐姐也不要生气,总是我不好,我也没有别的话说,诺诺,这一杯鸦片烟膏,就是我葬身之地。倘若你兄弟回家,叫他不用思念我。至于我的娘家,见我死了,自然别有主张,我也不能替姐姐弥缝。”说着,就端起盒子,张口而饮。只吓得乔大姑娘一把扯住车氏的手臂,说:“好妹妹,总怪我猪油蒙了心,信口乱说,还请妹妹恕我则个。我要有别的奚落妹妹的心,叫我不得好死。”说罢,几乎要跪下来。车氏见那乔大姑娘的可怜样儿,故意说道:“我好好的一个人,却被姐姐疑惑坏了,叫我有何面目生于世间,姐姐此时我寻死,便这样说,我便依姐姐不寻死了,难保姐姐后来不仍旧同别人闲谈。好姐姐,你不如让我死了,倒还干净。”
  乔大姑娘只急得竭力分辩,并发誓以后再不提起这事。车氏才缓缓答应了。事过之后,车氏待乔大姑娘格外亲热。乔大姑娘畏罪感恩,更自不消说得。后来车氏又将此事告诉了冯老太,彼此都笑着乔大姑娘任人播弄。冯老太又说:“大奶奶你这哥哥两个字,到也回答得他好,他此时是你姨哥哥。明儿弄到一处去,又是情哥哥。”
  车氏不等他话说完,忙啐了一声。冯老太自此觉得乔大姑娘又可恼,又可笑,也思量给大乔姑娘一个下马威。恰好闹出猫子偷饭这句话,所以便趁这番,骂得乔大姑娘一个痛快。乔大姑娘那里敢去分辩,可怜只得缩着头躲在房里。又因为父亲病势沉重,暗地里同车氏商量,若一旦不起,此身更无倚靠,要割股救父。车氏也知道这割股也不是甚么好干的顽意儿,然而这个贤名,又怕被乔大姑娘独占了去,起初便拦着乔大姑娘不要割,继见乔大姑娘决意要割,却又要将这贤名同她平分。她不比乔大姑娘老实,她便缝人讲说,说她是要割股救着公公,弄得无人不知道。她只是观望。实指望乔滨的病渐渐好起来。无如眼见得是不济了,乔大姑娘镇日的一条眼泪一条鼻涕,决计于这一夜焚香割股。她是个老实人,她又追问着车氏说:“妹妹不是说也要割股的,今晚我却要割了。你还是割不割?你若是肯割,我们晚间等人静了便一齐割。车氏听这话,不觉怔了一怔,一个转念,忙笑起来说:“难得姐姐真有这个孝心,姐姐是嫁出门的女儿,尚且如此,我是媳妇,公公是你兄弟的父亲,就是我的父亲,我如何不割。”
  乔大姑娘十分赞叹。两人遂约在三更时分焚香割股。且说车氏那里肯做这样傻事。他便于当日预先买了四两猪肉,悄悄藏在房里,果然等至夜深,可怜乔大姑娘含着眼泪,当真拿了一柄剪刀,焚起香烛来,安放在天井中间,旁边生着炉火,预备煨肉。车氏缚了那块猪肉,慨然说道:“好姐姐,让我先割了罢。我弟妇不该占姐姐的先,因为这是苦痛的事,做弟妇的情愿拦头做了,这叫做有罪先受,有福后享。”乔大姑娘点点头。尽跪在地上睁眼望着,车氏恶狠狠掳起袖子,用剪刀向膀子上一戮,整整的一块大肉,随刀子掉下来,毫不疼痛,向乔大姑娘打了一个照面,说:“姐姐请罢,弟妇是已经割了。”
  乔大姑娘暗想:原来割股是这般容易的,早知如此,我何不早割了。于是也掳起衫袖,拿刀向臂上一割,割了有二寸多长一条血口,一大片肉还黏连着半边,不曾割下,已是疼得要命,几乎晕跌下去。又一转念我的弟媳妇割股,怎生如此爽利,可知道是她心虔的缘故。我莫非心不虔吗?想到此发了发狠,便用嘴将那块肉很命一咬,才咬下来。那个血已流得不止,乔大姑娘顿时变了颜色。车氏又惊又笑,暗想亏她忍心下此毒手,既是如此,益发成全了你的孝心罢。于是趁乔大姑娘昏迷之中,便跑向房里取了一块白布来替她裹护创口,她这裹护创口的法子,也不用香灰,也不用刀伤药,转重重的按上一把食盐,放入创口里去,用线缚着,只听乔大姑娘喊了一声阿呀,真个昏晕过去。车氏带拖带拽,将乔大姑娘扶入他自家床上,自己才把那一块猪肉,同乔大姑娘割下来的肉,一齐用罐子煨了。送给乔滨喝。知滨喝下去,也不见有甚效验。
  次日乔大姑娘不能下床,兀自呻吟不已。车氏暗暗发笑,转跑向冯老太那边去干她的正经了。你们试猜她这所干的正经是件甚么事?自然就是冯老太劝的那句人生一世草生一秋,甚么叫做名节的话了。然而论车氏这般毒,便合该这般淫。妇人家淫毒二字是相连的。何以车氏尚待旁人劝驾呢?然而其中正有一个讲究。大凡做了一个女人,其耳目嗜欲,原是同男人家一样的。世界上有一种坚松柏之操,凛冰霜之节者,固是天地淑气所钟,然亦亏他时时刻刻学了圣贤克制的工夫,然后才得到这种高不可及的地位。其余的便是寻常脂粉,眼界又苦不高,志虑又苦不定,并不知道甚么叫做风月,只顾去惹草黏花,狂蜂浪蝶,闹到末了,并没有一个是我所爱的,并没一个是真爱我的。到被人家议论个不长进。车氏她是个伶俐的人,她也有他的主意,说是论我这个人,原讲不到从一而终。然而既愿意玷污了这个名誉,也须实实在在寻觅一个知心诚意精强力壮的,方不负做了这一件不端的事。
  无如那冯老太所荐引的,原是她的姨兄,她是从未出嫁以前,她姨兄便百般的去引逗她。她那时候人小胆怯,尚想做一个太璞浑金的人物,不肯轻轻被她勾引上手。这还是第二层意思。她第一件只因为那姨兄身躯瘦怯,去痨病鬼已是欠得一二分。眼看看离鬼门关不大辽远。又知道他东爱一个,西爱一个,相与一个人,曾不到得一月半月,便又丢掉了,我何苦反去交结他。此番出了嫁,更是阅历过来的人了,尤其不必亟亟。无如他姨兄到甚是多情,不时的向冯老太絮聒。冯老太被他缠不过,又看他钱的分上,便有一夜硬行将他姨兄引到他家门首,逼着车氏去温存他。
  车氏情不可却,便背地瞒着人在门首一会,谁知那姨兄是个色鬼,早就同车氏不得开交。车氏一看,那冯老太已躲入他自家屋里去了。正难分解,幸亏乔大姑娘猛的跑出来,将她姨兄惊走,心中方欢喜不尽,次日便嗔责冯老太不应该如此作弄。冯老太见她真是不肯交结好姨兄,只得另行代她觅了一个人,这人果然是身长貌伟骨硬筋强,车氏方才称心,因此时常过来走走。……
  此都是先前的事迹,休再絮表。内中单表刘四奶奶自从搬入冯老太家里,过了几十天,并没有人来追问那笔洋钱,夫妻私下十分欢喜,刘四奶奶便逐日买些绫罗绸缎,裁衣缝裳,母女两人,打扮得花枝般似的。刘祖翼却也不管束她们,只是依然在外面敲些油水。时来运至,家中过得甚是宽绰。刘四奶奶已经知道冯老太家里,是个云雨行台,白日黑夜,常有些男男女女来往。自家照着镜子,却也不曾老丑,手头宽了,颜色也就变换过来。况且玉娇又是一朵鲜花,竟有许多人向冯老太设法,想勾搭她上手。无巧不巧,有一天刘四奶奶猛然见门外走进一大群少年,内中有一个人正是那送洋钱来的程全程二爷,吓得刘四奶奶躲避不迭,怕给他看见,那笔洋钱的案就要发作。幸喜那程全向这边望了望,却不曾看见自己。刘四奶奶等他们走后,便悄悄踅进冯老太这边来。冯老太正坐在他瘫儿子身后,替他梳辫子,只撅了撅嘴说:“四奶奶请坐。四奶奶瞧见我们家里这般热闹,你来他往,真是没有半个时辰安静,我这颗头都被他们闹裂了。”刘四奶奶笑道:“这正叫做能者多劳。”
  冯老太点头笑道:“这句话可是一点不错。我自幼年时候便发了一条愿心,愿世上男男女女,都把来聚拢在一处,教他们日夜快活。无论甚么处女,寡妇,尼姑,和尚,只要他们肯上我这条路,我没有不替他们竭尽心力的。所以天老爷也不辜负我。自从他死鬼老子死掉了,还留下这条根苗,虽然是残废,就比那膝下没有一点的好。”说着,又用篦子尽力在瘫子头上很篦,篦得瘫子叫唤起来。冯老太道:“你看你看,好乖乖,挨着些疼罢,你不曾见那些小姑娘们,比这疼得还利害,也不曾听见他们叫唤。”又望着刘四奶奶道:“你们玉娇可也是时候了。岁的女孩子,还不让她见识见识。譬如一颗桃子,搁老了就没有味道儿了。”刘四奶奶也笑起来说:“可是的,就请干娘替她留心。请问干娘,适才有一大起人,内中有一个瘦长脸蛋子,白得像纸似的。他是谁?”
  冯老太凝一凝神自言自语说道:“呀,瘦长脸蛋子不是姚大郎,便是秦七子。”刘四奶奶道:“不是不是。”冯老太猛想起来,说:“阿呀,我可糊涂死了,你问他是谁,他原来就是我们这间壁车大奶奶的表兄,姓程,我记不清他的大号,都顺口叫他程二爷。奇呀,难道你竟看上了他。那人是不错的。第一不惜银钱,车大奶奶,天生同他没缘,不然早就拢了。你若是果然有心,包管在我身上。我替你想,也该开开心儿,没的抱着那刘四太监,担名不担利的。”刘四奶奶笑了一声说:“且缓着,我不过觉得这姓程的是个熟脸,问他一声儿,没的到引你说了这一大篇疯话。”
  此时冯老太已将瘫儿子的辫子编好,一放手跳起身子说:“阿呀,好一个干净人儿,也值得这样假撇清。若是我,就不像你这样。不瞒你说,我从十二岁上起一直到今年五十六岁,没有一天厌烦过这件事。我也不论他老的少的村的俏的,我也不论他青天里,白日里,草窠里,大街里,俗语说得好,磨不坏,擦不光,交交朋友又何妨。哼哼,我的朋友也记不得许多了,只好等我死后,请那仵作子,照检验书上验验我的羞秘骨,说是偷一个汉子有一个黑点,总算我的羞秘骨,也不是羞秘骨了,简直是一个黑大麻脸。”说毕,扑掌打手的发笑。
  刘四奶奶知道冯老太骚风发了,他这骚风一发,不论甚么话,都说得出口,自己也被她说得面红耳热,疾忙转回身,走入自家屋里。谁知玉娇刚坐在窗口做针线,冯老太说的话,她一一听得明白。见她母亲进来,自己转低了头,含羞不语。刘四奶奶知道她已解情事,正想拿话去引逗她,笑道:“玉娇。……”刚说到此,忽见窗口有个人伸头一张,便直喊起来:“四奶奶几时搬向这里来的?我适才便疑惑这位小姑娘脸蛋儿,活似在那里见过的,我总放心不下,瞒着他们重又走回来,果然是四奶奶,这可巧极了。”
  刘四奶奶一看,原来正是程全,又惊又喜,勉强支吾了几句。程全到也不大耽搁,转身又往冯老太那边去了。停了一歇,只见冯老太将程全送得出门。一路嘻天哈地笑将进来,就往刘四奶奶这边走,将刘四奶奶肩上用劲拍了几下,笑道:“我的亲滴滴的四奶奶,你是那里来的这样造化?你想怎样,就是怎样,你想上天,就有人拿梯子。你想吃天鹅肉,那天鹅便掉在你饭碗里。你想发财,那财神便是你的亲老公。”
  刘四奶奶被他说得笑起来说:“冯干娘可是疯了,不颠不倒的,也不晓得你讲的是些甚么?”冯老太忙将脸色放下,冲着刘四奶奶说道:“敢是我同你闹顽笑。像我这样人,还有闲功夫同你说得顽。没有大喜的事,我这张嘴也不向人白张。”说着,又望了望玉娇,猛不妨走到玉娇身旁,伸手在她大腿旁边没命的乱捏,笑道:“好乖乖,真是可怜儿的,我若是个男子,我不叫你死在我手里。”
  玉娇被她这一捏,忙笑着躲避,一双小脚悬了空,几乎要跌了下去。冯老太伸手托住她的背脊,笑道:“好心肝,莫怕,在你干娘手里呢像你这般轻飘飘的身子把来放在怀里,真个叫人骨节儿都痒起来,程二爷真好眼色。”冯老太说到此,玉娇已猜着三分,夺手站起来,背着身子往外一望,她只管弄她手里的针线,像是不去听她讲话。刘四奶奶笑道:“干娘不要同她闹顽笑罢,女孩儿家都有些羞人答答的,有话你尽管告诉我。”
  冯老太笑道:“你适才不是向我问那个程二爷的,不知他在那里转得一转,重又显魂到我这里,开口便问着你,我猜定他是看上你了,暗想千里姻缘一线牵。……”刘四奶奶听到此处,好生得意,将身上衣摺用手抹了抹,斜睃着眼睛笑道:“呸,不料这活鬼到还识货。”
  冯老太笑道:“我的话还不曾说完呢。他说嫌你老了鬓角上又有一块疤。”刘四奶奶骂道:“死杀头的,他敢编派我,看我拧他的腿。”冯老太笑道:“他这腿留着给你女儿拧罢。他的意思,是想做你的贤婿。”玉娇听到此处,格外把个头垂到胸口边来,只是不走。刘四奶奶笑道:“他既想做我的贤婿,他敢有甚么谢我这贤丈?”冯老太笑道:“甚么叫做贤丈?”刘四奶奶正色道:“就是丈母呀。他女婿还称做贤婿,难道我这丈母,称不起一个贤丈。”
  冯老太太道:“贤丈也罢,不贤丈也罢。他说他不曾娶亲,他居心要娶我们玉娇。只是远水又救不得近火,总在今晚明早,他想先同玉娇谈个体己儿。他到其时,先白花花的送你贤丈二十块洋钱,送玉娇一副包金镯头,一根包金簪子。”刘四奶奶好生欢喜,面子上故意留难说道:“阿呀,我一个黄花女儿,白白被人破了身子,难道不值一根赤金的吗。”
  冯老太道:“阿呀,黄花女儿,他又不曾拐带跑了,黄花还是你的黄花。就是包的金子,不得四五十块洋钱也包不起来。你平心想想,你嫁给你那刘四太监,他是个穷念书的,没有金子给你,想必你当初定然不是个黄花女儿。”
  刘四奶奶笑道:“不错,干娘一猜便着。”两人打了一起浑,冯老太又附着玉娇耳朵说了几句,说得玉娇脸上又红又白。冯老太才笑着跑了。当晚刘四奶奶上床的时节,便向玉娇问了声说:“玉娇你今天可曾听见你干娘说的话?你想来也应承的,明天就请你的干娘说成了罢。见了人,不要只管一味害羞,总要有说有笑的,叫人见了心里欢喜。人叫你怎样,你就怎样,第一件不可扭手扭脚。”玉娇只是低头不语。刘四奶奶笑道:“好乖乖,做了一个女孩子,总免不得这一刀的。像你这样,可还了得。”玉娇此时粉脸上早流下泪来。刘四奶奶见了又心疼,又好笑,说:“好好哭甚么呢?你有委曲,你只管告诉娘,娘不是外人。”
  玉娇用被角将眼泪拭了拭,呜咽答道:“娘的心事,儿是知道了,只不过要拿女儿这身子去骗人家几个钱。女儿也晓得父亲不争气,这十多年娘的日子也过苦了,女儿身子是父亲养的,娘叫女儿怎样,女儿怎敢不依。但是女儿一做了这件事,这终身可算就白糟蹋了。女儿草一般的身体,原不足惜,但是女儿这头一次破身,娘总要让女儿拣一个知心着意的人,便死了也是瞑目。至于日后呢,狗也罢,鬼也罢,只要有钱给娘,女儿就陪着他。若是娘硬逼着女儿,明天便去接那个痨病鬼姓程的,女儿却不情愿。”玉娇说罢,又哭起来。刘四奶奶此时原同玉娇两头睡的,听到此处,不禁便挪过身子,睡到玉娇那边来,将玉娇搂在怀里,温存着道:“好心肝,好命,好儿子,不用伤心,娘一定依你,只是一时间那里就有你知心着意的人呢?光阴似箭,日月如梭,万一等个三年五载,你年纪也大了,还有甚么风光?”
  玉娇见她母亲如此体贴,她遂也撒娇撒痴,老着脸说道:“儿心上自然有一个人,娘只要将他弄得来,他第一天来,女儿第二天便依娘接别的客。刘四奶奶笑道:“哦猜不出你年纪小则小,到还是个有心的呢。好儿子,你快说快说,这人是谁?”玉娇笑道:“他的姓,我却不明白,娘可记得有这么一天夜里,娘睡觉了父亲同他一齐到家里来的那个小相公,两道清溜溜乌眉毛,眼珠滚黑,笑起来有两个酒涡,比女儿大不了一两岁。”
  刘四奶奶想了想,笑道:“这可难煞做娘的了。你又不知道他的名姓,这又是一件瞒人的事,又不能写着黄纸条子,贴在大街上,说有一位不知名姓的相公,两道清溜溜的乌眉毛,眼珠滚黑,他笑起来有两个酒涡,比我的女儿大不了一两岁,我的女儿想着他,有人请他到来,赏洋多少,闻风报信,因而寻获者,赏洋多少,哈哈这可不难煞做娘的了。”玉娇听毕,又气又笑,说:“谁叫娘这样明张旗鼓的,不会暗中问一声父亲。”
  刘四奶奶笑道:“好大胆呀,你问着他,他便问你,问着这人做甚么?可叫我回答他甚么话。好儿子,在我看放着这人慢慢寻觅罢,明天还是先去会会程二爷。”玉娇气道:“我不。……”这个当儿,偏生那蟹儿糊里糊涂,也不知娘同姐姐讲的甚么,他忽从睡梦中喊起来说:“这个人我认得的,他姓云,住在笔花巷朝东一个大门。”
  刘四奶奶骂道:“死鬼,你偏生晓得清楚,他姓云,他叫甚么名字?”接连问了两声,蟹儿再不答应,依旧睡着了。刘四奶奶搂着玉娇笑道:“好儿子,定神睡罢。好在你兄弟知道,明天便叫他去请那个相公来。”玉娇也暗欢喜,各自安寝不提。若论情事爽快,在下便当从直叙下去玉娇怎生去请云麟,云麟来了怎生同玉娇亲热。若是讲究文章的曲折,在下便不甚先叙云麟,到要先叙一叙那痨病鬼程全。……程全第二天,便飞也似的重又赶到冯老太家里。冯老太哭丧着脸,望程全说道:“程二爷该应你前世不曾缘法来,想这个一场空,想那个空一常”
  程全吃惊道:“难道这个雌儿,又不理我?乔家那个坏蹄子。已是被我们石彩大哥占了去。我因为石大哥也同我们是世交,平白地捺下这口恶气。若是不然,早叫那坏蹄子吃我一刀。日今你又这般回覆我,你放明白些,你只管同我推三阻四,看我有本事用三指宽的封条,将你两扇大门封起来。大家伙儿干不成。”冯老太笑道:“呸,我难道怕银子烫手,那话儿长在人家身上,好歹也要人家情愿。据我们那位亲家太太说,那小东西看上了一个姓林的,不晓得是姓秦的。总等这姓林的姓秦的来过了,便来请你程二爷割二道韭菜。”
  程全听到此处,不由怒发冲冠,冷笑了一声说:“好好,姓冯的你瞧着罢。”说毕,头也不回,径自走了。冯老太要上前来扯他,已是不及。程全一口气跑回自己家中,便望床上一倒。他是个阴虚火旺的人。想到玉娇的容貌,便忍不住借重五指,暗地戕贼一番。想到玉娇不肯答应,冯老太不肯出力,不觉气得晕了过去,遂不由的害起单相思病来。接连十多日不能起床,吓得个老程二请医调治,日夜焦愁,一直等到将他在杨靖帐上赚的那一百块洋钱消耗完了,程全方才有点起色。这一天,却好石四的儿子石彩跑来看望他。程全本不大愿意,因为有许多日子不曾到冯老太那里走动,便想在石彩面前探探口气,有意无意的问了一声说:“彩哥,你这几天可曾瞧见刘家那个小雌儿?”
  石彩是个浑人,今年才得岁,他老子石四在城里一个姓石的乡绅家里当厨头。石彩自幼娇养惯了,从来也不曾习过生业,便终日同些三瓦两舍使枪弄棒。据他自己说起来,到还十八般武艺,件件皆精。此时听见程全问他刘家那个小雌儿,他便直跳起来说:“二哥不提起此事到也罢了,提起来叫人气破肚子。可惜一块肥羊肉,好好的落在狗嘴里去了。这人我也不认识,据人说是个秀才,果不其然,我们公馆里还高高的贴着他一张中学的喜报。他的姓是云片糕的云字。名字笔画太多,我就认不清楚了。”
  程全问道:“你这话当真?”石彩急道:“要不当真,我就是你养的。大家都这样说,还怕不确么!”程全听毕,不由长长叹了一口气。石彩笑道:“你叹甚么乌气,难不成你也想她?”程全叹道:“不谈了。好兄弟万一哥哥死了,你须替哥哥报仇。”石彩惊道:“二哥何不早说,我们有的是刀子,何不戳他几刀。怕这雌儿不是你的。”程全冷笑道:“杀了人,不偿命,你总是这般冒失。四老爹膝下,又只有你一个活宝。……”石彩不等他的话说完,忽然又拍手笑起来说:“有了有了,放着一个活神仙,不去请他。你我真不是人养的。”程全忙欹起身子问:“这人是谁?”
  石彩道:“这人本领高呢,他鼻孔里有两道白光,一道白光飞出去,便是一把宝剑。两道白光飞出去,便是两把宝剑。不问千里之外,他只消飞起白光,要甚么人的头,便是甚么人的头。譬如头取来了,他有一包药末,只须洒一点在那个人头上,顿时化为清水,无影无形。你想要取那姓云的头,除得这人,更没有别人。”又附着程全耳朵说道:“便是闹出乱子来,也让给这人偿命,不干我们的屁事。”程全听了大喜说:“这法子很用得,但不知此人现在那里?”
  石彩想了想道:“他是我们师傅的朋友,他住的地方,我也曾去过,一次约莫记得在西门城外。”程全点头道:“像这种人,他都忙着修练做功,断断不会在这街市上混。明天便烦兄弟去将他请来,同他商议。”石彩道:“不行不行,他轻易那肯出来。记得有一天我们师傅被人打了,师傅请他出来报仇,他也不愿意,后来这个打师傅的人,不多几时,便得了个急痧身死,大家都猜是他施的法术。师傅至今谈起来,还感激他。在我看这件事,非二哥亲去走一躺不可。或者他见了二哥是程大人这边的人,不好意思不出来,也未可知。”程全大笑说:“我就同你立时前去访他。”石彩惊道:“大哥病还不曾全好,如何能走这远路?”
  程全笑道:“不妨不妨,我这病只要遂了心,便一般像没病的人。若是将那位侠客请得来,把姓云的杀了,怕刘家那小雌儿,不落在我手里。既落在我手里,我如何还能像这般委委琐琐的,便是拚着性命,也要奉承得她喜欢,何况这小小毛病,”
  石彩道:“既是大哥决意要去,兄弟就陪着你。”于是将程全搀扶下床,程全脚刚落地,便很有些打晃。石彩皱眉咂嘴,不得已替他招呼了一辆二把手的小车,扶着他上去,依程全的意思,也要叫石彩同坐。石彩笑道:“大哥请自便罢,兄弟这两条腿,不是摆着做好看的,他自会在地下行走。”又吩付推车子的人说:“你们在西门城外廿四桥头上一座酒铺子里等我,我拢个地方,即便就来。”程全道:“兄弟须得快些。”
  石彩笑道:“不快不快,怕我到里了,那你们还该在路上格蹭格蹭的走呢。”说着一笑而去。他便绕了一个大弯转,依然走向车氏那里。此时乔滨已经身故,乔家运因报务羁身,不能回来,家中只落得车氏主持一切。乔大姑娘是蜷伏在车氏肘腋之下,又是吓怕的人,一任石彩走出走进,也不敢议论一句,只保得自己守身如玉,替那个死鬼顾阿三守节而已。石彩便将程全要杀那个姓云的话告诉了车氏,车氏骂道:“这痨病鬼又来寻死,我劝他少作些孽罢。那刘家小姑娘,也怪可怜的。他既心爱这个人,这病鬼为甚要去杀他,看我替你们出首。”
  石彩笑道:“出首呀,你尽管去出首,横竖是姓程的叫人杀的,叫姓程的抵了命也好。我是云端里看厮杀,谁杀了谁,我一概不管。此刻我们还约在城外相会呢,我不耽搁了,怕他们等着发急。”车氏向石彩瞟了一眼说:“白白苦这两条腿做甚?你让他白日里歇一歇罢。”石彩也不理会,一口气又跑出西门。及至到了那座酒铺里,再也寻不见程全,心下吃了一吓,自念有了时候了,怎么还不见到,莫非走错了路头,遂又赶向大路上一望,呀,原来程全已走过了这座酒铺,刚在前面指手画脚,向一个乡里老儿愤骂。欲知后事,且阅下文。



   我读累了,想听点音乐或者请来支歌曲!
    
<< Previous Chapter   Next Chapter >>   
第一回 避灾荒村奴择主 演迷信少妇求儿第二回 宦途水淡公子下场 异想天开女儿剖腹
第三回 鹤唳风声避兵亡爱妾 疑神见鬼赏月病高年第四回 失儿得儿酿成惨剧 死女生女演出新闻
第五回 误参芩庸医蝎毒 歌莒恶妇蛇心第六回 痴公子肠断达生编 新嫁娘祸胎马桶盖
第七回 白虎当头县官笞秃婿 红鸾错配娇女嫁书呆第八回 睡柴堆鸳鸯惊赤焰 编花榜狐兔聚青年
第九回 师道失尊严雷先生痛哭 尼庵藏污垢贺公子春嬉第十回 嫠妇宵行蓬门窥暖昧 玉人命促酒座话酸辛
第十一回 栋折榱崩贫儿发迹 女婚男读孀母关心第十二回 是前生孽障泪断莲钩 悔昔日风流魂飞棘院
第十三回 礼成释菜童子谒蒙师 会启盂兰佳人惊恶鬼第十四回 里巷相惊老妇侈谈天主教 书斋苦寂先生羞听女儿经
第十五回 吊荒坟风前增怅惘 堕粪窖月下捉迷藏第十六回 老梅克除夕渡慈航 恶顾三中秋劫喜轿
第十七回 劣弟恃蛮奸嫂嫂 顽儿装势做哥哥第十八回 锦袜留痕居丧权折齿 絮袍肇祸遇事便生波
第十九回 赌局翻新快谈麻雀 仙机入妙误掷番蚨第二十回 强盗分金对句倡言革命党 儿童躲学书包偷掷土神祠
第二十一回 母惩爱子小妹谑娇音 鬼责贪夫贤姬成大礼第二十二回 侮乡愚小嬉仙女镇 应科试大闹海陵城
第二十三回 赌嘴功竹叶杯倾玫瑰酒 试怀挟桃花纸嵌茯苓糕第二十四回 家庭压制泼妇扇雌威 淫窟深沉娈童传妄语
No.   I   [II]   [III]   [IV]   [V]   Page

Comments (0)