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国经典 》 汇评三国志演义   》 第四十四回　孔明用智激周瑜　孙权决计破曹操      罗贯中 Luo Guanzhong

　　【毛批：孙权破操之计必待周瑜决之者，非决之以周瑜之言，而实决之以孙策临终之言；则谓周瑜之破操，一孙策之破操可也。不但此也，孙策之语，孙权能忆之者，忆之以权母临终之言，而又忆之以母姑忆姊之言也；则谓周瑜之破操，一吴氏两夫人之破操可也。且周瑜破操之计必待孔明激之者，非激之以孔明，而激之以二乔也；则谓周瑜之破操，一大乔、小乔之破操可也。赤壁鏖兵一场大功，得妇人之力居多。妇人真可畏哉！
　　张昭有负孙策付托之重。或解之曰“内事不决问张昭”，原不当以外事问之。不知天下未有能谋内事而不能谋外事者，又未有不能谋外事而能谋内事者。攘外乃所以安内，外患至而不能捍，谓之知内，吾不信也。
　　前回孙权谓孔明曰：“非豫州莫与当曹操者。”是孔明之激怒孙权，而致孙权之求助于玄德也。此回周瑜谓孔明曰：“望孔明助一臂之力，同破曹贼。”是孔明之激怒周瑜，而致周瑜之求助于孔明也。本是玄德求助于孙权，却能使孙权反求助于玄德；本是孔明求助于周瑜，却能使周瑜反求助于孔明：孔明之智，真妙绝千古。
　　周瑜拒操之志，早已决于胸中，而诈言降操者，是以言挑拨孔明，欲使其求助于我也。鲁肃不知其诈，而极力争之；孔明知其诈，而随口顺之。瑜、亮二人各自使乖，各说假话，大家暗暗猜着，大家只做不知；而中间夹着一至诚之鲁肃，时出几句老实语以形之：写来真是好看煞人。
　　入门问讳，岂有入其国而不知其国之夫人者乎？或疑孔明二乔之说，乃演义妆点耳，非真有是言也。然吾读杜牧之诗，有“东风不与周郎便，铜雀春深锁二乔”之句，则使孔明不借风，周郎不纵火，将二乔之为二乔，其不等于张济之妻、袁熙之妇者几希矣！事既非曹操之所无，说何必非孔明之所有？
　　＜铜雀＞旧赋云：“连二桥于东西兮，若长空之蝃蝀。”此言东西有玉龙、金凤之两台，而接之以桥也。以蝃蝀比之，即＜阿房赋＞所谓“长桥卧波，未云何龙；复道凌空，不霁何虹”者也。孔明乃将桥字改作乔字，将西字改作南字，将连字改作揽字，而下句钊全改之，遂轻轻划在二乔身上去，可谓善改文章者矣。刘贡父患疯疾，苏子瞻戏改＜大风歌＞以嘲之曰：“大疯起兮眉飞扬，安得猛士兮守鼻梁？”其殆学孔明之改赋乎！
　　以桥作乔，此读别字也。孔明欲欺周郎，故有意为之。奈何近世孔明之多乎！弄璋而以为弄騿注：鹿上章下。，伏腊而以为伏猎矣，芋而以为羊、金根而以为金银矣，吾不知其将赚何人，将施何计，而亦学孔明之改别字也。为之一笑。
　　周瑜非忌孔明也，忌玄德也。孔明为玄德所有则忌之，使孔明而为东吴所有，则不忌也，观其使诸葛瑾招之之意可见矣；非若庞涓之忌孙膑，同事一君而必欲杀之而后快也。一则在异国而招之使入我国，一则在我国而驱之使入异国。试以庞涓较周瑜，则周瑜真爱孔明之至耳。】
　　却说吴国太见孙权疑惑不决，乃谓之曰：“先姊遗言云：‘伯符临终有言：内事不决问张昭，外事不决问周瑜。’今何不请公瑾问之？”【毛夹批：国太述先姊遗言，先姊却又是述伯符遗言。○孙策遗命是二十九回中事，忽于此提照。】权大喜，即遣使往鄱阳请周瑜议事。【毛夹批：可知前文写孙权沉吟犹豫，不过欲逼出周瑜。】原来周瑜在鄱阳湖训练水师，闻曹操大军至汉上，便星夜回柴桑郡议军机事。使者未发，周瑜已先到。【毛夹批：不待孙权去请，却写周瑜自来，是极写周瑜。】鲁肃与瑜最厚，先来接着，将前项事细述一番。【毛夹批：不待周瑜问鲁肃，先写鲁肃告周瑜，是极写鲁肃。】周瑜曰：“子敬休忧，瑜自有主张。【毛夹批：与孔明答应鲁肃一般。】今可速请孔明来相见。”鲁肃上马去了。
　　周瑜方纔歇息，忽报张昭、顾雍、张纮、步骘四人来相探。瑜接入堂中坐定，叙寒温毕。张昭曰：“都督知江东之利害否？”【毛夹批：问得惊惶之极。】【渔眉批： 开口便说张皇之话。】瑜曰：“未知也。”【毛夹批：假胡涂。妙。】昭曰：“曹操拥众百万，屯于汉上，昨传檄文至此，欲请主公会猎于江夏。虽有相吞之意，尚未露其形。昭等劝主公且降之，庶免江东之祸。不想鲁子敬从江夏带刘备军师诸葛亮至此，彼因自欲雪愤，特下说词以激主公，【渔眉批： 此说得是。】子敬却执迷不悟。正欲待都督一决。”瑜曰：“公等之见皆同否？”顾雍等曰：“所议皆同。”瑜曰：“吾亦欲降久矣。公等请回。明早见主公，自有定议。”【毛夹批：只用顺口答应。妙。】【贽眉批： 周郎通得。】【渔眉批：浑语答去。】【钟眉批：周郎通得。】昭等辞去。少顷，又报程普、黄盖、韩当等一班战将来见。瑜迎入，各问慰讫。程普曰：“都督知江东早晚属他人否？”【毛夹批：问得愤懑之极。】【渔眉批： 一样急话，却有主降不主降之别。】瑜曰：“未知也。”普曰：“吾等自随孙将军开基创业，大小数百战，方纔战得六郡城池。今主公听谋士之言，欲降曹操，此真可耻可惜之事！吾等宁死不辱。望都督劝主公决计兴兵，吾等愿效死战。”【毛夹批（渔眉批）：写武将如画。○前已写过黄盖，此处却写程普。】【贽眉批： 写得武将精神出，好文章，好文章。】【钟眉批：普等还是将军（辈）。】瑜曰：“将军等所见皆同否？”黄盖忿然而起，以手拍额曰：“吾头可断，誓不降曹！”【毛夹批：又独写黄盖。】众人皆曰：“吾等都不愿降。”【毛夹批：带表众人。】瑜曰：“吾正欲与曹操决战，安肯投降？将军等请回。瑜见主公，自有定议。”【毛夹批：亦只顺口答应。妙。】【贽眉批： 周郎自妙。】【渔眉批：亦用浑语答去。】【钟眉批：囗（周）郎自妙。】程普等别去。又未几，诸葛瑾、吕范一班儿文官相候。瑜迎入，讲礼方毕，诸葛瑾曰：“舍弟诸葛亮自汉上来，言刘豫州欲结东吴共伐曹操，文武商议未定。因舍弟为使，瑾不敢多言，【毛夹批：是避嫌疑之语。】专候都督来决此事。”瑜曰：“以公论之若何？”瑾曰：“降者易安，战者难保。”【毛夹批：二语妙甚，明明说文官欲保身，武官不惜死。】【钟眉批：亦是公道之言。】周瑜笑曰：“瑜自有主张。来日同至府下定议。”【毛夹批：与对鲁肃语一般。】瑾等辞退。忽又报吕蒙、甘宁等一班儿来见。瑜请入，亦叙谈此事。有要战者，有要降者，互相争论。【毛夹批：前是要降者与要战者分作两处相见，今并作一起相见。前详此略，笔法各异。】【渔眉批： 说得纷纷不一，极像极像。】瑜曰：“不必多言，来日都到府下公议。”【毛夹批：妙在不置可否。】众乃辞去。周瑜冷笑不止。【毛夹批：不知他葫芦里卖甚药。】
　　至晚，人报鲁子敬引孔明来拜。瑜出中门迎入，叙礼毕，分宾主而坐。肃先问瑜曰：“今曹操驱众南侵，和与战二策，主公不能决，一听于将军。将军之意若何？”【毛夹批：是老实人先开口。】瑜曰：“曹操以天子为名，其师不可拒；且其势大，未可轻敌。战则必败，降则易安。吾意已决，来日见主公，便当遣使纳降。”【毛夹批：此是周郎假话，所以急孔明、试孔明也。】【渔眉批： 又倒跌一番，妙。】鲁肃愕然曰：“君言差矣！江东基业，已历三世，岂可一旦弃于他人？伯符遗言，外事付托将军。今正欲仗将军保全国家，为泰山之靠，奈何从懦夫之议耶？”【毛夹批：周瑜过欲挑拨孔明开口，却妙在孔明不言，只在鲁肃回答。】【渔眉批： 既明知瑜言是假，亦少不得此一翻忠激。】瑜曰：“江东六郡，主灵无限；若罹兵革之祸，必有归怨于我，故决计请降耳。”【毛夹批：孙权欲求助于豫州，周瑜却欲孔明求助于我，故又反言以挑拨之。】肃曰：“不然。以将军之英雄，东吴之险固，操未必便能得志也。”【毛夹批：又妙在孔明不言，让鲁肃回答。】二人互相争辩，孔明只袖手冷笑。【毛夹批：前写周瑜冷笑，此又写孔明冷笑矣。都是满腹春秋。】瑜曰：“先生何故哂笑？”孔明曰：“亮不笑别人，笑子敬不识时务耳。”【毛夹批：恶极，妙极。】【钟眉批：此正是开场说法的妙囗。】肃曰：“先生如何反笑我不识时务？”【渔眉批： 对痴人说梦。】孔明曰：“公瑾主意欲降操，甚为合理。”【毛夹批：恶极，妙极。】瑜曰：“孔明乃识时务之士，必与吾有同心。”【毛夹批：大家说假语，好看煞人。】肃曰：“孔明，你也如何说此？”【毛夹批：夹着鲁肃一句老实话以衬之。妙。】孔明曰：“操极善用兵，天下莫敢当。向只有吕布、袁绍、袁术、刘表敢与对敌；今数人皆被操灭，天下无人矣。【毛夹批：句句奚落孙权，又句句奚落周瑜。恶极，妙极。】独有刘豫州不识时务，强与争衡；今孤身江夏，存亡未保。将军决计降曹，可以保妻子，可以全富贵。国祚迁移，付之天命，何足惜哉！”【毛夹批：恶极，妙极。】【钟眉批：隐隐针砭，是谈笑，还是骂詈。】鲁肃大怒曰：“汝教吾主屈膝受辱于国贼乎！”【毛夹批：又夹着鲁肃一句老实话。】【渔眉批： 假中作假，又激动真，太恶（大怒？）得妙。】
　　孔明曰：“愚有一计：并不劳牵羊担酒，纳土献印；亦不须亲自渡江；只须遣一介之使，扁舟送两个人到江上。操一得此两人，百万之众，皆卸甲卷旗而退矣。”【毛夹批：说到此处，更奇极、妙极。】【钟眉批：好计。】瑜曰：“用何二人，可退操兵？”孔明曰：“江东去此两人，如大木飘一叶，太仓减一粟耳。而操得之，必大喜而去。”【毛夹批：且不便说是何人，偏要待他再问。妙极。】瑜又问：“果用何二人？”孔明曰：“亮居隆中时，即闻操于漳河新造一台，名曰‘铜雀’，极其壮丽。广选天下美女以实其中。【毛夹批：先有此一句为实。】操本好色之徒，久闻江东乔公有二女，长曰大乔，次曰小乔，有沉鱼落雁之容，闭月羞花之貌。【毛夹批：方说出要他妻子及其主人之嫂。】【钟眉批：囗囗一囗人计囗。】操曾发誓曰：‘吾一愿扫平四海，以成帝业。【毛夹批：又先有一句为实。】一愿得江东二乔，置之铜雀台，以乐晚年，虽死无恨矣。’【毛夹批：恶极矣，妙极矣。】【贽眉批： 恶极。】今虽引百万之众，虎视江南，其实为此二女也。【毛夹批：恶极，妙极。】【贽眉批： 妙极恶极，恶极妙极。】将军何不去寻乔公，以千金买此二女，【毛夹批：佯作不知。妙。】差人送与曹操。操得二女，称心满意，必班师矣。【毛夹批：恶极，妙极。】此范蠡献西施之计，何不速为之？”【毛夹批：妙在又借故事为证。】【渔眉批： 置刺痛处，恶极妙极。】【钟眉批：孔明妙处正在禁处下着。】瑜曰：“操欲得二乔，有何证验？”【毛夹批：周瑜不即怒骂，又核实一句。文势甚曲。】孔明曰：“曹操幼子曹植，字子建，下笔成文。操尝命作一赋，名曰《铜雀台赋 》。赋中之意，单道他家合为天子，【毛夹批：又先有一句为实。】誓取二乔。”【毛夹批：有赋为证，竟似千真万真。】瑜曰：“此赋公能记否？”【毛夹批：又核实一句，不即发怒。妙甚。】孔明曰：“吾爱其文华美，尝窃记之。”瑜曰：“试请一诵。”【毛夹批：又核实一句，不即发怒。妙甚。】【渔眉批： 此时不跳起来，不是有养，犹疑孔明假话耳。】孔明实时诵＜铜雀台赋＞云：
　　从明后以嬉游兮，登层台以娱情。见太府之广开兮。观圣德之所营。建高门之嵯峨兮，浮双阙乎太清。立中天之华观兮，连飞阁乎西城。临漳水之长流兮，望园果之滋荣。立双台于左右兮，有玉龙与金凤。揽“二乔”于东南兮，【渔眉批： 此架二桥借得甚巧。】乐朝夕之与共。【毛夹批：旧赋云：“连二乔于东西兮，若长空之蝃蝀。”此“桥”也，非“乔”也。今孔明易此二语，便轻轻划在二乔身上去。】俯皇都之宏丽兮，瞰云霞之浮动。欣群才之来萃兮，协飞熊之吉梦。仰春风之和穆兮，听百鸟之悲鸣。云天垣其既立兮，家愿得乎双逞，【渔眉批： 彼作有心之听，二语亦堪作证。】扬仁化于宇宙兮，尽肃恭于上京。惟桓文之为盛兮，岂足方乎圣明？
　　休矣！美矣！惠泽远扬。翼佐我皇家兮，宁彼四方。同天地之规量兮，齐日月之辉光。永贵尊而无极兮，等君寿于东皇。御龙旗以遨游兮，回鸾驾而周章。恩化及乎四海兮，嘉物阜而民康。愿斯台之永固兮，乐终古而未央！
　　周瑜听罢，勃然大怒，离座指北而骂曰：“老贼欺吾太甚！”【毛夹批：至此不得不怒，不得不急。】孔明急起止之曰：“昔单于屡侵疆界，汉天子许以公主和亲；今何惜民间二女乎？”【毛夹批：偏说“民间”二字，佯为不知。恶极矣，妙极矣。】【贽眉批： 更恶更妙。】【钟眉批：更加一着，全局都胜。】瑜曰：“公有所不知，【毛夹批：知之久矣。】大乔是孙伯符将军主妇，小乔乃瑜之妻也。”孔明佯作惶恐之状，曰：“亮实不知。失口乱言，死罪！死罪！”【毛夹批：恶极，妙极。】瑜曰：“吾与老贼誓不两立！”孔明曰：“事须三思，免致后悔。”【毛夹批：既知是他妻子及其主之嫂矣，又故意说此两句。愈恶，愈妙。】【贽眉批： 更恶。】瑜曰：“吾承伯符寄托，安有屈身降操之理？适来所言，故相试耳。【毛夹批：方说出真话。】吾自离鄱阳湖，便有北伐之心，虽刀斧加头，不易其志也。望孔明助一臂之力，同破曹贼。”【毛夹批：前此说假话，本欲孔明来求我；今却是我求孔明。】【贽眉批： 本借周郎为助，反使周郎借我为助，妙矣妙矣！】孔明曰：“若蒙不弃，愿效犬马之劳，早晚拱听驱策。”瑜曰：“来日入见主公，便议兴兵。”【钟眉批：借人助者，反为其借助，囗（亦）妙。】孔明与鲁肃辞出，相别而去。
　　次日清晨，孙权升堂。左边文官张昭、顾雍等三十余人，右边武官程普、黄盖等三十余人，衣冠济济，剑佩锵锵，分班侍立。【毛夹批：前孔明入见，止列着文官；今周瑜入见，兼列着武官。两番写来，各自好看。】少顷，周瑜入见。礼毕，孙权问慰罢。瑜曰：“近闻曹操引兵屯汉上，驰书至此，主公尊意若何？”权即取檄文与周瑜看。瑜看毕，笑曰：“老贼以我江东无人，敢如此相侮耶！”【毛夹批：听赋则怒，见檄则笑；怒极而笑，笑正其怒也。】【钟眉批：已变卦了。】权曰：“君之意若何？”瑜曰：“主公曾与众文武商议否？”权曰：“连日议此事：有劝我降者，有劝我战者。吾意未定，故请公瑾一决。”瑜曰：“谁劝主公降？”【毛夹批：问得懊恼之极，如见其词色。】权曰：“张子布等皆主其意。”瑜即问张昭曰：“愿闻先生所以主降之意。”【毛夹批：昨日随口答应，此时忽然盘问。】昭曰：“曹操挟天子而征四方，动以朝廷为名；近又得荆州，威势越大。吾江东可以拒操者，长江耳。今操艨艟战舰，何止千百？水陆并进，何可当之？不如且降，更图后计。”【毛夹批：不知图甚后计。】瑜曰：“此迂儒之论也！【毛夹批：一句骂倒张昭。周瑜骂胜似孔明骂。】江东自开国以来，今历三世，安忍一旦废弃？”权曰：“若此，计将安出？”瑜曰：“操虽托名汉相，实为汉贼。将军以神武雄才，仗父兄余业，据有江东，兵精粮足，正当横行天下，为国家除残去暴，奈何降贼耶？【毛夹批：以大义论之，则不当降操。】且操今此来，多犯兵家之忌：北土未平，马腾、韩遂为其后患，而操久于南征，一忌也；【毛夹批：此处忽提马腾，为前文董承义状照应，为后文徐庶流言伏笔。】北军不熟水战，操舍鞍马，仗舟楫，与东吴争衡，二忌也；【毛夹批：为后计杀蔡瑁、张允伏笔。】又时值隆冬盛寒，马无蒿草，三忌也；【毛夹批：时值隆冬，为后借东风伏笔。】驱中国士卒，远涉江湖，不服水土，多生疾病，四忌也。【毛夹批：为后献连环计伏笔。】操兵犯此数忌，虽多必败。将军擒操，正在今日。【毛夹批：以大势论之，则又不必降操。】瑜请得精兵数万人，进屯夏口，为将军破之！”【毛夹批：其言甚壮。】【钟眉批：好大议论。】权矍然起曰：“老贼欲废汉自立久矣，所惧二袁、吕布、刘表与孤耳。今数雄已灭，惟孤尚存。【毛夹批：与对孔明语一般。】孤与老贼，誓不两立！卿言当伐，甚合孤意。此天以卿授我也。”【毛夹批：与对鲁肃语一般。】瑜曰：“臣为将军决一血战，万死不辞。只恐将军狐疑不定。”【毛夹批：又反激孙权一句以决之。】权拔佩剑砍面前奏案一角曰：“诸官将有再言降操者，与此案同！”【毛夹批：张昭此时大难为情。】言罢，便将此剑赐周瑜，即封瑜为大都督，程普为副都督，鲁肃为赞军校尉。如文武官将有不听号令者，即以此剑诛之。【毛夹批：写得孙权出色。】【贽眉批： 君臣如此，皆为孔明提着线索也。】【钟眉批：孔明线索在手，孙郎、周郎自会跳舞。】瑜受了剑，对众言曰：“吾奉主公之命，率众破曹。诸将官吏来日俱于江畔行营听令。如迟误者，依七禁令、五十四斩施行。”【毛夹批：写得周瑜声势。】言罢，辞了孙权，起身出府。众文武各无言而散。
　　周瑜回到下处，便请孔明议事。孔明至。瑜曰：“今日府下公议已定，愿求破曹良策。”孔明曰：“孙将军心尚未稳，不可以决策也。”【毛夹批：拔剑砍案之后，又说他心未稳，不是孔明看不出。】瑜曰：“何谓心不稳？”孔明曰：“心怯曹兵之多，怀寡不敌众之意。将军能以军数开解，使其了然无疑，然后大事可成。”【毛夹批：孙权屡以曹兵多寡为问，孔明便从此看出他心未稳。】瑜曰：“先生之论甚善。”乃复入见孙权。权曰：“公瑾夜至，必有事故。”瑜曰：“来日调拨军马，主公心有疑否？”权曰：“但忧曹操兵多，寡不敌众耳。他无所疑。”【毛夹批：卧龙先生料事如此。】瑜笑曰：“瑜特为此，特来开解主公。主公因见操檄文言水陆大军百万，故怀疑惧，不复料其虚实。今以实较之：彼将中国之兵，不过十五六万，且已久疲；所得袁氏之众，亦止七八万耳，尚多怀疑未服。【毛夹批：将北来军兵平白地开销了无数。】夫以久疲之卒，御狐疑之众，其数虽多，不足畏也。瑜得五万兵，自足破之。【毛夹批：其言甚壮。】愿主公勿以为虑。”权抚瑜背曰：“公瑾此言，足释吾疑。子布无谋，深失孤望。独卿及子敬与孤同心耳。【毛夹批：又带骂张昭，带表鲁肃。】卿可与子敬、程普即日选军前进。孤当续发人马，多载资粮，为卿后应。卿前军倘不如意，便还就孤。【毛夹批：不算胜，先算败，其志愈坚。】孤当亲与操贼决战，更无他疑。”【毛夹批：其言亦甚壮。】周瑜谢出，暗忖曰：“孔明早已料着吴侯之心，其计画又高我一头，久必为江东之患，不如杀之。”【毛夹批：周郎欲杀孔明，正是孔明知己。】【贽眉批： 周瑜不是人。】【钟眉批：周瑜欲杀孔明，便不是人。】乃令人连夜请鲁肃入帐，言欲杀孔明之事。【贽眉批： 周郎欲杀孔明，真知己也，真赏鉴也，真物色也，不比今之小人徒妬人耳，不知人也。】肃曰：“不可。今操贼未破，先杀贤士，是自去其助也。”【毛夹批：周瑜患孔明，子敬只患曹操。】瑜曰：“此人助刘备，必为江东之患。”【毛夹批：不是患孔明，乃患玄德之得孔明耳。】肃曰：“诸葛瑾乃其亲兄，可令招此人同事东吴，岂不妙哉？”瑜善其言。【毛夹批：可见周郎非忌胜己者，特忌胜己者之为敌用耳。】
　　次日平明，瑜赴行营，升中军帐高坐，左右立刀斧手，聚集文官武将听令。原来程普年长于瑜，今瑜爵居其上，心中不乐，是日乃托病不出，令长子程咨自代。【毛夹批：周郎初点兵时，程普以年少轻周郎；与孔明初点兵时，关、张以年少轻孔明正复相似。】瑜令众将曰：“王法无亲，诸君各守乃职。方今曹操弄权，甚于董卓：囚天子于许昌，屯暴兵于境上。吾今奉命讨之，诸君幸皆努力向前。大军到处，不得扰民；赏劳罚罪，并不徇纵。”【毛夹批：誓师之言，先明大义，周郎大是可儿。】【贽眉批： 做得出。】【钟眉批：号令严明。】令毕，即差韩当、黄盖为前部先锋，领本部战船，即日起行，前至三江口下寨，别听将令；蒋钦、周泰为第二队；凌统、潘璋为第三队；太史慈、吕蒙为第四队；陆逊、董袭为第五队；吕范、朱治为四方巡警使，催督六郡官军，水陆并进，克期取齐。【毛夹批：只五万兵；观其调拨，却有数十万之势。】调拨已毕，诸将各自收拾船只军器起行。程咨回见父程普，说周瑜调兵，动止有法。普大惊曰：“吾素欺周郎懦弱不足为将，今能如此，真将才也！我如何不服？”【贽眉批： 真知己。】遂亲诣行营谢罪。【毛夹批：关、张之服孔明，在奏捷之后；程普之服周郎，即在调兵之时：又不同。】【渔眉批： 将士如此感化，便是取胜根本。】瑜亦逊谢。
　　次日，瑜请诸葛瑾，谓曰：“令弟孔明有王佐之才，如何屈身事刘备？今幸至江东，欲烦先生不惜齿牙余论，使令弟弃刘备而事东吴，则主公既得良辅，【毛夹批：此句为孙权，是周郎本意。】而先生兄弟又得相见，【毛夹批：此句为诸葛，是周郎傍意。】岂不美哉？先生幸即一行。”瑾曰：“瑾自至江东，愧无寸功。今都督有命，敢不效力。”实时上马径投驿亭来见孔明。孔明接入，哭拜各诉阔情。瑾泣曰：“弟知伯夷、叔齐乎？”孔明暗思：“此必周郎教来说我也。”【毛夹批：开口便见雌雄。】遂答曰：“夷、齐古之圣贤也。”【毛夹批：闲闲答应。】瑾曰：“夷、齐虽至饿死首阳山下，兄弟二人亦在一处。我今与你同胞共乳，乃各事其主，不能旦暮相聚。视夷、齐之为人，能无愧乎？”【毛夹批：亦善于词令。】【钟眉批：亦善说辞。】孔明曰：“兄所言者，情也；弟所守者，义也。【毛夹批：此言弟不能从兄。】弟与兄皆汉人；今刘皇叔乃汉室之冑，兄若能去东吴而与弟同事刘皇叔，则上不愧为汉臣，而骨肉又得相聚，此情义两全之策也。【毛夹批：此言兄可以来从弟。】【贽眉批： 恶极。】【渔眉批：瑾引夷齐，以手足之情动之，亮言忠孝以拒之。】不识兄意以为何如？”瑾思曰：“我来说他，反被他说了我也。”【毛夹批：真可笑矣。】【钟眉批：说人归者，反为其说归，□□。】遂无言回答，起身辞去。回见周瑜，细述孔明之言。瑜曰：“公意若何？”【毛夹批：问得妙。】瑾曰：“吾受孙将军厚恩，安肯相背！”瑜曰：“公既忠心事主，不必多言。吾自有伏孔明之计。”【毛夹批：在他阿兄面前，不好说得要杀耳。】正是：
　　智与智逢宜必合，才和才角又难容。
　　毕竟周瑜定何计伏孔明，且看下回分解。
　　【李贽总评：言及二乔，不由公瑾不兴兵也。孔明妙处，兵在禁处下着，所以再无虚着也。
　　孔明借周郎为助，而反使周郎借为助；子瑜说孔明降吴，而孔明反说子瑜归蜀。此皆倒跌法也，亦谓之看家拳头。】
　　【钟敬伯总评： 江东二乔，正仲谋、公瑾痛处。孔明指住痛处下针，不由周郎不心酸发竖，的是针针见血妙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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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选集】话说三国
序言读三国志法
第一回　宴桃园豪杰三结义　斩黄巾英雄首立功第二回　张翼德怒鞭督邮　何国舅谋诛宦竖
第三回　议温明董卓叱丁原　馈金珠李肃说吕布第四回　废汉帝陈留践位　谋董贼孟德献刀
第五回　发矫诏诸镇应曹公　破关兵三英战吕布第六回　焚金阙董卓行凶　匿玉玺孙坚背约
第七回　袁绍盘河战公孙　孙坚跨江击刘表第八回　王司徒巧使连环计　董太师大闹凤仪亭
第九回　除暴凶吕布助司徒　犯长安李傕听贾诩第十回　勤王室马腾举义　报父仇曹操兴师
第十一回　刘皇叔北海救孔融　吕温侯濮阳破曹操第十二回　陶恭祖三让徐州　曹孟德大战吕布
第十三回　李傕敦汜大交兵　杨奉董承双救驾第十四回　曹孟德移驾幸许都　吕奉先乘夜袭徐郡
第十五回　太史慈酣斗小霸王　孙伯符大战严白虎第十六回　吕奉先射戟辕门　曹孟德败师淯水
第十七回　袁公路大起七军　曹孟德会合三将第十八回　贾文和料敌决胜　夏侯惇拔矢啖睛
第十九回　下邳城曹操鏖兵　白门楼吕布殒命第二十回　曹阿瞒许田打围　董国舅内阁受诏
第二十一回　曹操煮酒论英雄　关公赚城斩车冑第二十二回　袁曹各起马步三军　关张共擒王刘二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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